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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彼埃爾·博努瓦

  我聳了聳肩。

  「真的,我忘了,您太年輕了。兩歲,三歲。一個孩子。是的,一個孩子。啊!我的孩子,在那個時代生活過,淪落到跟野蠻人在一塊兒坐莊發牌……我得跟您講講……」

  我站起來,推開他。

  「留下吧!留下吧!」他哀求道,「你要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你要我講什麼我就講什麼,我講我是怎麼來到這兒的,我講那些我從未對別人講過的事情。留下吧,我需要在一個真正的朋友的懷抱裡傾吐衷腸。我再說一遍,我什麼都跟你說。我信任你。你是法國人,紳土。我知道你不會告訴她。」

  「我不會告訴她。告訴誰?」

  「告……」

  他的聲音噎住了。我覺得他的聲音由於害怕而抖了一下。

  「告訴誰?」

  「告……告訴她,告訴昂蒂內阿,」他喃喃地說。

  我又坐下了。

  1法國西南部城市,瀕臨大西洋,著名療養地。

  第十三章

  基托米爾的哥薩克公選首領的故事

  這時,卡西米爾伯爵的醉意中出現了某種莊重嚴肅的東西。

  他沉思了片刻,開始講起來,很遺憾,我不能把那敘述的古色古香完全傳達出來。

  「當昂蒂內阿的花園裡的新麝香葡萄開始轉紅之時,我就六十八歲了。親愛的孩子,吃青苗是一樁令人難過的事情。生活並非不斷的重複。我1860年出入杜伊勒裡宮,而今日淪落到這步田地,這是何等的辛酸!

  「戰爭前(我記得維克多·努瓦爾1還在)不久的一個晚上,幾個可愛的女人,姑隱其名吧(她們的兒子的名字,我在《高盧報》的社交新聞欄中還時有所見),向我表示,想見識見識真正的交際花。我領她們去參加「大茅屋」2的一次舞會。那兒儘是藝徒、妓女和大學生。舞池裡,有幾對在跳康康舞,跳得震天價響。我們注意到一個人,他身材矮小,皮膚棕色,穿了一件破舊的禮服,方格褲子上肯定沒有系背帶。

  1法國記者們(1848—1870)。此處當指普法戰爭之前。

  2一娛樂場所。

  「他斜視,一把骯髒的鬍子,頭髮黏得像黑色的水果香糖。他的擊腳跳真是荒唐透頂。那幾位女士打聽得他叫萊奧那·甘必大1。

  「當時我一槍就可以結果這個卑鄙的律師,永遠地保證我的幸福和我的寄居國的幸福,每念及此,我就感到莫大的不幸,因為,親愛的朋友,雖然我不是生為法國人,可我是心嚮往之啊。

  「我1829年生於華沙,父親系波蘭人,母親系俄羅斯人,更確切地說,是沃倫3人。我的基托米爾的哥薩克公選首領的稱號就得之於她。沙皇亞歷山大二世訪問巴黎時,應我的令人敬畏的主人、皇帝拿破侖第三之請,恢復了我的封號。

  「出於政治的原因,我們不能細談,否則要談到不幸的波蘭的整個歷史,我的父親比埃羅斯基伯爵於1830年離開華沙,定居倫敦。我母親一死,他就開始揮霍他那筆巨大的財產,他對我說是因為悲傷。他死的時候,正值普裡查德事件2爆發,他只留給我一千英鎊的年金,外加兩、三種賭輸後下雙倍賭注的賭法,後來我知道那是毫不奏效的。

  「我總是懷著激動的心情回憶起我十九、二十歲的時侯,那時我花光了我那小小的遺產。當時的倫敦的確是一個可愛的城市。我在皮卡迪利大街1弄了套舒適的單間公寓。

  1法國資產階級政治活動家(1838—1882)。

  2屬烏克蘭。

  3喬治·普裡查德是英國的一位傳教士,在塔希提傳教時,禁止法國的天主教傳教士接近該島,並在當地的一次起義中起過重要作用(1843年)。他被捕釋放後,向英國政府報告了自己的遭遇,英政府遂要求法國政府賠償損失,導致兩國關係緊張。

  Picadilly!Shops,palaces,bustleandbreeze,

  Thewhirlingofwheels,andthemurmuroftrees。2

  「在briska獵狐,乘坐boggy在海德公園兜風3,盛大的宴會,還有與德魯利—蘭恩4的輕薄的維納斯們的優雅的小聚會,佔去了我的全部時間。全部,我說的不對。還有賭博,一種父子間的憐憫促使我去驗證已故伯爵的下雙倍賭注的賭法。我將要談的那樁事的起因正是賭博,我的生活因此而發生了奇特的變故。

  「我的朋友馬爾莫斯伯利勳爵對我說過一百次:『我得帶你去一個妙人兒家裡去,在牛津街277號,她是霍華德小姐。一天晚上,我跟他去了。那一天是1848年2月22日。女主人的確是個十全十美的美人,客人也都很可愛。除了馬爾莫斯伯利外,我還有好幾個相識:克利伯登勳爵,切斯特菲爾德勳爵,第二救生隊的少校弗朗西·蒙喬伊,道塞伯爵5。大家賭博,然後談起了政治。法國發生的事成為談話的中心內容,當天早晨,巴黎發生暴動,起因於禁止第12區舉行宴會,消息剛剛由電報傳來,大家漫無邊際地談論著暴動的後果。到那時為止,我從未關心過公共事務方面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腦袋一熱,就懷著我十九歲時的激情宣稱,來自法國的消息意味著明天是共和國,後天是帝國。

  1倫敦的一條繁華街道。

  2英文:皮卡迪利大街!商店,宮殿,喧鬧和微風,車輪飛轉,樹葉沙沙響。

  3briska為俄文四輪馬車之意,boggy為英文沼澤地之意,伯爵酒醉,說話顛三倒四。

  4倫敦的一個娛樂場所。

  5法國軍官,著名的交際界人士(1801—1852)。

  「我的俏皮話被在場的人報以一陣謹慎的笑聲,他們的目光轉向了一位客人,他坐在一張牌桌的第五個位置上,那兒剛剛賭罷。

  「客人也微微一笑。他起身朝我走過來。我見他中等身材,說矮小更合適,裹在一件藍色的禮服裡,目光茫然。

  「在場的人都懷著一種愉快的消遣心情看著這個場面。

  「『請問尊姓大名?』他以極溫和的口吻問道。

  「『卡西米爾·比埃羅斯基伯爵,』我嚴厲地答道,向他表明,年齡的差異並不足以證明他的問話得當。

  「『那好,親愛的伯爵,但願您的預言能夠實現,我希望您不要冷落了杜伊勒裡宮,』穿藍色禮服的人微笑著說。

  「最後,他還是作了自我介紹:

  「『路易—拿破侖·波拿巴親王。』

  「我在政變1中沒有扮演任何積極的角色,我也絕不後悔。我的原則是,一個外國人不應該介入一個國家的內部糾紛。親王理解這種謹慎,沒有忘記對他說出如此吉祥的預言的那個年輕人。

  1指1851年2月2日路易—拿破侖·波拿巴發動的政變。

  「我是他最先召入凡爾賽宮的人之一。《小拿破侖》1的誹謗性的調子最終確定了我的命運。次年,當西布爾大人2到那兒的時候,我成了宮內侍從,皇帝甚至開恩讓我娶德·蒙多維公爵萊皮托元帥的女兒。

  「我毫無顧忌地到處宣揚這段姻緣不得其所。伯爵夫人比我大十歲,脾氣很壞,又不特別地漂亮。再說,她的家庭明確地要求實行奩產制。而我當時只有兩萬五千鎊的內侍俸祿。對一個經常與道塞伯爵和德·格拉蒙—加德魯斯公爵3來往的人來說,這命運真是可悲。如果沒有皇帝的關照,我怎麼能辦得了呢?

  「1862年春的一個早上,我正在房中讀信。有一封陛下的信,召我四點鐘去杜伊勒裡宮;有一封克萊芒蒂娜的信,告訴我她五點鐘在家裡等我。克萊芒蒂娜是我當時瘋狂愛著的一個美人兒。我尤其感到驕傲的是,她是我一天晚上在『金屋』,從梅特涅親王手裡奪來的,親王非常寵愛她。整個宮廷都羨慕我這次勝利;我在道義上必須繼續負擔她的費用。而且克萊芒蒂娜是那麼漂亮!皇帝本人都……其它的信,我的上帝,其它的信恰恰是這個孩子的供應者的賬單,儘管我

  1維克多·雨果寫的抨擊路易—拿破侖·波拿巴的小冊子。

  2法國高級神職人員(1792—1857),1848年後任巴黎大主教。

  3法國外交家,政治家(1819一1880)。出於謹慎告誡過她,但她仍固執地讓他們把賬單寄到我的家裡。

  「差不多要付四萬多法郎,連衣裙和大衣是加日蘭—奧皮傑店裡的,黎士留街23號,帽子和理發是亞歷山德麗娜太太那兒的,當丹街14號;各種的裙和內衣是波利娜太太那兒的,德·克雷利街100號,絛帶和約瑟芬式手套是『里昂城』那裡的,肖塞—當丹街6號;『英印快郵』的圍巾,『愛爾蘭公司』的手帕,費格森店的花邊,康德斯祛斑奶液……尤其是這康德斯祛斑奶液使我大吃一驚。發票上是51瓶。六百三十七法郎五十生丁的康德斯祛斑奶液。足夠一個百人的騎兵隊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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