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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對德絕交


  北京政府于6年3月14日正式公告和德國斷絕外交關系,照會內容如下:
  “關于德國施行潛水艇新計畫一事,本國政府,本注重世界和平,及尊重國際公法之宗旨,曾于二月九日,照達貴公使提出抗議,并經聲明万一出于中國愿望之外,抗議無效,迫于必不得已,將与貴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系等語在案,乃自一月以來,貴國潛艇行動,置中國政府之抗議于不顧,且因而致多喪中國人民之生命。至三月十日,始准貴公使照复,雖据稱貴政府仍愿議商保護中國人民生命財產辦法,惟既聲明礙難取消封銷戰略,即与本國政府抗議之宗旨不符,本國政府視為抗議無效,深為可惜。茲不得已,与貴國政府斷絕現有之外交關系,因此備具貴公使并貴館館員暨各眷屬离去中國領土所需之護照一件,照送貴公使,請煩查收為荷。至貴國駐中國各領事,已由本部令知各交涉員一律發給出境護照矣。須至照會者。”
  黎元洪同時布告全國云:
  “此次歐戰發生,我國嚴守中立,不意接本年二月二日德國政府照會,德國新定之封鎖計畫,使中立國商船從是日起,在限定禁線內行駛,諸多危險等語。當以德國前此所行攻擊商船之方法,損害我國人民生命財產,已屬不少,今茲潛艇作戰之計畫,危害必更劇烈。我國因尊崇公法,保護人民生命財產起見,遂向德國提出嚴重抗議,并聲明如德國不撤銷其政策,我國迫不得已,將与德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系。在我國深望德國或不至堅持其政策,仍保持向來之睦誼,不幸抗議已逾一月,德國之潛艇攻擊政策并未撤銷,各國商船多被擊沉,我國人民因此致死者,已有數起。昨十一日据德國正式答复,礙難取銷其封銷戰略,實出我國愿望之外。茲為尊崇公法保護人民財產計,自今日始,与德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系。特此布告。”
  中國政府宣布与德國斷絕國交同時,宣布收回天津和漢口的德國租界,解除中國境內的德軍武裝,停付德國賠款和欠款。對德國僑民則仍表示友好,在中國各部門服務的德國人一体留用,各地德國商人照常營業,傳教士照常進行宗教活動。德國公使辛慈下旗歸國時,黎元洪還贈給他許多珍貴的禮物。辛慈于3月27日過上海返國時,上海官方還派人到車站迎送,兵士舉槍致敬,軍隊奏國樂如儀,一切禮節就和未絕交以前一樣,正應了中國一句傳統的俗語:“君子絕交不出惡聲”。
  中國和德國絕交之后,中國政府應該歸還德國的賠款,以及欠款就都停止交付,把這些錢提存中國銀行。荷蘭駐華公使公然送來了一個照會,聲稱他受德國政府的委托,代管德國在中國的利益,中德并未宣戰,中國政府不能适用對待敵國的辦法,沒收德國的利益和財產。英、法兩國的駐華公使則要求將上述款項提存外國銀行。
  對德絕交令下后,黎元洪松了一口气,他認為對德的一篇文章已經做完了,可是在段祺瑞而言卻認為這個問題只走一半的路,還有另一半宣戰問題沒有做。所以黎、段兩人的惡化關系,并未因對德絕交而緩和,反而因此更為惡化。因為段認為對德絕交案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對德宣戰案。梁啟超首先發表《絕交后之緊急問題》一文以鼓吹對德宣戰。可是,全國各地反對對德宣戰的空气非常濃厚,3月13日康有為元電,3月14日張勳寒電,3月16日王占元諫電,都是一片反對之聲。康電激動地說:“請懸吾目于國門,以視德艦之入。”居然以伍子胥自居。上海商界聯合會通電反對參戰,全國各地商會紛紛響應。馮國璋于11日离京南返,也有電報來反對參戰。段質問他為什么出京后与在京時的言論前后不符,他回答說,業經查明,反對參戰的電報是由新聘秘書伍憲子擬稿發出的,不能代表他本人的意見。這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情。伍憲子是康有為的門徒,可能受了康的指使,慫恿馮反對參戰,但是電報已經用馮的名義發了出去,又怎樣能夠說不能代表他本人的意見呢?
  段祺瑞的本意也是為國家利益打算的,他之所以堅持對德宣戰,是受了協約國必胜的影響,認為如果不參戰,戰后便分不到胜利的果實。各地軍閥們反對參戰,是因為怕一旦參戰后,勢必要拋棄了地盤、權位、財富和嬌妻美妾,還要率兵遠赴歐洲打仗,敵人又是最能打仗的德國陸軍,所以軍人們都和段唱了反調。黎元洪則是和段意气之爭,他的左右告訴他的盡是不利于段的資料,這些資料也都是事實,所以黎對段的參戰案便持反對意見。
  段的“親日”和“參戰”是怎樣形成的呢?
  段親日是受曹汝霖的影響,曹汝霖被稱為新交通系領袖,他說服段的理由是:“英、美雖強而遠,遠水難救近火,袁項城外交失敗在此;日本近而強,中國內政問題未有不得日本支持而能成功者。袁舍近圖遠,忽視日本而親英,結果日本反對帝制,袁遂失敗。”他這套理論似是而非,可是卻打動了段。
  后來,段听了日本公使一席話更受影響,日使說:“世界上任何國家,未有不安內而能攘外者。中國政府倘欲實現統一,日本愿借款和供給餉械,先成立模范軍(注:就是后來的參戰軍)為中央直接之武力,借可作統一中國的力量。”段听了大為感動,他自認是袁世凱的繼承人,始終沒有放棄由北洋系統一中國的美夢。同時他也知道舊的北洋系已腐化到了极點,督軍團只是搖旗吶喊,相互利用的工具,如果想以武力統一中國,既無可用之兵,又無可用之財。如今日本人打中了他的要害,愿意支持他武力建軍統一中國,豈不是正中下怀。這就是段祺瑞親日的原委。
  至于對德問題,日本初是不贊成中國對德絕交的,因為中國這樣做是尾隨美國,日本頗有醋意,所以日本一再告訴中國如要和德國絕交,不必先談條件。到了中國和德國絕交后,美國深感滿意,認為中國這樣做已經很夠了,不必再進一步對德宣戰,日本人獲知美國意思,就反過來极力運動中國參戰。日、美在中國的相對態度,正好像黎、段對德問題的態度一樣,你贊成的我就反對,我贊成的你也反對。
  黎認為對德問題只應做到絕交為止,反對采取進一步的宣戰步驟。有一天,段邀請徐世昌、梁啟超、王士珍等同到公府向黎討論對德宣戰的利害關系,并且請黎宣示其反對宣戰的理由,黎說:“我對這個問題是沒有成見的,但是我認為少數應服從多數,現在輿論界都反對宣戰,我們不能不予以重視。”平日素以輿論權威自命的梁啟超接著說:“輿論?什么輿論?我就是輿論界之一人,但我就是堅決主張宣戰的。”黎把眼光望住了王士珍說:“軍界也不贊成。聘老就是一個。”王士珍被黎抵得毫無閃躲的余地,只得含糊其詞地說:“德國陸軍世界第一,如果德國戰胜,事情就難辦了。”
  事實上,此時黎、段兩人的對立已經發展到水火不能相容,黎的軍事幕僚們正在竭其所能地進行著倒段的陰謀。哈漢章利用前清末年与馮國璋在軍咨府共過事的關系,极力慫恿黎采取聯馮制段的策略。蔣作賓与張作霖有密電往來,极力誘惑張擁黎倒段,允許事成之后給以更大的權力地位作為報酬。蔣的密電被段查出來,曾怒不可遏地下了一道逮捕蔣的手令,由于有人勸他慎重考慮,這道手令才沒有發布下來。段原是看不起張作霖的,從此也就不能不予以重視,因此派人到奉天進行聯絡工作。
  3月27日,廣東督軍陸榮廷繼馮國璋之后到了北京,這是護國戰爭后西南派軍人親自到北京來的第一人。陸是由上海取道津浦路北來的,22日在南京會見了馮國璋,24日火車經過蚌埠時會見了倪嗣沖,倪陪同他到徐州會見了張勳。張勳和他早年曾在蘇元春營中同事,因此,把他當作親密的友人,親自到車站來迎接。張勳十分感慨地說:“咱們弟兄倆多年不見面,當年的老同事只剩下了咱們倆,而咱們倆也都是老頭子了。”他情意殷殷地邀請陸榮廷下車到巡閱使署盤桓几天。當到達巡閱使署大花廳的時候,張勳就行著前清同寅見面的跪拜大禮,陸只得也跪了下去,在舉行宴會的時候,倪談到他反對對德宣戰的一大套理由,并且請陸表示意見。陸說:“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對外交問題不應當表示意見。”倪听了很掃興地說:“干帥(陸)打起官話來,我們就沒有什么話好說了。”張看見局面尷尬,遂轉變空气說:“今天老兄弟相聚,不談國事,只敘舊情。”
  陸榮廷到了北京,于28日謁見黎、段,29日到清宮會見溥儀。因此复辟派散布謠言,說他“獻女為妃”和“宣統皇帝賜以內帑三万”。段對陸寄以很大的期望,想把他拉過來作為在西南各省中的得力爪牙,像以前拉攏龍濟光一樣,黎對陸也很重視。國會議員因為陸有“再造共和”的虛譽,特于4月5日在迎賓館公宴招待。陸在北京的時期,所受到的熱情招待還遠過于离開北京不久的副總統馮國璋。
  陸逢人表示他不貪名、不貪利、不爭權位,不要地盤,愿意“解甲歸田”。他推荐部下陳炳焜、譚浩明繼任廣東、廣西兩省督軍;示意北京政府撤換与他不能合作的廣東省長朱慶瀾。黎、段都懂得他所需要的是更高的權位和更大的地盤,便于4月10日發表命令任陸為兩廣巡閱使,并根据他的請求以陳炳焜為廣東省督軍,譚浩明為廣西省督軍。這是繼長江巡閱使張勳之后的第二個巡閱使。但是張勳不能節制長江各省,陸榮廷卻能節制廣東、廣西兩省。從此,巡閱使就成為駕乎督軍之上的一個大頭銜了。陸在巡閱使命令發表后,沒有和任何人告別,悄然回到南方去了。
  4月18日,北京政府因財政總長陳錦濤有接受賄賂的嫌疑,下令免陳的職,并移送法院處理。這是內閣閣員因犯刑事案受到法院逮捕的第一人。黎堅決主張提出袁世凱“嵩山四友”之一的李經羲繼任財政總長,黎看中李不是沒有原因的。原來李是“合肥相國”李鴻章的侄儿,与淮軍系統有歷史關系,与張勳的關系更深。黎原來想借重北洋派元老徐世昌或王士珍代替段組織內閣,以免引起北洋派的反感,但是這兩個人都不敢接受,因此不得已而求其次,想把這個有實力背景的老官僚擺進內閣中去,以便在适當時期派他由代理總理轉為正式總理。這一財政總長提名案,在4月27日通過眾議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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