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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雷恩那

  是一張折成四四方方的信紙,攤平後,字跡清楚呈現。

  「這是當日混戰時,從那馬賊老大身上掉落的。」

  信的內容簡單明瞭,手書此信之人為阻穆容華開通域外商道,買通一窩子馬賊從中作梗,信中清楚寫出穆家貨棧接貨時日、人手調度等等細節,而能對這些內部的事知道得如此詳盡之人,必與廣豐號多有牽連。

  信底署名——穆十一。

  殷翼道:「若是十一爺所為,一切就說得通。」

  穆容華神色沉吟,低應了聲。

  穆家十一爺,穆行謹,是五房裡出類拔萃的一號人物,年方十七便掌了五房南邊幾處家業。而自家裡既出了這般好人才,不善用豈非可惜?

  半年前,穆容華嘗試將權力下放,讓穆行謹代掌廣豐號江南掌事,她這五房堂弟在南邊搞得有聲有色,很有看頭。

  「穆少怎麼看?」殷叔眉峰成巒。「此信可是十一爺手筆?」

  「嗯,像似。」嗓聲靜幽,專注的眸光忽而水亮,如在信中又瞧出什麼。

  殷翼倒被她「像似」二字弄得一怔,遂沉默靜候。

  穆容華揚睫看他,沉吟之色褪去,此刻已胸有成竹。

  「五房叔父家的營生多在南邊,至於關外這兒,我記得像留有一處小莊子,是五嬸從她娘家那兒承繼,跟著陪嫁過來的。」

  殷翼眉間陰影更深。「穆少認為,那批香料已暗中被拉往那處莊子?」

  幾絲情緒上面,穆容華眨眼間便按捺得無影無蹤,僅極淡一笑。「殷叔的暗中二字,用得真好。」

  欲栽贓嫁禍,豈可光明正大?

  自當是暗暗行事,方能瞞騙人之耳目。

  殷翼道:「我遣人過去探探。」要事談畢,他留下那張信紙轉身欲走,忽地想起什麼似,腳步一頓。

  懶得拐彎抹角,他直白便問:「游家二爺與你之間的事,如何處理?」殷翼挑眉了,且愈挑愈高,因他此話方出,自家的「爺」竟就無端端岔了氣,用力地咳將起來。

  穆容華咳得清顏通紅,眸底滿是淚。

  游石珍盡可將她擱到一旁,他卻不那麼做,待她睡得飽飽掀開眼睫,他又糾起黑眉狠瞪她,鼻中亂哼,一張利嘴碎碎念……

  「就沒瞧過哪家姑娘像你這樣,耍無賴一流啊!話說完就倒,倒下來就睡,睡下了抵死不挪窩,然後自個兒睡好就好,都不管別人能不能睡……」

  她吶吶道歉,說他其實可以擱下她。

  他口氣更狠道……

  「能拋便拋,說擱就擱,哥哥我是那種不仁不義的傢伙嗎?」

  他突地又以「哥哥」自稱,她心口一撞,耳根發燙,然,尚不及全面臉紅,她終才驚覺羊皮帳子裡還杵著一人……殷叔。

  當下真是一團亂啊,亂到她都沒臉再回想!

  撫按襟口,她費力緩和氣息,勉強持穩道:「我與珍二……已然無事,都談好了。他不會將我的事說出去的。」

  「穆少信他?」

  「是。」毫無遲滯的快答讓殷翼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連帶也令她自個兒心魂一震,背脊竄麻,好像直到這般沖喉答出,她才明白自己真信游石珍。

  「所以,穆少的馬真要送出?」殷叔過分剛峻的薄唇似有若無地融暖幾分。穆容華點點頭。「我亦信他定會善待墨龍。」

  腦中閃過他所提的,什麼入贅,什麼上門女婿的……越想,越有一抹古怪柔軟在胸內漫開,令唇角發軟。

  她的愛駒去到那識馬、懂馬且愛馬的男人手中,她能安心。

  第5章(1)

  半年後——

  關外的盛夏時節,有水流過或彙集之地,綠草卯足勁瘋長。

  黑亮駿馬換了新主子後,這幾個月縱蹄飛馳在遼闊大地,馬身似變得更健碩強悍,流鬃依然如雲風瀟灑。

  向陽處的山腳,老牧民趕著成群羊只上草坡覓食,兩隻與老牧民默契十足的黃犬和黑犬一前、一後幫忙看顧,讓瘦小的老人家能暫歇片刻。

  黑馬從遠遠那端奔馳而至時,老牧民才把煙絲點燃,將細長煙桿子湊到枯乾嘴邊,再深深吸了口旱煙。

  待慢條斯理地吐出團團白煙兒,駿馬馬背上的精壯漢子已翻身落地,一頭黑髮雖用寬帶子繫妥,額發、鬢鬚和發尾仍被關外的風掃得東飛西翹,在天光下顯得格外烏黑閃亮。

  老牧民眉尾略抬,似笑非笑頷首。「這馬……唔,原來成了地頭老大的戰利品啊。像更有精神氣兒了,嘿嘿,珍爺養馬果然有一手。」

  老牧民是「中間者」,去年冬曾替穆家廣豐號與關外「地頭老大」牽過線,這匹神駿墨馬,老人家當時見過。

  游石珍嘿笑了聲,從馬背側腹的袋內取出三顆大桃子,一顆以暗器手法朝老牧民飛擲過去,只見老人一掌倏翻,兩下輕易已將果子收進懷裡,繼續吞雲吐霧。

  游石珍眼睛彎彎,張嘴啃了口香桃,並把另一顆桃子餵給墨龍。

  「你老兒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會兒又放羊放在我地盤上來,有事就說吧,說完,咱請你喝去年馬場釀的沙棗酒。」

  老牧民亦嘿笑了聲。「喝珍爺的酒,卻得配上咱的幾頭烤羊,這可不合算。」游石珍哈哈大笑。「所以怎樣才合算?」

  皺紋道道明顯的褐臉表情閒適,細小的雙眼汸沸不見眼白,黑得詭異。老人慢吞吞道:「當然是吃也珍爺的、喝也珍爺的,有好酒有烤肉,待吃喝盡興再睡個飽覺,也許再洗個熱呼呼的溫泉澡,咱再告訴你,你想知道的。」

  「噢,我想知道什麼?」他掌心輕挲馬頸,似漫不經心。

  老牧民兩眼一眨。「之前馬賊作亂,整了穆家廣豐號一記,但中間卻讓地頭老大給生生攪黃,於是馬賊潰敗,穆家大少險中求穩,關外貨棧接通域外買賣之事步步為營,某人也就無功而返。」吸煙,頓了頓,徐吐……

  「無功而返不打緊,有道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總還能重整旗鼓、捲土重來,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穆家大少需得多多保重、時時警覺了。」

  游石珍一愣,面色陡沉。

  他等了等,發現老牧民顧著抽旱煙,不說話了。

  「然後呢?」他糾起黑眉。

  「咱肉還沒吃到、酒更沒喝到,欸,就剩這桿子煙,能有什麼然後?」

  游家老太爺八十大壽,在外頭野慣了的游石珍即便兩腿瘸了、斷了、沒了,爬都得爬回江北永寧。

  自接到穆容華遣人送來墨龍,到如今約莫半年。

  這其間他曾一次返回永寧,但僅與爺爺和兄嫂相聚兩日,然後私下跟家裡的秀大爺談了些要事,便啟程往北。

  那一次走在永寧城中,走過當時初見墨龍的那條大街,他啃著料多味美的肉包子,吞了好幾顆香噴噴茶葉蛋,還喝了不少碗熱呼呼的豆腐花,目光時不時往大街另一端瞟蕩,忽而才自覺,原來是隱晦地想再遇上某人……當日馬背上的一抹瀟灑雪影,飛揚的發,鼓蕩的袖與衣袂,他的髮帶纏在她腕上……

  這心思糾纏得太過古怪,他覺不妙。

  但事出必有因,他不知其因。

  而此次趕回永寧,一為老太爺的大壽,二則是為她。

  有人托中間者牽線,欲與「地頭老大」談一樁買賣,只要能阻斷廣豐號通域外的商道,要徹底阻斷,不留餘地,就算毀貨傷人亦無所謂,倘若事成,「地頭老大」需多少報酬,盡可開口。

  對方只有唯一要求……

  絕不能傷及穆家大少。不能動穆容華半根寒毛。

  對方來頭為何,中間者不知,因自始至終,幕後之人並未現身,全由一名移居關外的漢族大叔與中間者接頭,而那名大叔似也是拿錢辦事,旁敲側擊亦探不出真底。

  乍聽老牧民所述,游石珍若非太瞭解兄長游巖秀的脾性,還真會以為提出這樁買賣的,是自家那位將穆大少恨得牙癢癢的秀大爺。

  他家大爺錙銖必較,何等愛物惜才,若真對穆容華動手,必然不走「毀貨傷人」這等路子,倒有可能把貨偷偷拉走,再以某種……十分見不得人的法子流回自個兒手中,光明正大佔為己有。至於穆家廣豐號的人才,秀大爺定是誰都不傷,偏要弄傷穆大少。

  這不,他前腳才踏進家門,游府管事德叔便將事傳了來,說他那笑比不笑可怕的大哥正跟他那位好好嫂子鬧將起來,因穆大少前天未投拜帖便硬闖游家大宅,還一路闖到灶房去,目的是為了跟他家好好嫂子討為數稀少的「雪江米」。

  德叔道——

  「穆大少討那雪江米聽說是為了娘親。穆夫人因病昏沉,近日才見醒,胃口不佳那是當然的,之後穆家廚子用主母娘家春粟米鋪送去的雪江來熬了清粥,穆夫人喝下不少,胃口也轉好,但頭疼的是,春粟米鋪那兒已沒雪江米,剩下唯一袋就在咱們家主母這兒,而老太爺大壽的菜餚也得用上雪江米,但主母把米給了穆大少,打算另選其他米種替老太爺整壽席,然後秀爺撞見了,誰也頂不住他那把怒火啊,然後……穆大少當場就被狠揍了,欸,他毫無防範,秀爺衝上去就動手,打得人半面紅腫、嘴角直流血……欸欸,主母娘家春粟米鋪跟穆家一向有來有往,關係親厚,珍爺啊珍爺,您說秀爺幹了這事,主母能不氣嘛,這、這都鬧哪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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