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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雷恩那

  「穆容華!」

  這一聲厲喊飽含威怒意味,因束縛一去,穆容華轉身便跑,往窯洞地底奔去,根本不顧自身安危。

  若推測無誤,地底便是囚禁肉票的所在。穆容華在被帶進賊老大房裡之前,就看到這一趟被擄回來的牧民們,一個個全被押往那個方向。

  他心知肚明,今日被劫進賊窩的牧民,想必有許多都是假裝被擄,好與珍二來個漂亮的裡應外合。

  但必定還是有人被囚於窯洞底下——若珍二與他的敵人是同一批人馬,此時遭囚之人定然有他廣豐號穆家的夥計和護衛。身為廣豐號當家,他怎能不理?怎可不救?怎能深入虎穴了,還保不住眾人?!

  所以想也未想起腳便沖,怕四周炸得灰飛煙滅、土崩牆裂,而人不及救出,整座賊窩便要垮下。

  果然如他推斷,窯洞地底挖出大坑,黑壓壓囚著人!

  囚室如巨大深井,牢門位在頂端,要扳開不是易事。

  穆容華迅速觀察一番,弄懂了,必得借由一些重量下壓,才有辦法升起牢門。他攀上石欄欲往下跳,想用自身的重量加壓,讓牢門升起。

  「找死嗎?!」

  背後爆開狠罵,穆容華不及回應,只覺背心一緊,整個人已被往後狠扯。

  那人力道下沉了,把他重重摔在地上。

  他背疼、臀也疼,尚不及爬起,那個扯他、摔他的人竟代替他往下躍落!

  「游石珍!」他踉蹌撲至石欄邊,雙陣幾要瞪突。

  若方纔他真不管不顧躍下,此刻定變成渾身插滿飛箭的「刺帽」——底下設有機關,他根本不知。

  二十多道的利箭從四面八方發出「颼颼颼——」厲響!

  穆容華不敢眨眼,怕瞬間錯過男人靈動似飛猿攀壁、游騰若蛟龍得水的身影,見那握在掌中的長鞭尋隙一甩,精準巧妙,立即破了箭陣,他才覺提至喉頭的心終於歸回原位。

  深井囚室的門得以大開,不少人從裡邊爬出,而幫忙拉人上來的,好幾個皆是今日喝得醉醺醺被劫回的牧民。

  穆容華亦攀在石欄幫忙拉人上來,焦急著想確認當日失蹤的自傢伙計們在不在裡邊;他認識那些人,記得每個人的名字,甚至與那些人的爹娘妻兒都曾說過話、聊過事,他身為東家,底下夥計們雖仰賴他吃穿,但不能把人家的命都給賠上,他很怕,怕要辜負誰,對不住誰……

  「穆少,您、您怎……您竟親自來了!」驚。

  「穆少……真是您呢!您這模樣……」大驚。

  「穆少穆少,咱們沒事的,但您……您出了啥事了呀?!」大大驚!

  穆容華沒空細說,瞧著救出的幾名夥計,還少兩人,不見殷叔和少年……

  第3章(2)

  「穆少!」

  那聲音熟悉且爽俐,穆容華隨即回眸,往囚室內遍尋不到的少年正朝他跑來,滿頭滿身的土灰塵屑,眼睛卻興奮閃亮,像辦成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朗青,你義父呢?!」穆容華按住少年臂膀,衝口便問殷翼下落。

  「啊?!」少年一怔。「義父他……珍爺沒告訴您嗎?」

  「小子,最後一批玩意兒要爆了,不出去,留這兒等死嗎?!」確定深井囚室已清空,游石珍以長鞭勾住石攔,躍飛上來。他衝著朗青眨眼,少年朝他咧嘴笑開,眼底閃動的光芒,明明白白是崇拜神氣。

  他穆容華的心腹,何時被姓游的「收買」了去?!

  「朗青,這究竟怎麼回事?殷叔他……」

  「娘子啊,為夫的救你來了,你乖些,有事咱小倆口出去再談。」游石珍玩得很樂,能玩到穆容華他就樂。

  不等穆大少反擊,他抓住他的燦喜大紅袖,扯著便跑,還繼續貫徹氣死人不償命的行事準則,嘿嘿笑道——

  「馬賊的窯洞建得隱密,裡邊倒四通八達,這時塵土飛揚不好瞧清,我在前端開路,就有勞穆大少當一盞引路明燈,引眾人跟隨過來。」

  穆容華過了會兒才想明白,珍二的意思是,他一身嫁衣紅彤彤,衣上還繡珠繡片,最最招眼,大夥兒跟著他跑準沒錯,準能被珍二帶出窯洞。

  怎會有這麼、這麼讓人生氣的人?!

  真是……實在是……欸,又是一整個想罵罵不出的氣悶啊!

  「穆少,小的我對天發誓,事前我真不知穆少也會加入今兒個剿賊窟的計劃,還……還身負重責大任,如此委曲求全……」輕咳兩聲。「其實穆少您這身打扮,說實在話,還真挺美的。」被主子淡淡冷睨一眼,少年趕緊端正神色,很乖巧地眼觀鼻、鼻觀心,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清楚交代。

  他當日受了幾處刀傷,朗青背著他逃走,躲過馬賊搜捕,最後遇到一批在關外某處馬場作事的牧民搭救,之後才知馬場主人身份。

  殷翼現下仍在游石珍的關外馬場養傷,而義子殷朗青得知游石珍欲剿馬賊賊窩,真真打死不走,硬要跟到底,今日埋火藥引爆的活兒,有一場就是交給朗青獨力幹成,少年心性自是感到無比痛快。

  忙亂了一日一夜,此時一夥人返回牧族部落,遠天已透青亮。

  幾個時辰前,小小部落雖遭馬賊肆虐,但重整得極快,且早料到珍二會帶回不少人、拖回不少玩意兒似,被留下的牧民們已備好要安頓大夥兒的熱湯熱食,連篝火都再次燃起取暖,還搭起幾座供人歇息的羊皮帳。

  寶綿也已轉醒,穆容華吃了她好記火爆怒瞪。

  小丫頭替他備燒燙燙熱茶過來,瞪他。替他端香噴噴熱食過來,再瞪他。幫他拿軟軟毯子暖身,繼續補瞪。反正丫頭一生氣,他這主子就挨刮,這事常有。

  然後他覷見朗青較自個兒還慘,被寶綿用冰涼透骨的冷水清洗手臂和頰面上的幾處小擦傷,小姑娘堅持得很,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凍得那少年哀哀叫,但寶綿挑起秀眉睨人,一副「就這點苦都扛不住算啥英雄好漢?」的表情,少年看懂小姑娘眉眸間的神態,立時很硬氣地閉嘴……穆容華見了,心裡禁不住笑,那抹太過愉悅的笑幾要躍出唇角了,卻被一屁股挪到他身畔的男人給弄擰。

  大事底定,不大不小的事就交給其他好手處理。

  餘下的人該睡的睡、該吃喝的盡情吃喝。

  游石珍環顧週遭,見那抹離篝火稍遠的清瘦身影,一身燦紅映在泛青的天光間,彷彿寒天徒留一點紅,格外搶眼,格外的……他說不出那種古怪意境,只覺有種近乎淒清的絕艷,莫名的,令人胸中發緊。

  他大剌剌坐近,雙臂慵懶盤在胸前,故意用肘部頂頂對方。

  這舉動很是親暱,穆容華上身被頂得微晃,穩住後定定看他,以為珍二有話要說,結果僅衝著他笑出兩排白牙。

  「穆大少還不困?」

  「珍二爺不也沒睡?」

  「那是。」游石珍點點頭,「你不睏,我沒睡,那咱小兩口談情說愛吧。」

  就說這人嘴裡吐不出好話,沒半刻正經!

  穆容華不理他的戲謔笑語,直接問道:「我家殷叔在珍爺的馬場養傷,朗青說,他問過珍爺能否遣人上廣豐號貨棧遞個消息,珍爺為何沒做?」害得他快馬加鞭趕至,跟只無頭蒼蠅般四處探問夥計們下落,急得不行。

  「咦?有這麼一回事嗎?」挲摩下顎,認真思索。「唔,如今仔細想想,好像……依稀……似乎……唔……是有吧。欸,是說人非聖賢,偶爾忘事也算尋常啊。」

  跟個絕頂無賴怎麼鬥?能怎麼鬥?!

  根本不能鬥!

  穆容華自知敵不過,只求穩心淡然。

  他極輕一歎,從袖底摸出一物遞去。

  「這東西,珍爺的。被王媒婆要求換上這身嫁衣,我怕把它弄不見,所以一併塞進嫁衣袖底,沒想,真又遇到珍爺,如今物歸原主最好不過。」

  游石珍濃眉飛挑,接過自個兒綠底金紋的袖帶,嘿笑了聲——

  「是了,帶子在你那兒呢。穆大少貼身帶著,當真對我情深意重。」

  ……貼身帶著?是貼著他哪處?!

  不鬥不鬥,斗也鬥不贏,他不跟無賴漢計較。

  穆容華很無言地瞪著身側的黝黑漢子,見他抽起袖帶,兩下輕易地將亂翹的黑髮扎作一束,甩在粗頸後,這才明白,他其實拿袖帶當髮帶用,此時亂髮束起,面龐清楚顯露,輪廓更為峻厲分明。

  「穆大少——」綁好頭髮,游石珍兩手又習慣性抱在胸前,手肘再一次頂頂清俊公子,沒個正經又道:「咱曉得你現下定然感激我、感激得不得了,但掃了馬賊的窩,其實不全然因你相求,游家太川行在關外亦有貨棧,且不止一處,再加上也得護著馬場裡大夥兒和牧族朋友們的安危,所以才幹這一票。」低笑兩聲。「你可別承這個情。」

  穆容華一怔,一時間看不懂這葫蘆裡賣什麼藥。

  按理說,珍二必然挾恩索報,怎可能輕易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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