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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杭州,巡撫府書房內,王亶望坐在屋內看著文書,沈師爺走了進來。王亶望看了師爺一眼,問:“甘肅方面還沒有消息來嗎?”
  “回大人,沒有任何消息。”
  王亶望將手上的文書放下,站起來問:“算日子王廷贊也該到了。小姐那里呢?”
  “蘇小姐已被隔絕在行在內院,由大內侍衛親自守護,在下試了几次,都沒能接近。”沈師爺說。
  王亶望走了几步停住,臉上露出不安之色,道:“不對呀。該不會中了皇上暗度陳倉之計吧?”
  沈師爺也覺得此事甚為踢蹺,但又不敢确定,問:“大人是說,那紀昀……”
  “我看八成是苦肉計。紀昀入隴,必有皇上密旨。果真如此,那可坏了,那王廷贊本是個沒主意的,眼看著是人為刀姐,我為魚肉呀。”王亶望敲著桌子,語气沉重地說。
  沈師爺眼珠子一轉,立即出了個主意:“除非大人星夜赶赴蘭州,甘肅眼下是和珅主事,那和珅可是個愛銀子如命的,大人只要搔到他的痒處,還愁過不了此關?”
  王亶望問:“可皇上在杭州呆著不走,讓我如何离得開?”
  “事在人為,若是大人家中有個三長兩短,難道皇上還能阻止大人盡孝嗎?”沈師爺低聲說。
  王亶望惊訝地看著沈師爺,他不敢相信師爺居然給他出了這么個主意,但眼下看,這個主意倒是個最為可行的,但想到拿老父親說事,他不禁猶豫起來:“你是說……”
  沈師爺替他下定了決心,他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王亶望思索著,向內宅走去。
  后院正房廊沿下,王亶望八十歲的老父正在喂鳥,王亶望与沈師爺走進內宅。王亶望看了師爺一眼,師爺點了點頭。王亶望鼓起勇气說:“見過父親大人。”
  王父見儿子來看他,很高興地放下手里事,問:“今日怎么有空閒了?”
  “儿子遇到一樁天大的難事,特地來向父親大人借一樣東西。”王亶望低著頭說。
  “父子之間,何以言借,有何需要,但用無妨。”王父說。
  王亶望抬頭看了一眼父親,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淚。王父惊怪地問:“今儿這是怎么了,堂堂一省巡撫,怎么做起小女儿態來了?”
  王亶望扑通一聲跪下,連磕三個響頭。王父更為慌張了,急忙扶起儿子:“快起來,這是為何?”
  王亶望哭著握了一把父親的手,痛心地說:“父親大恩,不肖子永生難報。”王亶望不敢再看父親一眼,立即起身,离開了內宅。王父看著儿子的背影,著急地問師爺:“究竟發生何事,要借何物?”
  “大人所要借者,是您老人家的性命。老人家,上路吧。”沈師爺說著掏出一個小藥瓶,遞給王父。
  可怜王父沒能弄清楚怎么回事,便被沈師爺灌進了毒藥,當場斃命,王亶望在家人將老父裝裹停當后,迅速來到行在,在正廳內王亶望跪地對皇上哭泣著老父故去的事。乾隆歎了口气,說:“記得前几日你還說要給你父操辦八十大壽,怎么老人說去就去了,這可真是人有旦夕禍福呀。”
  王亶望哭著說:“家父福緣淺薄,空勞皇上挂念。微臣懇請皇上開恩,准許微臣護送家父靈柩返回湖南老家,入土為安。”
  “護靈盡孝,那是做儿女的本份,你將印信交給浙江布政使暫為屬理,盡快去吧。”乾隆當上許奏。
  王亶望叩首,謝皇上恩典。乾隆叮囑他道:“去吧,節哀順便。”王亶望哭著叩拜而下。
  乾隆搖了搖頭,正在為人世無常而感慨,一旁的太監輕聲說:“皇上,奴才多嘴,那王亶望的父親死得蹊蹺。”
  乾隆愣了片刻,點了點頭,說:“言之有理,此人多少也算得上個裊雄,困獸猶斗,斷然不會就這么溜了,你馬上派人飛鴿傳書,告訴紀昀,王亶望极可能潛往甘肅,讓他多加在意。”
  “何不讓奴才就此截下王亶望,這樣豈不干脆?”太監說。
  “此案久拖未決,朕心中焦躁,不如將計就計,讓那王亶望多跳几天,充分暴露,也好一网打盡。”乾隆說。
  “皇上英明,奴才明白了。”
  乾隆加重了語气,對太監說:“你叫人看好蘇卿怜,不要讓她与王亶望見面。王亶望是自尋死路,蘇卿怜大好佳人,不要被他連累了。”
  “喳。”
  再說和珅,此時他正被關在蘭州府大牢內,黑駐輟的一間大牢房,十來個蓬頭垢面的囚犯,貼著牆,或蹲或坐。獄卒拉和珅入內,見和珅衣著華貴,囚犯們眼巴巴地瞧著他。
  兩個獄卒把和珅緊緊拴在尿桶旁,嘴里還呼叨著:“得罪金大爺,活膩味了?拴這儿,也許三五天,也許三五年,金大爺忘了。你就死這儿吧,小子!”
  獄卒將和珅綁好,走出矮門,鎖上了牢門。和珅抬起頭,見囚犯們都瞅著他,眼睛像饑餓的狼,射出點點寒光。眼見虎入狼群,和珅也沒了威風。他与那群人對視了一會儿,想到自己落到与這班人為伍,全沒了脾气只有低頭歎气。
  一個囚犯走過來,背過身嘩嘩撒尿,和珅想躲也躲不開,用袖子擋住臉鼻。接著又一個來,嘩嘩;另一個來,嘩嘩……最后過來一個,個大,滿臉橫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鳥,有意無意濺了和珅一頭一臉。和珅再也無法忍受,怒气十足地說:“干什么你?”
  大個囚犯并不生气,調笑著:“喲!你怎么不躲遠點儿?”
  和珅叫道:“我躲得開嗎?”
  “那我們也不能憋死這儿!”大個囚犯對眾人說:“是不,爺們儿?”
  眾人哄笑起來,什么調儿的都有,七嘴八舌地叫著。大個囚犯不再言語,在和珅面前走兩趟, 咋咋贊歎: “挺肥的!”大個囚犯又溜兩趟,笑眯眯看著和珅:“咱爺們都多少日子沒見葷腥了?”
  一個瘦囚犯細著嗓子說:“我都兩三年了,快瘋了!”
  大個囚犯沖和珅一努嘴笑道:“留著晚上啃吧,有嚼頭!啃上十天半月,再讓他斷气。”
  和珅再也受不了,對外大叫:“牢頭儿!牢頭儿!”牢頭听到叫聲慢悠悠過來:“喊什么,喊什么!喊喪哪,牢頭儿是你該叫的嗎?叫班頭大爺!”
  和珅只好委屈著說:“那……班頭大爺……”
  牢頭得意地答應著:“哎,這听著多順耳呀,有事嗎?”
  和珅問:“能不能換個地方??
  牢頭答應得到快:“能,選個包間都行,我為什么听你的呀?”
  剛才和珅一直籠著手,這時他伸出手,從指上摘下個翡翠扳指,扔過去,牢頭接著,看看,聞聞,擦擦,咬咬問:“是真的嗎?”
  和珅不言語。牢頭看了看扳指說:“好,就算我上當!來呀,把這胖子鎖小間去。”
  獄卒跑來,開門,開鎖。牢頭說:“換包間一天一兩銀子,身上有嗎?”
  和珅不語,鑽出矮門。牢頭說:“那好,還得鎖在尿桶邊儿,這是金大爺吩咐的,您就是花一千兩,我也不敢挪地方。”和珅看著牢頭那神情,絕望地要癱在地上。
  蘭州大牢班房前, 獄卒喜不自胜, 一邊往怀里揣個大元寶,一邊對班房喊:“頭儿,頭儿!”
  牢頭正在吃飯,听到叫聲從里面出來,剔著牙,挺不高興地回:“什么事,急急忙忙的?”
  “有二位爺想見您,我帶進來了。”獄卒說著回頭伸手相請。小月、莫愁著男裝走來。牢頭上下打量她們,見對方眼生,沒什么意思表現,臉上擺出公事公辦的態度。打官腔道:“有事嗎?我可忙著呢!”
  小月、莫愁也不多說,遞過一張折著的紙。莫愁說:“你先看看這個。”
  牢頭拿出往日認錢不認人的架勢:“我為什么要看呢?”
  小月道:“省得后悔。”
  牢頭冷笑一聲:“有什么可后侮呀?”
  “沒看見這上面煙袋鍋子蓋得紅圈嗎?”莫愁見牢頭不買帳,干脆打開紙對著他。
  牢頭一看,頓時腰就彎下來了,原來紙上扣著個朱紅大圈儿,是煙袋鍋當印使。
  莫愁和小月也不再理他。牢頭見二人來頭很大,赶緊自抽起嘴巴來。“瞧我這狗眼!”他一巴掌打過來,說:“就給挖了去!”說著又一巴掌打過去道:“讓人當泡踩!還喝那么多酒!黃湯子迷心竅……”說著連打了自己好几巴掌。
  莫愁不耐煩地說:“行了,回話儿吧!”牢頭不敢抬頭,低頭看地:“您吩咐。”
  小月叫他直起腰來,牢頭很听話,直起了腰回話。
  莫愁問:“送來那胖子,怎么樣了?”
  “回爺話,單圈在一個小間里了。”
  小月問:“小間?你收他好處了吧?”
  牢頭惶恐地說:“不,爺,別誤會,是怕放大間里,模樣變大發了,金大爺傳了去認不出來,所以……”
  “這几天吃飯了嗎?”莫愁問。
  “頭天什么都不吃,第二天不到晌午就受不了了,當大褂儿換了三窩頭,后晌儿當了長襯衫兩碗雜面粥。第三天早晨要喝茶,當的綢衫。晌午吃飯,當的帽頭儿。不到后晌,一雙云頭鞋換了四個糖窩窩,正吃呢,您二位爺就大駕光臨了……”牢頭說。
  莫愁和小月背著臉偷偷笑起來,莫愁問:“他說什么了沒有?”
  牢頭說:“成天价靠尿桶念叨,帶著哭音儿,說是‘小月、莫愁啊,快下凡救我來呀’!——這小月莫愁,也不知是哪路神仙?”
  小月、莫愁聞听此言大笑起來。車頭急忙問:“這么對付他,金大爺滿意嗎?”
  “還行吧!我們是帶他走的。”小月說。
  莫愁舉起那張紙對牢頭說:“接紙!”牢頭像接“旨”一樣,恭恭敬敬雙手捧過,問:“我去帶出來?”
  莫愁攔住他:“我們看看去。跟他說什么,你們不許听。”牢頭哪敢多問,指著牢門說:“那當然,二位請。”
  大牢小間內,和珅上身只余貼身小坎肩儿,下著綢褲,鞋和襪子也不見了,正在如狼似虎大啃糖窩窩,吃相之美不亞于紀曉嵐。吃光了,興猶未盡,把身上、地上掉落的渣渣儿,凡能夠著的,一掃而光。獄卒開門,解鎖,搬走尿桶,和珅一見,咧著嘴問:“要放我走?”
  獄卒躲著臭气說:“美死你!盤算著晚上當什么吃飯吧!哎?襪子呢?”
  “你甭管!”和珅生气,順手抄起一塊麻袋片儿,披在肩上。
  獄卒一邊收拾著,一邊說:“這里又陰又冷,換這個實惠。”
  和珅找個地方,擺出正襟危坐的樣子,不過与往日的威儀一點儿也不沾邊了。正在這時小月、莫愁出現在門口,她們等獄卒走開,鑽進門來。和珅一抬眼皮,立刻蹦起來,麻袋片儿落在地上。和珅气勢洶洶地問:“你們怎么才來?”
  “嫌來晚了,我們走。”小月拉起莫愁要走。莫愁沒動,冷眼看著和珅。和珅揀起麻袋片儿披上,生气地不看她倆。莫愁說:“你吼什么?三天來我們東打听、西打听,才知你的下落。”
  和珅生气地說:“你們不跑,我能撂這鬼地方嗎?”
  小月道:“我們不跑,今儿個能來救你吧?”
  和珅被小月的話咽住,不再言語。小月不依不饒地接著說:“你別狗咬呂洞賓,這三天我們東奔西走不說,還要到處托講人情,到處說好話儿,上供、燒香、使銀子!整天吃不好睡不成的,腿都腫了!和珅,你有良心沒有!”
  和珅無言以對。只好听二位姑娘的。
  莫愁說:“好不容易才找到金大爺門上……”
  小月搶白道:“我們倆是豁著命進去的,那可是說死就死呀!”
  和珅說:“得得,我謝了行不?你們不會叫大營派人救我嗎?”
  “敢說嗎?說欽差讓人丟大牢里了?万一軍心瓦解、一哄而散,是你頂著還是我們頂著?”莫愁說。小月點和珅的頭說:“還替你瞞著呢!說是和大人外出私訪,不日即歸,各營不許擅离職守,否則軍法從事!”
  莫愁跟小月一唱一和:“更不能惊動官府了!說您竟讓金大爺給鎖尿桶邊上了?即便放了你,不讓人笑話?將來官場上還怎么打交道?”
  和珅气全消了,點頭稱是。
  小月說;“為你想得多周全,見了我們還發脾气!告訴你啊,那几張銀票都用光了,我們一大堆銀子,也搭進去了!”
  和珅急忙說:“我還,還你們不行嗎!”
  “不是還不還的問題,就說這事。”小月說著對和珅說:“跟我們走吧。”
  和珅起身,麻袋片儿又掉地。和珅說:“就這打扮,叫我怎么出去呀?也不說帶身像樣的衣服。”
  莫愁說:“誰知道你得把衣服當了大吃大喝呀?”
  小月故意說:“他住得太舒服了,不想走。要不這么著,你再住半天,我們先買衣服,雇轎子去。”
  和珅生怕節外生枝,急忙說:“不不不不……”
  小月說:“要走也可以,先給我們姐倆寫個字据吧。”
  “不成問題,你說個數吧。”
  小月不加思索地:“就寫一百万兩吧。”
  和珅惊叫著:“有這么多?”
  小月道:“就這還給你打了八折呢。不認帳?那好,莫愁,我們走。”
  和珅攔住她們:“別別,哪能不認帳呢。紙筆伺候。”小月將筆墨遞給和珅,和珅寫下宇据,小月收了起來。對莫愁說:“都打點好了,走吧。”
  和珅搶著第一個鑽出小門。
  蘭州府大街上。小月、莫愁在前,和珅在后面跟著。和珅怕羞,麻袋扣頭頂,遮上半張臉,低著頭,光腳丫子,怕路腳,用雙腳外測試探著走,一拐一拐的。好不容易到了個人少的拐角儿,莫愁對和珅說:“你先這儿等著,我們買衣服去。”
  小月說:“買衣服的錢可不在那一百万兩之內,得另算!”和坤急忙說:“好好,另算,另算。”
  小月、莫愁快步走去,和珅站也不好,坐也不好,只好貼牆跟蹲下去,麻袋片儿照扣,低下頭雙手一抱。過路的以為是叫花子,有時還扔個把銅錢儿,和珅也不抬頭,只盼著小月她們早點回來。
  兩個閒人走來,看著奇怪,站住,指和珅,這個說:“嘿,你看這個年頭哎,連當街要飯的,都細皮嫩肉!”
  那個道:“還挺肥實。”
  這個又說:“穿綢褲子哪!地上扔的錢看都不看。”
  那個道:“這真是乾隆盛世啊!”
  這個說:“明儿咱哥倆混不下去了,也當叫花子去,正經不錯的營生呢!”
  二位閒人搖著頭,感慨不已地走開,和珅轉過頭來,翻著眼睛望他們走開,那眼神儿不可名狀。
  可算是等來了小月、莫愁,她倆托著小包袱走來。莫愁對和坤說:“快換上吧。”和珅甩掉麻袋片儿,打開包,穿上長衫,馬褂,登上襪子,提鞋,并用包袱皮儿抹兩把臉,理理胡子。和珅這才挺起了腰板儿,恢复往日的神態,重嗽了一聲,准備擺譜了。
  小月看不上眼,回頭朝街外。并惊叫起來:“不好,金大爺帶人往這邊來了!”
  和珅一听,撒腿就跑,甩丟一只鞋,也顧不得揀。二位姑娘見和珅那樣子大笑起來,和珅知道是詐,不再跑了。
  小月說:“你又欠我們一個大人情,三個啦!”
  莫愁說:“你別亂跑,蘭州城你也不熟,亂跑亂撞,不怕撞到金大煙袋家里去?”
  和珅說:“你說什么,他也叫大煙袋?怪不得如此促狹,叫這名字的,都不是好東西。”
  小月說:“就憑你這句話,金大煙袋就能割了你的舌頭。跟我們走吧,先給你找個吃飯的地方。”
  和珅跟著姑娘們惡狠狠地說:“金大煙袋?就算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他。等我騰出手來,看我不剝了他的皮。”
  小月和莫愁只管向前走,和珅怕走錯地方,只好跟著她們,不覺來到一個大宅院內,和珅不知是金府。小月和莫愁帶著和珅走進書房,和珅左顧右盼,有些疑慮地問:“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不是對你說過了嗎,是你的一個故人要見你。”小月說。
  “故人?我在蘭州沒什么有交情的人呀。”
  “你跟人家沒交情,人家跟你可有交情。實話說吧,這是金大煙袋的書房。”小月說。
  和珅大惊失色,要往回跑,說:“這事可當不得玩笑的。”
  此時金大煙袋人沒到聲音卻傳了過來:“什么人把玩笑開到老夫這里來了?”
  和珅想往桌下鑽,被小月一把拉住,金大煙袋走了進來。和坤只好見禮:“晚輩和珅,見過金老前輩。”
  金大煙袋坐在正座上說:“嗯,算你小子牢沒白坐,長見識了。坐吧。”
  和珅屁股蹭著椅子邊坐下。
  金大煙袋問:“小于,知道老夫為何教訓你嗎?”
  和珅說:“晚輩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前輩。”
  “冒犯我算什么,告訴你,老夫是天下第一沒大沒小的,我府上連個掃地的都敢跟老夫打牌撒賴,我豈能如此沒有度量?”金大煙袋說。
  和珅不解地問:“那晚輩就不明白了,晚輩与前輩素昧平生,斷不會在別處得罪前輩。”
  “我告訴你,得罪老夫不打緊,可要得罪了天下百姓,那可就不好辦了。你是欽差,代表皇上來到甘肅,本應救民于水火以顯皇恩浩蕩,可你小子都做了些什么?這甘肅省在監糧上的各种弊端,難道一點都沒听說?”金大煙袋說。
  和珅說:“听說是听說了,晚輩也想為民作主,只是苦于沒有憑證。”
  金大煙袋說:“我教你個乖,甘肅監糧的要緊秘密都在王廷贊手里,此人在西固有一處別院,甚為隱秘,各种帳目,多半著落在那里。”
  和珅說:“晚輩明白,晚輩這就去辦。”
  “去吧,你是代表皇上來的,可別讓甘肅百姓失望,對你失望不打緊,可你身后站的是皇上,切莫忘了啊。”金大煙袋說。
  和珅知道事情重大,認真答道:“是。”
  不日,紀昀等人已經來到了蘭州王廷贊別院。紀昀与王廷贊在門口落轎,和珅迎了上來。
  和珅對紀昀說:“紀大人,和某有失遠迎。”
  “和大人怎么在此處?”紀昀有些不解地問。
  “仰仗皇上的神威,眼下戰事平和,羅剎人望風而逃,和某在帳篷里住得久了,突然生了腳气,無奈只好進城療疾。聞听王藩台有此處別院,离和某營帳不遠,因此特地等候王大人,想找王大人借住几天,王大人不會舍不得吧?”和珅頗為得意地說。
  王廷贊急忙說:“欽差大人垂青寒舍,那是看得起下官,下官哪敢不借。”
  “那好吧,紀大人鞍馬勞頓,和某就不留你了,紀大人早去驛館歇息吧,改日我給紀大人接風。”和珅說著帶著親兵們走進別院。
  紀昀問:“王廷贊,你這別院不是無人知曉嗎,怎么和珅嗅出味道來了?”
  “這個下官就不知道了。”
  “是嗎?”紀昀注意地看了王一眼。
  “大人放心,和大人雖然占了別院,可這件還得著落在紀大人身上。”王廷贊低聲地說:“因為帳本并非藏在別院,而是埋在別院后面的老房子里,一般人決難想到。只是和珅占著別院不走,在他眼皮之下,倒是不好去老房子里起獲帳本。”
  紀昀說:“你放心,他找不到想找的東西,自會走人,走,先去驛館。”
  當夜蘭州王廷贊別院內燈火通明,親兵們打著火把,在別院中四處翻挖。和珅指揮著,問:“挖出什么沒有?”
  親兵頭目告訴他還沒有。
  和珅說:“接著挖,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有所收獲。”
  在和珅忙活的同時,蘭州城外大營內,小月、莫愁正在帳篷里點銀票。小月興致勃勃地數著:“兩万二、兩万三、兩万四……”
  忽然,門外有敲門聲,小月慌忙把銀票到處藏塞。莫愁看藏好了,才問:“誰呀?”
  紀昀在外面說:“莫愁、小月,我來也!”
  小月一听是紀昀,蹦著高跑著,手上的銀票也飛洒下來,二人扑到門口,打開門叫道:“紀老師!紀老師!”
  紀昀走進來,滿面興奮,卻略帶風塵之色。二位姑娘各摸他一只胳膊,用力搖著。小月叫道:“死老師,你可想死我們了!”
  紀昀說:“別死呀!我也想你們。”
  莫愁說:“紀大人,快坐下,我去打盆水。”
  小月和莫愁飛跑出了帳,轉眼功夫,一人端水盆,一人端大盆切好的白蘭瓜。二人關切看紀昀擦了臉,等紀昀坐下,小月上瓜,莫愁上茶。紀昀笑道:“瞧我這福气,兩太監軍伺候!”
  小月說:“還說呢,讓我們受多大委屈呀,和珅淨給我們气受!”
  紀昀看看莫愁,莫愁微笑不語。紀昀笑著看著地上的銀票說:“小月,你所言不實呀!這是什么?”紀昀說著由桌角、床頭抄過几張銀票。
  小月跳過來搶,紀昀高高舉起。終于搶到手,清點起來。
  紀昀故意說:“這么財大气粗的,一杯茶,兩塊西瓜就把我打發了?”
  莫愁說:“不是來不及嗎!”
  小月蘸著吐沫點銀票,認真极了。紀昀好奇地瞧著她,小月那樣子把莫愁也逗笑了。
  紀昀搖著頭說:“沒想到,沒想到!跟著和珅沒几天,也變得財迷心竅了。”
  小月收起銀票,用教訓的口气說:“雖說是老師,你知道錢是什么?錢,可是個好東西!俗話說,有什么別有病,沒什么別沒錢。”
  紀昀說:“你已經有病了!”
  “你才有病!把錢不當東西,早晚窮鬼會纏上你!”小月說。
  紀昀說:“那我得提點儿成儿!”
  莫愁笑道:“反正是敲竹杠來的,全拿走也沒關系。”
  小月有點急了:“我不干!”
  紀昀說:“行了,你們先存著,說不定將來會派上用場。”
  小月說:“我們的錢,你憑什么派用場,不干,不干,就不干。”
  莫愁說:“赶明儿紀老師使個心眼儿,你能乖乖交出去,還挺高興。”
  小月吃惊地叫著:“啊!”
  大家都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小月想到和珅的事,說:“老師,告訴你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和珅讓人鎖在尿桶上關了好几天。”
  紀昀問:“什么人有這么大的膽子,莫非是你們兩個搗的鬼?”
  莫愁說:“我們才不是,這里面有個大神仙!”
  “誰?”紀昀問。
  莫愁故意看著紀昀:“人稱金大煙袋!”
  紀昀暗自叫好:“金大煙袋?好,總算給我出了口气,當年《紅樓夢》一案,和珅与福康安串通一气,把我紀某下到獄中,睡稻草,挨跳蚤咬,沒想到報應來得這么快,和珅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事,我得去找那金大煙袋,當面謝過他。”
  “巧啦,那邊也找你哪!”小月裝出害怕的樣子說:“成天提著這么大煙鍋子,”說著比著大柴鍋口大小對紀昀道:“在街上找你玩儿命哪!”
  紀昀愣住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小月又說:“您出門,真得加點小心!”
  “這金大煙袋究竟是什么來路,這么大的神通?”紀昀不解地問。
  莫愁向紀昀附耳而言,紀昀一惊:“黃帶子?”
  莫愁點頭,繼續耳語,紀昀听著直點頭,最后笑了起來:“沒想到在這地方和珅竟遇上大克星了,解气,真解气!”紀昀樂不可支地說。
  小月問:“你們到底誰是大煙袋,誰是二煙袋呀?”
  紀昀毫不猶豫地說:“他,大大的;我小小儿的。”
  三人笑得格外開心。
  小月突然問:“老師為何遠赴甘肅,是不是又惹皇上不開心了?”
  紀昀說:“那倒不是,皇上責怪和珅調查監糧之事不力,讓我來查問此事。”
  莫愁問:“是否已有眉目?”
  “眉目倒是有了,可那和珅顯然也听到了一些風聲,搶先占了王廷贊藏帳本的地方,這可有些棘手了。”紀昀說。
  小月眼睛一眨:“這個好辦,我和莫愁姐姐今天晚上就潛入別院,把帳本偷出來不就行了?”
  紀昀覺得不妥,道:“和珅本來不知道帳本具体所藏之處,你們一去,不等于給他指路嗎,再說帳本為數不少,指望你們兩個也背不動呀。”
  “那怎么辦?”小月看著紀昀。
  莫愁說:“你可真是看西廂流眼淚,替古人擔憂,紀先生還能沒有辦法嗎?”
  小月問:“什么辦法?”
  紀昀點上煙說:“讓我慢慢告訴你們……”
  第二天一早,蘭州王廷贊別院院內已挖得一片狼藉。
  和珅走出臥室,問親兵:“還沒挖到嗎?”
  親兵頭說什么都沒挖到。
  和珅看了看院子,說:“行啦,別挖啦,拿我的帖子,去把王廷贊找來,我當面問他一問,這別院里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喳!”
  沒等和珅問,紀昀已經在甘肅布使司衙門對王廷贊進行了審問。
  紀昀問:“甘肅省在監糧之事參与中飽私囊的還有什么人?”
  “小人實在已經交代的差不多了。”王廷贊跪在地上說。
  “再想。”
  王廷贊想了想說:“我想起來了,還有武威知府張井發,這個家伙最是貪婪,明明是個土頭土腦的鄉巴佬,卻偏愛附庸風雅。他此刻就在蘭州。”
  紀昀對身邊坐著的小月說:“小月你去,以王藩台的名義,把這個張井發給我請到這里來,免得日后還得去趟武威。”
  小月說:“得令。”
  紀昀又問;“王廷贊,還有呢?”
  “實在想不起來了。”
  “王廷贊,你說了這么多人,人人官階都比你小,我問你,那比你大的,就沒有伸手要錢的啦?難道這監糧舞弊之事是你一個人的手筆嗎?”紀昀問。
  王廷贊想著沈師爺跟他說的話,不語。
  紀昀說:“王廷贊,我看你是心存僥幸,想讓外面的大魚替你走門子是吧?我告訴你,你這事已經通了天了,誰也救不了你。”
  一侍衛入內,報告說:“紀大人,和大人派人來,說有事要找王大人商量。”
  王廷贊偷偷看著紀昀。
  紀昀說:“王廷贊,和珅要是問你帳本的事,你怎么說?”
  王廷贊說:“小人哪敢不說,只好實話實說。”
  紀昀說:“要是這樣,你不去最好。”
  “可他是欽差,傳喚下官,下官怎能不去,就算下官不去,和大人找上門來,下官還能躲起來不見嗎?”王廷贊心存一線希望,說。
  紀昀躊躇著。
  莫愁對紀昀說:“我有一個地方,保管和珅退避三舍。”
  紀昀猜到是金大煙袋府上,這正是莫愁說的那個地方。紀昀說:“好,你去對和珅的人說,就說王大人被金大爺喊去公干,一時半會儿回不來,讓和大人去金府找人。”
  侍衛答應著退下。
  紀昀笑著說:“莫愁,你看好這位王大人,等小月回來,我可真得去拜訪一下這位金大煙袋了。”
  紀昀很快在小月的陪同下來到蘭州金府客廳,對金大爺揖手道:“金大煙袋!久仰久仰。”
  金大煙袋笑著說:“紀大煙袋!久仰久仰。”
  兩人說著各自伸出自己的煙袋,對在一起。小月看了看問:金大爺,您的煙袋怎么小了一截?”
  金大煙袋說:“听說紀大煙袋來了,我連夜讓人給打了個小點的,免得人家說我班門弄斧。”
  紀昀說:“這是你金大爺高抬我紀曉嵐呀!”
  金大煙袋說:“紀大人為何如此客气?”
  “紀某首先謝過金爺將和珅下在獄中,替紀某報了積日之仇。”
  紀昀說。
  金大煙袋吸了口煙說:“小意思。”
  紀昀不失時机地說:“紀某還有一事相求,王廷贊別院事關監糧緊要關節,可那和珅占著不走,紀某想請金兄想個辦法,送走這個瘟神。”
  “怎么,紀大人也是為監糧舞弊案來的嗎?”金大煙袋問。
  “正是。”紀昀答。
  “金大煙袋說:這就好了。要說那和珅去別院,還是我給他指的路,那時不知紀大人要來蘭州。這樣吧,和珅既然肩負著与羅剎兵作戰的大任,咱們就在這上面想個主意。”
  紀昀問:“羅剎兵不是已經潰逃了嗎?”
  “蘭州有許多西域客商,弓馬姻熟,他們都還買我的面子,我讓他們裝扮成羅剎人,在城外搖旗吶喊一陣,造成羅剎人卷土重來的假象,不怕那和珅不返回大營。紀大人以為此計如何?”
  紀昀感激不盡地說:“那就有勞余兄了。”
  金大煙袋說:“我這里有來自海外大不列顛國的上好煙絲,紀大人,來一鍋儿吧。”
  紀昀興致极高地說:“不,來三鍋儿!”
  在蘭州王廷贊別院一住几天,可一點線索都沒有,和珅在為打不到賬本的事發著愁,親兵頭目跑了進來說:“稟大人,城外發現小股羅剎人。”
  和珅緊張起來,看著頭目。親兵頭目說:“營中眾將請大人馬上回營主持軍務。”
  和珅見前方戰事要緊,說:“好吧,你守在這里,誰也不讓進來。”
  親兵頭目答應著將和珅送出大門。一親兵牽過馬來,和珅接過緩繩,猛然想起什么。問:“你說是小股羅剎人?”
  “是。”親兵頭目說。
  和珅思索著說:“不對呀,羅剎人明明已經潰散,小股羅剎人卻敢到城下以卵擊石,難道他們活膩味了?我問你,這些羅剎人可曾殺人放火?”
  親兵頭目說:“并未殺人放火,只是搖旗吶喊。”
  和珅好笑起來。說:“我知道了,這一定是紀昀串通金大煙袋使的調虎离山之計,好!我就將計就計,讓他們自己把這別院的秘密說出來。傳令,撤出別院,你們跑得慌亂一點。”
  親兵頭目應道:“喳!”
  蘭州街道上,和珅騎馬帶著眾親兵匆匆而過,親兵們裝出一副夸張的狼狽樣。紀昀和小月躲在店舖里看著街上的動靜。小月悄聲說:“和珅上當了。”
  紀昀點了點頭:“走,該看咱們的了。”
  和珅剛走,紀昀他們就來到王廷贊別院后面老房子里。王廷贊指點紀昀等人在龍王像下挖出大量帳本。紀昀一見帳本,滿臉得意之色。
  這時,外面傳來嘈雜聲。小月跑了進來,气喘吁吁地說:“紀大人,和珅以羅剎人再度來犯,需要保護地方官員安全為名,派兵包圍了這里。”
  “囑,這小子是將計就計呀,那好,我紀昀只要不出這個房子,看他還敢進來抓我不成。緊閉院門,就說本大人在這里公干,閒雜人等,一律不見。”紀昀說。
  小月答應著退了下去。隨之外面又是一陣嘈雜。和珅推門進來,和珅一臉得意而奸詐的笑容。
  紀昀裝作不解:“和大人不是走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去而又返。”
  “和某實在放心不下紀大人的安全呀。”
  紀昀說:“羅剎人遠在城外,有和大人百万大軍,諒他們也是螳臂擋車。我所擔心的,倒是那些和大人的下屬,万一和大人一個約束不住,他們闖了進來,扰亂了皇上交給紀某的緊急公務,不知誰擔的了這個責任。”
  和珅笑著說:“看紀大人說的,和某所轄的是八旗精兵,又不是土匪,怎么會約束不住?紀大人盡管放心干你的勾當。”
  外面嘈雜聲漸漸大了。
  紀昀指著外面說:“和大人就是這么約束部屬的嗎?”
  和珅回身對親兵說:“放肆!傳我的命令,有再敢喧嘩者,就地正法。”
  親兵頭目立即回道:“稟大人,在外喧嘩的并非我軍將士,而是蘭州民眾。”
  和珅問:“蘭州民眾?民眾為何要來此喧嘩呀?”
  “他們正在祈雨。”親兵頭目說。
  和珅看著紀昀說:“哎呀,紀大人,甘肅連年干旱,民眾求雨,那是再合情合理不過的事情,如若不允,只怕要激起變故呀。”
  “恐怕這也是和大人鼓噪起來,對付紀某的把戲吧!”紀昀何等聰明,一看便知。
  “紀大人可真是冤枉和某了,和某是一片好心啊!”和珅說。
  “好心!那就把你的親兵撤走吧!”紀昀說。
  “我這完全是為了紀大人安全。親兵還是要留下的。”
  “只要大人約束得住,不讓他們入內騷扰,但留無妨。”紀昀說。
  “還是紀大人想得開!”和珅笑道。
  夜深了,王府老房子內,紀昀在油燈下翻看著帳本。
  王廷贊小心地陪立在一旁。紀昀邊看邊說:“王廷贊,你是鐵了心要替王亶望隱瞞啦,怎么所有帳目沒有一條涉及到王亶望?”
  王廷贊說:“小人不敢。”
  “你放聰明點,王亶望救不了你,這事是皇上親自交待下來的,王亶望此刻怕是已經下了天牢了。”紀昀看著帳本說。
  王廷贊低聲說:“可小人听手下密報說,王亶望大人已經到了蘭州。”
  紀昀從帳本上抬起眼睛,正要問,只見小月走了進來。小月看了王廷贊一眼:“紀大人,杭州來的加急文書。”
  紀昀對王廷贊說:“你先下去,何去何從,你自己考慮。”
  侍衛將王廷贊帶下。小月拿出文書給紀昀,紀昀看著文書,小月問:“文書上說什么?”
  紀昀說:“是皇上來的,說王亶望有可能潛至甘肅。”
  “這怎么可能呢?”小月問。
  紀昀想到剛才王廷贊的話說:“不但可能,而且已經來了。”
  与此同時,和珅坐在蘭州大營中看書,親兵頭目走了進來,說:“和大人,有故人來訪。”
  和珅吃過金大爺的虧,立即說:“怎么又是故人,不見!”
  王亶望在門外說:“連在下也不見了嗎?”
  和珅一听急忙起身:“王大人,快請進來。”
  王亶望走進帳子。和珅對親兵頭目說:“你出去吧,把住大門,任何人不得入內。”
  “喳!”親兵頭目應聲走了出去。
  和珅打量著王亶望:“王大人怎么有雅興來到這荒涼之地呀?”
  王亶望說:“王某新近喪父,睹物思人,心中郁悶,不由格外思念故舊,因此奔喪途中特來看望和大人。”
  和珅冷笑著:“王大人回湖南奔喪,居然能路過甘肅,看來和某的面子不小啊。”
  “王某自甘肅發跡,甘肅也有不少知己,他們共同為家父公祭,不來看看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王亶望說
  “那王大人還是先去吧,和某就不留你了。”和珅故意說。
  王亶望將一疊銀票遞了過來。和珅裝作不知:“這是何物?”
  王亶望低聲說:“一百万兩銀子。”
  “百万兩,別說可使鬼推磨了,几乎可以通神了。既然這樣,和某就當著明人不說暗話了,可惜你來晚了一步。”和珅說。
  “此話怎講?”
  和珅說:“紀昀已經發現了帳本。大煙袋早伸過來了,你還蒙在鼓里。”
  王亶望盯著和珅的眼睛說:“如此說來真是可惜,白花花的銀子,与大人無緣了。”
  和珅轉過身子,眼光突然停于燭台,眼睛一亮。和珅小心翼翼取過燭台,使勁儿向桌上一墩,看著王亶望不語。王亶望望著火燭,頓時明白了。雙方眼光相交,彼此心照不宣。和珅笑呵呵的,朝燭光吹了一口气,燭光搖擺上揚。王亶望點頭暗自慶幸,他望著和珅。
  和珅得意地說:“赶走了羅剎兵,咱們總得設個宴,慶慶功吧,誰要是不來那就是拂本官的面子,本官就要問問他,那羅剎兵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難道軍國大事也開得玩笑嗎?來人,讓蘭州府出面發帖子請客,叫他一定把紀曉嵐請來!”
  明月當空,蘭州府衙內張燈結彩,甘肅官員魚貫而入,知府要宴請和珅、紀昀。和珅和紀昀已在座前等候,与眾人彼此招呼寒暄。
  眾人入座之后,蘭州知府站了起來,廳內的噪雜的人聲漸漸小了,只听知府道:“和中堂運籌帷幄,一舉蕩平叛逆,為朝廷平息肘腋之憂,為甘肅免除戰亂之苦,敝知府代表蘭州民眾今日擺宴,為和中堂及將士慶功!”
  和珅起身拱手,滿面春風地說:“此之役全靠皇上運籌千里,將士們浴血奮戰,和某只是借著皇上的龍威,算不得什么。不過我倒是要借花獻佛,敬將士們一杯。”說著舉起酒杯:“干!”
  眾人一齊起立,干杯。紀昀點起水煙袋,將自己籠罩在煙霧中。
  眾將士紛紛敬酒,穿梭不停地在廳里走動著,大家在盡情暢飲著。突然,西邊天空發紅,遠處鑼聲急響。知府等人跑到外面一看,叫道:“不好,失火了,快去探明回報,調各衙門快班扑救!”
  眾人慌作一團,只有紀昀專注吃喝,答如不聞。
  和珅、知府等站起西望火情。
  終于等來了一士兵的探明回報:“和大人,西固王藩台的房子失火!据查,是一伙黑衣白巾蒙面人所為。”
  和珅說:“這定是小股羅剎強盜搗的鬼,天亮本帥一定把他們盡數殲滅。”
  眾將聞言,齊刷刷起立,手按刀柄。紀昀翻眼瞪著眾將士。
  紀昀冷著臉說:“干什么?坐下,給我繼續喝酒。”
  眾將不明所以,卻不敢違命,紛紛就座。
  和珅有些幸災樂禍地說:“對,對,我已派人馬赶去救火了。”
  紀昀平靜地說:“撤回來吧,那老房子四周前本來就有大人的精銳之師,他們不會坐視不管的。”
  “可紀大人不是說過,讓和某約束他們不得入內嗎,和某已經嚴令他們,就是天崩地裂,也不得入內一步。紀大人你看,你与和某三心二意不要緊,最后吃虧的還是你自己。”和珅道。
  紀昀喝著酒說:“是嗎?那也算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和大人。”
  酒席散了,紀昀回到王廷贊別院院內,一進大門,見小月、莫愁正蹲在堆前燒烤。
  “干嘛呢,你們?”紀昀問。
  “小月、莫愁忙站起。”小月指著手上的東西說:“紀大人回來了,我們烤山藥,香著呢!
  小月說著從火堆中取出一塊,雙手翻倒著,吹著气:“老師,您也來一個。”
  小月說著遞過山藥,紀昀接到手里,燙了一下,急忙吹著气。紀昀剝開山藥皮,咬了一口:“嗯,不賴!”
  莫愁又由火堆挑出几個,扔給隨從士兵,大家都吃起來。
  紀昀邊吃問:“那几個東西呢?”
  小月說:“后邊一著火,就把他們都裝起來了。”
  “裝起來了?”紀昀問。
  “啊,您等著。”小月說罷咬著山藥,跑進背后庫房門。
  不一會儿小月咬著山藥,用腳趟出一只大麻袋,連踢帶端,滾到紀昀身前。小月將最后一口山藥放到嘴里,騰出手來解麻袋口繩子。紀昀將山藥停在口前,看著小月將麻袋解開,露出個灰頭土臉的腦袋,封著嘴,哼哼著說不出話,腦袋旁還不斷往外滾山藥。
  小月說:“這是武威知府張井發。”
  “王廷贊呢?”紀昀問。
  小月指指另一個麻袋。紀昀想笑,不想山藥咽住,喘不上气,手摸胸口咳嗽,莫愁跑上去捶背。小月看著几個贓官鑽出麻袋灰土腦袋,也樂不可支,笑得用腳亂踢麻袋。紀昀好容易喘過气來,招呼著士兵,指著門口說:“去,把他們都掏出來吧。”
  小月、莫愁互相捶著后背笑聲不止。
  紀昀忍俊不禁地說:“落到你們倆手里,算他們倒霉。”
  此時,親兵管帶由中院赶來:“紀大人回來了。”說著給紀昀行禮。
  紀昀問:“怎么樣?”
  管帶告訴他几處火頭都壓滅了,真燒起來的就一個地方。紀昀已經知道了這個地方就是老房子!管帶點著頭說:“就是,差不多燒光了。”
  紀昀面無表情地說:“走,看看去。說罷,將最后一口山藥塞入口中。”
  老房子前火燒過后,一片灰燼狼藉,和珅走了進來。紀昀急匆匆迎出,雙方見禮后,紀昀說:“和大人連夜赶來,有何急事?”
  “失火之事,和某放心不下,特來看看。”和珅說。
  紀昀說:“大人日理万机,這點小事,何勞牽挂!”
  和珅說:“怕有什么閃失唄!關心之意而已。”
  “關心?”紀昀笑了:“我可承受不起。”
  和珅問:“火情損失如何呀?”
  “不大,只焚毀一些家具,不要緊的。”紀昀漫不經心地說。
  和珅問:“紀大人說得是,屋里的都燒光了?”
  紀昀指著黑黑的灰燼說:“一屋子紙,見火就著,還能剩下?”
  和珅問:“一屋子紙,什么紙?”
  “和大人何必明知故問。那廟里是監糧帳冊,要不我會不讓閒人進廟?”
  和珅擺出大吃一惊的樣子說:“哎呀,可坏了,可坏了!你怎么不早說呢,這回干系可大了。”和珅開始圍著紀昀轉圈,頓足,拍掌,焦急之狀可掬,道:“這可怎么好哇!”
  “可真不得了哇!”紀昀也急著直拍手。和珅也拍起手掌:“案子你怎么查呀!”
  紀昀頓足道:“虛實我怎么找哇!”和珅也跟著頓足:“光錄口供沒實据呀!”
  紀昀又拍掌道:“他死不承認也抓不了呀!”
  小月越看越有趣,也加入轉圈,瞧前瞅后,用巴掌拍點儿。
  和珅說:“惹得皇上生了气呀!”
  紀昀道:“怪罪下來誰承包哇!”
  和珅很正經地說:“這個我也管不著哇!”
  紀昀几乎唱了起來:“紀曉嵐他罪難逃啊。”
  和珅這才發現不對,問:“紀昀,你好像并不那么傷心啊?”
  “你跟老娘儿們哭喪似的,我只覺著好玩儿,有什么可傷心的?”紀昀作大惑不解之態,看著和珅。
  和珅說:“我是著急呀!”
  紀昀道:“我也跟著急唄!”
  和珅生气地說:“你一點儿也不著急!”
  紀昀說:“你比我還急,我還著什么急呀!”
  和珅質問著紀昀說:“都燒光了,你說怎么辦吧!”
  “是呀,怎么辦?”紀昀裝傻。
  和珅叫道:“問你哪!”
  “問我,我怎了我?”
  和珅一甩手:“誰知你怎么了!”
  “啊,對!”紀昀指天指地說:“你們說,誰這么狼心狗肺,喪盡天良,燒哪儿不好,偏燒老房子;燒什么不好,偏燒帳本!這不是坑我嗎!哎……”他看著和珅說:“不會是您干的吧?”
  和珅來了气:“什么?”
  紀昀說:“我是說,跟您沒關系吧?”
  和珅气憤地說:“急瘋啦你,亂咬起人呀!你著火跟我有什么關系!”
  “你倒不咬人,真下手哇!”紀昀冷笑著說。
  和珅無奈地道:“好啦,好啦,我不跟你爭啦,!你燒了帳冊,光憑口舌厲害,鐵齒銅牙就能過關嗎?”
  “誰說帳簿燒了?”紀昀冷笑一聲,一招手,說:“來呀!”
  士兵們抬上六口大木箱,紀昀吩咐打開。有人開開箱子,《監糧帳冊》一本本碼放得齊齊整整。紀昀也不說話,和珅愣在那里,半天才緩過神儿來,擠出笑容:“呵,呵呵呵……這是怎么回事?……幸啊万幸!”
  “也沒什么万幸,算計好了有人……”紀昀指著帳冊說:“要打帳簿的主意,我早就安排了,可我就奇怪,和大人連夜找上門來,好象認定帳冊一定燒毀了。鬧不明白,鬧不明白……不過,和大人請放心,紀某吃一塹長一智,這回會越發嚴加看管,讓那些小人再也找不到空子。”
  和珅說:“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放心就好,不放心也是放心,既然放心了,和大人回去做個好夢吧。”
  和珅悻悻而去。他背后,紀昀仰天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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