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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雷恩那

  絲姆嬤嬤被請了來,踏進帳子誰也不瞧,只快步走到穆容華身畔。

  看了幾眼,再摸起腕脈一把量,斜眼掃去,見單膝跪在一旁的游石珍正急著掀開病人的大紅羅裙,絲姆嬤嬤一掌便往游石珍後腦勺狠狠拍下——

  「給我安分點!姑娘家的裙子、褲子,能讓你想掀就掀、想脫就脫嗎?」

  「他是男的!」游石珍按著腦袋中招之處,利眉翻飛。

  絲姆嬤嬤冷哼了聲,懶得費唇舌分辯,僅一屁股將游石珍擠開。「出去!你,還有你,都滾到帳外,你,留……」她指節分明的枯手分別指向珍二和朗青,最後再指向寶綿。

  游石珍遭下咒似定住不動,絲姆嬤嬤罵道:「別杵在這兒擋道,姑娘家落紅不止,又急又快,你想她死嗎?!」

  游石珍不想穆大少死,他只想「他」……不,還是「她」,給他一個交代!絲姆嬤嬤已在羊皮帳內待了許久,幾位牧民大嬸早起替大夥兒備熱食,亦幫忙燒了好些熱水送進,那一桶桶清水還是游石珍和朗青從坡下清溪提回來的。

  被救出的穆傢伙計們聽到自家主爺病倒之事,一早全擠過來探問。

  朗青被問得脹紅臉,說話結結巴巴,待瞧見游石珍死死盯住自己,少年更是抓頭撓耳,真想挖個洞把自個兒埋掉了事。

  「所以你家主子是?」話未問盡,淡淡語音更具脅迫意味,游石珍兩手抱胸,

  昂藏而立,居高臨下瞇瞪該是早已清楚內情的少年。

  結果朗青抱頭蹲成一球,低聲哀嚷。「穆少就是穆少啊!」

  很理所當然,很理直氣壯,不管是男是女,在少年眼中,穆容華就是穆容華。跟著就見朗青開始自虐、不知所措抓扯頭髮,喃喃道:「完了完了,要被義父知道,肯定被罰慘的,義父叮囑過,要護好少爺的,穆少的事,不能教誰知了去,現下成什麼樣了?完了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游石珍眼角抽搐,額角更直抽個沒停。

  今日預計要與牧民朋友們商議關於馬賊賊窩善後之事,結果鬧這麼一出,他根本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定心。

  待得商議一有結果,過了午,他與他的人本應該啟程返家,如此才能趕在日落前回到馬場,他卻遣手下們先行,亦安排穆家七、八名夥計先回廣豐號關外貨棧,而他獨自留下。

  畢竟不把事鬧個清楚明白,他、他怎嚥得下這口氣?!

  越想越混亂,穆大少……明明是條漢子,怎是……怎會是……如何可能?!

  這一次當真神擋殺神、魔擋滅魔,他大步流星朝那座羊皮帳子而去,頓也沒頓,一把掀開厚氈簾子闖進,險些與正要步出的絲姆嬤嬤撞作一團。

  半個時辰前,穆容華腹下的抽疼才見緩和,依舊是痛,但已不再痛得冷汗涔涔、熱淚濡睫。在貼身小丫鬟幫忙下,換上了乾淨衣物,這套衣物是絲姆嬤嬤取來的,款式偏中性,男女皆宜,而在終於整理好自己之後,也才能寧定思緒,與絲姆嬤嬤有一場交談——

  「嬤螗是醫者?」虛弱穩聲。

  「勉強算是。」老嬤嬤削瘦的褐臉盡顯滄桑,銳眸似能洞悉一切世間人情。

  「姑娘瞞了眾人,把姓游那渾小子也蒙了嗎?」

  「晚輩……」咬咬唇。「有難言之隱。」

  「無妨。」老嬤嬤嚴肅表情竟滲出一絲軟意。「你唬齊弄了他,咱瞧著開心。」

  被喚作「姑娘」,她有些不自在,心口輕顫。

  「……多謝嬤嬤照看,在下……晚輩……好多了,不那麼疼了。」

  「你癸水來期不定,一來便其勢洶洶、落紅不止,且腹絞難忍,是不?」

  「……正是。」她緊起眉心忍過一波疼痛,緩過氣才又道:「我家姥姥亦是醫者,曾細心調養過晚輩身子,但這病根是從娘胎裡帶出,無法根除,僅能靠自身練氣還於精血……」而她卻因這陣子忙亂過頭,將姥姥所教的行氣養身大法全拋諸腦後,之前硬生生緊繃了心魂,之後見殷叔與其他穆傢伙計皆已無事,肩上重擔陡去,心上沉鬱驟消,整個人從內至外甫放鬆,被壓抑過久的血氣便也跟著鬆懈而出,才使得一發難以收拾。

  老嬤嬤沉吟片刻,下了終論。「姑娘家的姥姥說得很是,得靠你自個兒勤練養身,畢竟姑娘天生氣血兩虧,且虛不受補,一切還得仰賴一個調字。慢慢養,時時潤,鬆鬆快快方能建功。」

  老嬤嬤所說的,她其實亦知,但她這身份,掌一族興衰,家大業大,操持的事一日多過一日,終歸身不由己。

  淺淺苦笑間,卻聽老嬤嬤垂眸深思、鄭重又道……

  「有一帖急救方倒是能用。」

  「嬤嬤有良方?」她下意識揉著肚腹,臉上微喜。

  絲姆嬤嬤仍沉吟般點點頭,慢悠悠道:「男人。」

  嗄?!「……男人?」

  「嗯。」

  「嬤嬤是何意思?」

  「有過男人,采陽滋養,會對你過寒的純陰體大有補益,嗯……依你眼下情狀,光採補一次怕是不足,得時不時地滋補一番才好。」

  老嬤嬤表情很是嚴肅,口氣尤其正經,但說的話實在是……穆容華頭更昏了。

  「晚輩這身份……不可能有、有男人……」真被攪昏,末了竟吐出這般話。

  「怎不可能?明著不成,暗著來不也可以?」

  「暗著來?」

  「咱瞧姑娘身邊,嗯……」又沉吟領首。「是有這樣的男人可用。」

  ……誰?她眨眨眸,漸覺要把持住神智已不容易。

  一場言談,談得病人神思迷沌,一向圈圍在內心底層的東西似要被勾出,絲姆嬤嬤這才好心放過她,撫她額面,語若催眠……

  「姑娘睡吧,適才那碗湯藥加了寧神散,先睡會兒,睡好了再想。」

  游石珍以拔山倒樹之勢闖進羊皮帳時,護主護得凶狠的寶綿丫頭已被牧民大嬸們拉出帳外覓食兼餵食,而絲姆嬤嬤則是見病人睡沉了,正要退開。

  忽弄出動靜,穆容華不安地蹙起眉心,眸子便又睜開。

  「放心,我不會吞了她!」要吞也是先撕了再吞!游石珍逕自繞過老嬤嬤朝裡邊去,後者滿臉的不以為然。他不在乎!

  絲姆嬤嬤道:「你不憐香惜玉至少也好心些,姑娘才睡下一小會兒,你讓她——」結果回首已見穆容華推被撐起上身。「得了,很好,你把人吵醒了。」

  穆容華朝老嬤嬤微地頷首,表示無事,並感激地笑了笑。

  該來的事,逃不掉,該來的人,終究得面對。

  儘管她現下狀況不太好,但不將事情談過、處理妥善,她如何安眠?

  最後絲姆嬤嬤挑挑眉,不予置評了,再次拾步走出帳子外。

  帳內終於僅餘珍二與自己,穆容華勉強將身姿坐正,才尋思該如何打破沉默,那高大男人忽地幾個大步跨近,盤腿坐下。

  他死命瞪她,凶狠野蠻,似看不明白又執拗地想看透,利目眨也不眨。

  「我……呃?!」穆容華驀地驚住,因男人極快探出手。

  眼前的穆家大少,一樣的小白臉,一樣高高束起的流泉黑髮,一樣的寬衣闊袖,一樣堅忍明慧的眸,游石珍辨不出雄雌,他腦袋混亂,只知眼中所見的東西不見得是真物,穆大少若是男兒身,肯定就是個帶把的漢子,所以——

  他飛快探手,像捧自個兒胯下那副厚實傢伙一般,直擊穆容華兩腿之間。

  結果……穆大少僵坐,漂亮眸子圓瞠,張唇不能語。

  結果——游石珍僵化得更嚴重,長目厲張,眼底都見紅絲了。他沒想到,倘若……假使……如果……穆大少不是男兒身的話……

  兩人對峙,四目膠著,還是穆容華腹中突然一縮,才使她清醒過來。

  「你……你沒有,我、我……」游石珍看看自個兒撲得很「虛空」的五指,再繼續看向屈腿縮坐的人兒,他面紅耳赤了,因穆容華亦臉紅耳熱給他看,看得他左胸砰砰重跳,鼻息濃灼,禁不住便開吼。「你騙我!」

  穆容華揚睫,挺直脊骨,盡量穩住嗓聲中的尊嚴……

  「穆某以男身模樣面世,實有難言苦衷,還請珍爺瞧在江湖好兄弟的情分上,替在下保守這個秘密。」

  ……江湖好兄弟?!游石珍一凜。

  是了。對了。沒錯。他之前還「哥哥」長、「哥哥」短地自居,不就想認穆大少這條「漢子」當兄弟嗎……

  然而,哪有好漢?

  根本是個姑娘!

  而且這個姑娘還令他破了戒——

  想他珍二走闖江湖,向來是「冤有頭、債有主」,但即便有冤、有債,亦不對老弱婦孺出手,但回想幾次與穆容華交手,她不只讓他刁難過,更讓他動粗掐過、扣過、抓過、擠過、勒過,昨兒個在賊窩,他還將她狠狠摔過!

  更慘的是,她把他男人的秘密給聽了去——

  他,游石珍,游家珍二爺,過了這個冬「高齡」二十有七,卻還只是個……「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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