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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陳毓華

  「你這是在罵我?」事態顯然太過出乎任雍容的想像,他薄唇微張,臉龐的乖戾被茫然取代,出現了一絲罕見的、近乎傻氣的怔忡。

  芮柚紫劈頭蓋臉的一陣好罵,氣也消了一半,這才發現,娘咧,她昂頭看見任雍容那額際正中央的硃砂痣,和那張女人見了他也要覺得羞愧的俊臉,她是走哪門子的狗屎運?

  京城這麼大,她竟好死不死遇上這個活閻王!人要倒起霉來,喝口水會嗆著,人要倒霉透頂,在路上也會碰上唯恐避之不及的冤家。

  如果可以,她想爆粗口,盡己所能的將會的髒話都罵上一遍,噴得他滿口滿臉。

  不過,她已經不是那個腦袋破黑洞的舊原主,她罵人不帶髒字的在肚子裡腹誹過任雍容的祖宗八代,然後開始煩惱自己這模樣會不會被認出來?

  她很不幸繼承了原主的全部記憶,即便他們當夫妻的時間實在不長,見面的機會五根指頭就能數完。

  圓房那一夜,他一臉被逼趕鴨子上架的死表情,正眼別說沒瞧過她一下,更可惡的是粗暴的奪走了她的初夜,把人吃干抹淨後,完全沒理會身心受創的她,拍拍屁股就走了。

  她可以百分之兩百的確定這位鳳郡王別說對她有印象,就連她長得是圓是扁,大概都不清楚。

  他破壞了女孩子對初夜美好的想像,後來她安慰自己就當被狗咬了一口,自己難道還跟個畜生計較?

  新婚夜如同被用過即丟的草紙,那種記憶,老實說就算安慰自己被狗咬,她也恨不得把那隻狗的弟弟給剁了。

  也許就因為這口氣吞不下、嚥不了,心高氣傲的原主就這樣病了,病了不打緊,那位一丈之內的丈夫卻連一次面也沒來露過,再驕傲的女生也禁不起這種摧折,抑鬱到一病不起,卻讓一命嗚呼穿越過來的她取而代之。

  只是佔用了人家身體的她也沒有好到哪裡去,病癒後不過出門散心,一不小心又礙了任雍容的眼,以為她裝病,慫恿收買下人在他耳邊放話,本來就不喜這莫名其妙摻和到他的生活裡的女子,見她一副好端端,頭髮也沒少一根的樣子,心裡更是有氣,這一氣,便將她遠遠地扔到思過院去,眼不見為淨。

  這對任雍容來說不過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可對穿越過來已經取代舊原主的芮柚紫來說,可以不用看見這個渣夫,可以脫離那些滿耳都是奉承話,每句話都有好幾層意思,說句話得想半天的侍妾,讓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她以為若非必要,起碼可以用「年」這時間來算計,不必再見到任雍容的臉了。

  但是,可恨的但是,如今他那張臉就近在自己咫尺,清楚得連他臉上的毛細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是男人嗎?身長玉立,發頂帶著黑玉冠,其餘烏髮如瀑布般垂在腰間,身穿白軟羅繡貔貅銀紋長袍,碧玉帶,腰繫一條長可及地的金蟬天青牡丹花樣的月白絲絛,衣履華貴,貌美如花,朝陽從他背後照過來,彷彿能夠看到他臉上細細的絨茸毛,原來他臉上還帶著少年的輪廊。

  這貴族的基因就是好,結婚的對象千挑百選,生下來的孩子男的俊、女的美,就算到現代,這定律也是千百年不變。

  芮柚紫想起來,這位名動京城的魔頭今年也才剛滿十八歲,他還這麼年輕,許多人奮鬥一輩子都不可能有的榮華富貴,他都捋在手裡,說是天之驕子也不為過。

  「這是誤會,天大的誤會,我的荷包被偷了,我要扔的人也不是公子您……」橫豎遇上他就沒好事,舊仇新恨湧上心頭,可是現下這局面,他臉上那鞋印明顯到想當作沒看到都不行,這人一心虛,又刻意壓低了嗓子,冒出來的聲音就不一樣了。

  「誤會?!這是什麼?」任雍容指著自己的臉,「鐵證如山,敢惹我,絕不饒你!」

  他從小到大,一向自我感覺良好,別說沒有人敢對他不敬,他的袍角別說沒有人敢隨便去碰,就算多看他一眼也沒人生有那個膽,至於那些少數不開眼的,墳頭的青草都比人還高了。

  「我這不是在跟你解釋嗎?我的荷包被偷了,我要扔鞋子的人是那個偷兒,誰叫你莫名其妙從天上掉下來,砸到你,不是我的錯!」芮柚紫把姿態擺得很低,怕他耳朵不好使,一字一句字字清晰的解說。

  只不過她料錯情況,任雍容是什麼人,他站在街道中央,五尺範圍內,沒有生人敢靠近,五尺以外圍成圈的,莫不豎起耳朵,怕漏聽了什麼……

  第四章  夫妻相見不相嫌(1)

  芮柚紫的話一字不漏的全進了圍觀群眾的耳裡。

  這是找死啊!竟敢指摘鳳郡王的不是,膽子肥了也不是這樣的,這不知道哪來的小矮子,這下怕是死無全屍了。

  「我莫名其妙掉下來?被你的臭鞋砸到是本郡王自找的?」他陰惻惻的反問,聲音涼絲絲的鑽進人的骨子裡,稍微親近的人都知道這是他要發怒的前兆。

  這天,是九皇子貞靜王善鄯的生日,他和謝左相的嫡次孫謝語,雒邑王朝大商談岳之子談觀,齊聚在老魁號酒樓二樓雅間飲酒聽曲,順便替貞靜王祝壽。

  這九皇子因為得聖上寵愛,在京城賜了府邸,都十九高齡了,卻一直住在京城沒有就藩,每天過著富貴閒人的生活。

  除了談觀,這幾人從小一起長大,常常一起結伴踢蹴鞠、打馬球、狩獵、騎射、賽馬,比親兄弟還熱絡。

  樓下大堂的小歌女把南方吳儂軟語的小調唱得樂聲縹緲,蕩氣迴腸,寬大的舞台上,一群舞姬長袖飄飄,翩翩起舞,酒酣耳熱,錦瑟妙音,任雍容卻聽得昏昏欲睡,手端著酒盞,眼睛不時往街上瞄去。

  正心不在焉的啜著極品玉糧液,心不在焉的瞧著窗外,瞄啊瞄的,讓他瞄出了個苗頭。只聽見街道上一個少年喧嘩的喊著,「有小偷!有小偷!抓小偷啊!」卻不見什麼人理會。

  平常的任雍容是絕不會插手這種芝麻閒事的,不過這歌舞實在讓他無聊到昏昏欲睡,與其在這裡無聊致死,不如下去瞧瞧。

  他沒打招呼,放下酒盞,轉身而起,如雲間雁子縱身飛入人群中。

  他這動作驚得其餘三人也拋下酒盞,齊齊踱到窗邊,接著心有靈犀的互覷,幾乎是有志一同的快步往樓下而去,候在外面的小廝隨從不知發生什麼事,以為有刺客出現,拔刀的拔刀,拿劍的拿劍,如臨大敵的把大堂裡的客人全嚇得奪門而出,一時雞飛狗跳、鬼哭神號。不過任雍容萬般沒想到自己比金礦還要稀少的好奇心,給他招來的竟是一隻靴子!

  芮柚紫只知道被任雍容勒得快沒了氣,這男人用得著下手這麼狠嗎?想喘氣、想活命,她下意識就想往任雍容拎著她領子的手打去,可是任雍容身上冷冽的氣息不斷傳來,她能感受到他的盛怒,這認知把她剛燃燒起來的反抗給瞬間掐滅得一點兒都不剩。

  「我……都給……公子您道歉了……大人……不計小人過,再說了,君子動口不動手,我荷包沒了,小偷跑了……怎麼想都是我損失比較大啊!」她已是近乎哀求的致歉。

  任雍容屬於高瘦身材,就見他玉樹臨風站在那,鳳目低垂,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神,沒有人知道他在思考什麼,也許想著怎麼處罰這位不知死活的小子,但實際上他在看自己掌握下這小矮子懸空的雙腳,他那只只著白襪的腳匪夷所思的小,他若是再不放手,這矮冬瓜就得去向閻王報到了。

  他從不憐惜任何人,即使女子亦然。

  他近乎邪佞的睨著手裡的小豆丁出氣多、入氣少的模樣,一張小小臉蛋最讓他看不過去的是,漂亮雙眼漾著不知是驚恐、氣憤,或是弱者的眼淚,堅持著不在他眼前讓淚水掉下,那固執和脆弱交織成讓人無比心折的神情。

  他忽地怔住,心弦彷彿被一隻無名的手撩撥了過去,起初戲弄的動機頓時消失不見,反倒生起一種……筆墨都無法形容的酥麻感。

  他瞇著眼,下意識的想要抹去那種感覺,他告訴自己,那是錯覺,因為氣憤而衍生的錯覺……一定是,一定是這樣。

  說到底,就兩人的體型來講,他好像有點仗勢欺人。

  突然而來的認知,五指倏然覺得燙,似自有主張的鬆開。

  落了地的芮柚紫嗆咳了好幾下,趁機用力吸了好幾口鮮美的空氣。這算不算死裡求生?原來能呼吸、能活著,就是世間最美好的事情。

  她不去看任雍容的臉,暗自罵了好幾聲混帳,心裡依然不解氣,不過不解氣又如何,形勢比人強,自己的拳頭沒人家大,這人又霸道的聽不進她的解釋,無可奈何之餘只能努力說服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屁孩計較,不過一顆心始終涼涼的怎麼也暖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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