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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夜晚時分,和珅回到蘭州大營和珅帳內,王亶望也跟著走進帳篷。和珅一見他來,叫左右退下,將紀昀收起帳本的事告訴了王亶望,王亶望早已听說了,此時他是來与和珅商量對策來的。和珅沉默無語,王亶望在帳中來回走動著,一會儿他停住腳步問:“和大人机敏過人,難道在此事上就無力回天?”
  和珅未作答复,看著他。王亶望咬咬嘴唇,一狠心說:“小女卿怜那日与和大人在府中一見,對大人很是仰慕,大人若是不嫌高攀,在望愿將小女許配和大人為妾……”
  和珅歎了口气,拿出銀票在手中抖著,似在檢查真偽。和珅依依不舍地將銀票遞到王亶望手中,說:“這是你那一百万兩銀子,王大人收好。”
  “大人這是何意?”王亶望問。
  “你為父出殯,正是用錢之際,和某不敢趁人之危。”和珅說。
  王亶望絕望地問:“這么說和大人要袖手旁觀了。”
  “和某离開杭州的時候,皇上也曾交代過,靖邊事小,監糧事大,讓和某悉心過問監糧舞弊之事。可和某念及大家月朝為臣,体諒諸位在這荒涼之地發財不易,本想得過且過,沒想到皇上又派了紀昀,那紀昀將監糧帳目死攥在手里,和某別無它法,”和珅說著把票子一推:“王大人,你自求多福吧。”
  王亶望沒接,說:“甘肅地面雖窮,可自督撫以下,對和大人莫不傾心結交,百般巴結,和大人難道沒听說過得人錢財替人消災之說嗎?”
  和珅將票子往桌上一扔,道:“与人消災也有個底線。”
  “什么底線?”王亶望巴巴地望著和珅。
  和珅狠狠地說:“別給自己招災!王大人你說是吧?”
  “那小女之事?”王亶望沒忘了這最后一著棋,再次提醒著。
  和珅多明白的人,笑笑說:“令女才高八斗,和某是個粗人,自愧不如,王大人如若果有納婿美意,我看那紀昀与令女倒是絕配,和某愿做月老,成全這樁金玉良緣。”
  王亶望臉色很難看,說:“多謝和大人美意,既然事已至此,王某只能听天由命,就不敢有勞和大人了。”
  “那好,王大人好自為之。”和珅端茶送客,王亶望只好告辭。和珅說了句:“恕不遠送。”當看到王亶望走出去后。和珅對親兵頭目說:“給我派人盯住這老家伙,一刻也不能松懈。”
  “喳。”親兵頭目應著出帳。
  和珅歎道:“既生瑜,何生亮。紀昀呀紀昀,你又坏了我好大一筆財路。煮熟了,上到盤儿里的鴨子,硬讓你從眼門前儿拽走了!”
  王亶望從和珅帳里出來,直奔蘭州城內,他立即叫人喊來了當地的土匪頭子,兩人在蘭州城內茶館見了面。王亶望与土匪頭交頭結耳,他低聲說:“一万兩銀子,買他的人頭。”
  “啥人這么值錢?”土匪頭子問。
  王亶望說:“你只管收銀子做事,多問無益。”
  土匪頭故意說:“我可不是那种只認錢不認人,殺人越貨的強盜!”
  王亶望拍出一張紙說:“那好,先付你二十万兩銀票,只要你做得干淨!”
  紀昀見收拾了和珅,心情格外輕松,這一日在城內閒逛。一抬眼看到一家寫著汲齋古董店的門臉,紀昀便進去觀看。出來時,紀昀手上已經捧著一本古版書,搖頭晃腦地讀著走出門來。他剛走入小巷,后面突然竄出土匪頭,用一條麻袋蒙住紀昀,几個小匪將他橫拖倒曳而去。
  紀昀被土匪綁架到城外荒野,土匪們這才拿下蒙住他的麻袋。
  紀昀問:“几位好漢,不知我与諸位何冤何仇,以致諸位如此處心積慮。”
  “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土匪頭提著火藥刀說。
  紀昀說:“既是如此,就請各位放了紀某,一笑了之如何?”
  土匪頭說:“咱要是放了你,跟你倒是沒仇,跟銀子可就有了仇了,一万兩銀子沒了,你說冤不冤。”
  “原來是受人委托,不知各位是哪路好漢?”紀昀心里有了點底。
  “大人也別高抬咱們,咱只是一群窮叫花子,做點沒本錢的買賣。誰讓這蘭州地面上鬧饑荒呢。”土匪頭說著收了刀,拔出一把火藥槍,對准紀昀。土匪頭接著說:“看你也像個知書答禮的人,咱也沒仇,就給你個全尸,你放心,保證不疼不痒,一槍斃命。”
  紀昀歎道:“真沒想到我紀昀斃命于此。”
  土匪頭手松了下來:“你說什么,你是紀昀?哪個紀昀?”
  紀昀看著他;“天下至有几個紀昀。”
  “莫不是人稱第一才子的紀曉嵐?”土匪頭問。
  紀昀說:“如假包換。”
  土匪頭叫了起來:“這可真是有辱斯文,快給紀大人松綁。說著命眾土匪用刀割斷捆紀昀的繩子。”
  “怎么,你也听過紀某的名頭?”紀昀高興地問。土匪頭告訴他在下也曾讀過兩年私塾。
  紀昀問他:“為何不去科場求個出身,反要做此勾當?”
  土匪頭搖著頭說;“皆因小人出身貧寒,家父乃是衙門許作,終日与死尸為伍。大清規矩,賤戶之后不得參加科舉,小人只好走這投筆從戎之路。”
  紀昀看了看他,土匪頭沒有要走的意思,便說:“既然知道紀某的名頭,還不送紀某回城,多少公務等著紀某處理,耽擱不得。”
  土匪頭說:“如今欺世盜名者甚多,大人何以證明自己真是紀昀?小人請大人賦詩一首,以辨真偽。”
  紀昀問:“以何為題呀!”
  “就以你我為題吧。”土匪頭拍了拍自己的胸說。
  紀昀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听仔細了。
  大漠茫茫野山村,綠林豪客問出身。他時不用相回避,世上無人不識君。”
  “好詩!”土匪頭叫道。
  紀昀見此情馬上說:“那就放過紀某吧!”
  土匪頭說:“不行。你我相識一場,就算做不成朋友,也該有個說法吧!”
  紀昀說:“也好,我再做一首,听仔細了——
  無情恰似總多情,与君相識笑不成。蜡燭有心惜夜短,替人淚流到天明。”
  土匪頭喝彩著:“好詩!好才學!”
  紀昀一揖手說:“如此紀某就告辭了。你們几個是跟紀某回蘭州府自首呢,還是放下屠刀,改過自新?”
  土匪頭攔住他說:“紀大人走不得。”
  “怎么還走不得,你還有何事要求教紀某嗎?”
  土匪頭說:“紀大人文才雖好,可當不得飯吃。久聞大人鐵齒銅牙,自然可以咬金截銀,肚子是不愁的。小人肉眼凡胎,肚里空空,還請紀大人成全。”
  紀晌問:“此話怎講?”
  “紀大人好文才,比不上白花花的銀子實在。在下受人錢財,替人消災,不好食言。紀大人,請您上路吧,小人一定以禮厚葬。”土匪頭說著掏出一塊髒兮兮的白綢子,塞給紀昀。繼續說道:“紀大人將就著用吧,小人不敢對大人動槍。”
  紀昀問:“殺害朝廷命官,你就不怕滅九族嗎?”
  土匪頭說:“天高皇帝遠,眼下又鬧災荒,我和兄弟們是用您的人頭換銀子,再用銀子去換糧食,好填飽肚子。紀大人您就成全了我們吧!”
  紀昀苦笑一下,接過白綢子,挂在一棵枯樹上。土匪頭吩咐土匪甲:“好好服侍紀大人登天!”
  紀昀突然想起了什么,從怀中掏出蘇卿怜所贈的荷包來,仔細地端詳著。土匪頭不解地看著他:“紀大人好情致呀!臨死還有什么講究嗎?”紀昀說:“這荷包是我的一位知己所贈,為我今生最為真愛之物,故此請求諸位在我死后,將此荷包擺放在我胸前,左手掌撫在荷包上,右手按在左手上面,以求愛物如人与我同行。”
  土匪頭伸手奪下荷包,說:“讓我看看什么寶貝,讓你如此動心動情?”這一看不要緊,令他大惊,急忙民“這,這,這不是蘇卿怜的荷包嗎?怎么會在紀大人手上?”
  紀昀問:“難道你也認識蘇卿怜?”
  土匪頭說:“蘇卿怜是甘肅巡撫王亶望的義女,學富五車,才高八斗,色傾全城,蘭州人沒有不知道,不認識她的,我不光認識她,她還有恩与我這個粗人,從她義父的大牢中救了我一命,救我之時,手中就拿著這個荷包,從荷包中拿出王巡撫的手諭,交給牢頭的。我能不認識這個荷包嗎?見物思人,想不到紀大人和我的恩人是知己。真是得罪紀大人了,請紀大人受我這個粗人一拜!”土匪頭說著伏地向紀昀磕頭,眾匪也都伏地磕頭。
  紀昀攙起土匪頭,說:“真想不到壯士也是蘇卿怜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紀大人千万不要記挂小人的過失,還望紀大人回杭州向蘇小姐代為致。”土匪頭說著從手上拿下玉扳指來:“這個請紀大人也帶回去,贈与蘇小姐,以表寸心。”
  紀略說:“我一定替壯士將信物帶到,還有壯士的一片心意!”
  “那我就和紀大人就此做別了!”土匪頭說罷霎眼間呼嘯遠去。
  蘭州大營,一整天沒見到紀昀的小月焦急地站在和珅面前,和珅卻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小月焦急地問:“和大人,你到底是發不發兵?”
  和珅說:“發兵?理由何在?”
  “四城戒嚴,八方搜索,去救紀大人啊。”
  “笑話,紀大人跟哪個相好的度良宵去了,也要我發兵去找?”和珅哼道。
  莫愁說:“古玩店老板看得清楚,分明有人將紀大人綁走,再不發兵,恐怕坐失良机。”
  和珅根本不理她們,拿著腔調說:“也許此時紀大人正和新結識紅顏知己打情罵俏,游龍戲風呢?再等等吧。”
  小月逼近他說:“和珅,莫非你想幸災樂禍,見死不救嗎?”
  “什么話?和某雖是手握眾兵,可這百万雄師卻非和某私人財產,和某有如使喚丫環拿鑰匙,當得了家作不了主。再說這兵也得用在衛國保家上,區區小事,便要用兵,豈不授人口實?真要出兵也行,待我請示皇上。”和珅說著要拿筆寫字。
  “你身為三軍統帥,難道連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都不懂嗎?”小月說。
  和珅一翻白眼:“就算如此,可大軍已經刀槍入庫,勞師動眾,這筆經費由誰而出?難道不要攤派在百姓頭上嗎?”
  “錢,我出。”小月。
  “好大的口气,你知道大軍一動,僅糧襪馬料一項就要耗費多少?”和珅拖著腔問。
  小月快人快語:“一百万兩總夠了吧?”
  和珅故意說:“口气越發大了,拿出來看看。”
  “好。給你!”小月說著從怀中掏出樣東西,說:“這是你給本姑娘寫的借据,一百万兩,不認帳了?”
  和珅為先前那件事還心有余悸,立即說小月是胡鬧。小月說:“白紙黑字,你抵賴不了!和珅,今天若不還錢,姑娘就按江湖規矩,快意恩仇,將你拉到那牲口市場,賣得几文算几文,虧本多少,姑奶奶認了。”
  “大軍之中,你如此胡鬧,就不怕皇上發雷霆之怒?”和珅抬出皇上出來,想以此壓小月。
  莫愁說:“皇上最通情達理不過,小月找你討債,有來有往,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事,皇上為何發怒?”
  小月道:“就算發怒,也是怒你這個不爭气的,借錢賴帳,明天我就密折奏給皇上。”
  和珅讓二位姑娘說的無可奈何,只得苦笑著搖搖頭:“好好,我發兵就是。不過話可得說在前面,救回紀昀,咱們的帳可就清了。”
  小月一點頭:“一言為定。”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紀昀的聲音:“慢著,小月,賠本生意做不得。”
  小月一抬頭,興奮地叫道:“紀大人!”
  紀昀笑著走了進來。小月和莫愁都很高興,小月問:“誰把你救出來的?”
  紀昀說:“這事以后我慢慢告訴你們,最要緊的是和大人,紀某已經查問清楚,綁架紀某系王亶望一手策划。紀某离開杭州時,皇上曾授密旨,凡涉及監糧舞弊之地方官員,不分大小,一律先斬后奏。和大人,還不拿人呀?”
  “那王亶望可是輕易抓得到的?”和珅說。
  “再難還難得住和大人?“紀昀看著和珅。
  “難得紀大人抬舉和某,和某就免為其難吧。”和珅裝作很真誠地說:“紀大人,王亶望是最難啃的骨頭,按說應該交給你紀大人,你是鐵齒銅牙嘛。可你紀大人既然看得起和某,和某就把這個燙山藥給接過來了。既然皇上派你來也是為了監糧之事,紀大人作壁上觀,你我分工合作如何?”
  紀昀問:“不知和大人如何安排?”
  和珅說:“王亶望我來抓,甘肅的其他贓官你紀大人來審,如何?”
  紀昀正求之不得,說:“如此最好。”
  和珅前呼后擁地進了蘭州某客棧。親兵頭目指著客棧說:“王亶望就住在這里。”
  正巧王亶望青衣小帽走了出來。和珅攔住他問:“王大人這是哪里去呀,幸虧和某來得及時,要不豈不失禮,赶不上給王大人送行了。”
  王亶望沒想到和珅做得這么絕,問:“怎么,和大人要轉舵了?”
  “上命所差,身不由己,王大人,理解万歲吧。”和珅說完一笑。
  “看來讓和大人到這蘭州來打陸戰是委屈大人了,若是水戰,大人必定更加戰功赫赫。滿朝文武,論起見風使舵來,哪個是和大人的對手。”王稟望憤憤地說。
  和珅倒也不惱,奸笑著說:“嘖嘖,王大人,我听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你怎么連只鳥都不如呢?皇上果然英明,早就看出你這老賊狼子野心。”
  王亶望說:“和大人,我也听說賊咬一口,入木三分,大人把事情做得如此絕不留后路,就不怕老賊我在金殿上反咬一口嗎?”
  “几日不見,沒承想王大人也成了鐵齒銅牙了。是牙根痒痒了,還是饞肉啦?你咬和某什么呢?”和珅說著將手伸到王亶望臉前:給了和某一百万兩銀票?和某當時就擲還給你啦。要与和某攀親?就算和某娶了你女儿,也一樣可以大義滅親呀。你說啊,咬和某什么呢?”
  王亶望一口咬住和珅的手,和珅殺豬般叫了起來。
  當晚,紀昀等人再次來到蘭州王廷贊別院,又查看了一遍,紀昀說:“沒日沒夜審這些贓官,頭都忙大了。”
  莫愁問:“案子了結了?”
  紀昀說:“了啦,已將結果急奏杭州行在,一半天咱們也可以回去了。”
  小月說:“這回貪官多吧?”
  “一百來號人,應處死的,足有七十多,道府以上差不多一掃而光!”紀昀笑道。
  “那么多?”莫愁問。
  紀昀忽有所悟,搖手不讓他們打斷他的思考,紀昀猛然拍了桌子,叫道:“真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和珅這東西太狡猾,我讓他給涮了!”
  由于外面下著雨,蘭州和珅大營內格外安靜。帳內,昏暗日光下,小桌上擺著菜,和珅、李總督臨窗小酌。李總督問:“和大人打算何時拔營凱旋?”
  “不是我不走,”和珅一指窗外:“它不讓我走!”
  李總督笑起來:“正好嗎,咱哥倆好好攀攀,我也多學點高招。”
  和珅也笑了起來:“瞧老兄說的,你比誰傻呀!和某智者千慮,不是也有一失嗎,這甘肅合省上下,這么多只肥鴨子,和某一只沒吃上,全讓紀昀一勺燴了。真是暴殄天物,鴨子是可以這么做的嗎?得一只一只,文火慢烤,那才有滋有味。”
  李總督沒忘記讓酒,兩人干過杯后,他說:“那紀昀還嫌少呢,恨不能挖地三尺,這是要把甘肅官員全鍋端啊。”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要不你李總督怎么會走馬上任呢。兄弟我在皇上面前可是沒少替你說話呀。”和珅指著他說。
  “在下一定不忘和大人的恩典,逢年過節必有一番心意。”
  和珅語重心長地說:“朋友相交,貴在知心,只要有這份心意,也不必非等過年過節。”
  李總督點著頭說:“在下明白。只是那紀昀挾此大逞余威,回朝必受重用,就怕他得寸進尺,盯著甘肅不放,那倒十分讓人忌憚。”
  和珅淺飲一杯,不無得意地說:“重用?皇上不打他的屁股就是好事了。我算摸准他的脈了。他生怕有漏网的,怕咱們護著,和某既然轉舵了,索性比他還上心,不僅大魚連沾邊的小魚,小蝦泥鰍都一网撈,全交給他審。他不是要斬草除根嗎,和某送他把銀頭……”
  “不知和大人此舉有何深意?”李總督希望和珅能告訴他。
  和珅慢悠悠地說:“甘肅的官員,從根上爛了,還用他審?和某閉著眼都知道。讓他們全部集合,統統砍了,怕是有冤枉的,可若是隔一個砍一個,那可必有漏网的。紀昀越審越過癮,貪官越抓越多,一得意可就忘了皇上那一頭了,辦什么事,第一要揣摸皇上的心思!你想,一百來號人都該殺頭,大魚小魚一勺燴,端到皇上面前,他老人家不得尋思尋思?先皇帝雍正爺下得去手,咱們皇上可不一樣,事事要學圣祖康熙寬宏為怀呀!”
  李總督恍然大悟:“天下事全讓和大人摸透了,來,干。”
  二人繼續飲酒,和珅已是微曖。醉眼膝陵地問:“往后老兄打算怎么干哪?”
  李總督飲了一口說:“等你們走了,新上任的官到了,第一件事就讓大伙把自己的養廉銀子都拿出來,捐補各庫虧空。”
  “對,什么事不得先下本儿。”和珅笑著說。
  “然后……然后中堂若有什么難處,只管向甘肅打招呼就行了。”李總督得意洋洋地說。
  二人笑著一對杯。
  和珅說:“還有個事,你幫個忙。”
  李總督問是什么幫忙,請和珅盡管吩咐。和珅說:“這有個縣令,叫陳嚴祖,也在本案之中,你找他來,讓他翻供。”
  李總督問:“有戲?”
  “他是閩浙總督陳輝祖親弟弟。哎,王亶望這只肥鴨子算沒指望了,我只好找個下家,讓那陳輝祖出點血吧。”和珅笑著說。
  李總督一堅大拇指:“高明!”
  數日之后,紀昀、和珅返回杭州,于杭州行在大廳拜見乾隆。兩人向皇上行禮。同聲道:“叩見皇上,吾皇万歲万歲万万歲!”
  乾隆說:“起來吧。”
  二人謝過皇上,起身,左側侍立。
  乾隆很高興地說:“蘭州一行,你們辛苦了。”
  二人躬腰再次表謝。乾隆面帶笑容地看著他們道:“羅剎兵一舉蕩平,自是和珅用命。監糧案查清,則是紀昀首功。我朝有你二人,也是百姓福份。”“和珅。”
  和珅趨前一步:“奴才在。”
  “你為欽差,雖軍前小挫,畢竟穩住了陣腳,監糧案也有功,賞戴雙眼花翎。”乾隆說。
  和珅立即跪謝,待和珅起立后,美不自胜地得意著。
  乾隆轉向紀昀,紀昀也趨前一步:“臣在。”
  乾隆說:“你襄贊軍務,時日雖短,也有微勞,而監糧一案,你是首功。复職為正一品大學士,朕讓你任禮部侍郎,也賞戴……”
  紀昀未抬頭,和珅略顯不安,乾隆看在眼里一笑:“也賞戴雙眼花翎。”
  紀昀跪謝皇上,起身后,無喜無憂。和珅轉為笑臉,拱手為賀,紀昀一笑還禮。
  乾隆見他們這樣,非常欣喜,笑道:“這就對了,如今,你們同道為官,應當盡棄前嫌,和衷共濟,作朕的左膀右臂。”
  二人一齊回答:“遵圣命。”
  之后,二人相對微笑,其實都是半真半假。乾隆沒有看到他倆這樣,說:“還有,監糧一案,首犯王亶望乃是浙江巡撫任上,所以朕意由其上司閩浙總督陳輝祖主審,你二人監審。你們与陳輝祖共同商議,擬定個處置方案,待朕裁決。”
  二人領旨。乾隆抹抹胡須,放松威儀,揮退侍衛,說:“你們倆听著,監軍監糧,小月、莫愁都有一份功勞。朕不便封賞,你們可得大大相謝喲!”
  和珅立即表示:“那一定,大謝特謝!”
  “我只能好好教她畫雨點了。”紀昀說的話只有他跟皇上明白,乾隆、紀昀相視一笑。和珅不明白內情問:“什么雨點儿?”
  乾隆、紀昀二人笑得更厲害了,和珅也陪著傻笑起來。
  乾隆說:“這樣吧,你們先与陳輝祖擬個條款,立即下手把王亶望的家抄了,所有家眷,都交陳輝祖看守。辦完此事,你們晚上約上小月、莫愁,到右邊園子里,陪朕賞月聊天吧。”
  眾兵丁如狼似虎,查抄杭州王亶望府王家。王家家眷被押到空場上。和珅与紀昀都在家眷中尋找著。
  和珅說:“紀大人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吧?”
  紀昀沒理他;“只怕是彼此彼此吧。”
  和珅問身邊的陳輝祖:“陳大人,王亶望的家眷都到齊了嗎?”
  “除了義女蘇卿怜外,都到齊了。“陳輝祖說。
  和珅瞪起眼睛:“大膽,難道有人縱容蘇卿怜外逃嗎?”
  陳輝祖說:“我查過了,蘇卿怜一直住在皇上的行在。”
  和珅一愣。
  兩張石桌,放滿茶點鮮果,乾隆与和珅、紀昀坐一桌,小月与莫愁一桌。皇上在行在花園請兩位姑娘。侍衛遠遠立候,隨時听候吩附。
  乾隆問:“小月這趟跑西北,玩得好嗎?”
  小月說:“皇上還說呢,整天看著和珅,哪玩儿去?”
  乾隆樂了:“和珅還用看著?”
  “您有圣旨‘如若再犯,小心爾的狗頭’!”小月那認真的神情,把大伙全逗樂了。小月繼續說:“我和莫愁姐捧著圣旨,整天守在大帳門口,不許他出去!”
  乾隆問:“有這事?”
  和珅急忙說:“有,有,千真万确。”
  眾人哈哈一笑。
  乾隆故意問小月:“他沒給你气受?”
  小月神气活現地說:“他敢!有皇上在后頭戳著……”
  紀昀見小月沒大沒小的,斥責道:“什么詞儿!”
  小月一吐舌頭,急忙改口:“說錯了……有皇上在前邊坐著,他有天大的狗膽,也不敢欺負我。”
  乾隆又問:“你沒欺負他?”
  “能嗎?他畢竟是朝廷的大欽差,譜儿可大了,連親兵都搽胭脂抹粉!”小月說。
  眾大笑起來。小月說:“笑什么?真的!”
  紀昀故意說:“和大人就一次也沒出去過?”
  莫愁笑道:“去過,要逛蘭州城,我們倆怕他惹事,只好奉圣命隨同保護。”
  小月說:“對呀,他進蘭州城,還和人打架了。”
  乾隆來了興致問:“跟誰打?”
  莫愁說:“蘭州府一位自稱金大煙袋的。”
  “后來怎么著呢?”乾隆急于聞知下文,站起來問。
  “我們倆拼命保著他,不知挨了多少拳腳,現在腿還疼呢!”小月一臉委屈地說。
  乾隆問:“和珅呢?”
  小月看了一眼莫愁:“他,他……”
  莫愁接過話來:“他扔下我們,自己跑了!”
  乾隆覺得很奇怪,問和珅:“你跑了?”
  和珅急忙辯解著:“我哪儿……”
  小月打斷和珅,伸出胳膊指著他:“你再說你沒跑!”
  和珅這才明白了小莫愁的用意,說:“是,我撒腿就跑!也不知怎么了,我一念之差,就做出這等讓人笑話的事。”
  “后來呢?”乾隆問。
  莫愁說:“我們被抓住了,一提皇上,才放了我們,和珅大人可以做證。”
  “确實如此,他不敢不放。”和珅說。
  “那金大爺說,皇上的面子他得給,‘滾吧’!就把我們給踢出來了。”小月說。
  乾隆關心地說:“和珅,這么說你在蘭州很是吃了些苦頭?”
  和珅被皇上這么一問,來了精神,說:“西北民風膘悍,奴才算是深有領教。奴才正要啟奏此事,請皇上下旨,責令陝甘總督對敢于犯上做亂的要嚴加追查,以免他們坐大。”
  “你如此說,有何憑證呀?”乾隆問。
  和珅說:“奴才有切膚之痛,還做不得憑證?蘭州暴民,以那匪號金大煙袋者為首,無法無天,奴才念及軍務在身,顧全大体,方未与他一般見識。那金大煙袋謊稱是八旗之后,言語間對皇上也是大為不恭,肯請皇上下旨嚴辦。”
  乾隆為難地說:“這可難辦了,金大煙袋,你出來吧。”話音剛落,金大煙袋從內室走出,對和珅說:“和珅,你小子不地道,在蘭州你對大爺我俯首貼耳,怎么一到了主子身邊就變臉了?”
  “是他吧?”乾隆問。和珅遲疑著點點頭。
  金大煙袋爽聲說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人皆知的金大煙袋,怎么成了匪號了?今天你不說清楚,看老夫不拿煙袋敲你的腦殼。你讓皇上說說,我這個親戚是假冒的嗎?”
  乾隆急忙說:“和珅,還不快給老前輩賠罪。”
  和珅跪下,嚇得不敢看金大煙袋。乾隆幫他解圍說:“跪他一跪,也不吃虧,要知道監糧一案,你們所差只是蘭州官員,甘肅全省上下地廣人稀,光靠你們兩個,就算踏破鐵鞋,恐怕也難周全,還不全靠這位金大煙袋。他可讓你們省了大力了。”
  和珅說:“皇上英明,原來早有伏筆。”
  金大煙袋指著和珅的頭說:“老夫教訓你,那是奉皇上旨意責怪你辦案不力,怎么,你還敢記恨于心嗎?”
  “小人万万不敢。”和珅說。
  金大煙袋說:“皇上,老夫沒有這個閒情雅趣,就不在這里煞風景了。”
  乾隆見此狀說:“你去歇息去吧,封賞之事,明日朕定有表示。”
  “看你說的,這大清是咱家的,金某盡心盡力那是本分。皇上如果一定要賞,就賞給這兩位姑娘吧。”金大煙袋指著小月、莫愁說。
  乾隆一笑:“你可真是想得出來,說得出口。”金大煙袋笑著走了。
  乾隆叫和珅起來,說:“我這親戚就這脾气,和珅,你不可記恨。”
  “奴才不敢,只是這位前輩單單難為奴才,有偏有向,奴才未免委屈。”和珅看著皇上說。
  小月說:“誰說的,金大爺不是也要和紀大人比煙鍋子呢嘛。”
  乾隆問紀昀:“你比去了嗎?”
  紀晌笑著說:“臣可不敢,不敢,万万不敢。”
  眾人笑了起來。
  乾隆繼續問小月:“和珅不敢給你气受,紀曉嵐怕也不敢管你吧?”
  “怎么不敢,當桌前放腳那么大個板子,”小月用手比划著面板,說:“一篇書背不下來……”
  紀昀吃惊地看著小月,不知她要說什么。小月說:“掄起大板子,啪啪啪!我的手,現在還腫著!”
  小月說著伸出手掌,眾人一看,并未腫。小月假裝吃惊:“呀,這腫怎么消那么快,奇怪!”
  眾人大笑不止。
  乾隆樂著說:“小月啊,小月,又鬧又好笑,回京之后我給你找個好伴儿。”
  小月急了叫道:“皇上!”
  乾隆使了個眼色說:“不是給你找婆家,是女伴。”
  “誰呀?”小月問。
  乾隆說是固倫和孝公主。小月一听是大公主!立即叫喊:“我可伺候不了!”
  乾隆說:“不是大公主,是小公主,朕的小女儿。”
  小月說:“那我也伺候不了!”乾隆說不用你伺候,一塊儿打鬧就行了。小月樂了:“打鬧?這我在行。”和珅一旁有些著急地說:“就怕她鬧大發了!陛下您是不知,在蘭州,小月數次威脅奴才,無理取鬧。”
  “有這事?”乾隆問。
  小月指著和珅說:“他血口噴人!若沒有小月盡職盡責,甘肅監糧帳冊早就讓人燒光了,誰放的火,別以為我不知道!”
  乾隆急忙問是誰?
  紀昀忙接過話:“當時查不出來,好在帳冊未毀,應是小月、莫愁的功勞。”
  乾隆說:“哦,這么回事,就算了吧,小月,還說剛才的事,你和莫愁,隨小公主住圓明園,宮里朕也不敢讓你去胡鬧。小公主是朕最心疼的女儿,就喜歡玩刀弄槍、騎馬射箭。”
  “騎馬射箭我、莫愁最在行!”小月說。
  乾隆說:“所以,你們得教她几招,她會很高興的。”
  乾隆又轉向和珅,問查抄王亶望家產的事情辦得怎么樣了?和珅裝傻道:“陳輝祖今個下午就把他家抄了,只有一名家眷在逃。”
  乾隆問:“有這等事?跑的是何人呀?”
  和珅看著皇上的眼色說:“是王亶望的義女蘇卿怜,皇上見過的。”
  乾隆想起來了:“這我倒忘了,蘇卿怜被朕留在行在了。此案既然已發,就讓陳輝祖來行在把她帶走吧,該如何辦,就如何辦。”
  “奴才這就去找陳輝祖。”和珅站起來。
  乾隆警告和珅說:“我可告訴你,在陳輝祖身上,你可別打什么主意!”
  “奴才哪敢呀!在甘肅奴才時時處處都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和珅說。
  “不對吧,你上竄下跳,八面威風,和王亶望眉來眼去,讓王亶望誤以為時机已到……”紀昀對乾隆說:“皇上!臣差一點讓王亶望害死在蘭州呀!”
  乾隆說:“有這等事,和珅!你的膽子也忒大了!你也要無法無天嗎?”
  和珅立即跪在地上:“奴才不敢!奴才哪敢呀!”
  乾隆長出一口气說:“不敢就好,真气死我了!”
  紀昀說:“皇上,錯是和大人犯的,功勞也是和大人立的。”
  乾隆不明白紀昀何出此言,紀昀說:“臣的性命是和大人派人保出來的,小月是吧?”
  小月立即點著頭說:“是是,和大人一听說紀大人有難,立馬發兵救人。”
  乾隆說:“好好!和珅你起來吧!”
  和珅起身謝了皇上。紀昀貼近和珅,小聲說:“我對你夠意思吧?不保你,你狗命又丟了!”
  和珅咬牙切齒地說:“你落井下石還不夠狠呀!你讓我出了一身冷汗!你讓我魂儿都丟了!”
  紀昀歎息一聲,說:“這下子我算是把你得罪了!過午得月樓的飯局沒我的份儿了吧?”
  “哪敢不請你呀!誰惹得起你這一口鐵齒銅牙呀?我早晚得讓你吃了!”和珅說。
  “和大人真是大人大量,不記紀某的言語之過,還請紀某吃飯,紀某感激涕零呀!”紀昀說。
  乾隆見他們在一旁摘咕,問他倆在說什么,紀昀說:“和大人過午要在得月樓請我吃飯。”
  乾隆問和珅:“為什么不請我呀?”
  和珅急忙說:“怕皇上沒工夫,不賞臉。”
  三人一笑,各自有心思地互相看著。
  當晚,得月樓內,和珅真的設了宴席,眾官員等候面君,三五成群,站著閒話。
  和珅旁圍著一圈人談笑,不時傳來笑聲。
  劉御史問:“怎么紀大煙袋還不露面?”
  和珅一听紀昀气不打一處來,說:“人家剛破了甘肅監糧要案,春風得意,還不得做足了工夫,擺足了架子。”
  “真是小人得志,別忘了他眼下還不過是禮部侍郎。和大人,您放心,下官替中堂出出气,好好地修理修理紀曉嵐!”劉御史說。
  和珅道:“是啊,紀曉嵐這种人不能得勢呀!要不今后咱們在他那大煙袋下,都抬不起頭來了,你們都動動腦筋,在今儿的飯局上,殺殺他的銳气。”
  眾人圍在和珅旁邊低聲商量計策,和珅向一個隨從布置著什么,隨從跑過去。這時紀昀叼著煙袋,搖搖晃晃走來。紀昀与眾官拱手,互道“辛苦”。
  和珅叫道:“啊,紀侍郎,紀大人,請過來,有事請教。”
  紀昀翻著眼睛走來。和珅說:“就說這得月樓里啊,你看……”說著用手一指,紀略与眾人都轉身向外望。此時,一個隨從放出一條大狗,對面,有人扔出一大塊肉。和珅假作吃惊地問:“那,那那!是狼是狗?”
  眾人附和,一齊道:“是呀,是狼(侍郎)是狗。”
  有几個人指著紀昀的紅寶石頂子,大笑著說:“是狼是狗!侍郎是狗!”
  哄笑聲中,紀昀也在“嘿嘿”傻笑。紀昀笑著摘下紅纓帽,用袖口擦拭紅寶石頂子,哈口气,再擦,一邊繼續傻笑。等大家笑差不多了,紀昀看著帽子說:“哎呀,是狼是狗?和尚書,堂堂一品大學士,連狼和狗都分不清?我教您個乖吧!”說著他不慌不忙,戴上纓帽,正了正,說:“看尾巴,下拖,是狼;上豎,是狗。”說完指著和珅紅珊瑚頂子,又點點和珅前胸說:“‘尚書’是狗。”
  “上豎,是狗?”和珅猛然醒悟,叫道:“好你個紀曉嵐!尚書能是狗嗎?”
  “侍郎既然是狗,尚書就不必謙虛了吧!”紀昀說罷大笑。和珅一時咽住,眾官想笑又不敢笑,不笑又憋不住,終于哄然大笑起來。
  劉御史義憤填膺,替和珅挺身而出,對紀昀說:“巧言舌辯!狼吃肉,狗吃糞,它吃肉,是狼(侍郎)是狗毫無疑問!
  紀昀問:“這位大人眼生得很,請問尊姓大名,官居何職啊?”
  “不敢!”劉御史洋洋自得地說:“敝姓劉,名构,乃結构之‘构’,新任江南道御史。”
  紀昀一抱拳:“久仰!御史大人适才所言不當!”
  “怎么不當?”劉御史揚著頭問。
  紀昀說:“狼性固然吃肉,狗也不是不吃,它是遇肉吃肉,遇屎(御史)吃屎,遇屎……”說著點著劉御史的頂子說:“吃屎!”
  眾人聞言又大笑起來。
  劉御史還不明白所以,叫道:“啊喲!吃糞就夠難听了,干嗎還要吃屎!”說著捏鼻尖,咧嘴說:“臭死了!臭死了!”
  眾人已樂得不可開交,紀昀繼續追擊,學劉御史南方普通話:“臭死了?吃不著屎,還要追屁,溜溝(劉构)子!”
  劉御史又是跌腳,又是拍膝,叫著“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喲!”
  酒席散后,和珅來到杭州總督府書房,与陳輝祖一同飲茶。和坤沉默不語,陳輝祖揮退從人,說:“中堂食夜相訪,自然是有事,中堂但說不妨,兄弟照辦就是了。”
  和珅仍不語,只是吃茶。陳輝祖在等候著。
  突然和珅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王亶望是死定了!”
  陳輝祖說:“這個兄弟知道,兄弟与他素無瓜葛。”
  和珅冷笑道:“你擇得倒干淨!這次甘肅犯官之中,有個叫陳嚴祖的,認識嗎?”
  “認識,那是家弟,親兄弟。”
  和珅問:“你想不想救他?”
  “想倒是想,可是……”陳輝祖看著和珅,和珅面無表情,也不接話。陳輝祖只好問:“可不知中堂肯不肯高抬貴手。”
  和珅故意問:“我為什么要高抬貴手呢?”
  陳輝祖說:“兄弟明白,兄弟心里有數。”
  和珅語气轉和了許多,說:“我已經叫新任陝甘找總督找令弟,讓他翻供。”
  “那太謝謝了,兄弟……”陳輝祖不知說什么好。
  “不是我伸手要錢,李總督辦這事,要擔多大風險?”和珅壓低聲音道:“皇上若是知道此案牽扯到你的兄弟,你就得避嫌,退出本案的審理,于你有什么處?你自己按下不提,反教我登門報信,好大的架子呀!”
  陳輝祖忙說:“兄弟知罪,知罪。中堂与甘肅李總督,我都要大大相謝。”
  和珅進一步說:“還有,雖說翻供了,能不能撈出來,可不一定!”
  陳輝祖說:“就請二位多費心了!只要留條活命,我讓他傾家蕩產,也要報答二位。”
  和珅這才問:“你怎么相謝呢?”
  “我?哎,對了,查抄王亶望家產,有不少稀世珍寶,您去隨便挑。”陳輝祖道。
  和珅大笑起來:“借花獻佛,你倒大方,這些我都不要。”
  陳輝祖小心試探著:“那,您要什么?
  和珅小聲說:“王亶望的家眷眼下都由陳總督看守吧?我只要見一個人。”
  陳輝祖問是誰, 和珅招手, 附耳而言。陳輝祖點點頭。和珅轉為平常聲說:“還是借花獻佛,不動你的老本,怎么樣啊?”
  “這蘇卿怜可是在皇上面前挂了號的,就怕万歲爺知道了,我吃罪不起呀。”陳輝祖為難地說。
  和珅板起臉來,說:“你怕吃罪,我們就不怕,既然不行,我告辭了!”
  和珅起身,陳輝祖忙攔住說:“別,別,您坐,咱們再商議!”
  和珅不歸座,站著問:“有什么好商議的,就一句話,行不行?”
  陳輝祖只好說:“行,行。我答應。”
  和珅笑了:“這就對了,我要先見她。”
  陳輝祖問什么時候,和珅要求今晚就見。陳輝祖想想后說:“我試著安排吧。”
  “陳總督果然是個痛快人。”和珅說完笑著走了。
  陳輝祖立即叫道:“來人,拿我的帖子,把紀大人請來。就說陳某有急事相告。”
  夜深露重,在王亶望宅小廳內,和珅低頭踱步。蘇卿怜無聲而入,未抬起頭。
  和珅走至卿怜身邊,端視良久后,柔聲說:“蘇姑娘,請坐下說話。”
  卿怜坐下,仍未抬頭。
  和珅由衷地發出一聲長歎:“哎——湖邊一別,恍如昨日,不想今日竟這樣重見,真讓和珅感歎不已!蘇姑娘又清減了几分,和神心里很不是滋味…”
  卿怜說:“多勞和大人挂心,小女子實不敢承受。”
  和珅說:“不要說客气話了。蘇姑娘不能承受,普天下也就沒有第二個人了,我今天是特意來和姑娘談談真心話的。”
  “除了我,和大人就不談真心話了。”卿怜說。
  和珅略加思索地說:“少,很少,和珅我是個俗人,官場混了這么多年,除了机心,真心已所剩無几了,可歎哪!”
  蘇卿怜聞此言,不由注意看了和珅几眼,和珅看上去還是滿真誠的。卿怜接著說:“和大人能如此說,可見并非俗人。”
  和珅心里高興,但表情上沒露出來,說:“我也許是第一次听人這樣評价我,真令人慚愧呀……都說我貪權愛財,善于玩弄權術,是個不學無術之輩,只會巴結皇上罷了!”
  卿怜說:“恐怕未必如此!”
  和珅歎息道:“知我心者蘇姑娘也!你想,我二十几歲時候,窮得叮當響,處處遭白眼。蒙皇上恩眷,几年間由一個三等侍衛,平步青云,至軍机大臣、戶部尚書兼管內務府,直到入閣為大學士,光靠巴結,成嗎?皇上一點也不糊涂!”
  “要會辦事,能理財,要有人怕,有人捧,也免不了遭人罵。”卿怜說。
  和珅說:“對,可最主要是本事辦得讓皇上順心。”
  卿怜歎道:“說來真不易。”
  和珅說:“太不容易了!人哪,就像戲台上的角色扮什么,就得唱什么腔,做他該做的事,擺出應有的身段儿,甭管心里多苦,該笑你得笑,甭管心里多高興,該哭時候就得抹眼淚!角色管著你哪!”
  “比我們這些苦命女子還苦了。”卿怜說。
  和珅說:“真是苦命的好,真音,我則不然,久而久之,是苦是樂也分不清了,是真是假也鬧不明了。”
  卿怜看了他一眼:“和大人這番表白,想必也是如此了?”
  “透徹,真透徹!有一部《紅樓》奇書,其中一幅對聯,說是‘假做真是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其實,這真假、有無、苦樂、生死,本就是糾纏不清的。”和珅說。
  卿怜微笑著說:“和大人可以學道,談禪了。”
  和珅搖手道:“不行不行,我這人已經是神仙不理,佛祖不收的了,只不過有點儿世感受而已。”
  “卿怜至此也露淺笑,”和珅微笑。
  “但不知你和……那天來此的紀曉嵐相比,又如何呢?”卿怜問。
  和珅沉吟著:“這個么……”
  “別想,直說!”
  和珅一笑:“他比我才學高,我比他本事大;我比他坏,他比我快,斗口舌,我常吃虧,做起事來么……”
  卿怜接了一句:“他占不了絲毫便宜。”和珅挑起大拇指道:“蘇姑娘慧眼,慧眼!”
  “和大人的來意,我已明白了。”卿怜說。
  “但我還要表白一番,剛才說了,我和珅還殘存那么一丁點真心,當然也已經不明不白了。我真想保住這一丁點,在外頭滾了一身泥,回家來能有個人說說過心的体己話,洗洗身上的臭泥巴!如果說和珅我貪戀美色,用不著費這么大勁儿,所求一紅顏知己而已,我知道,壓倒千百個大男人,容易,取得一個真女人的心,難!”
  卿怜又笑了。和珅看著她說:“當然,蘇姑娘愿更進一步,我和珅更是求之不得;不情愿,決不強求!”
  蘇卿怜起身至窗前,推開窗,外面一片漆黑,寂無人聲,卿怜回頭說:“小女子我退下也沒什么選擇余地的,先求和大入一件事,行不行?”
  “行,只要不謀逆,我和珅一定辦到。”和珅說。
  卿怜一指窗外,說:“你看,家父內宅里眷屬、姬妾、丫鬢、仆婦,一百多人,他們都犯了什么罪?”
  “按理說,是無罪,按律例,要分發邊遠處給披甲之人為奴。”和珅說。
  卿怜說:“雖靜夜無聲,有些人,輾轉難眠,更多的人總算入夢,都夢些什么呢?”
  “讓他們分財遣散,各歸故里,這我能辦到。”和珅明白了蘇卿怜的意思,卿怜說:“和大人,你這是做好事了。”
  和珅笑了起來,但很快而轉為苦相,說:“有部新刊刻的《聊齋志异》蘇姑娘看過嗎?”
  卿怜點點頭。
  和珅說:“開章第一篇《考城隍》,閻羅王門前一聯,道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作惡,雖惡不罰。這比人間律令境界高多了,直指人心。何況善惡本就難分,我算做什么好事!‘有心為善’,閻王爺不會獎賞我。更何況,遣散回鄉就是福?發往邊疆就是禍,難說呢!”
  卿怜說:“何大人高見,卿怜不能不佩服。”
  和珅歎道:“謝姑娘垂愛。我和珅呢,將來不知落個什么下場。死了,肯定下十八層地獄,到時候再說吧!”
  和珅大笑起來,但內心十分复雜。卿怜對和珅不無欽佩,和珅上前欲摟蘇卿怜。
  這時,外面傳來紀昀的聲音:“和中堂真是勤勉過人,寅夜還要問案嗎?”話音一落,紀昀走了進來。
  和珅惊叫道:“紀昀,你怎么來了?”
  紀昀說:“皇上不是讓你我二人監審嗎,和大人如此不遺余力,紀某自然不甘落后。放心不下,夜不能寐,來看看有沒有那假公濟私落井下石的。”
  和珅惱怒地說:“好,你看吧。蘇姑娘,后會有期。”
  和珅一甩手走了出去。
  紀昀對卿怜說:“蘇姑娘,令尊之事,已是人力難為。你就算費盡心机,也只是飛蛾投火。姑娘年紀尚輕,來日方長,我勸姑娘好自尊重,莫要自尋短見。”
  “多謝紀大人提醒,小女子為救父親,早將生死置之度外。”蘇卿怜說。
  “蘇姑娘真女丈夫也!紀某真是佩服,紀某今日寅夜打扰,一是姑娘家中遇難,安慰几句,以寬姑娘之懸心;二是登門感謝,感謝姑娘,遠在千里之外的救命之恩。”紀昀說。
  蘇卿怜關心地看著紀昀問:“這么說紀大人在蘭州遇險了?”
  “差點丟了性命!”紀昀說。
  “是何人所為?為何對紀大人下此毒手呢?”蘇卿怜問。
  紀昀說:“是該為之人所為,是借刀殺人滅口。”
  蘇卿怜問紀昀是否得罪什么人了。紀昀說:“是啊,所幸的是,落在了一位与蘇姑娘肝膽相照的義士之手。”
  蘇卿怜一惊,問:“這位義士尊姓大名?”
  紀某沒問,義士也沒說。紀昀說著掏出荷包,對蘇姑娘說:“有人要出一百万兩銀子,買紀某的人頭,可那位義士見姑娘這個荷包,如同見了恩人,又听紀某說,蘇姑娘是紀某的知己,當即認紀某做朋友,放紀某走路了。”
  蘇卿怜深情地說:“那定是方云風壯士了!他行快仗義,殺富濟貧,在甘肅是大名鼎鼎的英雄。他曾經救過我奶娘一家的性命。”
  紀昀說:“他說你把他從牢房中救出,就是從這個荷包中拿出你父親的手諭。”
  蘇卿怜笑了起來這:“那是我騙牢頭的!什么家父的手諭,假的。是我摹仿家父的筆跡寫的,那牢頭哪能分出真偽,當然日后也不敢說出真相,只是說他越獄跑了。”
  “姑娘真是冰雪聰明,讓紀某佩服。”紀昀說著又拿出玉扳指,交給蘇卿怜道:“蘇姑娘,這是你說的那位方壯士讓我交給你的,他說見物如見人。”
  蘇卿怜接過扳指,傷感地說:“這是我奶娘送給他的,我這里謝謝紀大人了。”
  “哪里哪里,言謝的人是我。”紀昀說。
  蘇卿怜問:“請問紀大人,方義士見了紀大人沒考考紀大人的學問嗎?
  紀昀笑了笑:“紀某做了兩首詩。”
  “可否說給小女子听听。”蘇卿怜說。
  “當然,大漠茫茫野山村,綠林豪客問出身,”紀昀正要說下去,蘇卿怜接下來道:“他時不用相回避,世上無人不識君。”
  紀昀心中暗自吃惊,但卻說:“還有一首,無情恰似總多情……”蘇卿怜立即接口道:“与君相識笑不成,蜡燭有心惜夜短,替人淚流到天明。”
  紀昀叫了起來:“姑娘真是方家呀!什么都瞞不過姑娘的眼睛!”
  蘇卿怜說;“不是小女子聰明,是小女子讀過先生的詩集,通背下來了!”
  “好記性!”紀昀贊道。
  蘇卿怜遞過荷包,說:“是先生的學問讓小女子佩服之至呀!先生小女子相求于先生,如先生不嫌棄,荷包還請先生收下,以備當用之時而用。”
  “紀某求之不得呀!”紀昀接過來,在手中把著荷包,說:“要不是它,就沒有今日相見了!”
  蘇卿怜問:“先生為什么不打開荷包看看?”
  “荷包視為姑娘的心,紀某敢輕易打開嗎?”听紀昀這么一說,蘇卿怜羞紅了臉,哭泣起來。紀昀不覺眼睛也涌出了淚,忙站起來,說聲:“姑娘,紀某就此告辭了。”就走了出去。
  門外紀昀朝士兵們說:“這女子是王亶望至親,為防串供,須得有我、和中堂、陳總督三人同時在場,方可有人入內。”
  衛兵們答道:“喳!”
  行在大廳內,眾大臣在為監糧案結案請旨。雖是白日,御案點雙燭,兩旁案卷桌也點燭。
  乾隆著青色素服,沒挂朝珠。紀昀、和珅、陳輝祖也是青色朝服,不挂朝珠,只見廳內一片肅殺之气。
  乾隆肅客端坐,問:“還有什么要說呢?”
  紀昀急忙說:“有。臣与和珅、陳輝祖會審王亶望、王廷贊,在鐵證面前又供認;當時監糧之議請旨,皇上尚未下旨批准,王亶望即已暗自實行,實屬膽大包天。又,監糧起始,未收過一石糧食,全為折成銀兩,并加收公費四兩,雜費一兩,即每名監生交納五十五兩白銀。而王廷贊接任布政使后,再加收雜費一兩,升至五十六兩。”
  乾隆憤怒地哼了一聲。
  紀昀接著說:“歷年甘肅所報災情,全是捏造。事先,各道、府、縣首官,會集布政使司衙門,王亶望將各地災情程度分配好,即是說,每年之初,他定出各地災情輕重,并不等各地調查上報,即行分配監糧銀子到各地,而且從不勘驗監督。故,也從未有此銀購糧放賑者。二十六州縣申請建倉、儲運,國庫撥款計二十万兩,全部吞沒,未見一磚一瓦。”
  乾隆怒斥道:“可惡之极!取四名首犯黃冊!”
  有侍衛由卷案取四黃卷,奉于御案。乾隆取珠筆,嚴肅地說:“這么大的案子,前所未有,聞所未聞哪!這里雖是行在,朕仍按娥勤殿勾決之例,點燭、素服。殺人是大事,必須庄嚴鄭重。”
  乾隆取出黃卷,說:“原總督勒爾謹有失察之過,責令自裁!”乾隆用珠筆勾卷,又取出余冊道:“原甘肅巡撫王亶望、蘭州知府蔣全迪,斬,立決!王廷贊么……朕雖許其不死,但所供不盡不實,又擅自加收雜費,咎由自取,斬,立決!”乾隆圈點之后,對侍衛說:“取下邊的來。”
  侍衛又取一迭黃卷交給乾隆。
  紀昀在一旁說:“以下是侵吞二万兩以上以及贓銀雖不足二万,卻有貪污建倉銀事的,共計二十二人。”
  乾隆連名字都不看,提珠筆一路狂勾,卷冊隨手人于案下,怒吼著說:“斬,立決!”
  侍衛蹲地揀拾黃冊。
  和珅跪下,叩首,說:“敬請皇上三思,全活其中一二。”
  乾隆臉上帶著溫怒,不語,看著和珅。陳輝祖也跪下。陳輝祖說:“敬請皇上,法外開恩。”
  乾隆仍不語,和珅、陳輝祖再行跪叩,二人一同說:“請皇上開恩。”
  乾隆看著紀昀,讓他拿主意,紀昀說:“臣的意思,人情可看,天理難容。”
  “就依你說,將此二十二人斬立決。來人……”乾隆說。
  “陛下且慢,犯官尚未完結,以下還有貪污一万兩者三十七人。”紀昀說。
  乾隆一听,頓時躊躇起來:“還有這么多?”
  紀昀說:“這三十七人以下還有貪污五千兩以上者八十二人。”
  乾隆沉思著,面對這么多貪官,一時下不了狠心。紀昀生怕乾隆受和珅左右,說:“皇上,甘肅百姓饑寒交迫,全因此等貪官魚肉鄉里,若不誅殺,實在難平民憤。”
  和珅說:“陛下,紀昀所言大謬,這些官吏平日多有苦勞,只是一時糊涂,區區五千兩銀子,便要他們一命,實在不公。”
  紀昀指著和珅說:“和大人好大的口气,區區五干兩?你知道五千兩在甘肅可做何用?可令全村百姓丰衣足食,可買黃花閨女數十人。和大人,難道這些百姓的生命就不是生命嗎?”
  乾隆心煩意亂地說:“你們別吵了,讓朕考慮片刻。”
  乾隆思索片刻,收起筆來。和珅面有得意之色。
  乾隆吩咐侍衛撤燭。紀昀見此狀,懇切地說:“皇上!難道皇上要任憑這些贓官逍遙法外嗎?”
  乾隆道:“朕想過了,應該如此定案擬罪:“將所有犯官分為兩万兩、一万兩、一千兩三級,兩万兩以上者斬,兩万兩以下者給其自新机會,你們意下如何?”
  和珅、陳輝祖急忙說:“皇上英明。”
  乾隆看著紀昀問:“你為何閉口不語?”
  紀昀說:“此議,臣不敢苟同。按我大清律法,貪污一千兩以上者處死。擬議分為三等,顯然是划定界限,不可全殺,使吞舟之魚漏网,令不法之貪官污吏,心存僥幸,繼續為非作歹!”
  乾隆退一步說:“那好。擬旨:貪污一万兩以上的,斬監候。九千兩以下之尤,發黑龍江充當苦差,遇赦不釋,其子不准應考出仕。”然后問紀昀:“全判了,你可同意?”
  “圣命裁決,臣不敢异議。臣只是可歎。”紀昀說。
  乾隆問:“可歎什么?”
  紀昀說:“臣見過刑部檔案,皇上初政五年,步軍統領鄂善因貪污一千兩立即處死,与如今這些人相比,鄂善是不是死得屈呀?”
  乾隆怒喝道:“住口!”
  和珅、陳輝祖一齊竄上,叫道:“大膽!犯上!”
  紀昀跪倒在地,乾隆一見,反而冷靜下來,對和珅、陳輝祖說:“你們先出去。”
  二人躬身退出,相視而暗笑。
  大廳中,乾隆緩和了口气對紀昀說:“你起來吧。”
  紀昀起身侍立,過了一會儿,乾隆笑了起來,只是笑聲有些苦澀,他說:“你恨貪官,恨不能一次把這百多狗官都殺掉是吧?”
  紀昀說:“臣以為,不如此,不足以震懾天下貪官之黑心!”
  “朕只要珠筆一句,都得死。多容易呀!震懾天下貪官?你也不想想,這次甘肅道府以上,一掃而光,總得有人補缺吧?朕能保證,還是你能保證,新去的就沒有見利而不懼死的貪心之徒呢?宰了的,是肥鴨子,新去的,可都是空肚鴨子啊!他們靠什么養肥自己呢,還不是食民而肥嗎?換這么一群餓鬼去,于國于民,就准是好事么?”乾隆看著紀昀,紀昀似乎悟到了什么,不再言語了。
  乾隆手指卷宗說:“這里面,有不少州縣官,朕何嘗不痛恨他們!但他們在王亶望手下,仰人鼻息,不敢不從,進而一体分肥,触犯刑律。這些人,法不可免,多少還算情有可原吧?如今罪分三等,朕以為,和珅考慮的比你周全些。”
  紀昀點著頭說:“皇上教訓的是,臣謹記在心。臣擔心此例一開,后果堪憂,貪上一万兩万,不當回事了。”
  乾隆歎道:“時世不同啦!朕御极四十余年,秉政之初,兢兢業業,勵精圖治。朕初登基之時,百廢待興,非嚴刑峻法不足以立威,故此你說的鄂善,一千兩即處死,別無辦法。如今,物阜民丰,府庫充盈,歷代之盛,無過今日。朕呢,十全武功,四庫全書。朕也許有些陶然,有些自我感覺良好,也才敢多花點錢。上行下效,各地方的排場大了,一千兩也算不上什么錢了。”
  紀昀憂心忡忡地說:“臣所慮正是這個。以史為例,漢武帝、唐玄宗,國勢之盛,皆為空前,當初何嘗不是兢兢業業!而后君臣怠情,奢靡成風,唐玄宗竟險些一夜之間,喪國辱身。漢唐國運,盛報而衰,急轉直下,從此不可收拾。前事不忘,后事之師。臣拳拳之忠,望陛下鑒諒。”
  乾隆听這話可不高興了,說:“難道在朕的治下也有這种跡象嗎?紀昀,你就是喜歡危言聳听。”
  紀昀說:“侈靡成性,貪污成風,陋規變做成例,為官者肆無忌憚,人人敢殘民以逞其私欲,百姓苦不堪言,終最只能挺而走險!皇上,臣并非危言聳听,而是居安思危,冒死直諫啊。”
  紀昀說罷,叩首不起。乾隆起身,邊走邊思考著說:“越發得危言聳听了。你明知道朕斷不會為犯言顏直諫而殺害大臣,所以才敢如此暢言,還說什么冒死直諫,這不是給朕甩閒話嗎?紀昀,起來吧。念你一片苦心,別的且不說,朕只回复你一句話:今后若有聚斂、讀職,從而激起民變者,朕必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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