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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敗戰啟示


希特勒拋棄窮朋友,蔣介石与蘇聯舊夢重溫

  進入6月,長江流域的天气已不再那么溫柔宜人了。時而驕陽似火,熱得人喘不過气來;時而淫雨連綿,遍地泥泞不堪。天公似乎也被日軍“夸、夸”作響的軍靴聲所震怒,施盡手段想把日本人那粗壯有力的短腿拖住,但一切都是枉然。
  華中派遣軍司令官□俊六大將麾下那曾令中國東南大地震顫不已的數十万精兵,興頭十足,繼續揮動著有力的雙腿,淌過華東的丘陵平原,邁過中原的山川湖沼,向著群山環抱、江水長流的華中大步踢來。退踞武漢僅半年的國民政府和國民党總裁介石被這令人發怵的“夸夸”聲攪得寢食難安,剛剛平复的心又吊了起來。
  日本人窮追猛打,絲毫不打算給蔣介石以喘息之机,委員長內外交困,陷入只有忍痛抗擊的境地。
  然而禍不單行。日本人軍事壓迫未止,咄咄逼人的外交攻勢又壓得蔣介石喘不過气來。
  6月中,德國駐華軍事顧問接到柏林指示。必須限期全部撤返德國。武漢大規模激戰就要爆發,數万德國顧問突然撤出,且不說戰場指揮、協調上的損失,單就中國軍士气也要遭受重大損害。希特勒背信棄義、釜底抽薪的這一舉,打得蔣介石真是眼冒金星,苦不堪言。
  蔣介石和國民党軍隊對德國太過倚重了。自1927年蔣介石背叛革命,与蘇聯斷交后,他便把眼光瞄向了在一次大戰廢墟上崛起的西歐軍事強國德國。十余年間,他不僅從德國得到了大批的槍炮彈藥、軍援物資,甚至還直接引進了德國的軍事人才和戰爭思想。到中日戰爭爆發時,德國在華軍事顧問已達數万人之多,許多國民党軍營一級作戰單位甚至都配備了德國顧問。這些德國人對蔣介石穩定江山作用巨大。
  平定軍閥,統一天下,有德國軍事顧問的功勞;
  “圍剿”蘇區,瘋狂反共,蔣介石更是用盡了德國人出的主意。而且當時中國的國防設施,大都是德國人的杰作。
  但中日戰爭的擴大,必然使德國要在遠東兩強中做出選擇。臥薪嘗膽的德國最初誰也不想得罪。武器照樣賣,軍事物資照樣送,只要給錢就行。但為緩解与日本人的矛盾,柏林決定顧問團高級人員由現役軍官改為退役軍官,既給了日本人面子,對中國的關系也仍能維持。
  當這种狀況持續了一段時間,柏林正為自己的小聰明得逞而暗自慶幸時,德國人哪里會知道小聰明玩得更妙的日本人一直在暗中算計著柏林,算計著中德關系。
  1938年新年一過,近衛首相便發出“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的聲明。隨即,近衛內閣指示外相廣田展開新一輪外交攻勢,重點放在英、法、美、德、意、捷克等國身上。
  英、法政府為綏靖逆流吞沒,美國采取的是隔岸觀火的政策,無需廣田再下力气,至于德、意兩國,廣田早已有所活動,因此更感到成竹在胸。
  恰在此時,德國通過駐柏林的大島大使向日方轉達,希望日方能加入德、意、日反共協定。對此,日本天皇明确指示外務省,此事要慎重,要多研究討論。
  東京外務省官員心有靈犀,自然知道“慎重、研究”的涵義。盡管柏林方面心急火燎,可東京卻象是不知有這么檔事儿一樣,平平靜靜。
  盡管日本方面對加入協定也是心急火燎,但東方人畢竟不同于西方人,他們玩得起深沉。再說加入這樣一個協定,必然要触怒英、法、美等西方民主國家。而且德、意僅僅向中國停止軍事援助是不夠的,日本人要的,是阻止第三國向中國的一切援助,甚至外交使團也須脫离蔣政權。日本人要從物質到道義,統統卡死中國國民政府。
  日本人的耐心終于逼迫柏林讓了步。廣田外相抓住机會出訪歐洲,滿世界散布“中國逐步接近共產党”、“國民政權將陷入共產党的謀略中”、“中國的抗日行為是由于蔣介石受了斯大林俄國的唆使;抗日戰線是建立在容共、聯共基礎上,是蘇聯的幫凶”等等。仿佛蔣介石与共產党早已結派成對。共同欺侮日本。
  但廣田出色的外交挑撥,竟在极端反共的德國、意大利找到了市場。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在廣田不斷重复的語言面前,對中國的看法急劇改變。不但不再同情中國的抗戰,甚至慫恿、鼓勵日本人打中國。
  日本人和德、意的眉來眼去,蔣介石最初并未太看重。中德畢竟有不少軍事、經濟利益,而中意同是文明古國,歷來又能安然相處,絕不至于為日本人輕易迷惑。但很快發生的兩件事惊得蔣介石坐不住了。
  先是1937年9月初,孔祥熙代表蔣介石會柏林活動。在孔祥熙求見希特勒時竟吃了閉門羹。消息傳來,蔣介石分明感受到一种不祥的信號,覺得情勢有變。
  果然,未及一月,希特勒電告中國,單方面中止同中國提供軍用物資的協定。
  德國要關閉對中國敞開的大門。
  這時蔣介石有些慌神。英、法綏靖之風甚囂塵上,美國又怕惹火燒身,都取中立。如果德、意再倒向日本,中國將陷入十分不利的國際形勢。
  蔣介石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東京的陰鷙、狠毒。但德、意兩國大門并未關死,他要盡最后的努力,爭取重新打開它。
  蔣介石終于在外交上投注了不少精力。親自參与了外交政策的制定,要求國民政府外交部重點解決兩方面:一是拉攏英、美等西方民主國家;二是分化德、意、日的結盟。在當時英、美國家政策短期內不會有重大變化的情況下,他把重點放在了后一方面。
  在考慮出使歐洲的人選時,一個無可爭議的白面儒將躍入他的腦中:中國軍界元老,國防參議會議員蔣方震將軍。
  蔣方震出任蔣介石特使,占据諸多优勢。此公可謂舊中國軍界的奇才。年輕時曾留學日本士官學校,在第三期日、中數百學生中,因總成績名列榜首,獨享了日本天皇親賜措揮刀的獎賞,這在當時日軍中曾引起軒然大波。日校方從此將中日學生分別編組,以防不爭气的日軍學員再丟人現眼。蔣方震從此在留日學生中被譽為“中國三杰”之首。
  蔣方震日后又多次赴日本,并娶有日籍夫人左梅,因此算得上中國軍中的“日本通”。
  作為一名軍人,蔣方震似乎更喜歡別人稱呼他的字:百里,有縱橫百里之意。日后多年,蔣百里似乎比蔣方震更為人們熟知。
  但蔣百里淡泊功名,唯理論至高。論資歷,与他在日本同期就學的有蔡鍔、許崇智、李烈鈞等人,都是舊中國軍界的元老。1912年,當蔣介石尚無任何頭銜隱匿家鄉時,他已是保定軍校的少將校長了。但一生苦思中國強盛,鑽研國防理論,雖使他理論上傾倒各地軍閥,但功名上落了伍。
  1906年,蔣百里赴德國陸軍大學深造。很快,一名聰慧識廣的東方青年引起了號稱世界頭號軍事強國眾多將帥的矚目。作為弱國,德國瞧不起中國;作為德國的軍人,他們更瞧不起中國的軍人,但蔣百里,使德國軍界對中國軍人有了新的了解。
  蔣百里首先使德軍最高統帥刮目相看。作為舉世聞名的元帥,興登堡從未單獨約見過一個年輕的外國留學生。但交談中,蔣百里風度翩翩,識高學博,所談話題精辟深刻,使最高統帥大感惊訝,對蔣百里深為器重。
  消息傳出,德國著名軍事理論家、《戰略論》作者伯盧麥將軍在德軍第7軍見到了實習連長蔣百里。一番交談后,伯氏拍著這位29多歲東方青年的肩頭說道。“從前拿破侖說過,若干年后,東方將出現一位偉大的軍事家,這也許就該在你身上吧!。
  蔣百里在當時中國軍人眼中軍事上最先進、強大的兩個國家里,都以超人的才識贏得了尊重。在中國,軍中大員對他只是敬而遠之,棄之不用,但在國外,他的确是遠近聞名。
  蔣介石派他出使歐洲,也許正是考慮到這一點,而且他們時對德國、日本了如指掌,更是無人可比。
  在軍委會駐地,蔣介石言辭懇切地對這位軍界泰斗說:“中國如今面臨外交困境,先生此行責任重大。你可利用一切關系、一切手段,破坏德、意、日三國可能出現的聯盟。至少要說服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不要支持日本打我們,不阻止和妨礙我國政府的自主抗戰。
  蔣百里背著蔣介石特使的空銜和一個毫無希望完成的使命,踏上了去歐洲的旅途。
  蔣百里盡了力。在意大利,他用盡計謀,足等了一個月,才使起初拒不接見中國特使的意大利獨裁者墨索里尼在威尼西亞宮露面晤談。
  由于廣田外相挑撥在先,獨裁者成見已定。靈活善變的蔣百里進實就虛,以毒攻毒,大談日本拒俄反共是假,妥協蘇聯侵略中國是真,說得墨索里尼大為吃惊。蔣百里乘熱打鐵,從國聯糾紛講到中意友好,終于使墨索里尼說出“決無傷害中國之意”的話,并原則同意接受中意兩國以物換物的請求。
  羅馬使命大功告成,蔣百里又馬不停蹄地轉赴柏林。
  柏林的使命更是艱難。德國是德、意、日反共同盟的發起國,希特勒的野心又不象墨索里尼,僅局限于巴爾干半島,對付蘇聯,德國离不開日本。
  當蔣百里故伎重演,再談日本反共是假時,德國外長、納粹第二號人物戈林就不相信了。
  一招不靈,蔣百里再生一計。這時,他對日本社會全面深入的了解派上了用場。他繞著圈子說:“日本是東方的工業國,其財富十分之七握于大企業家之手,而軍民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以社會主義的條件而言,日本早已具備。20年前,《資本論》就在日本銷行100万冊以上。”
  蔣百里對德國也不陌生。他了解納粹打倒大資產階級,扶持中產階級,消滅無產階級的路線,因而專揀些德國人反感的東西說。同時暗示,日本隨時有出現共產的可能。蔣百里的話終于起了作用。戈林惊奇地搓了搓手,睜大眼想插話,蔣百里卻不給机會地又轉入正題:“日本外相廣田實際上就是個走親蘇路線的外交家。他曾口出大言,有我廣舊在位,日蘇戰爭絕不至于發生。日蘇兩國關于中東路懸案,就是在他手里解決的。日本簽訂防共協定時,他向蘇聯駐日大使悄悄聲明,此約乃對英而非對蘇。蘇聯把這句不能公開的私人談話公諸報端,弄得廣田大受其窘,這件事已成了國際上一個半公開的秘密了。”
  戈林聞言,大為惊訝,閃著狐疑卻有些動搖的眼光說道:“你的話倒很新鮮。”
  中國特使另辟蹊徑,竟打動了這位希特勒法定的接班人。起初的冷意已經從戈林胖乎乎的臉上消失了,他同情地對中國使者說道:“中國軍民的犧牲精神,全世界都已看得很清楚了,不過你們的力量到底還是不夠呀!……”
  蔣百里這才不失時机地露出底:“我們的物質條件比較落后,對貴國的經濟互助和科學指導不能不寄以厚望。”
  蔣百里已無愧于這次歐洲之行。他緩和了德、意對中國的冷落,揭露了日本狡猾的利用心理。這以后很長一段時間,德國元首希特勒對日本天皇都是忽冷忽熱,爭執不斷。直至日后日本加入軸心國一事,裕仁与希特勒也多次爭吵,互相指責。
  蔣百里起碼成功地破坏了三國之間的和諧。
  但中國軍在戰場上的一敗再敗,日本關東軍、朝鮮駐屯軍重兵云集蘇聯邊境的事實,還是使希特勒在德、日爭執中無法反駁。在東京的一再要挾下,希特勒終于決定拋棄中國這個又大又窮的朋友。畢竟從中國身上,希特勒得不到什么實際利益,還要貼錢財物。冷酷、惟利的盜世奸雄終于在中日戰爭的天平上,站到了日本一方。
  6月,希特勒下令:派駐中國的德國軍事顧問于6月底前全部返回。
  希特勒背信棄義、落井下石的行為,在德國顧問團中引起強烈不滿。這些德國顧問不少人長期在華工作,同中國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很多人,包括顧問團團長法肯毫森不愿离開中國,尤其是中國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于是,以法肯毫森為首的一批德國顧問聯名通電柏林,表示愿以個人名義留下,繼續為中國抗戰服務。
  顧問團這一舉措,曾使柏林深感惊訝。希特勒為早拉日本入伙,非常強硬地警台說;如不按期回國,他們在國內的家眷,將面臨嚴重后果。
  6月里,當一批批顧問向蔣介石辭行,向蔣介石保證絕不出賣中國利益、絕不泄露中國軍事秘密時,蔣介石既感慨又悲傷。他強打笑臉,對這些即將离去的日耳曼軍人祝福道:“一路順風!一路順風!等我們打敗日本人,歡迎你們再來。”
  打敗日本人?他自己都不知要等到何時。
  6月底,德國顧問撤走了,但有5位舍棄一切留了下來。在他們眼里,正義、情感重于一切,他們要親自參与,親自看著中國打敗日本的那一天。
  德國人走了,斯大林卻向蔣介石伸出了熱乎乎的大手。
  斯大林何等精明?德國對付蘇聯需要日本,而他要對付希特勒,就必須在東方找一個能對付日本的巨人。而亞洲,能与日本人抗衡的非中國莫屬。深遠的戰略眼光,使他拋棄了對蔣介石多年來一直反蘇反共的成見。蔣介石抗擊日本人,畢竟也為他扛了半邊天。
  被逼上絕路的蔣介石對斯大林雖無好感,但他手里畢竟握有飛机、大炮、槍械物資。這些東西雖然要分文不少地付美元,但畢竟是餓漢的碗中餐,中國沒它不行。
  “有奶就是娘”的蔣介石也是干脆:收!只要是戰爭急需的東西,一概收。至于英、美諸國,管他呢?誰讓他們不管不顧?德國人一腳把蔣介石踹向了斯大林。蔣介石有了槍炮,有了外援,气又粗了。一時又喊出“抗戰到底”的強硬調子。

大戰在即,要塞司令卻辦起了“大學”

  長江中游鎖鑰馬場,淋浴在皖、贛兩省交界山林、江湖環抱的靜謐之中。這里地處江西彭澤縣西南30里,高山、河流迭錯橫亙,构成了道道天然屏障,是通往長江中、上游的必經孔道。馬場山里,終年飄蕩著濕漉漉的霧气,一忽儿吞沒了宁靜的山林,一忽儿罩住了奔騰的江面,使宁靜中又顯出万般神秘。山下,湍急的江水沖出一片沙洲,把長江劈作兩半。在道別江早已淤塞不通,右道流經馬連山下,江面狹窄不過400米。終年“嘩、嘩”的流水聲回蕩在這片山林、江湖的上空,更使這里顯出一片空曠沉寂。
  6月,這里卻是另一番景象了。每當紅日西沉,暮色降臨的時候,宁靜的江面上便冒出万盞燈火,把10里大江映得通明。江邊、山上,上兵、民工忙作一團,時間對他們來說太緊了。馬場要塞工程、長江阻塞線還未完工,可戰爭卻象等不及似的一陣緊過一陣,步步催促著他們。白天日本人的飛机沿江飛來竄去,更加重了這里的戰爭气氛。無情的炸彈不僅蕩去了他們多少個日夜的心血,還使他們付出了血的代价,只有夜間這宁靜的數小時屬于他們。
  6月9日,天气姣好,風和日麗,可馬場鎮人影稀落。進入6月,這里似乎也聞到了前線隆隆的槍炮聲。馬場雖地處偏僻,但人們還是從逃難的人群中嗅到了南京的血腥。一向慣于安宁的山民百姓,到底架不住對日本人的恐懼,三三兩兩開始向西遷移,馬場鎮轉眼便沒剩多少百姓,一向熱鬧的鎮子此刻便只有急匆匆的軍人往來街區。
  鎮中一座青磚碧瓦的大院落里,馬湖區江防要塞司令、16軍軍長李韞珩正在召集作戰會議。16軍團以上軍官和各要塞正、副司令齊集這里。部署完江防計划,李韞珩擺了擺手,止住了急須离去的眾人,開口道:“諸位慢走,還有一事要和大家通個气。諸位心里都清楚,我馬場、湖口防線漫長,要守住這么長的防線,除仰仗諸位外,我們似乎還得依靠些什么。當然不僅僅是部隊,我想還應該有要塞天險。”
  台下眾人不解其意。江防當然要靠江防要塞作支撐,這難道還要強調嗎?馬場要塞司令王錫燾這時開口說道:“李軍長有什么指示就請明說,我們照辦就是了。”
  李韞珩看了王錫燾一眼,臉上露出一絲喜色,開一口道:“好,王司令快人快語,我也明說。我想召集各部副職及所有排長進行集訓,同時也吸收馬場、彭澤兩地的鄉、保長參加,時間是兩周。目的嘛,就是要統一江防戰術。”
  說完頓了頓,掃了眾人一限,補充道:“眼下不是有句流行的口號叫‘全民抗戰’嗎,我今天辦這個學,也有這層意思。名稱我已想好,就叫‘抗日軍政大學’,怎么樣?!”
  李韞珩得意地援了握手,滿面笑容地盯著眾人,等著表態。若在平時,一個軍長要辦學,別說辦這么個不倫不類的集訓班,就是辦個正規學校也不奇怪,國民党高級將領中這早已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可今天大戰在即,他卻要各部隊抽出軍官,尤其是部隊的實際靈魂排長們离開部隊來集訓,就顯得不合時宜了。他的話并未引來人們的同聲附合。相反,倒是有人唱出了反調,長山要塞總指揮鮑長義就是其中的一個。
  本來,鮑長義對馬湖區江防指揮机构就极有异議。既然武漢設置了江防要塞司令部。那他的這支海軍陸戰隊就理應歸其節制。可現在頭上又冒出個馬場要塞司令部和馬湖區要塞司令部,指揮官王錫燾和李韞珩又都來自陸軍,他連具体對誰負責都弄不清。尤其讓他覺得別扭的是他的直接上司,對江防作戰一竅不通的李韞珩,對如何守備要塞至今也沒有個明确的主張。今天見李韞珩節骨眼上還搞花架子,辦什么“大學”,就從頭到腳气不打一處來,忍不住站起身反問道;“眼下戰況日漸緊急,軍官不在前線督促備戰,卻跑來集訓。我認為有失穩妥。如果出了問題怎么辦?”
  李韞珩還未開口,16軍167師師長薛蔚英卻陰陽怪气地盯著他說道:“老弟,別那么神經過敏嘛!日本人离這儿遠著哪,你老弟慌什么?”
  說著站起身,解開軍裝的最后一顆紐扣,有些嘩眾取寵地看了看眾人,最后把一絲嘲弄的目光投在了鮑長義身上,說道:“再說,你們不是還控制著長山要塞嘛?!別的不說,單說江道,下層有鉛絲网、亂石和水泥結成的凝固塊,上層有帶有尖峰的巨石,上面還布有水雷。在僅有數百米的江段一上我軍就沉船39艘,設礁30處,布雷2000多枚。我想問的總隊長,有什么樣的敵艦能通過這樣的江道,啊?1哈,哈,哈。”
  薛蔚英一通嘲弄的話和一陣放肆的大笑,引來了16軍眾軍官一片嘲笑、附和聲。
  鮑長義就覺得一股熱气直沖腦頂,他“啪”地一拍桌子,怒目圓睜,站起身吼道:“你有防的主意,日本人難道沒有破的辦法?!南京江面不是也鑿沉了那么多艦船,漂放了那么多水雷,擋住日本人了嗎?!”
  這時,馬場要塞司今王錫燾站起身,看上去也有些激。動,“鮑總隊長說得有理。現在日本人直扑安慶,虎視馬場、湖口,官兵們實際上已上了火線。臨陣調將。出了事誰對上面負責?”
  陸、海軍一時對峙,會場陷入僵局。李韞珩一看這陣式,心里也沒了著落。他看上去不動聲色,心里卻忍不住狠狠罵道:“這幫雜种海軍,總想找老子的麻煩。”他清楚海軍方面的人對他并不服气,可海軍手里也有一張王牌:能越過_他直接与武漢取得聯系。這使他不想,也不敢沒急了他們。
  無奈間,他只有息事宁人。想著,他站起身,臉上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說這:“諸位都冷靜些,我今天辦學絕無它意,實際上也是為了防守江防要塞的問題。所以只辦兩周,也是考慮到戰情的。可話說回來了,日本人一時半刻絕到不了這里。別的不說,我馬、湖區外圍還有安慶作屏障。就安慶這關日本人沒十天半月是休想邁過的。而我們利用這段時間集訓一下,統一統一江防戰術,融洽融洽各部隊共_系,我認為會對戰局有利。”
  可鮑長義看上去毫無退縮的意思,据理反駁道:“日本人現在直扑安慶,誰能保證能頂十天、半月呢?俗話說無其不備則無其不寡。現在楊森的第27集團軍沿安慶至蕪湖數百公里的江面布防,誰敢說他能守得長久。我認為眼下各部隊還是抓緊布防為上策。”
  鮑長義盯著李韞珩。這時,李韞珩面色難看地坐在那里,一言不發。掏出一根煙,但很快又將煙揉成一把碎末。鮑長義見狀,情知李韞珩打定主意,便繼續說道:“如果李軍長一定辦這所學校的話,我長山要塞各軍官將無法參加,我這里就先代他們告假了。”
  李韞珩見狀,心中更是不悅,但不好發作。轉念一想,事情到此也無什么不可。至于鮑長義長山要塞那几個人,不來也罷,省得惹事。缺了你這盤菜,我照樣湊一桌席。想著,李韞珩就坡下驢,開口說道:“就這么辦吧。長山要塞屬核心陣地,告假批准。其他各部隊等通知集中。現在散會。”
  6月10日,抗日軍政大學在馬場鎮如期開學。近百名軍官及馬場、湖口地區的鄉、保長齊集一堂。、望著台下著軍服的軍官、長袍馬褂的鄉紳和對襟汗褂庄稼人裝束的一些保長,馬場要塞司令王錫燾苦笑著搖了搖頭,心中歎道:這么個烏七八糟、魚龍混雜的集訓班,能統一什么戰術呢?這時,他倒為鮑長義能躲過這次集訓而慶幸起來。

酒會上聞知陣地失守

  戰爭的空气一天濃過一天。6月2日,稻葉師團奉□俊六之命,由合肥西進,連續擊潰楊森、徐源泉等軍,8日攻占舒城,17日攻占大別山要隘潛山。南線,日軍大本營特意從台灣調來的波田支隊充當朔長江仰攻的先鋒,直扑當時的安徽省會安慶,其動作之快,鋒芒之利,更令武漢的蔣介石震惊。波田支隊雖只有步、炮兵3個聯隊,但全軍曾在日本本土和台灣經受過長期的嚴格訓練,上至司令官波田重一少將,下至普通的列兵,人乎個個都是山地、湖沼作戰的行家里手,尤其登陸作戰,在日軍中更是沒人可比。波田在台灣臨行前,曾得意地對記者宣稱:我支隊是旅團級,但實力足抵得上皇軍的一個精銳師團。此次遠征,我將讓支那軍人的尸体血海來證明這一切。
  波田絕非狂言,安慶城下小試身手,便令武漢的蔣委員長倒吸一口气。6月12日凌晨,波田之隊前衛,台灣步兵第一聯隊在一片青灰色的微明中向安慶發起了攻擊。僅1小時,該敵便拿下了安慶机場及外圍諸要點。經營了半年多的安慶防御体系頓時土崩瓦解。未及一天,固守安慶的楊森集團軍146師及數千保安隊便被打得向西敗退10里,安慶當日陷落。安度的陷落,使長江天塹馬場暴露在波田的重兵面前。
  13日,安慶失陷的消息傳到馬場,守軍緊張、不安的情緒更加重了不少。連續几天,日机對馬場及周圍安塞陣地、碼頭的轟炸明顯加強了。一會儿3架,一會儿6架,一撥撥敵机走馬燈似地在馬場上空掠過,机身上大大的太陽徽与烈日相映照,使人感到戰爭已近在眼前。
  死捱活捱,李韞珩終于等來了“抗日軍政大學”結業的這一天。6月2日,李韞珩一早起來,興沖沖地吩咐副官給馬湖區所屬各部上尉以上軍官發下請貼,請他們24日上午8時到馬場鎮參加結業典禮。通知末尾還專門划圈強調全体參加者會后在司令部聚餐。仗打了一年多了,在這种艱難時期,這一頓聚在不能不說頗有誘惑力,尤其是下級軍官。李韞珩對這次親自辦學看來的确上心,毫不猶豫地掏了腰包。
  23日午后,各部隊連以上軍官接到請貼后,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直奔馬場鎮。一路上,談論最多的當然還是對這一頓聚餐的猜測。先前排長已集中赴訓,眼下連以上主官也离開部隊,各部隊指揮系統實際上已處于一种真空狀態。李韞珩膽魄惊人,大戰之前竟把守區各部隊放羊似地扔在各地。這時的他絲毫沒有意識到即將到來的災難。
  24日天剛破曉,鮑長義便被人從睡夢中搖醒。机要官立在床前,焦灼不安地報告說:“總隊長,情況不對頭呵。今天聯絡時間已過,可我們与香口的第三總隊1大隊電話聯系不上;再要東流的815團,電話也是不通。今天是李軍長辦的訓練班結業的日子,各部隊主官都不在,別出什么岔子?!”
  鮑長義一咕碌爬起身,臉也沒洗,便直奔指揮所。路上,他吩咐机要員再派出聯絡員,一面查找,一面設法与香口的第一大隊取得聯系。
  太陽漸漸升起,大地不知不覺間蘇醒過來。在陽光的映照下,薄霧慢慢退去,這時,一名觀察哨跑進了指揮部。
  “報告總隊長,香口街上情況异常,象是有部隊在江中。”
  忙亂的指揮部一下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一瞬間都投向了鮑長義。鮑長義扔下手中的煙蒂,對身邊的哨兵說。“走,看看去。”領頭沖出了指揮部。
  高倍望遠鏡中,模模糊糊地看到香口街上一片忙亂,一隊隊人影在跑動、集中。從土黃的顏色中,鮑長義感到是日本人,他的心忽地沉了下去。看來日本人行動了。神不知鬼不覺竟占了香口。香口一丟,他的日子就難過了。香山地勢高于長山,從那儿炮擊長山,你連躲都沒法躲,可你連對手在哪儿都不知道,這仗可怎么打。
  “報告”,一聲大叫。把鮑長義喚醒。轉眼間,派出的2名聯絡員气喘吁吁地沖到他面前,兩人臉漲得通紅,熱汗滾滾。
  “別急,喘口气,你們都看到些什么了?”鮑長義叮問道。
  “總隊長,香、香口街面上發現大批日本人。我們、我們沒敢進去就跑了回來。”
  “你們看清是日本人了?”鮑長義似乎還不放心。
  “絕對沒錯,日本人唔唔啦啦的喊話聲我們都听到了。”
  打發走這兩名士兵,鮑長義憂慮重重。這時,站在身旁的參謀長上前說道。“情況看來嚴重了。”
  鮑長義頭也沒回,接口道;“是啊!眼下香口一丟,長山就成了最前沿。長山不保,馬場將失去屏障,也很難守住了。”
  眼下的場面他可沒經歷過,以往陸戰隊的使用,總是慎之又慎,敵情不搞得清清楚楚,作戰方案不經過反复研究他一們是決不會動的。可今天,日本人是怎樣登陸的,什么時候上來的,有多少人,他都一概不知。什么時候打過這樣的仗啊!
  片刻不安后,鮑長義急步折國指揮所,抓起桌上的電話:“要馬場要塞司令部王司令。”
  少頃,對方總机清楚地回話道:“王司今去鎮里參加典禮了。”
  “那就要司令部其他人。快!”
  結果同樣令他失望,值班參謀在電話里說:“鮑總隊長,主官們都去參加單禮了。現在司令部只有我在這里值班,走不開。你說的情況我一定盡快轉告王司令。”
  再要李韞珩的馬湖區要塞司令部,根本就不通。鮑長義扔下電話,一陣無名怒火從心頭升起,脫口罵道:“辦什么野雞大學,窩被鬼子端了都找不到人。這他媽打的是什么仗。”
  無奈間,他一面命令部隊進入陣地,一面開机向武漢的江防要塞司令謝剛哲通報了戰況。司令部這時亂作一團,電台、電話的呼叫聲,參謀們的大聲斥責聲響成了一片,更令他心煩意亂。
  上午7時左右,香口、香山方向潰退下來的士兵解開了他心中的謎團。指揮部里,鮑長義側耳細听著駐守香口的16軍313團兩名潰兵的報告。
  “今天天還沒亮,大概4點鐘左右,日本人乘小艇靠岸,摸了上來。等我們發現時,他們已沖到陣地前了,連長昨天去了馬場,這里只有一個排長和一個司務長,被鬼子一沖,部隊全亂了。弟兄們死的死,傷的傷,胳膊腿全的東奔西跑就散了。我們班就跑出我們倆。”其中一名老兵說著,眼圈有些發紅。
  “以后呢?”鮑長義急切想知道香口方向發生的一切。
  “向西跑的途中,各連的弟兄們一碰頭,決定退往黃寄樹,往團部靠攏。誰知到了那里,也沒人管。當時亂哄哄的,日本人還追著屁股打,部隊就各走各的了。”
  “日本人有多少部隊,你看得清嗎?”
  “日本人一批批登陸,由南沿江岸擴張,具体看不清,反正不下千人。”
  送走這兩個潰兵,鮑長義陷入了沉思。現在情況多少明朗了一些,香口、香山看來是指望不上了。長山用不了多久就一會成為日本人攻擊的目標。不管怎樣,控制住湖面和陣地前的公路,好賴也能把日本人拖住一陣子。主意打定,他連忙召集部屬布置起來。
  上午8時,騰騰霧气散盡的最后一刻,日軍的炮彈呼嘯著砸向長山后洼地我方炮群。日軍對長山陣地的進攻開始了。鮑長義毫不示弱,很快判斷出設在香山反斜面上的敵炮位,指揮炮兵反擊,雙方開始了一場炮戰。
  地面上,雙方很快也交上了火。長山陣地正面是一片太白湖水蕩,這里原是一片600米見方的稻田地,長江水漲后,漫過堤圩灌進稻田,形成了這塊齊腰深的湖蕩,日軍的突擊方向就選在了這里。可日本人一下水,半截身子沒在水里,輕、重机槍一時難以施展,火力大為削弱,從而形成了對守軍极有利的形勢。湖蕩成了日本人的墳場,日軍突擊隊一波波往前沖,一波波被撂倒在水蕩里,活著的想往回跑,也成了顯眼的活靶子。
  陣地上,一位看上去將近40歲,胡子拉碴的老兵班長對身邊一個胖乎乎、長著一張娃娃臉的十六七歲的小兵說道:“小牛子,今天還沒開戒吧?給你個机會,前面那個活家伙交給你了。”
  說罷,燃上一支煙,樂悠悠地在一旁看著,看著那小兵認真地操起了槍。一聲清脆的槍聲,日本兵身旁冒起一朵水花。那日本兵大概也知道自己的險境,連蹬帶踹地向前扑騰著。再一聲槍響,那日本兵象被釘住了似的,在水中挺了足有二三秒鐘,隨后扑通一聲頹然倒下。湖面恢复了平靜,只有一圈圈漣漪向四周散去。老兵象是完成一件杰作,看了看身旁喜不自禁的小牛子,得意地說道:“跟著大叔錯不了,保證今后能當上官。”
  這時,一旁的弟兄們哄道:“對啦,牛娃子,跟著你大叔,用不了40歲准能當上班長。”
  陣地上立刻飛出一串沙嘎的笑聲。
  日軍兩次突擊,兩次受挫,把近兩個小隊的士兵扔在了湖蕩里,這使得日軍很快改變了戰術。上午10時左右,長山陣地在經過一陣短暫的宁靜后,再次被沸地惊天的炮聲所籠罩。
  日海軍19艘戰艦用成吨的炸彈,在江面上炸出一條航道,闖過了布雷區,在長江陣地東南江面上呈“S”形游七著,每一次回旋,艦首、艦尾、側舷的所有艦炮便把百余發炮彈傾瀉在長山陣地上。香山方向地面炮兵火力也加強了不少,整個陣地火光沖天,焦土滿目,掩体中的8門火炮當即被炸翻2門。鮑長義和他的第二總隊掙扎在死神撒下的大网中。
  馬場鎮馬湖區要塞司令部餐宴廳里,李韞珩滿臉泛著油光,興致极好。抗日軍政大學的結業,圓了他一樁心愿。16軍這支源于湘軍的旁系自被蔣介石吞并,成了中央軍的雜牌部隊后,部隊不但沒損傷筋骨,在裝備、地位上反而還略有好轉。而他居然還能升到軍長的高位上,這讓他倍感得意。可長期以來,他一直惦記著能親自辦一辦學。委員長發跡于黃埔給他的印象太深了,他雖不敢与委員長相比,但栽植桃李的意念卻一天天膨脹開來。
  今天眼見有了收獲,他豈能不喜。當他穿行在餐桌之間,与眾軍官碰杯豪飲,听著眾人悅耳的贊美聲時,更是得意得找不著東南西北了。席間興濃時,他壓住吆五喝六的猜拳碰杯聲,亮開嗓門高聲說道:“諸位,承蒙大家關照,抗日軍政大學圓滿結業了,今后在座的各位真是既有同行之交,又有同學之誼。走到哪儿也別忘了今天的這所學校。”
  說著解開衣襟,夸下海口:“只要大家把在這里學到的本事都拿出來,依靠我要塞天險;何愁江防不穩。大家都知道傅宜生(作義)守涿州3個月揚名天下,我李韞珩這次也有信心率弟兄們死守馬湖區三五個月,創下奇跡。”
  16師師長薛蔚英這時不失時机地端起酒杯,高聲附和道;“諸位,為我馬、湖區江防的穩固,為軍長宏愿的實現,干了這杯。”
  薛蔚英很會討李韞珩的歡心,他不象53師師長周啟鐸,是憑著几十年槍林彈雨,從堆堆白骨中爬到今天的高位上,他自有一條仕途順暢的捷徑,那就是他的權術,他的工于心計。今天他又如以往一樣,絕不放過何任一次討好上司的机會。
  李韞珩也确實為薛師長的話高興,他站起身,抹了一把泛著油光的通紅的臉,喜滋滋地先干了杯中的酒。大廳里一時桌響椅動,喊笑聲、叮當聲穿出屋頂,傳向四處。
  下午3時,這頓熱鬧、丰盛的餐宴才算結束。回到司令部,”興致勃勃的李韞珩象是在三九天被兜頭澆了一桶冷水,一直涼到心里。長山陣地第二總隊長鮑長義的電話這時終于打進了他的司令部里。
  听完報告,李韞珩整個人都被震呆了。他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也許他根本就不愿正視這一惡訊。懵懂中,他机械地重复著:“不可能,這怎么可能”。
  旋即,他滿腹狐疑地反問道:“鮑總隊,你言重了吧。敵人登陸我的部隊怎么沒向我報告?”
  “軍長大人,香口,香山都被日本人占了,你說我言重嗎?”
  李韞珩還是認死理,在電話里反駁道;“不可能!香口、香山是我313團防地。我說老弟,你也太沉不住气了,你到底看見敵人沒有?!”
  鮑長義气急敗坏地在電話里吼了起來:“我們陣地被敵人打亂了,人都死了一半,你說我看見日本人沒有。你說香口、香山是你的防區,你們為什么把炮搬到香山上打我們。請問軍長大人,你的313團有沒有大炮你還不清楚嗎?!”
  李韞珩一听,心忽地往下一沉,象是落入了無底的深淵。他心里清楚,他的313團根本就沒有炮兵,看來真是日本人上陸了。可有一點他搞不明白,日本人怎么這么會批時間,偏偏在他把人都調出來的這一刻發起偷襲,以致把他推入絕境。
  焦慮、痛苦中,一個謎團籠罩在他的心頭,也使他產生了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覺。

海軍成了陸軍

  就在李韞珩為日軍偷襲而惶惑不安、疑竇叢生時,長山陣地上的鮑長義心頭也升起了一團迷霧。下午4時左右,敵艦炮突然停止了炮擊,炮口轉向了天空。鮑長義還沒醒過神一來,隨著一陣嗡嗡聲,9架中國空軍轟炸机飛臨日艦上空。敵艦早有准備,突然間猛烈開火,天空一時彈片橫飛,布滿朵朵彈云。我軍轟炸机突然受攻,一時亂了隊形。倉促間,炸彈漫無目的地扔在江中。江面上水花四起,但很少命中目標。飛机离去,敵艦略作調整,繼續猛轟長山陣地。
  時隔不久,這一幕再次重演。鮑長義伏在洞中,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失望之余,脫口罵出了聲:“他媽的,真是見了鬼了。我們的飛机來轟炸,我還不知道,可日本人倒象是了解得清清楚楚。”
  湖蕩里,日軍突擊隊還在頑強地沖擊著,倒下一撥,沒多久,一陣炮擊,又上來一撥。鮮血、泥沙把湖蕩染成了褐色。日本人紅了眼,企圖以武士道來征服眼前這片湖蕩,結果把一撥撥訓練有素的台灣步兵第2聯隊的士兵葬送在湖蕩里。
  24、25日,鮑長義率守軍苦戰兩天,雖然工事已被夷為平地,但陣地仍在他們手中,日軍棄戶數百,卻始終沒能越過長山陣地,波田支隊這支凶猛的巨獸,終于被擋在長山前。
  波田支隊前進指揮部里,司令官波田重一少將焦灼地在屋里來回踱著,身邊的几個軍官腰杆筆直地恭立著,大气都不敢出一聲。門“吱呀”一響,聯隊長鈴木照一大佐神情沮喪地走了進來,兩腿一嗑,“啪”地一個立正,垂頭等著訓示。從來者惶恐的臉上,波田知道了前線的戰況。但仍然不陰不陽地問道:“鈴木君,今天攻擊情況如何?你的部隊現在進行到了哪里?”
  鈴木渾身一顫,頭垂得更低了,囁嚅道:“將軍閣下,本人有失皇軍威名。今天……”
  波田一拍桌子,吼道:“大聲些!帝國的皇軍什么時侯也不能失了軍人的尊嚴。”
  鈴木一激靈,高聲回答道:“卑職無能,今天猛攻一天,仍在苦戰。敵軍火力凶猛,我部無法靠近長山主陣地。”
  波田眉頭緊蹙,眯起雙眼沉思片刻,雙目灼灼直視鈴木:“大佐閣下,明天能不能拿下長山,你現在回答我。”
  鈴木感到波田停頓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心中一陣發顫,挺起胸,大聲說道:“請將軍放心,我明天親自督戰,一定拿下長山。”
  鈴木走后,波田轉身吩咐參謀長:“我們在長山已耽擱了兩天,明天無論如何必須攻下長山,挺進馬場外圍。催促地面部隊抓緊沿公路挺進,不能全指望第2聯隊從水上進攻。航空兵、海軍火力還要加強,蕩平長山陣地支那軍的工事。我就不信我波田支隊在一個小小的長山面前就沒有辦法。”
  長山陣地,鮑長義的第2總隊日子也不好過。苦戰2天了,糧彈越來越少,救兵無影無蹤,陣地早已被夷平,傷亡在急劇增長,剩下的官兵只能依托彈坑、炸坏的工事、倒下的樹木來拼死抵抗。可日軍艦炮更是凶得厲害,日机也象群驅不散的烏鴉,低低地盤旋在陣地上空,低得連飛行員獰厲的面孔和飄動的白布頭帶都清晰可見。每一次俯沖,令人恐懼的呼嘯聲,雨點般炸彈的爆炸聲象一群魔鬼般,撕扯著弟兄們的心。心力交瘁中,他真正明白了為什么中國軍隊一敗再敗。決不僅是日本人裝備的精良、作戰的英勇,他堅信,他的士兵在這方面決不比對手差。2天了,他一無所獲。他這時抱有的唯一的一線希望,便是武漢。謝司令不該忘了我們,委員長更不該拋棄我們。
  武漢确實沒有忘記他們。日軍大舉進攻馬場的消息傳到武漢后,國民政府軍政机關立刻陷于一种緊張之中。軍委會、蔣介石更是緊盯著馬場前線的戰事。安慶的失陷已給他堅守武漢的信念罩上了一層陰影。一個精心准備了數月的省府重鎮,竟不到一日就陷于敵手。而對手又僅僅是一個旅團級的先頭部隊,這不能不使他感到震惊。眼下,江北板井支隊已拿下要點潛山,而江南的波田支隊虎視馬場。長江門戶,已處于煙俊六張開的巨鉗之下,這不能不使他牽腸揪心。
  6月初,在武漢召開的記者招待會上,蔣介石夸下海口。口口聲聲說要在武漢會戰中擊敗日本人,當時的那份輕松樂觀曾使多少中、外人士對他一通夸獎,什么統帥有方啦、大將風度啦、抗日英雄啦等等,美國《時代周刊》甚至還把蔣介石夫婦推為上一年世界上最有影響的人物。誰知不足半月,這一切都象是過眼煙云,來得快,去得更快,煙俊六的兩員愛將波田和板井一通猛打,便把大元帥從榮譽的頂峰打了下來,使中、外人土再度嘩然。
  蔣介石當然不是個輕易服輸的人,他絕不會坐等自己在全國、全世界面前威信掃地。自安慶失陷后,每天召開的軍委會他必到。而且不管天气多熱,他必是戎裝齊整。眼下,听說香四、香山失陷后的消息后,他那瘦削的臉上一陣痙攣,盯著剛上任沒几天的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陳誠上將,開口問道:“辭修,馬場外圍要塞防衛究竟如何?為什么不到一日就丟了。不是年初就開始設置阻塞線了嗎?”
  怒气中,蔣介石話語似乎還更連貫些。陳誠聞言,倏地站起身,話語沉穩地說:“馬場乃武漢門戶,要塞工程、沿江阻塞線都是按甲等构筑的。24日,敵軍以偷襲方式突然登陸,守軍力戰不支,丟失了香口。具体原因,尚待詳察。職已嚴令馬、湖區司令李韞珩軍長死守馬場,沒軍委會下令不許撤离。”
  蔣介石點點頭,緊蹙的雙眉舒展了一些,問道:“敵軍現在進到哪里?”
  陳誠這時轉向武漢江防要塞守備司令謝剛哲將軍,說:“請謝司令介紹一下其他情況吧。”
  謝剛哲見陳誠點了將,忙著起身。他极少能有机會在這樣的高級軍官會議上講話,因此對陳誠能給他這樣一個机會頗為感謝。說起來他和他的海軍第3艦隊就象是沒娘的孩子。去年年底,整個艦隊在膠州灣被日軍打殘了。在蔣介石的命令下,艦隊司令沈鴻烈自沉了剩下的几艘戰艦,率部分人員留在山東打游擊。作為艦隊副司令,他雖然极不愿离開膠州灣,但失去本錢的他,留在那里又能干些什么呢?無奈間,只能率陸戰隊殘部退到武漢整編。一進入武漢這座將才云集的大廟,他更覺悲戚,也更清楚失去部隊等待他的是什么,所以對所剩不多的陸戰隊使用的很是精細。
  一接任江防要塞守備司令,他就抓住海軍司令陳紹寬,頂著各方壓力,堅持給江防要塞及各主陣裝備了能直接呼叫武漢的無線電設備,這使他有了在軍委會上說話的本錢。今天,他更覺這錢花的值得,鮑長義准确、及時的通報更使他覺得這筆錢的每分每毫都在關鍵時刻体現出來。
  “日軍自今日凌晨偷襲登陸后,很快向兩翼擴張。但一天來,始終未能突破長山陣地。据前線報告,敵持續沖擊十余次,但均被擊退。敵死傷在300以上,陣地現仍在我軍手中。”
  蔣介石一言不發,听得頗入神。半晌,才盯著謝剛哲問道:“這個,這個守軍情況現在怎樣?”
  “長山陣地為我江防第二總隊陸戰隊第2大隊,兵力約2千余人。日軍發起攻擊后,敵約20余艘戰艦,上百架次飛机狂轟濫炸,工事被毀嚴重,守軍傷亡不小。守軍急呼救兵,但都未得到明确回复。守軍雖為海軍殘部,但官兵士气旺盛,殺敵奮勇,‘精神殊堪嘉勉。”謝剛哲頗為自豪地說出了心里想說的話。
  蔣介石這時正了正身子,操著他宁波腔极重的口音,失聲說道:“眼下各种偵察已經表明,敵軍此番進攻武漢,乃兩路并行向西佯攻,其主力又在江南一線。馬場乃武漢守衛之門戶,亦日本人能否站住腳之關鍵部位。馬場守得住守不住,關系到整個武漢會戰全局。”
  說著頓了頓,轉向軍政部長何應欽,說道:“敬之,轉告張向華(張發奎),援軍無論如何要派上去。再轉告空軍方面,長江上的敵軍艦是其陸戰依托。一定要有犧牲精神,予其以最大之打擊,”
  說著,再轉向海軍司令陳紹竟:“厚甫,海軍封江行動還要加強,要多放水雷。馬場一帶如有可能,再撥一些。”
  最后,他掃視全場眾將軍,提高了嗓門:“我早說過,我們的士兵,尤其是普通的軍官和士兵,是有犧牲精神的,長山海軍諸官兵,拿起槍械成為陸軍,卻能守住,這便是明證。”
  說罷,轉向陳誠,說道:“辭修,陸戰隊此次表現英勇,殊堪嘉慰。傳令,通電嘉獎長山守軍官兵。要他們繼續發揚我軍人之光榮本色,守住馬場。另外,你可沿長江親自去看看。”

中國軍隊的悲哀

  25日上午,蔣介石、陳誠、謝剛哲的嘉勉電一封接一封落入鮑長義手中。手持電報,鮑長義嘴唇哆嗦,卻沒說出一個字。官兵們聞訊,更是激動不已,滿臉肅穆。雖然僅僅是几句嘉勉之辭,但對苦戰一天多卻無人理會的官兵們來說,其振奮程度難以言表。官兵們心里熱乎乎的,仿佛武漢的文武大員,全國的芸芸百姓都在看著他們,焦灼地期待著他們的胜利。
  但鮑長義更關心的還是援軍,他心里清楚,土气的振奮固然重要,但真正能否奪得住,還得看援軍能否及時到達。給李韞珩打去電話,回答依舊是冷冰冰的:“已經派薛師長前往增援了。”
  鮑長義急得滿腦袋冒汗。常言道;救兵如救火。眼下弟兄們都在火線上撐著,能不能熬過下個時辰都難說。可李韞珩放著馬場四周的近兵不用,卻讓遠在彭澤的167師來增援,這不純粹是應付他嗎?鮑長義情急間,顧不了許多,當下在電話里申辯道:“李軍長,遠水難解近渴啊。馬場周圍的部隊不能先調些來嗎?”
  李韞珩尖刻地反譏道:“鮑總隊長,你們以為只有你這個英雄在抗日嗎?53師是在馬場附近,可他們有他們的任務。順便提醒一下,我是馬、湖區要塞司令,行兵布陣我說了算。”
  說完扔了電話,把鮑長義冷冷地晾在了一邊。
  李韞珩确實對鮑長義有气。自走馬上任馬、湖區江防要塞司令以來,眾人都對他這個肩扛少將金星的司令畢恭畢敬,只有陸戰隊第2總隊長鮑長義例外。江防他是經驗有限,可這輪不到他手下的一個總隊長來對他指手划腳,從對方漫不經心的眼神中,他清清楚楚地看出了鮑長義對他的輕慢,這令他無法忍受。今天一早,得知武漢方面傳令嘉獎了鮑長義,他心里就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如果換了別人,他也許會好受些。時間不大,他接二連三地接到上面來的電話,而且人物一個比一個顯赫。先是兵團司令張發奎上將來電話,命令他火速派兵馳援。未几,正在田家鎮視察的副總長白崇禧親自打來電話,催他火速增援。這一切更令他火气直冒,心境難平。他弄不明白,鮑長義何以一夜間就成了上帝的寵儿,武漢方面都惊動了。而他苦苦追尋了這許多年,卻從未有過這份榮耀。妒火中,尤其令他難以接受的是,上峰的這种插手,顯然有拋棄他的成分。對白崇禧、張發奎,他不敢發作,但對鮑長義他自有應付的辦法。
  他當即給遠在彭澤的薛蔚英挂去電話,明确指示他沿太白湖東小道前去增援。從內心里,他并沒真想對鮑長義伸出援助之手,否則他不會舍近求遠,在他眼里,長山已成死地,送一個師頂多是多撐几天,但他失去的,也許將是他后半生的生命本錢。也許167師還沒到,長山已完了,那時他還能堂而皇之地向武漢交差,再說走小道安全些,用不著擔心瘋狂的日軍飛机。李韞珩精打細算,既想保全自己,又要壓一壓鮑長義的崢嶸。關鍵時刻,他拋棄了長山,也耍弄了蔣介石。
  但薛蔚英卻不明不白地付出了難以彌補的代价。25日,連續接到的兩個電話使他陷入矛盾之中。先是李韞珩命他從小道走。還未出發,白崇禧的電話到了,明令他沿公路前進。權衡來權衡去,勢力眼的他還是愚蠢地選擇了李韞珩指給他的路。在他眼里,白副總長官大,卻大得讓他摸不著邊;李韞珩官小,卻能決定他的一切。在彭澤的師部里。他咬著后槽牙傳下從小道前進的命令。
  167師上万人馬踏上了崎嶇的羊腸小道。當鮑長義在長山紛飛的彈雨中掙扎時,薛蔚英卻悠然地在一個不知名的小村庄中享用著熱乎乎的晚餐。
  26日,日軍地面部隊已從陸上迂回靠近長山陣地。經過短暫准備,日軍從三面向長山陣地發起了猛攻。鮑長義的守軍已苦戰了兩日,此時僅剩數百人,饑疲交加,后援無望。陣地很快被日軍斬成數段,守軍再無力組織起反擊了。
  指揮部里,鮑長義盯著山下潮水般涌上來的黃褐色的洪流,痛苦地下達了撤退令。膠東半島海軍第3艦隊消失了,可眼下,鮑長義卻無論如何不忍心看著第2總隊全軍覆沒。他覺得他的每一個兵都是好樣的,都應該活下去。而他更應該給陸戰隊第2總隊留點种,讓一些士兵能活著看到胜利的那天。士兵們得到撤退令后,感情也极复雜。死倒不怕,兩天多了,誰個不是從死人堆里揀條命。可就這么倒下,他們總覺得不甘心。16軍人多勢眾,卻讓他們獨自在長一山填彈坑,他們有气。再說,、后方的安宁誰個不向住。但想到要离開苦戰了兩天多,葬著千余名弟兄的熱土,官兵們仍禁不住心中酸楚,行行熱淚奔涌而下。
  正午,鮑長義率殘部撤出長山陣地。此刻,薛蔚英的167師還晃悠在馬場西南10里的大白湖畔。
  當日,台灣步兵第2聯隊拿下長山后,馬不停蹄,繼續猛攻馬場炮台要塞。守軍500余人死戰不退。傍晚,隨著一聲轟響,最后一名被炸斷了雙腿的守軍士兵与兩名扑上來的日軍同歸于盡,馬場要塞終于沉寂下來。守軍500余人玉隕。長眠在馬場青山之上。陣地上,一面滴血的太陽旗伴著燒紅了天際的晚霞,在風中狂傲地擎了起來。
  馬場的青山,要塞的官兵,長江的晚霞,一幕幕壯麗的景象甚至令勇悍的日軍官兵都受到震撼。
  鎮南,馬場要塞司令王錫燾頹然地站立著。良久,他吐出一口悶气,對身旁的副官歎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馬場完在了我的手里。我的部隊都埋在了這里。咳,好賴我也算盡完了這最后一份職責……”
  馬場失落的消息傳到薛蔚英的耳中,他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其實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他現在再用不著往炮火里沖了,甚至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去向李韞珩交差。可向武漢他交得了差嗎?他心中實在沒底。猶豫片刻后,對參謀長吩咐道;“傳我的今,部隊掉頭,回去。”
  27日正午,鮑長義殘部退至彭澤泗橋附近,部隊還未來得及喘口气,一陣尖厲的警報聲遠遠傳來。時間不大,隨著一陣“嗡嗡”聲,几架日机飛臨了上空。人群四處躲避,一片混亂,這時,奇怪的一幕引起了他的注意。不遠處,一座軍用倉庫旁,一個男人對著天空猛揮著手中的白上衣。很快,2架日机便象蒼蠅般盤旋在上空,轉眼,軍用倉庫飛上了天。鮑長義心中詫异,吩咐身邊的警衛排長道:“帶几個人摸過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約莫2個鐘頭后,警衛排長气喘吁吁地從后面追了上來。
  “怎么回事?”鮑長義不待對方開口便先發問道。
  “別提啦,是漢奸,一共4個人,躲在一座廢掩体里,還帶著收發報机,怪不得日本人對我們的情況摸得那么清楚,偏偏在結業那天偷襲香口,都是他們報的信。還有,前几次空軍轟炸長江上的日本軍艦,每次飛机一飛過,他們就給日本人發報,真是恨人。”
  “他們怎么搞到的情報?那几個人呢?”鮑長義很想知道這些人与軍隊是否有染。
  “領頭的一個胖子說,參加集訓的一個姓牛的保長是他的堂弟,情報都是從那儿出來的。這种漢奸還叫人嘛?我一生气,一陣亂槍全收拾了。便宜了這几個狗娘養的。再說帶著也麻煩。”
  鮑長義一听哭笑不得,但埋藏在鮑長義心中的那團謎終于解開了。想著這几天夢一般的經歷,止不住心中感慨不已:李韞珩啊李韞珩,你不听勸告終成大錯。害了你自己,更害了國家。可悲,可歎。

連失長江天險,蔣介石震怒,大聲喊:“殺!”

  27日,波田重一少將隨司令部來到了香口。一路攻擊未受阻擋,長山要塞卻遲滯了他3天時間。如今拿下了馬場,還擊潰了中國守軍的反擊,波田更是躊躇滿志,不顧手下七八千官兵連續征戰的疲勞,一路揮師沿江向西猛進。
  29日,波田支隊前衛激戰一小時,輕取彭津。
  7月4日,凶悍的“台灣虎”擊潰了郭汝棟的26軍,再下湖口,日軍的急先鋒波田要用奇跡來向日軍大本營證實自己的實力,也向蔣介石證實自己离開台灣時所說的話絕非狂言。他成功了,他就象一個黑色的精靈,攪得蔣介石震怒不已。
  武昌軍委會作戰室里,蔣介石瘦長的臉陰沉得可怕,他盯著手下正襟危坐,肩上金星閃爍的眾高級將領,足有兩分鐘沒有開口。末了,把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目光投在了陳誠臉上,從牙縫里擠出了冷冷的几個字:“辭修,你說說,這次敵人擔任攻擊的先頭部隊實力到底多強?”
  陳誠答道:“波田支隊雖簡能征慣戰,但實力不過一個旅團。”
  “那我們沿江布防之兵力又如何呢?”
  “安慶有我們26軍和27集團軍,馬場、湖口有我16軍及海軍陸戰隊5000余人,總兵力約7万余人。”
  待陳誠落座,蔣介石的目光越發嚴厲起來,聲色俱厲敲著桌子吼道:“敵人兵力不過一旅,而我卻有數個軍沿江守備,又有長江沿岸長期經營之要塞工事,卻連連喪失要地。你們說說,你們說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眾人都清楚他的脾气。這時搭話,找托詞,純粹是找不自在。會場一時极為安靜,只有蔣介石粗重的喘气聲。眾將軍大气都不敢出,更無一人敢開口。
  “我早就說過,江防守備要加強,實際情況如何呢?單說馬場,我們把多少戰艦、民船沉在了江底,花了多少戰略物資,可真正效用究竟如何呢?年初我在開封時曾說過,每次作戰,不是天時、地利不在我們一邊,也不是一般官兵不用命。而是我們的高級軍官平日不注重研究戰術、戰略,戰時有一种保存實力的卑劣心理。現在看來,這种心理不但沒有完全棄除,而且每時每刻都在表現出來。”
  說著,他轉向陳誠,問道:“這次增援馬場的是哪支隊伍?”
  “16軍167師。該部26日下午才至馬場外圍。見馬場失陷,隨即向回撤去。”
  這時,一直靜坐在一旁的白崇禧也頗有怨气地開了口:“這次馬場失陷,不能不說与167師相關。該師所以進展遲緩,全在于師長抗命行動。25日,卑職恰在回家鎮,曾明令該師師長率部從公路火速增援馬場。但事后得知,他們怕日机轟炸,放著公路不走,而走小路。一個師走一條小路,如何展開部隊。這种常識我想就是一個排長也不會不知道。”
  蔣介石一听,“啪”地一拍桌子,怒罵道:“娘希匹,軍人怕死還打什么仗。怕轟炸,我和你們在這里不是每天也遇到空襲。他怕損失,馬場守軍受損失他們就不顧,要塞安危他們就不顧,軍法他們就不怕。這种人身為高級軍官,難道就不覺得可恥。想不到,今天居然還有人敢步韓复矩后塵,這种公然無視軍紀的人如不法辦,武漢就不耍守了,我們明天都得往后退,直到再無退路,統統去當亡國奴。”
  蔣介石頓了頓,吩咐道:“派人查一下,如果情況屬實。師長、旅長一定要嚴辦。”
  蔣介石要殺一儆百,重振軍威。他明白他的國軍門出百家,支系龐雜,一刻不敲打就不行。薛蔚英關鍵時刻撞在了槍口上。7月23日,武漢軍委會發下通令,167師師長薛前英馳援馬漢,借故遲延,致陷軍事上重大損失,立即執行槍決。同日,薛蔚英在武漢一命歸天。臨赴刑場前,他正在呼著李韞珩的名字。可這時別說李韞珩,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他手下的兩個旅長也受其拖累,雙雙進入軍法處大獄。
  薛蔚英伏法,李韞珩卻蒙混過關,他也惊出一身冷汗。不管怎樣,槍斃薛蔚英,還是使武漢外圍的國民党全軍大受震動,尤其是師以上高級將領。軍心、士气一時有所提高。蔣介石期待的就是這個效果。津浦路會戰槍決了韓复矩,換來了台儿庄大捷;武漢會戰大幕初啟,他當然希望這一行動能帶來新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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