第八十三章銀白聖光的「救贖」
陰鬱的天空,盤腸山路上,嬌小的身影揮著巨劍,將一個個猙獰的亡靈劈碎。可這路漫漫無止盡,她看不到山巔,亡靈源源不斷,永遠殺不完。
在她身後,一個散發著柔和銀光的身影不緊不慢地跟著她,將她的身軀和前路照亮。
「為什麼我們聖武士會被侵蝕?聖光不是最純潔的力量嗎?」
埃希莉絲巨劍的揮動彷彿就是這個問題本身。
「聖光,只是力量的一種,沒有永遠不被侵蝕的力量。」
身後那個身影這麼回答,他一直陪伴在埃希莉絲身邊,有時候他不怎麼說話,有時候卻會說得很多。開始埃希莉絲對他的感覺僅僅只是熟悉,隨著漫長的無盡旅途,她已經覺得身後的人在親切之外,還可以完全信賴。
實際上,她越來越感覺到還能支撐自己繼續向前的力量就來自這個人,一個名字若隱若現地在她的靈魂深處翻騰,但她卻想不起來,甚至她覺得沒必要去想。這段旅途似乎已經有世紀之長,她隱約已經感覺,自己心靈的某部分就屬於他。
現在,她需要的就是一個答案,直截了當的答案,這個答案會讓她和身後的人真正相融,會結束這段永無止盡的山路,所以她的追問更加急迫。
「我只是想戰鬥,掌握永遠不會被侵蝕的力量去戰鬥,懷著永遠不會被懷疑的信念去戰鬥。」
她的願望就是如此單純。
「聖光不就是這種力量嗎?正義不就是這種信念嗎?可為什麼,我們卻墮落了……」
埃希莉絲的巨劍砸碎了一個亡靈的腦袋,依稀可辨的外表上,看得出是她的好友凱妮。
這是她的心魔之域,也是她的救贖之域,疑問化作敵人,她必須要跟這些疑問作殊死相爭。
埃希莉絲顯然不是奧蕾薩那種善于思辨的人,她需要的只是答案。
這讓高競很有些撓頭。
光暗相間,塵埃游離,走在打磨得人影畢現的大理石地板上,腳步聲就像是敲在心頭的鼓點,節奏感如此鮮明,讓高競昏沉沉的睡意更加濃厚。當前方的衛兵示意停步時,他不可抑制地打了個呵欠。
左右的衛兵投來半是鄙視半是訝異的目光,這是正義大神殿,馬上就要接受神應檢驗,就算是位高權重的大人物,這種時刻也會屏息凝神,這位格雷少爺,腦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啊。
正義大神殿,坐落在王都瓦倫堡北方的小山上,山也因此得名神殿山。神殿整體造型大致像長劍,劍柄是狹長的通道,劍顎則是橫展的台階,主體建築就是足有三四百米長,寬卻不到四分之一的劍身,青灰巨石堆砌而成的牆體在晨光中顯得厚重古樸,氣勢迫人。
一副沒睡醒模樣的高競正站在通向劍身的台階下,他其實是……真的沒睡醒。每天晚上,睡夢中他都要翻來覆去地回答埃希莉絲的靈魂低語,這就是所謂的靈魂同調。而現在似乎到了關鍵時刻。就是在眼下,埃希莉絲的疑問依舊通過他們之間的幽能通道,傳到高競的腦海中來。
在高競心裡,神應檢驗無足輕重,有他由幽能轉換來的聖光在,根本就是走個過場。埃希莉絲是不是能「復活」,不僅關係著這只蘿莉自身的命運,還關係著他對自己能力的把握。作為他的「母巢」,「復活」後的埃希莉絲到底有什麼變化,這事顯然更重要。
晨光刺眼,照得高競又想打噴嚏,轟隆的沉悶轉軸聲打斷了他,台階上那兩扇各有十數米寬,二三十米高的大門開啟了。
狹長的大殿裡,紫衣紅袍的祭司們站在一邊,數百道目光有如火焰一般,投射到高競身上,熱度似乎足以在他臉上燒蝕出「罪人」兩字。而另一邊的大群聖武士則手握劍柄,滿臉警惕地注視著祭司,場面之詭異,氣氛之壓抑,直讓人恨不得扯起嗓子高聲大吼。
「就讓這一切趕緊結束吧,在腥風血雨中結束,結束格雷少爺神之棄子的命運。」
高競踩著大殿的紅地毯,一邊走一邊感慨著,對祭司們的熾熱目光毫不在意,他已經很清楚這些人的命運。
大殿的盡頭是一尊黃金神像,一身戰甲,長劍駐地,另一手翻開一本書,雙目卻凝視遠方,沉靜而威嚴。
高競走向神像下方那座繁複的符文法陣,抬頭看去,他整個人還不到那柄駐地長劍的三分之一高。
「格雷·弗塔根,我從你的腳步裡聽到了喪鐘敲響的聲音……」
當他即將踏入法陣中心的時候,側面一個老祭司忽然低沉地開口說著。
高競搖頭,「我走我的路,你們敲你們的鐘,怎麼能怪得到我?」
老祭司歎氣:「德爾瓦錯了,他總認為神意人為,做得到就是神意……」
高競站到了法陣上,聳肩道:「也許赫爾就是讓我來提醒你們,人在做,它在看。」
他一邊說一邊心中暗歎,連自己這個無神論者,穿越到有神的費恩,自認和神平等,都知道別太自以為是,行事要有顧忌。你們這些被神明放牧的羔羊,沒被狗咬,沒被剃毛,就開始以為自己是草原的主人了?
不過話說回來,祭司和聖武士的恩怨齷齪,也跟這一代神明的風格有關吧。它們已經不太願意直接跟信徒溝通,不僅神諭模糊,神跡更難得一見,據說是吸取了上古諸神隨地丟神跡,滿世界種神子,結果導致神亂頻頻,最終神序崩潰的教訓。
事情都有兩面,神不亂了,人亂了,很多人開始有了自己就是神意的錯覺……
法陣的符文開始閃亮,祭司和聖武士們都緊緊注視著少年的身影被地上升起的金光漸漸吞沒。
瓦倫堡,王宮堡壘的尖頂平台上,一個老人正注視著北方,頭頂王冠似乎是初生朝陽的一部分。
瓦倫堡的王都城牆上,一個金髮少女抱著雙臂,神情閒適地看著神殿山,眼眉之間是一種等待著某件事情發生的篤定。
瓦倫堡的街道上,萬人空巷,都在引頸遙望神殿山。神殿山下,更有數萬人擠在一起,都仰著頭,等著預想中的某一刻。
傳說中的神之棄子獲得了聖光,現在要通過神應檢驗,看這聖光到底是不是赫爾的神恩,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僅決定了格雷少爺自身的命運,也將決定聖武士和正義祭司的戰爭,究竟會以怎樣的方式,怎樣的規模展開。
就是那一刻。
剎那間,天空黯淡下來,接著,所有人失去了視力。
銀光,純粹的白銀之光吞沒了神殿山,像是星辰自大地升起,神殿山下,瓦倫堡城,數十萬人在那一刻什麼都看不見了,只剩下白銀之光。
「讚美吾主……」
「吾主榮光……」
隱約的贊曲聲在空中飄蕩,細微,卻又像是萬千合聲。
銀光湧現不過是瞬間,隨後就黯淡消散,可一個殘影卻在盯著神殿山的人眼中深深烙下,久久未消。
那是一個正張開羽翼的巨大身影,幾乎將正義大神殿完全遮住。
法陣運轉,耳邊隱約飄起悠悠的天使吟唱,在熾亮銀光閃起的時候,似乎有一股暖熱的氣息從高競身上分離出來,接著一個模糊的光影天使在身前成型,羽翼緩緩扇動,穿透了神殿,似乎要頂入天際。
光影天使擴散為晨光,像是被流轉了一遍的熱流又湧入高競的體內,感覺自己有了什麼變化,高競睜眼,看到的卻是銀光,神像那柄長劍的刃鋒,正閃動著銀白的寒光。
「費恩第三紀878年11月3日晨,赫爾在正義大神殿降下神跡,從未見過的銀白神光耀亮百里,正義神像的長劍刃鋒也閃動著銀白冷光。眼前所見難以解釋,只能確信一點,關於這次神跡的神諭解讀,聖武士和祭司們應該會少有地意見一致……」
星相師這麼記載當天發生的事件,之所以特意忽略不僅通過了神應檢驗,還引發了神跡顯現的當事人,是因為這個人在現場的表現實在不堪。
整個人浸泡在空氣裡的感覺是如此強烈,讓高競意識到了自己和費恩的相融又更進了一步,然後他的思緒就被發癢的鼻孔打斷,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噴嚏聲迴盪在神殿大廳裡,還有揩鼻涕的聲音,難怪在場的星相師乾脆對這位剛獲得了赫爾神恩的寵兒作了馬賽克處理。
「我明白了……」
被這全新的相融感觸動,還纏在高競腦子裡的疑問有了解答。
「埃希莉絲……」
山路上,背後的身影忽然這麼呼喚。
「你想找永遠不會被侵蝕的力量,永遠不會被懷疑的信念?」
背後的身影靠近了埃希莉絲,將她溫柔地擁在懷裡,那一刻的溫暖,讓埃希莉絲想永遠沉睡。
「永遠不會被侵蝕的力量,就是尋找,而永遠不會被懷疑的信念,就是懷疑。」
高競的面目在模糊的光影中清晰。
「剛才,赫爾的天使問我,你想要什麼?」
他的嘴角彎起了微微的弧度。
「我回答說,我不想封神,也不想當救世主,毀滅和創造世界跟我無關,我只以找bug為樂……」
銀光如玉液,從高競身上流淌到埃希莉絲的身上,讓她的身影也漸漸散發出銀白光芒。
「巴格?那是誰?厲害嗎?」
她的意識也變得漸漸清晰。
「厲害,因為它永遠存在……」
「正義什麼的,不管也不要緊嗎?」
「我們保留隨時可以打醬油的權利。」
「醬油是誰?這麼可憐……」
「總而言之,你想要嗎?」
「懷疑一切,但是不懷疑你嗎?好像有點矛盾呢。」
「我是這力量的起點,信念的源頭,需要懷疑嗎?」
「姑且……信你一次。」
「那麼,來吧。」
高競的手握住了她的手,銀光浸透了她全身,陰鬱的天幕破開,崎嶇的山路消散。
夜晚,弗塔根伯爵在王都購置的宅院裡,高競看著滿桌子的美食,正心滿意足地揉著肚子,從穿越費恩到現在,這還是第一次安安穩穩地享受口腹之慾。
白天在神殿山引發神跡造成的轟動,他一點也沒放在心上,神之棄子要摘掉帽子,動靜不大一點,也實在對不起格雷少爺這十多年的憋屈。至於聖武士和祭司們要怎麼解讀赫爾降下神跡的神諭,他也沒必要關心,他所要的,已經拿到了,格雷少爺的命運,已經逆轉,現在,是描繪完全屬於自己的命運畫卷的開始。
喀喇一陣雜響,角落裡的鐵甲人動了,匡當匡當地邁步走到高競身前,半蹲了下來,高競沒有一絲驚異,他正等著這一刻。
銀光正從塔盔的縫隙中溢出,鐵甲人把住頭盔,嘎吱聲中,塔盔扭松,摘了下來。
一張俏麗容顏出現在高競面前,銀光正在她的肌膚上流轉,而她原本淡金的髮色,也正一分分轉為銀白,原本無瞳的銀眼裡,光芒凝聚,顯露出費恩人極為少見的黑瞳。
盈盈閃動的眼瞳滿含生氣,直直地盯住了高競。
「我……回來了。」
脆嫩的嗓音因為含著太多難以表述完全的情感,微微顫動著。
高競微笑著,輕撫上她那滑膩溫熱的面頰。
「專門給你準備好了熱食,趕緊吃吧,肯定餓了。」
銀光在少女的頭頂匯聚,抹去了那束斜馬尾的淡金色澤,淚珠從少女的眼角大顆滑下,可臉上卻展露出了開心到極致的笑容,
少女帶著複雜的糾結問,「格……我該叫你什麼……」
高競不顧少女眼中轉動的異樣情緒,低低笑著答道,「叫我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