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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几句話


  听了同志們發言,得到很大好處,可惜前兩次因故沒來,損失不小。近來的确是頭昏得厲害,未能出席,不是逃學。其中也有那么一點心思,就是怕田老叫我說話。我“湊”過一些劇本。到今天還是不會寫。今天約的都是專家,我很怕說話,只好亂談吧1。
  去年大家太忙了,沒工夫座談。今后希望這樣的會多開,哪怕規模不大,小點也有益處。我這几年學寫戲,老是寫不好。天才有限,這是沒法的事儿。我可是相當努力,沒閒著。問題是作為寫戲的人,沒生活在戲劇界中間,這是最大的缺點。舞台美術等等我都不懂。看過一出戲,你要問我印象如何,演得怎么樣,我說不出內行話。只能說誰演得好,誰看著別扭,如是而已。大家若能經常接触,你知道的告訴我,我知道的告訴你,彼此充實,交流經驗,那就好了。我有時到“青藝”和“人藝”去看排戲,就學到了一些東西。我覺得這樣的座談确實重要,寫的人很需要大家幫助,否則就是關門寫戲,寫不精彩。我擁護今后常有這樣的會,我有工夫,必來。也有個要求:別讓我說話。(眾笑)
  這二年戲劇有很大的成績。不過,從我個人說起,一方面想寫,一方面又怕寫,有些膽怯,束手束腳。不只是寫的人,恐怕導演、演員都有這么點。我們赶出了不少戲來,固然很好,但似乎不那么惊人。記得過去在重慶時候,看過些好戲,覺得很惊心。幕一拉開,喝!真漂亮!比如說,看到郭老的《屈原》,真覺得好!那時候看話劇真是高興。現在去看戲,我有點怕拉幕:惟恐我家什么樣,台上也什么樣。(眾笑)有的還不如我家好看呢。(哄堂大笑)不惊人,就讓人看著不過癮。當然,這不是說所有的戲都這樣,可是有的戲确是幕拉開,寒酸得很,灰溜溜的。我們寫的人,導演、演員、舞台美術工作者都應該湊到一處,一齊賣把力气,因為光是某一方面勇敢,也勇敢不出好戲來。比如說,作家很大膽,有所創造,若拿到劇院里,減去了十分之五,(眾笑)到舞台上又減去十分之五,豈不什么也沒有了么。(眾大笑)讓我們都有點浪漫主義精神吧!去年大躍進,戲多,成績很好,但浪漫勁儿還不夠。大家努力赶活儿,見面一問:你演多少場?五百六十場。好,我們演一万二千場!(眾笑)這樣的干勁很好,但藝術的精致好象受了點損傷。今天我們的干勁還應該那么大,但各方面應齊心協力,讓戲拿出來比去年更像樣子。
  我們的戲劇、戲曲的确是多种多樣。但往往一個劇种有一出好戲,就讓別的劇种拿去。這一方面說明缺劇本,一方面也說明似乎愛拿現成的。這樣不容易演得出色。一個劇种,比如川戲,有多少年代的傳統,有自己的表現手法,与技巧上的特色,簡直可以說,它和別的劇种有先天的不同。別的劇种硬搬川劇不行。川戲的小生表演得那么細膩,那么美,京戲小生就另有一套。應當是看到人家小生的表演,再看看自己的小生演法,吸取优點,揉合成自己的。這樣互相觀摩,便絕對有用。若看見別人有一出好戲,我也照樣拿過來演,就似乎有問題。我們得要求自己獨創。別人家的好東西,我們也拿來演,固然不可厚非,但因為拿別人的而把獨創性丟了,就不大好。如果戲曲硬學話劇,文武群臣都擺好了才拉幕,便沒有什么威風。京戲原來是四個或八個大將先出來,然后上大帥,看著就有威風,有气派。我不是反對必要的拉幕,連京戲如有必要,也可以拉幕。但祖先創造的好東西,不能因學別的劇种而丟掉,丟掉了是一种損失。有獨創,才能交流。要是大家都一樣,京戲和話劇一樣,那還交流什么呢?“人藝”和“青藝”的風格都一樣,還去觀摩什么呢?因此,必各有獨創,才能有交流。我們有干勁,有熱情,只是創造性還差。起碼要把一部分熱情,擱到創造上。特別是有些新排的戲曲,令人不盡滿意。這些戲只是排得順順溜溜,看不出絕東西來。老節目中往往有絕活儿,所以惊人。在這一方面,我們的話劇演員——大家都是朋友,甭客气,可以說實話——就比戲曲演員似乎更差,一點儿絕活儿都沒有。(眾笑)我看過卻爾斯·勞頓演《孤星淚》,一生气,嘴唇一勁儿顫動,這跟戲曲的絕活儿一樣。一气就嘴唇亂顫,一看就知道是動气,比說一百句話都更有用。話劇演員不該因為跟戲曲不同,便以為只要把台詞念對了就行了,這不對,我們要有突出的、惊人的技巧。當然,并不是都要嘴唇亂動,上台去都動嘴唇,也不見得就好看。(眾笑)
  話劇演員要在技巧方面賣把力气,要有真東西,有絕活儿。我們演喜劇,可能要表演摔跟斗,那就須摔得干淨利落,有真本事。要是和我一樣,慢慢摔,就沒什么意思了。(眾笑)有真功夫,這應該作為演員努力目標之一。
  念台詞也一樣。我們演喜劇吧,台底下一笑,就沒辦法了,底下的好几句就往往听不見了。半可笑的,等著人家笑;(眾笑)真正可笑的,倒引不起人家笑了。(眾笑,全場活躍)像侯寶林同志就最會拿尺寸,要觀眾在哪儿笑,就在哪儿笑。侯寶林和郭啟儒同志,一說一捧,合作得好。他們對口极嚴格,那儿怎么樣,這儿怎么樣,都排練多少次,不能多一點,也不能少一點。
  剛才大家提到協作,我感到:過去“青藝”、“人藝”對我要求的不夠嚴格。要我寫東西,往往不問我知道多少,只說你寫就得了,我們幫著跑材料去。這是很可感激的了,但這還欠妥善。得設法使我深入到生活中去。我的身体不大好,而到處大伙儿都忙,我去了給人家添麻煩,我于心不安。假若劇院派個人同我下去,照料我,就一定比給我跑材料更好。我們寫劇本,往往光有一個故事。劇院一看有故事了,好,寫吧。其實光有個故事,并不頂用。和這故事相關的事儿,你知道多少呢?要是不曾深入生活,不充分知道与故事有關的事情,怎么能寫出劇本呢?因此,大家要好好協作,劇院要從深入生活上去幫助作家。
  現在寫人民內部矛盾的劇本很缺乏。大家不寫,主要是因為知道的不多。我想:寫人民內部矛盾,若是知道的不极細膩、深入,而光知道一個故事,一定寫不好。只有深刻地了解生活,才能寫好人民內部矛盾。
  還有,我這几年寫的劇本,好多都失敗了。就是因為寫運動過程。寫的時候,劇院幫了忙了。演員也幫了忙。演員知道的,我知道的,和導演知道的湊在一起,結果還是運動過程。因為大家所知道的都是過程,所以很難出戲。你寫的某運動,人家都參加過了,可能比你知道的還多,寫它干什么?希望以后我再寫過程,大家就攔住我:還是去生活生活吧。我覺得應該用這樣的精神來協作。這一回寫《女店員》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戲是不怎么好的,可就是沒寫過程。這回改了招儿啦,有點儿東西啦。這回沒寫婦女商店成立的過程。注意了解女店員家里的事儿,了解她們的思想、心理。這就找到了一些矛盾,直到劇本的最后才拿出商店。如果照我的寫過程的老辦法:從組織籌備委員會起,寫到開張,賣油鹽醬醋,一直賣下去,那就糟了。初稿寫成,葉子一看,很滿意,說有門儿啦,有點生活啦。是的,我們的協作也躍進了。有了改革了。所以只有我們大家互相幫助,導演、演員、舞台美術工作者、作者常常開開會,事情就好辦。過去我們協作,因為講團結嘛,難免彼此有些敷衍。劇院一接到劇本,本不滿意,就說,算了,老作家寫的,不容易,怪可怜的。(眾大笑,會場活躍)今后我們更要團結,越是團結得好,就越不要敷衍。不行,就得改,不要客气!
  我們的劇院,最好不湊節目。當然,突擊宣傳工作,一晚上赶出個戲來,是應該的。這是另一回事。在劇院里我們最好不湊節目,每出戲都要站得住,一出戲演半年,有什么不好呢?《雷雨》不是至今還上演嗎?
  總而言之,像我上次在作協創作會議上說過的,干勁要有,創作規律也要照顧到,兩者應該平衡起來,結合起來。話劇是教育群眾的最有力的武器,——并不是因為我們干這一行才這么說,的确是這樣。我們應該把話劇搞得更好,無論劇本,演出、技術方面,大家要協作得更好。有好戲出來,也就是教育學習寫作者的最好課本。現在每個劇院都聯系著一些寫劇本的人,有不少后起之秀,希望經常聯系,如能作到,常請他們來看看排戲,是很有好處的。
  我們要全面躍進,全面協作,全面幫助,全面批評。現在批評得太片面了。對于舞台美術、演員技巧、念詞等等,說得太少,這不好。批評需要內行,演員也應當負起責任,參加批評工作。你看了一出戲,比如說服裝很好或不好,你就寫那么五百字批評批評,不必要寫兩万字。五百字不需要多大時間。你自己寫不好,可以請朋友代寫。我們的話劇劇團還不太多,有許多人還沒有看過話劇。他們也許不大了解現實生活与舞台有什么距离,也不大了解舞台的全面。我們從各方面批評讓大家知道話劇是什么,也有好處。對我們自己有好處,對觀眾也有好處。
  拉拉雜雜,就說這么些吧。

  載一九五九年四月十五日《戲劇報》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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