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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雷恩那

  丟臉啊丟臉!太難堪啊太難堪!

  「你、你……你好樣兒的!」火氣辟哩啪啦亂爆,額角青筋浮動,他飛鷹撲兔般猛又出手,揪住穆大少襟口發狠一提。

  他看進她清幽幽的眸底,腦中晃過她一身嫁衣坐在泛青穹蒼下的身影,說不出的清麗孤傲,即使嫁衣髒污,襟口破裂,依舊……依舊……等等!破裂?!怎會有撕破、扯裂的痕跡?!

  模樣俊俏的新娘子落進馬賊手裡,那些人肯定要對美人兒毛手毛腳,所以啊所以,她身上衣物才會遭撕裂啊!

  他姥姥的!生在她身上到底是一顆什麼天王老子膽?!

  她真以為自個兒是條漢子嗎?!

  他倏地鬆開五指,她跌坐下來,見她委靡且欲振乏力的樣子,真是令他……令他真想甩自個兒兩巴掌,因他又對姑娘家動粗使強,再次破戒!

  「珍爺發怒,亦情有可原,穆某不求閣下諒解,就求珍爺封了口,別對旁人道出我、我非男兒身之事……」下腹仍痛,血絲絲滲流,滲進墊在底下的層層棉布中,穆容華小心翼翼忍著痛、忍著暈眩,努力將腦中思緒有條理地道出。

  怎麼想都覺自己委屈,游石珍想揍不能揍、想踹不能踹,憋到快斷氣。

  「你、你好樣兒的!好樣兒的!」來來去去就這一句。

  第4章(2)

  穆容華有些吃力地調息,蒼白的唇似要笑,然僅苦苦淡揚……

  「珍爺有何要求,但說無妨。」

  「你——」吸氣、吐息,再吸氣、再吐息,游石珍真覺額角青筋快爆裂,直指穆大少的食指已明顯發顫,衝口便出。「你賠給我!」

  「好。珍爺要什麼?」

  她毫無拖沓的應承讓他一愣。

  「你、你……」用力想,努力想,終於——「我家刁玉要你家那匹墨龍!」

  「好。」依然答得迅速,似只要能封住他的口,她穆容華什麼都能應下。

  「你讓墨龍入贅過來,還得跟他說明白了,他是上門女婿,一切都由我家刁玉作主。」好理直氣壯。

  ……上門女婿?穆容華張唇無語,最後也只怔怔道:「好……」

  什麼都答「好」,不知為何聽著更來氣,覺得無端地不甘心。

  游石珍氣勢一掀再道:「還有杜麗秋,閣下的秋娘,從今往後你這小白臉別再擋在她和我家莽叔之間!」說這話時,他根本沒想穆容華是揭了底的女兒身,即便擋在秋娘和莽叔之間,也興不來多野的風、起不了多蠻的浪。

  此時穆容華倒頓了頓,低眉尋思了會兒才道:

  「讓羅大莽相請媒婆上門提親吧。秋娘一直等著,儘管她嘴上不說,性子要強,心裡卻不知暗盼過多少回。」清潤眸光一抬。「以往她那營生讓她不敢多想,如今從了良,其實也盼尋一良人,盼望堂堂正正的媒妁和風風光光的八人大轎。」揚動的唇弧淡然且細微。「秋娘是我知己密友,她的一生所盼,就托珍爺代為轉達莽叔了。」

  游石珍還想衝她怒問,想乘機逼她應承許多、許多事,但眼前的穆大少竟是個女流之輩,且還是個一臉蒼白、表情明顯忍痛的姑娘,他能怎麼脅迫人家?

  所以,真會氣死!

  然而在活生生將自個兒氣到嘔血之前,她的話令他思緒一波波如潮湧……

  「那你呢?」

  「我什麼?」

  「你不求良人,不盼媒妁和風光出嫁?」

  姑娘似被他問住,臉上怔忡一閃即逝,吐氣如蘭……

  「穆家大少這一生,還望珍二爺成全。」

  如此說來,這條以「男身面世」的道,她決意摸黑走到底了。

  游石珍下顎不覺繃緊,聽她答話,也不知心裡在不痛快個啥兒勁!

  「珍爺還想穆某怎麼做?」扮慣男人,即便底細被掀,穆容華仍以「某」、「在下」等字眼謙稱,所差的僅是語調,以往底氣足,一派瀟灑自若,此時話中彷

  佛挾帶南方春雨,柔韌幽婉。

  「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粗聲粗氣答話,以為她問的是有關她女扮男妝之事。「大道通天,隨人暢行,往後你不礙著我,我也不會無端端阻你的道,穆大少盡可放心。」「穆大少」三字特意加重音。

  「多謝珍二爺。」即使坐著,穆容華還持起禮,朝他抱拳一揖。

  她這一拜,頭暈目眩,把耗血虛弱的自己又拜進他臂彎裡。

  「喂——喂喂,穆容華!」游石珍張臂撈住她。

  懷中的人清瘦纖細,時時罩在寬袍中的腰身其實不盈一握,以往他未分神留意,現下只覺自己蠢到家,竟兩眼如盲辨不出雄雌。

  「你……是說你……那個……仍很痛嗎?」

  他知道女人家有所謂的「小日子」,來時大多不太舒快,但還是頭一回見識到痛成她這模樣的,讓絲姆嬤嬤動針又以藥薰洗才緩了大量落紅之勢。

  他於是環著她不敢亂動。

  穆容華僅勾勾唇,雙睫輕掩了。

  她不太痛了,就是覺得有些難受,但此時分又覺沒那麼難受了。

  鼻間有股令心魂安定的氣味,粗獷的,很接近曠野與樹海。

  然後也有駿獸微腥卻溫暖的皮毛味,有草料以及泥壤淡淡的清香。

  各樣的氣味混作一塊,很男人的味道,像有什麼牢牢往地底生根,就算天塌地陷了,她猶能安睡在這樣的懷抱中。

  「珍爺若滿意了,我……我其實尚有一事相求……我家殷叔,還請珍爺讓人多關照兩日,等我……我再去接他……」

  是誰說他游石珍滿意了?

  他不、滿、意!

  他還沒讓她賠個夠!

  他只是……尚未想到該讓她怎麼賠?再賠些什麼?

  可是身為女兒家的穆大少實在沒臉沒皮,看上他臂彎強壯、胸膛厚實,賴著就不挪不動,接著便兩眼一閉、氣息走勻……直接深睡給他看!

  無賴啊無賴!明擺著就是個無賴!

  他見過無賴,可沒見過比他游石珍還會耍無賴的無賴啊!

  結果不必請游石珍的人再關照,殷翼身上幾處刀傷始癒合、高燒退去,他便策馬離開那座位在向陽處、依山勢而建的馬場。

  他沒趕上掃蕩馬賊老窩之役,而是在其他夥計獲救返回廣豐號關外貨棧後,重新領著一批好手在隔日午前抵達牧民部落,欲接回自家主子。

  到達部落時,向牧民族長表明身份和來意,並詢問穆容華身所何在。

  當義子朗青見他到來,眼睛瞪得較銅鈴還大,面上慌亂,他便知出事了。

  待牧民們跟他指了方向,他撒腿急馳,闖入那座羊皮帳子——

  厚暖的大方地毯上,高大黝黑的年輕漢子盤腿而坐,穆家大少軟軟由人抱著,一頭高束的髮絲垂邐披散,覆住漢子的粗壯手臂和膝腿。

  在這當口,殷翼只想拔刀將眼前漢子給梟首了,哪管對方是不是救過自己。豈料——

  他尚未蹲步衝上,對方競急急伸出食指擺在嘴上,朝他作出一個噤聲動作!

  他這時才留意到,主子一耳被髮絲覆住,另一耳則被男人用厚掌掩著,自家的「爺」……似乎睡得很好、很熟、很舒暢,在某個男人懷抱裡?!

  這……是要……如何處理……

  「殷叔背上那道傷最深,咱們自家跟蜀地藥王進的金創藥粉最為有效,一日兩至三次,這些日子都得仔細上藥,傷口完全癒合前,我瞧還是別騎馬會好些。」被接回廣豐號關外貨棧才一日夜,穆容華已回復向來的神氣,淡雅的素袍廣袖,烏黑髮上所戴的青玉冠閃動著溫潤的光,只除臉色白了些、唇色淺了些,顯得幽幽的瞳仁比任何時候都要深黑。

  關外貨棧的後院暖廳,牆土夯得特別厚實,且窗外開闊,景色可一覽無遺,待在暖廳談事,最能防隔牆有耳。

  臨窗而立的殷翼往外頭環視了圈,這才轉過來面對坐姿如湖石秀挺的主子。

  「穆少事情再多、再忙,還是得以自身為重,江家老祖宗所教的那套練氣還於精血之法,穆少不能擱下。」江家,指的是穆夫人娘家。

  身為主爺倒被屬下叨念,穆容華心裡苦笑,頰面有些紅。

  「是。殷叔說的我都聽。這次實是我不好,不怪朗青,還請殷叔別再罰他。」略頓,眸藏慧詰。「殷叔若罰得狠了,事傳回江北教韓姑知曉,韓姑又要惱你的。」朗青跟寶綿皆是無父無母的孩子,韓姑外剛內柔,從來最疼他們倆。

  這會子倒換成殷翼峻瘦面頰略浮深紅。

  他輕咳一聲,面無表情地更換話題——

  「域外來的那批大宗香料,咱們為取信那些首次合作的異族商賈,已先付了貨款,如今被馬賊一攪,不但沒接到貨,那批貨亦不在馬賊老窩,如此賠了夫人又折兵,待這事傳回江北,穆少族裡各房的長輩們定要鬧騰一頓。」

  「我也正為那批香料貨不翼而飛的事感到疑惑,殷叔可瞧出什麼了?」她知道他性情,向來說話或做事都留有後招。

  殷翼遂解開護腕,將藏了好些天的東西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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