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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智掘鑒井 巧移牛砧


  小屈平生在福囤子里,吃得飽,穿得暖,無凍餒之苦;長在蜜糖罐中,香噴噴地睡,甜蜜蜜地笑。他在親吻中發育,贊譽中成長,轉眼已滿周歲。屈平所生之正月初七日,不僅符合人的生辰,大吉大利,而且正值新年,普天同慶,闔家團聚。屈府上下十多口人,無一缺漏,連在郢都為官的伯庸也回來了,加上前來慶賀的親朋好友,真有數十口之多。屈府大門張燈結彩,府內鼓樂齊鳴,笑語喧嘩,人們進進出出,接踵摩肩,俱都身著節日盛裝,俏男,俊女,髯翁,白婆,無不喜气盈盈,笑逐顏開,今天是屈平的第一個生日,活潑可愛的小家伙要在今天抓周。
  修淑賢的臥室很是寬敞,考究的床榻和各式家具擺放得井然有序,且頗具藝術風格,這端庄素雅的陳設和朴實無華的格調,反映著主人的品格和風貌。室內室外擠滿了人,連窗外也層層疊疊,水泄不通,致使室內的光線暗淡了許多。柳氏盤膝坐于床頭,雙手勒著小孫孫屈平的腋下置于膝上,伯庸夫婦立于床側,丫鬟秋蓮左右服侍。今天,小屈平的情緒特別高昂,圓瞪著一雙机靈的大眼睛,艱難地轉動著那支撐著大頭顱和胖臉蛋的脖頸,眯眯微笑之外,頗帶几分惊奇,仿佛在說:“啊呀,來這么多人干什么呢?……”大約因為過于興奮激動之故,不時地手舞足蹈,弄得祖母頗有些招架不住。寬大的象牙床上,陳列著許多供孩子抓的物件,諸如精制的笏板、玉帶、金銀、珠寶、簡牘、文房四寶、弓箭刀槍之類。抓周,這是古老的中華民族較為普遍的習俗,孩子一周歲這天,擺放出形形色色具有象征意義的物件,讓其隨意抓取,以試其愛好、追求,以及將來的造詣和成就。譬如,抓金銀珠寶,預示著孩子將來必發財;抓笏板玉帶,將來必是官宦;抓弓箭刀槍,將來必為將帥,等等。其實,這是毫無道理的,不過是人們望子成龍的心理体現。
  庄嚴的時刻到了,大家的目光聚光燈似的集中到了屈平身上。屈平趴伏于床,祖母依然雙手攏著他的腋下。他瞅著這光怪陸离的世界,似乎件件新奇,樣樣可愛,看花了眼,弄暈了頭,不知究竟喜歡什么,該抓何物,目光在這些閃耀著奇异光環的物件上轉悠,分析著,判斷著,一時拿不定主意。在場所有人的眼神,都在跟隨著屈平的注意力掃來蕩去,屏息凝气地等待著,冀盼著,尤其是他的父母。突然,屈平探身伸手,向著較遠的地方比比划划,嘴里還“呀呀呀”的在說些什么。祖母柳氏似乎心領其意,急忙勒了過去。小屈平伏下身去,于五光十色、琳琅滿目的什物中毫不猶豫地抓取了一枝玉雕白色蘭花。眾人見了,有的鼓掌,有的歡笑,有的贊美,有的搖頭,有的惊异,有的在交頭接耳。修淑賢雙眉緊鎖,滿臉陰云,耳斷頭低,心凝血滯似的正欲轉身离開房間,丈夫伯庸將她喚住。見儿子屈平抓了一枝白玉蘭,伯庸的心態与表情跟妻子截然相反,他仿佛心中泛脂,口角淌蜜,既香且甜。他抑制不住激蕩翻滾的心潮,熱血上涌,滿臉飛霞,杜鵑綻放。夫妻心心相印,息息相通,淑賢的表情,早在伯庸的關注之中,他清楚地判定此刻妻子在想些什么,為何竟會這樣怏怏不快。他認為有必要當眾闡述自己的見解,既為了妻子,更為了儿子。他很自負,堅信自己的理解与見地是正确的,明知故問道:“值此平儿首歲生日之際,親朋齊賀,濟濟一堂,淑賢該滿心喜悅才是,為何竟這般沮喪?”
  經丈夫一問,修淑賢竟嗚嗚哭泣起來,且哭且訴道:“平儿生于正月初七,你說這是寅月寅日,完全符合‘天開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之天地人三統一,因而大吉大利。如今抓周,平儿竟抓一枝玉蘭花,此系女人之所為,或者長成一個尋花問柳的花花公子,亦未可知,將來何望成才!……”
  妻子泣不成聲了,伯庸卻仰天哈哈大笑,笑得前合后仰,淚水四溢。母親柳氏嗔怪道:“淑賢哭成這樣,你卻還在笑……”
  伯庸止住了笑,將那枝白玉蘭拿在手中,親切地對母親說:“您看這玉蘭花,亭亭玉立,皎洁瀟洒,清香四溢,此乃美之天使,圣洁之化身。平儿今天抓一枝白玉蘭,日后必有玉洁冰清之品格,超塵脫俗之節操。母親,您說孩儿不該高興,不該笑嗎?”
  伯庸的話似一陣清風,吹散了母親臉上的陰云,老太太轉憂為喜了,她嘖嘖贊道:“吾儿言之有理,平儿定非凡夫俗子,大家都應該為此而高興!……”
  經老太太這么一說,气氛頓時活躍起來,都附和著贊譽一番,室內室外洋溢著歡樂和喜悅,小屈平浸泡于祥和之中咧著大嘴憨笑。
  屈平在望日迎風地成長著,至公元前333年,他已經七周歲了。常言道,七歲八歲討人嫌,即是說,這個年齡的孩子,頑過山羊,皮賽毛猴,最是令人討厭。小屈平卻与眾不同,他身材修長,舉止文雅,已是翩翩少年了。他長得肌嫩皮細,粉面朱唇,酷似一閨中少女。他生性謙和,面帶嬌羞,總以和顏悅色待人。他喜歡幽靜和獨處,不愛熱鬧,很少和其他孩子成群結隊地玩耍,更不吵嘴打架和闖禍。他有著与年齡不相适應的老成,愛動腦筋,善思考問題,常一個人于池邊溪畔獨步,若有所思,如痴似呆。愛整洁,好修飾打扮,是他的主要性格特征,有時他掐桐葉做衣裳,有時他采蘭花鑲衣邊,有時他扯葛蒲編高冠。盛夏一日,屈平來到一個小小荷塘邊,見塘中翠綠的荷葉上閃動著晶瑩的露珠,一朵朵紅荷競相開放,不覺心中一熱,走上前去,掐下几片荷葉裁綴成衣裳,又摘來荷瓣綴于衣邊,再從泥土里掘几根細長的絲茅草根,將蘭花串成一個花環,佩戴于胸前,還把白芷和秋蕙編成兩條長辮,盤于帽纓兩側,然后像舞台上的小生似的邁著方步返回家中。姐姐女嬃見了,先是惊异,繼而高興得拍著巴掌跳了起來:“你這穿戴,真比巫山神女還神奇美麗呢!……”屈平被姐姐弄得莫名其妙,愣怔怔地望著她出神。
  女嬃的心透亮得比窗戶紙還薄,反應比剃頭刀還快,行動比泥鰍更敏捷,她知道弟弟為什么犯傻發呆,忙帶他到梳妝鏡前去觀看。很不巧,這天祖母与母親都不在家,銅鑒鎖在她們的房間,無法利用。女嬃毫不猶豫地又牽著弟弟的手來到水缸前躬身映照。屈府的水缸既高且大,靜靜的缸水猶如一面大銀鏡,姊弟二人的形象清晰地現于鏡中,煞是光輝奪目。屈平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倩影,既興奮,又羞澀,不禁開心地笑了,笑的是那樣滋,那樣美,那樣甜,那樣憨,簡直笑成了一朵出水芙蓉。
  從此以后,每天清早一起床,屈平就跑到香爐坪下的響鼓溪去洗臉梳頭,梳洗之后便四處采擷各种香花馨卉妝扮自己,仿佛他來自大自然,又要還原于大自然,他要將自己妝扮成一個美麗与芬芳的統一体,給人們以希望,誘人們以追求,激人們以奮進。他似乎堅信,這种美与香的統一体是存在的,遲早要降臨這個世界。妝扮之后,他到塘邊溪畔去映照,去欣賞,然而,或因塘水混濁,或因溪流蕩漾,總也見不到水缸中那光輝的形象。他不想再伏到水缸上去照,怕母親見了會傷心落淚,說自己一身女孩子气,全無男子漢大丈夫的气度,終究不會有多大出息。他要將自己的行為瞞過家里所有的人,理想著在村外的什么地方,或山坡,或崖下,或溪畔,或池邊,挖一口水井,以井代缸,以井為鑒,來觀賞自己的面龐身影。他不會忘記父親給他講的那些古代圣君賢臣的故事,父親曾強調說,一個人注意保持衣著和外貌的整洁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還是莫使自己的心靈蒙上世俗的塵垢。因而,屈平所要挖的這口井,不僅要能照出自己的面貌,還要能反映出自己的內心世界,天天照,日日照,使自己的肉体和心靈永遠干干淨淨。
  休看屈平小小年紀,且女人肌膚容顏,但卻執拗倔強,凡他欲行之事,誰也難以阻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挖照面照心井的主意既定,屈平便毫不遲疑地行動起來。他本欲在近水處挖掘,如河邊、池畔、稻田,這些地方沙松土軟,易于挖掘,且水位高,挖不上三、五尺便可見水,欲挖一口井,可謂不費吹灰之力。但屈平想到,在這些地方掘井,易則易矣,但卻有如下難點和缺陷:第一,正因沙土松軟,故易塌陷,壽命必不長;第二,离水源太近,水質必不清洌,所現之相必模糊不清;第三,這些地方,人們常來常往,易被毀坏。据此三點,屈平決定到人跡罕至的山坡上去挖。他肩扛小橛頭,來到了三星岩,先從東山動土,但掘開地皮之后,下邊全是石盤;無奈他又跑到西山,挖了許久,泥土愈挖愈干,毫無半點水珠。他不气餒,一直挖了三七二十一天,還是不見一滴水。他的腰累酸了,腿累麻了,兩臂腫疼,十指血泡。這天,他的汗水濕透了衣衫,肚子里也咕咕亂叫,正欲依到一棵古松下歇息,突然面前一亮,腦海中電光般一閃,想起了三年前父親給他講的那個齊桓公率兵伐山戎的故事。故事講的是春秋初葉,山戎恃其地險兵強,對周不臣不貢,屢犯中原,齊桓公率師伐之。齊師下寨于伏牛山,山戎斷其汲水道路,軍中缺水,岌岌可危。桓公命軍士鑿山取水,先得水者重賞。可是,山高坡陡,亂石嶙峋,哪里能掘得水呢?干渴、饑餓和死亡嚴重地威脅著齊軍將士。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公孫隰朋進諫道:“臣聞蟻穴居知水,當視日蛭處掘之。”軍士各處搜尋,并未發現蟻蛭,又來稟報。隰朋說:“蟻冬則就暖,居山之陽,夏則就涼,居山之陰。現為冬月,必在山之陽,不可亂掘。”軍士按照隰朋的指點繼續尋覓,果然在山腰掘得水泉,清涼甘洌,全軍將士歡呼雀躍,士气高昂。屈平回憶著這個故事,效法齊軍到山背后去搜尋蟻蛭,因為時值夏末秋初,蟻必就涼,居山之陰。尋覓了三五日,屈平于三星岩背陰處發現了數處蟻蛭,但他并不以此為滿足,為确有把握,欲尋一處蟻蛭密布的地方。一天,屈平無意中發現一處地方,地皮潤濕,草木茂盛,石壁上涂滿了苔蘚。屈平斷定,這下邊必定水源旺盛,于是便在這里鏟除荊棘雜草,揮臂掄鎬挖掘。果不出屈平所料,費了不長的時間,花了不多的工夫,使了不太大的力气,掘出了一口上好的透沙水井。水井既成,屈平整了整衣冠,靜靜地對著水井看了又看,只見水清如鏡,水面映照著一個面貌清秀、衣冠整齊、舉止端庄的少年。他久久地凝視著,凝視著,仿佛真正看到了自己那顆鮮紅洁淨的心正在怦怦地跳動著。從此,屈平每天清晨起來,都跑到井邊來梳頭洗臉,飾以香艷的花卉,然后坐于井邊,回想前一天的行為舉止,檢查自己的心靈是否沾上了灰塵。鄉親們聞訊,紛紛跑到井邊來照面照心。相傳善良的人們來到井邊,越洗越干淨,越照越英俊。小伙子們照了,更加人品端正,聰明伶俐;姑娘們照了,更加賢淑大方,心靈手巧。而那些心地肮髒的坏人,只要往井邊一站,水面上立刻現出一個牛頭馬面、鼠眼猴腮的丑八怪來,一個個嚇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
  為了紀念屈原,后世人曾多次整修這口水井。石匠們把最好的石料鑿得四方棱正,鑲作井壁;又鑿出一塊半月形的片石,砌了個扇形井口;青年男女從山上移來花草樹木,栽在井周圍;花草叢中豎起一塊大石碑,石碑正中刻著“照面井”三個大字,旁邊刻著兩行小字:“此系屈公遺井,特遵神教重新整修,以后切勿荒穢。倘有故違,定遭天譴!”無論是當地百姓,還是外地的游人,來到井邊,必彈衣整冠,面井而照……
  屈平的愛清洁表現在各個方面,譬如,他有一個一天洗三次帽子的習慣,他常說:“冠者衣之主也,置于頭之上,冠不洁則心不淨也。”他這洁身自好的癖性,即使在晚年流放江南時,也未改變。一天,屈平正欲出門,門前老槐樹上一群烏鴉呱呱亂叫亂飛,數滴鴉糞淋漓下來,落到了他的帽檐上。他急忙摘下帽子,跑到響鼓溪去洗。前兩天落過一場暴雨,山洪剛退,溪邊盡是淤泥,踏不住腳,他只好翻過一個小山包,朝山后坡走去。走了不遠,見有一口池塘,塘水清清,還搭有洗衣服的青石跳板。屈平走到跳板上,蹲下身來搓洗帽子,只搓了几下,又在水里擺了几擺,帽子就一干二淨了。屈平站起身來,正欲返回村去,迎面走來了一位水靈俊俏的姑娘。屈平認識,這是當地大財主湛青山家的女佣姚妹子。她一手挎著個大籃子,籃內盛滿了待洗的衣裳,一手拿著棒棰,步履蹣跚,滿面淚痕。屈平見狀,親切地問:“姚姐姐,你又去給湛家洗衣裳嗎?”
  姚妹子見問,長歎一聲道:“是呀,平小爺,不管是三伏六月,還是寒冬腊月,他們湛家十几口人的衣裳,全都包在我一個人的身上。這倒也罷了,咱命苦,什么苦活、髒活、累活都能干,可就是受不了那窩囊气……”姚妹子說著,竟嗚嗚咽咽地哭泣起來。
  原來,半個時辰以前,湛家三小爺正陪客人飲酒,姚妹子進屋沖茶,一個無賴見她長得頗有几分姿色,欲火中燒,竟伸手触摸她的乳房,惹得滿桌人哈哈大笑。姚妹子掙扎脫身,來洗衣服暫避,回湛府后還不知將是怎樣的厄運呢。姚妹子見屈平似見親人,挽起襖袖、褲腿給他看,到處是血紫爛青的傷痕,可見她在湛家過著怎樣非人的生活。屈平義憤填膺,恨恨不已,但卻無能為力,只能狠狠地罵湛府不仁不義。在此之前,屈平只常見姚妹子挎著籃子出村為湛家洗衣裳,但卻不知正是到這口池塘里來洗。不巧的是今日自己在這池塘洗過帽子,真是后悔莫及,連連跺腳說:“嗨!糟了!弄髒了我的帽子!弄髒了我的帽子!”
  姚妹子不懂屈平的意思,以為他的帽子還沒有洗,伸出手來,恭恭敬敬地說:“平小爺,請你把帽子給我,我來給你洗干淨。”
  “不!不!”屈平急忙解釋,“我是說,在你家主人洗衣裳的池塘里洗我的帽子,反而弄髒了我的帽子!”
  “怎么會弄髒你的帽子呢?”姚妹子越發莫名其妙了。屈平分析說:“你家主人是個黑心肝的財主,他欺壓百姓,魚肉鄉里,無惡不作。他的心是髒的,手是髒的,身子是髒的,衣服自然也是髒的。他的髒衣服常在這里洗,把水都弄髒了,我在這髒水里洗帽子,豈不是把我的帽子弄得更髒了嗎?”
  屈平勸慰姚妹子一番,告辭而去。他在前山后山轉悠了半天,欲尋一條清泉,重洗他的帽子。終于在后山腳下,他發現了一條小溪,這條小溪雖說是窄窄的,淺淺的,但卻是清清的,淨淨的,水底石子,粒粒可數,溪水打著旋,跳著高,歡唱而前,像調皮的小伙,頑皮的馬駒,輕歌曼舞的翩翩少女。屈平來到溪邊蹲下,把帽子浸到水里,搓了又搓,漂了又漂,足足洗了有半個時辰。從此,屈平每天來這溪邊洗帽子,直至离開家鄉到郢都為官,后世人為紀念屈原,稱這條小溪為“濯纓泉”。
  倘說愛整洁、好修飾是屈平的性格特點,那么聰穎睿智便是他的素質特征了。既然屈氏為楚之同姓,屈府是貴族世家,不用說,管理賬簿,負責會計,就有一個不小的班子。公元前332年歲末一日,屈府的賬房先生們正在忙著結賬,屈平走來,信手拿過一本賬簿,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然后放回原處。都怪屈平年歲太小,渾身孩子气,辦事毛手毛足。賬簿未能放牢著穩,落于几案下的火盆中,登時燃燒起來。也是屈平年少机靈,急忙探手盆中,去取那燃燒著的賬簿,但是已經晚了,賬簿燒掉了一半。屈平見狀,很是气憤,索性將殘存的賬簿撕得粉碎,投于火盆之中,讓其盡成灰燼。在場的先生們全都惊呆了,特別是負責這本賬簿的那位,簡直是三魂离舍,七魄出竅。小屈平卻從容鎮靜,若無其事地說:“簿子上的賬目,我已銘記在心,可重寫一份,有何懼哉!”于是便逐一口述,由一位先生筆錄,一本新賬簿脫穎而生了。后來新賬簿經使用,果与實際無一差錯。
  消息順著大江流淌,繞著巫山飛揚,遠近數百里都在傳頌著這個過目不忘的神童的故事。
  屈平雖說尚未正式拜師入門,但卻早已能識文斷字,而且文思敏捷,出口成章,令人交口稱絕。隨著時間的推移,屈平的名聲漸漸遠播中原各國,常有文人墨客和達官貴人慕名遠道來訪,來者多以詩文試其才,屈平總是脫口而出,應答如流,常弄得許多有身分者瞠目結舌,尷尬難堪。
  楚左尹視察夔州,順路來樂平里訪屈平。為試屈平的才智,左尹一連提出了八十個稀奇怪誕的問題,屈平一一從容應答,不惊慌,不頂板,不繞舌,令左尹贊歎不已。左尹此來,仿佛旨在難為屈平,八十個問題都未難住,還不甘心,又贅了第八十一個:兩典一百古人名。而且要口敘,不得筆答,不得思考,不能吞吐其辭。
  左尹的話音剛落,屈平應聲答道:“二十八宿,宿宿有名。七十二賢,賢賢有德。”回答得干淨利落,簡洁明快。接著,他將一百個古人的名字順口背了出來,興奮得左尹將他攔于怀中,親了又親,吻了又吻,像在親吻一個吃奶的嬰儿。
  三天后,左尹离開樂平里,屈平跟隨地方官吏和鄉紳送至回龍岭。
  響鼓溪是姑娘們的王國,孩子們的樂園。它隱于香爐坪深處,謐邃幽靜,鳥語花香。這里河床曲曲,山嘴彎彎,溪水清清,游魚悠悠,浮萍漂漂。姑娘們成群來這里洗衣裳,她們置身溪岸,屁股下坐一方石或蒲墊,探身水中,苗條的身段一起一伏,似雞啄米,悠哉游哉。有時停止手中的動作,靜靜地注視著水面,這是在以水為鑒,觀察自己那俊俏的面影。其實,來此洗衣,并非都是她們的迫切需要,而是借机來与同伴們玩耍,拉些家常里短,說些悄悄話,相互傾吐內心的隱密。孩子們則結隊來此嬉戲打鬧,他們或捉魚,或摸蟹,或游泳,或打水仗。七八歲的孩子,一個個脫得渾身赤條條的,跑來竄去,泥鰍一般,好不快活自在!姑娘和孩子們散于響鼓溪上,互為補充,相映成趣。但彼此也有矛盾,如孩子們捕魚捉蟹,將搗衣砧掀進了深潭,致使溪邊的搗衣砧愈來愈少,姑娘們為搶占搗衣砧而爭爭吵吵,傷了和气。离響鼓溪不遠的低洼處,有一塊長方形的巨石,其狀如臥牛,据說當你貼近它時,還會感到一點溫熱呢。女嬃是洗衣姊妹中的領袖,見大家為爭砧石而爭吵,心急火燎,提議將臥牛石移至溪邊作搗衣砧。眾姐妹紛紛響應,于是一場挖掘臥牛石的大戰開始了。大家一齊上陣,有的掄鎬,有的揮鍬,有的肩挑筐抬,搬沙運石,可是整整干了半月,一個個累得腰酸腿疼,渾身散架,也沒挖出臥牛石的根基。其實,即使挖出根基,也是枉然,偌大的一塊巨石,怕在千鈞以上,如何搬移得動呢?
  在響鼓溪的孩子群中,很少見到過屈平的身影。他偶爾來過几次,但卻并不加入伙伴們的戲鬧,只是這儿走走,那儿看看,仿佛在研究其中的奧秘。正當女嬃率眾姐妹大戰臥牛石的時候,屈平再次來到這里,問明情由之后,不禁啞然失笑,他笑姐姐們太憨,太傻,偌大的一頭巨牛,如何牽得動呢?盡干些勞而無功的事情。笑過之后,他登上一座小山岡,一會立,一會蹲,一會伏,東望望,西瞧瞧。然后又攀上了另一個山頭,做著几乎類似的活動,誰也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名堂。轉悠了半天,回到了姐姐們中間,興高采烈地說道:“眾家姐姐,我有牽牛的辦法了!……”
  姑娘們忽啦一聲圍攏過來,一個個屏息斂气,听屈平講那牽牛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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