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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梁鳳儀

  「寶山,你鎮靜點!……章伯過世了!」

  我以為自己聽錯,輕聲地說:「怎麼可能呢?上星期他才送我上機!」

  「心臟病!」

  「人怎麼可以突然在世界上消失呢,這麼恐怖!世勳,我怕!」

  「別怕!」

  「你不要離開我:」

  世勳拍拍我的肩膊:「離開一下於是不要緊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寶山,剛才母親找我找得急,她也沒有想過,我來了英國這些日子,從不曾回家,故此搖電話到家裡去,蕙菁告訴她,根本不知道我回到倫敦來了。所以,我得在跟你回香港前,返家一趟。」

  我竟然沒說什麼話。

  心如止水,平靜無波。

  「寶山,你讓我回家去看他們—下,這就跟你回香港去了?好嗎?」

  當然要說好的。

  我是個成熟,兼讀過書的女人。

  感激他這些天來, 一直陪伴著我,絕口未提過要回家去。或者他心上其實朝朝暮暮,想回去抱抱自己的小孩兒,只是表面上不說什麼?就算如此,已經相當難得的了!

  這年頭,誰肯努力做些門面功夫,也是要感激的!認真來說,誰沒有了准,會活不下去呢?活得艱難—點,抑或順利一點,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如此,不買情面上的賬,誠屬等閒了。

  女人一但承認了心中有愛,就如紙老虎,被人一戳即穿,還能凶到哪兒去?

  世勳來叩我房門的當兒,就鐵定此生休矣,真沒想到,本世紀最流行的三妻四妾婚外情,對我們這種為了維護自尊而掙扎半生的女人,竟然差不多是無一倖免!

  不讓他回去,他還是會回去的!那就大方點讓他回去好了!

  既然演定了這個角色,總不能半途而廢。

  至於他回去了,回到那叫蕙菁的女人身邊,會是什麼人情環境,我就不去想它了!

  只有痛苦,別無其他的事,不能想!

  「世勳,你這就回去了?」

  「好嗎?」

  我點點頭。連一句早去早回也說不出口。

  「你好好地睡一夜,明早在機場等我。我們一起趕返香港!」

  「世勳……」我想跟他說的話,老是出不了口。

  「我明白,你放心好了!來,就先看著你上了床,睡好了,我才走!只幾小時功夫,一眨眼就過去了!」

  我把跟眨了無數次,天才泛魚肚白!

  章尚清死了!

  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人世。

  他似有預感,知道要把孫氏交回世勳兄弟,知道要在我赴英前傾吐他的心聲,幫了世勳最後或者最重要的一把忙。他期望我能繼承他,永遠留在孫氏苦幹。

  這麼奇怪,這個老人對孫氏的忠貞,可昭日月。

  我是否能如他呢?或者說,我是否應該似他呢?

  世勳如今一定是在別個女人的旁邊了。我能無動於衷?

  為什麼上天要給女人開這種玩笑?盤古初開,造人造一個亞當,兩個夏娃,豈非更好?老早習慣了的事,不會如此難受。

  等下見了世勳,要不要問他可有對那蕙菁如對我般輕憐淺愛呢?

  他默認,我無奈其何?他若說:沒有哇!我又信不信?

  我信了,將來大姊和其他人等,又信不信?他們信與不信,我竟然如此在乎,因為面子攸關,人言可畏?

  一陣急痛攻心,霍然而起,眼淚爆發出來,一瀉千里,在機場候機室等了近一個鐘頭,才遠遠見著世勳趕來。

  身後跟著一個婦人,抱住個週歲上下的胖娃娃,不問而知是何身份!

  我突然想起年報內那張照片!

  多少個若干年以後,那女人手上的嬰孩就是孫氏企業的繼承人,然後,他又會向他的女人解釋,當年母親抱了自己去送父親亡飛機,父親要跟她的情婦回香港去,留了苦命的母子在倫敦,母親煞是傷心……

  循環不息,都是這等所謂愛情故事,實則是毫無新鮮的人際關係!

  世勳在他妻子手中接過了嬰孩,疼完又疼,才再交回給那蕙菁!

  世勳走了!

  大概是蕙菁抑或是小兒子叫住了他,又見他止住了步,回轉頭去,蕙菁母子連忙衝前,世勳吻在他妻子的面頰上。

  我別過臉去,直闖機場各關卡,上飛機去。

  世勳是最後一個上飛機的人。

  他坐下後,吻到我的臉頰來,我拿條紙巾在臉上使勁地擦一下,望住機窗,不理他:

  「我以為你會等我才一起上飛機!」

  「我也以為你捨不得這就離開英國!」 

  「寶山,請別這樣,我知道你難過!」

  知道有個屁用?我知道姬絲汀昂納西斯富甲全球,我的年薪仍是半百萬元而已?nbsp; ?br />
  「你要發脾氣,回到香港去,我讓你發個夠吧,這兒大庭廣眾,我解釋不來,在自己家,隨便你要殺要宰,摔花瓶水杯,什麼都成:」

  把我看成潑婦了!

  這孫世勳在沒有第二個女人之前,大概不是個如此能言善辯之徒。

  人要適應環境,保護自己,也只有愈變愈精靈?nbsp; ?br />
  「回到香港去,我們各行各路!」

  「寶山,寶山,請別這樣呢!」世勳急得亂叫。果然引得機艙內的人側目。

  我的心驀然軟化了! 

  真不中用。

  「我有說錯嗎?我家在太古城,難道讓你搬進去不成?」

  世勳吁一口氣,又開開心心地握著我的手,逗我:「你也不住太古城,我也不住舂坎角了!一回香港去,就到淺水灣買間房子,我們住進去,」

  男人的如意算盤幾時都打得響,如此輕而易舉,就是兩頭安穩的家了。

  那蕙菁可知道這重關係呢?

  我轉念到淺水灣,想到從此以後可以跟地鐵說再見了,心上還真有半點歡喜。

  心神俱碎,哪有餘力再為生活而勞累!

  章尚清的葬禮,等待我和世勳一抵達,就舉行了。

  章老本身有名望,人緣又好,再加上孫氏企業的聲勢,故而葬禮還是相當隆重,算得上生榮死哀的。

  由於章氏膝下無兒,跟孫氏兄弟情同手足,世勳即以誼子身份主持喪儀。

  靈堂上一片淒迷,雖說70有5,也還是令前來憑弔的人傷感的。

  我一直呆呆地坐在親屬席位上,哭過幾遍,人累得昏昏欲睡。

  世勳久不久走過來,坐近我,輕聲說:「要不要回家去躺一躺?你臉色不好!」

  我只是搖頭。

  「你死撐著,只有令我擔心呢!」

  我們只有零零碎碎地說著話。自英國回港以後,我們心裡明白關係是變得親密了,然而,反形暖昧。

  我心頭的煩悶更重。

  明天才大殮火化,我們今晚照一般俗例守夜至12點,才會離開。

  第六章

  孫世功母子及嘉扶蓮孫一直留到10點多,很有些商場朋友在這個晚上來盡禮,免得明早要抽調上班時間。

  過了11點,世勳又走到我身邊來,問:「餓嗎?」

  「不!」

  「我母親來拜祭章老,我這就下去接她,順道給你買點什麼吃的?

  「不,我不餓,況且不想在靈堂吃東西,不敬。」

  世勳點點頭,走開了。

  怎能不感慨呢?就連向一個幾十年的摯友致最後敬禮,還要等待到更闌人靜,才能出現。分明是兩個大小孫奶奶,不肯碰面。哪怕孫氏股權是兩個女人平分春色,孫摩美華仍然雄霸所有與孫家有關的場面。當然,也可以看得出來,世勳母子不欲與之相爭,忍了幾十年,也志不在再多忍幾年,就完掉一輩子算了!

  我從沒有見過世勳的母親,心裡有點緊張,況且,我曾令她的兒子落淚,做母親的不知會得如何想法?幸好她自己是側室,心理上應該多少明白我們的處境與苦衷,要是我愛的不是世勳而是世功,嗯,不堪想像,孫廖美華加上嘉扶蓮孫,準把我整個吃掉,連骨頭都不剩一根!

  想著想著,就見世勳用手輕輕攙扶著一位中年婦人走進靈堂來。

  世勳的母親?怎會如此年輕?看上去象世勳姊姊,頂多50開外的樣子!

  細細看她, 白皙的皮膚,圓圓的臉龐,大眼睛,眼眉毛濃濃粗粗,哎呀,怎麼有點似我!

  世勳像他父親。否則,我們站在一起,人家以為是兩兄妹了。

  孫姨奶奶穿一襲黑絲旗袍,黑色平跟鞋,臉上當然沒有笑容,卻異常平靜。恭恭敬敬地走到章尚清的遺像面前,三鞠躬。

  孫姨奶奶給兒子耳語幾句。世勳就陪著母親步至後堂,必是去瞻仰章氏遺容了。

  不久,孫姨奶奶走出來,一對大眼睛用力地眨著,分明是努力地把快要掉下來的淚水硬壓下去!

  世勳朝我坐的位置望望,象徵求了他母親的同意,就跟她一道走過來。

  我欠身,尊敬地喊了一聲「伯母」!

  孫姨奶奶握著我的手,示意我坐下,把我差不多是從頭到腳地打量著:「尚清跟我提過,說你像極了年輕時代的我。怎麼會呢?你比我好看多了!神情看上去是有三分似。」

  我抿著嘴,笑又不是,不知如何反應。

  「你哭過來呢!尚清要是能知道今日你跟世勳在一起,一定含笑九泉了。只委屈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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