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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索尼雅·韓森站在浴室里洗碗盤。她關水后听到客廳的電話響著,她甚至手也沒擦干就沖進去抓起話筒。
  是班特森。
  “你的衣柜已經載出去了。”他說,“卡車應該十五分鐘內會到。”
  “謝謝你這么好心打電話來,不然我不會開門的。我不知道你這么早送來,我是不是該去你的辦公室付錢,或者……”
  “付給司机就好,他帶著發票。”
  “好的,我會的。您是……”
  “我叫班特森。希望您滿意我們的服務。我剛說過,卡車在十五分鐘內會到。”
  “謝謝你,再見。”
  他一挂斷,她就撥貝克的專線。
  “衣柜十五分鐘內就送來了。他剛打過電話,我差點沒接到,不過運气好,還是讓我接到了。我沒想到會這么快,而且浴室里的水聲會蓋住電話聲。”
  “你最好先不要打開水龍頭。”貝克回答,“而且,從現在開始,你要一直守著電話。你不可以上閣樓去或下洗衣間去什么的。”
  “我不會的。衣柜一送到,我是不是就去他的辦公室?”
  “我想是吧!去過之后撥電話給我。”
  馬丁·貝克房里還坐著艾柏格,貝克一挂下電話,他就疑惑地看著他。
  “她半小時內會去那里。”貝克告訴他。
  “那我們只需要等著。她是個好女孩,我喜歡。”
  他們一直等了超過兩小時,艾柏格開始說:
  “她一定不會發生任何事的,只是……”
  “冷靜點。”馬丁·貝克回答,“她會打來的。”
  他們又等半小時,她才回報。
  “你們等很久了嗎?”
  馬丁·貝克愁眉苦臉地說:
  “發生什么事了?”他說完清一清喉嚨。
  “從頭說好了。我們通完電話二十分鐘后,就有兩個司机載一個衣柜過來,我看也沒看就告訴他們擺哪里。他們走了之后,我才發現載錯了,然后我去他們公司抱怨。”
  “你在那里待得可夠久的。”
  “是啊,我到的時候他正好有客戶在談。我在柜台外面等,他看了我好几次,好像在催那人快一點。他對衣柜運錯有點沮喪,我說那是我的錯,不是他的錯,我們几乎為了是誰的錯而吵起來。然后他去找看看誰今晚有空。”
  “誰呢?”
  “他派不出人。但是他保證明天一早會運過來。他說他很愿意親自送來,而我說這樣要求就太過分了,雖然我很樂意接受。”
  “好,然后你离開了?”
  “不,我當然繼續留在那里。”
  “他很難攀談嗎?”
  “不會,不過他有點害羞。”
  “你們聊些什么?”
  “噢,就是交通多擁擠啊,還有斯德哥爾摩以前是多好啊。然后我扯到獨自一人住在都市里,真不好過,他也附和,不過他卻說他宁愿獨居。”
  “他聊天時顯得愉快嗎?”
  “我想是吧!但我總不能一直在那里閒扯。他提到他喜歡看電影,但除此之外他不常出門。然后沒什么可聊了,我就离開了。他送我到門口,一直非常禮貌。我們現在要怎么做?”
  “不做什么,等著。”
  兩天后,索尼雅·韓森再度光臨這家搬家公司。
  “我想謝謝你的幫忙,我的衣柜收到了,很抱歉給你帶來很多麻煩。”
  “沒什么麻煩的。”佛基·班特森說,“歡迎再度光臨。我能為您效勞嗎?”
  有個人走進房間,打斷了這一切,他很明顯是公司的老板。
  當她离開這辦公室時,可以清楚地知道,班特森正從柜台后面望著她;她走到外門時轉過身來,正好遇上他的眼神。
  過了一周,這實驗又重复一次。這次的開場白還是交通問題,她說她搬來倫波葛街的公寓還沒多久,所以她還是得繼續從其他親戚家的閣樓里搬家具來用。
  再過五天,她又站在他辦公室里。當時還沒到下午五點,因為她路過,就想進來看看。
  索尼雅·韓森打電話來時,好像有煩惱。
  “他還是沒反應嗎?”貝克問。
  “只有一點點。你知道嗎,我想不是他。”
  “為什么不?”
  “他是這么害羞,而且顯得毫不感興趣。這几次我已經愈來愈露骨地表示,甚至已經給他明白的邀請了。根据我以往的經驗,十個男人里至少有七個,現在已經坐在我家門口學野狼叫了。我猜我對他沒什么魁力。現在我要做什么?”
  “繼續下去。”
  “你應該找別人試試看。”
  “繼續下去。”
  繼續?但還要多久?一天天過去了,哈瑪的表情顯得愈來愈疑惑;馬丁·貝克望著鏡中的自己時,也顯得日漸憔悴。
  克拉拉警局牆上的電子鐘,又滴答地走過了三個平靜無事的晚上,距离那次彩排也已經三周了。雖然計划早經充分認可,但似乎還沒有實際成效,目前一點事也沒有。叫做佛基·班特森的男人,仍然過著平靜的日常生活,他繼續喝全脂牛奶,正常上班,每天晚上也還睡九個小時。可是參与計划的人卻几乎与日常生活脫節,和外界隔离了。獵犬們互咬致死,而狐狸根本沒注意到,貝克想,這就是他們現在的寫照。
  他憤怒地盯著那部黑色電話,它已經三個星期沒響了。住倫波葛街公寓的女孩知道,只有一种情況可以撥這部電話。他們每晚打個電話給她作确認,一個晚上六點,一個在半夜。這是惟一的通話。
  馬丁·貝克家中的气氛緊繃著。他老婆雖然沒說什么,但是眼中的怀疑愈來愈明顯;她很早就認定這計划沒用,既無結果,又讓貝克每晚都不在家。而他不能也不愿意解釋。
  柯柏的情況好多了,至少米蘭德或史丹斯敦每三天和他輪一次班,艾柏格則借著玩西洋棋讓自己忙碌——而這一切竟叫做解決問題!所有的話很早以前就說完了!
  馬丁·貝克假裝在看報紙,卻已完全記不得看到哪里。他利用打呵欠時看看可敬的同事們,他們一直沒出聲,背對背坐著,腦袋都因裝滿太多的想法而沉重地垂著。他看看時鐘,九點五十五分。他又打了一個呵欠,僵硬地起身上廁所。他洗完手,順便用水沖個臉才准備走出來。
  距离門三步時,他听到電話聲。
  出來后,柯柏已經講完,挂了電話。
  “他已經……”
  “不,”柯柏說,“但是他就站在街上。”
  這倒出乎意料。但是計划可以不變,馬丁·貝克花三分鐘詳細地解說行動計划。班特森不可能強開樓下的門鎖,即使他辦到了,在他上樓前他們也到了。
  “我們得小心點。”
  “是。”柯柏說。
  他們把車開到小戲院前的臨時停車站,然后分頭前進。
  馬丁·貝克站在原地,看著艾柏格走進門,然后看看表。從她打電話至今,過了四分鐘。他想韓森應該還是獨自在三樓房間里,可是卻沒看見佛基·班特森。
  過了三十秒,三樓一扇窗里亮了一盞燈,有人走到窗邊朝外面望了望,然后很快消失了,燈也熄了。艾柏格已經定位,韓森和艾柏格躲在臥室窗邊靜靜地等著,臥室設開燈但是有一道窄光穿透門縫,那是客廳里的燈亮著,以表示她在家。從客廳和臥室的窗戶望出去,他們可以看到好几條街道指向這儿的交叉口。
  班特森就站在街對面的巴士站,正仰望著她的窗子。那里只站著他一個人。站沒多久,他開始上下打量著街口。然后他慢慢地走上路中央的分隔島,再消失在電話亭后面。
  “他來了!”艾柏格在黑暗中邊移動邊說。
  但是電話并未響起,過几分鐘又看到班特森走在街上了。
  沿著人行道有一道矮矮的石牆,牆一直接到這棟樓她的窗戶下。牆背面种了些草皮和灌木,也通向這幢房子。
  他又在人行道上停下來,抬頭望著她的房間。然后他慢慢地走向她家大門。
  他又從視線中消失了,艾柏格開始搜尋外面的廣場,直到看見馬丁·貝克完全靜止地站在种植區的一棵樹旁。賈爾伯爵街上正好馳過一輛電車,把他遮住几秒鐘,電車過后,班特森也消失了。
  過五分鐘,他又見到班特森了。
  班特森緊貼著牆走,所以直到他回到路上往電車站走之前,都沒人看到他。他在一個小店前停下來買一份法蘭克福香腸,然后靠著牆一邊吃一邊繼續瞪著她的窗戶;接著他手插口袋里,來回地慢跑,不時還抬頭望著她的窗戶。
  過了十五分鐘,馬丁·貝克又回到同一棵樹旁了。
  交通量又比剛剛大些了,電影剛結束,有一群人走在街上了。
  他們有几分鐘沒見到班特森,不一會儿又見到他,混在看完電影要回家的人群里。他走向電話亭,但又在几尺遠的地方停下來;然后他突然以輕快的腳步走向种植區。馬丁·貝克忙將背轉向他,慢慢地移動。
  班特森通過小公園,穿過通往餐廳的小路,消失在泰格納街遠處。過了几分鐘他又出現在對面人行道上,開始沿著愛克堡廣場漫步。
  “你想他以前來過這一帶嗎?”穿著棉睡袍的韓森問,“我的意思是,今晚我發現他純粹只是偶然。”
  艾柏格背貼著牆靠近窗戶站著,抽著煙看著身邊的女孩。她臉轉向窗戶,兩腳分開、手放口袋中站著。借著街上微弱光線的反射,她的雙眼好比蒼白臉上的兩個深淵。
  “可能他每個晚上都來這儿。”她說。
  班特森在廣場上繞完第四圈以后,她說:
  “如果他整晚在這儿閒逛,我會發瘋,而柯柏和馬丁會凍死。”
  午夜十二點二十五分,他已經繞了廣場八圈了,每次都比前一次快。他終于在通往公園的階梯前停下來,仰望著她的公寓后,半跑步通過街道到電車站。
  一輛公車進站了,開走后,班特森已經不見了。
  “看,馬丁跟上去了。”索尼雅·韓森說。
  她說話的音量讓艾柏格跳了起來,在此之前,他們一直互相用耳語交談,現在是她在這兩小時里,頭一次用正常聲音講話。
  他看見馬丁·貝克很快地穿過街,跳上一輛已經等在戲院前的車,他還沒關上車門,車就跟著巴士的方向沖出去了。
  “對了,謝謝你今晚來陪我。”韓森說,“我現在要睡了。”
  “赶快睡吧!”艾柏格說。
  他其實也很想睡。可是十分鐘后他還是走進克拉拉警察局大門,柯柏稍后也到了。
  馬丁·貝克進來時,他們的西洋棋已經各走五步了。
  “他搭巴士回圣艾里克廣場,回家了。几乎馬上就熄燈,現在可能睡著了。”
  “她看到班特森純屬運气。”艾柏格說,“他可能已經到過那里好几次了。”柯柏正在研究棋局。
  “就算他是如此,也不能證明什么。”
  “你說什么?”
  “柯柏說得對。”貝克回答。
  “當然囉。”柯柏說,“即使我在想釣的馬子家附近像只野貓似的徘徊不去,那能證明什么?”
  艾柏格聳聳肩:
  “顯然我比較年輕,年輕多了。”
  貝克不說話。他們兩人有一下沒一下地,嘗試專心于棋局。過了一會儿,柯柏重复了一步棋,拖住了走勢,不然他這局已經贏了。
  “該死!”他說,“剛剛閒聊打斷了我的思緒。你還領先多少?”
  “四分。”艾柏格說,“十二點五比八點五。”
  柯柏站起來繞著室內跑。
  “我們該再把他帶來審問一次,仔細搜他的家,盡可能惹火他。”他說。
  沒有人回答。
  “我們該派些新人,重新開始跟蹤他。”
  “不要。”艾柏格說。
  馬丁·貝克只是一直咬著食指指節。過一會儿他說:
  “她嚇著了嗎?”
  “似乎沒有。”艾柏格回答,“這女孩不會輕易緊張。”
  羅絲安娜·麥格羅也不會啊,馬丁·貝克想著。
  瑞杰鈴街上傳來清早車輛的川流聲,這表示他們的工作結束了,而別人的正開始。他們一直沒怎么交談,卻都很清醒。
  有些什么事情發生了,但馬丁·貝克并不确知是什么。
  二十四小時又過去了,艾柏格又領先了一分,其他什么也沒發生。
  接下來是星期五,再過三天這個月就結束了;天气依舊沒有大變化,整天都下著雨,大清早常霧气滾滾,其他時候也朦朧一片。
  九點十分,電話鈴聲划破沉靜的夜,馬丁·貝克拿起話筒。
  “他又來了,他現在站在巴士站旁。”
  盡管柯柏把車直接停在街上,他們竟比上次快三十秒到達。又過了三十秒,艾柏格定位的訊號燈也亮了。
  佛基·班特森這家伙足足在愛克堡廣場閒蕩了四小時,有四五次,他都在電話亭旁徘徊。這回他也仍停下來吃香腸,然后才搭車回家。柯柏開車跟著他。
  貝克覺得很冷,只好手插口袋、目不斜視、縮著頭快步走回去。柯柏過半小時才到。
  “一切平靜。”
  “他有看到你嗎?”
  “他走路好像在夢游,我想他正前方三尺如果有一只河馬,他也看不到。”
  馬丁·貝克撥電話給警員索尼雅·韓森,他要自己想到她時,一定要想到她的工作,否則他會受不了。
  “哈囉,現在是明天的周六,准确點說,已經是今天了。他會工作到中午,他离開公司時你要在那里,很快地經過他身邊,假裝要赶去什么地方,然后令他意外地抓起他的手說:‘嗨,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怎么這么久沒聯絡了?’或扯些別的。除了寒暄,不說別的,而且馬上离開。外套還是要敞開著。”他稍作停頓,“你這次一定要盡全力。”
  他挂了電話,其他人一起瞪著他。
  “你們誰跟蹤技術最棒?”他心不在焉地說。
  “史丹斯敦。”
  “好吧,明天一早他出家門那一分鐘就開始跟蹤他,史丹斯敦負責。報告他的每個動作回這里,用另一部電話。我們得一直保證兩個人在這儿。”
  艾柏格和柯柏仍然瞪著他,但是他沒注意到。
  早上七點三十八分,班特森走出前門,史丹斯敦的任務開始了。
  他在史瑪藍街的辦公室里一直待到十一點十五分,才到咖啡店點些吃的,他選了窗邊的位子坐下。
  十二點五分,他見到索尼雅·韓森出現在街角。
  她穿著藍色的薄軟呢外套,沒扣上扣子,他可以看見她的腰帶系得有多緊。她里面穿一件黑色套頭毛衣,戴著手套,但是沒戴帽子沒帶錢包。她的襪子和鞋子,在這樣的天气里顯得有點單薄。
  她往前走,穿過街道,從他的視線中消失。
  公司里的雇員一個個下班了,最后班特森也走出來把門鎖上。他沿著人行道慢慢走,走沒几米,索尼雅·韓森向他跑來。她和他寒暄,抓起他的手臂,注視著他,對他說了些話;接著立刻放下他的手,然后站离開他一點,繼續聊。然后她轉個身,繼續向前跑。
  史丹斯敦瞄到了她的臉,她臉上有著熱切、愉快,還有性感。他在心中為她鼓掌。
  班特森還站在那儿。看著她跑遠了,他動了動,好像要追上去;可是又改變了主意,把雙手放進口袋里,垂下頭慢慢地走。
  史丹斯敦拿起帽子,付了錢,小心地向門外張望,看到班特森已經轉過一個彎,才開門追出去。
  在克拉拉警局,貝克懨懨地盼著電話;柯柏和艾柏格已經暫停棋局,靜靜地看起報紙了。柯柏一邊玩拼字游戲,一邊狠狠地咬著手中的鉛筆。
  電話鈴聲終于響起時,他因為咬得太用力,以至于鉛筆折成兩段。
  第一聲還沒響完,馬丁·貝克就已經把耳朵貼上話筒了。
  “喂,我是索尼雅。一切都還不錯,我完全照你所說的做了。”
  “很好,你有看到史丹斯敦嗎?”
  “沒有,不過我想他就在附近。我不敢轉彎,所以就一直走,走了好几條街。”
  “你緊張嗎?”
  “不,一點也不會。”
  直到一點十五分,電話才又響起。
  “我在賈思廣場一家香煙店里。”史丹斯敦說,“索尼雅棒极了,她讓他饑渴得不得了,好像帽子里的蜜蜂一樣。我們已經走過了市中心,穿過了大橋,現在他正在舊城這邊閒蕩。”
  “小心點。”
  “沒問題的,他走得像個僵尸一樣,對身邊的任何事都沒感覺。我不能再講了,不然會跟丟。”
  艾柏格突然站起來,來回地踱步。
  “我們給她的真不是件好差事。”他說。
  “她應付得來。”柯柏說,“她也會把其他事情搞定,只要史丹斯敦別嚇跑他就好了。”
  “史丹斯敦沒問題的。”過一會儿,艾柏格說。
  見克一直沒說話。
  三點三分時,他們又有史丹斯敦的消息了。
  “我們在佛昆街上。他只顧在街上來來回回地走著,既不停下來,也不四處張望,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
  “繼續盯。”這是貝克的回答。
  平常,几乎沒什么能改變貝克沉穩的舉止,不過在他來回盯著電話、時鐘四十五分鐘而室內又沒人講半句話之后,他終于站起來走了出去。
  艾柏格和柯柏對望一眼。柯柏聳聳肩,把棋盤重新擺好。
  貝克用冰冷的水洗手和臉,然后仔細地擦干。他走出洗手間時,一個穿制服的警察告訴他有電話找他。
  是他老婆。
  “我很久沒看到你的鬼影子了,連根頭發也沒有。現在連撥電話給你都不行啦?你在忙什么大事業?什么時候才回家?”
  “我也不知道。”他疲倦地說。
  她繼續嘮叨個不停,口气也愈來愈粗暴尖銳。他終于忍不住插嘴:
  “我現在沒空。”他有點動怒,“再見,不用再打來!”
  他還沒放下電話筒就開始后悔剛剛的語气,不過,也只能聳聳肩,然后走回正在玩棋的同事身邊。
  史丹斯敦又來了一個電話,在史凱普橋,四點四十分。
  “他進了一家餐廳,一個人坐在角落里喝啤酒。我們几乎把城南走遍了。他看來還是一臉古怪樣。”
  貝克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他叫街對面的餐飲店外送過來。他們吃飽后,柯柏躺在椅子上睡著了,還打鼾。
  電話又響時,他惊跳醒來。已經晚上七點了。
  “他從剛才一直坐到現在,喝了四瓶啤酒,現在正要离開,又往市中心走回去了,走得相當快。我一有空就打電話回去,再見。”
  史丹斯敦听起來有點喘,好像剛剛跑步過,而且貝克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他就挂斷了。
  “他正要去那里。”柯柏說。
  下一個電話過了七點半才來,更短,貝克還是沒能講一點話。
  “我在安歌貝克廣場,他現在走得很快,在賈爾伯爵街上。”
  他們只有繼續等,輪流瞪著時鐘和電話。
  八點五分,貝克在鈴聲中抓起話筒,史丹斯敦听起來很沮喪。
  “他在愛克堡街閒逛,又穿過高架橋,我們到歐登街了。我猜他要回家了,他的步伐又變慢了。”
  “可惡,他回到家通知我。”
  半小時后史丹斯敦又打來電話。
  “他沒有回家,轉進高地街。他的腳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只顧一直走啊走的,我撐不了多久了。”
  “你現在在哪里?”
  “在北班廣場,他現在正要經過都市戲院。”
  馬丁·貝克不斷地想,班特森到底在想什么?他是真的一直在動腦筋呢,或只是無意識地繞著街道走,心里有個沸騰的想法或決定,卻一直不敢付諸行動?
  接下來的三小時里,史丹斯敦從不同的地方回報了四次。那家伙一直在愛克堡廣場附近的街道上繞圈子,但是并不走近她的公寓。
  直到清晨兩點半,史丹斯敦說他終于回家了,臥室里的燈也熄了。
  馬丁·貝克派柯柏接班。
  星期天早上八點,柯柏回來了,他把睡在沙發上的艾柏格叫醒后,就跳上去睡著了。
  艾柏格去找馬丁·貝克,后者正坐在電話旁思考。
  “柯柏回來了?”他抬起頭,用滿是血絲的雙眼望著他。
  “他正在睡覺,已經天亮了。史丹斯敦在當值。”
  這天的第一個電話是早上十點。
  “他又出門了。”史丹斯敦說,“他走向通往昆斯荷曼的橋。”
  “他看起來怎樣?”
  “沒變,甚至穿一樣的衣服,天曉得他有沒有脫下來過。”
  “他走得很快嗎?”
  “不會,相當慢。”
  “你睡過了嗎?”
  “睡了一下,但我的精神并不很好。”
  到下午四點之前,史丹斯敦几乎每個小時打來。班特森足足走了六小時,其中只去咖啡店小坐兩次。他在昆斯荷曼,也就是舊市區和南區,到處閒逛。六小時里都沒到索尼雅·韓森的公寓附近。
  五點三十分,貝克坐在椅子上靠著電話睡著了。十五分鐘后,史丹斯敦的回報叫醒了他。
  “我在諾曼斯廣場,他正向她的住處移動,表情有點不同了。”
  “怎么說?”
  “好像他又活過來了。可是表情卻有點受迫的樣子。”
  八點十五分。
  “我現在得更小心了。他剛轉到史威瓦金區,還是朝她那儿走。他正在看女孩子。”
  九點三十分。
  “在史都爾街。他似乎已經冷靜多了,不過還是到處瞄女孩。”
  “放輕松點。”馬丁·貝克回答。
  他突然精神一振,而且開始有信心,盡管他已經四十八小時沒合眼了。
  他站著看地圖,柯柏在圖上用紅筆畫出班特森的閒蕩路線,簡直慘不忍睹。電話又響了。
  “他今天打來第十次了!”柯柏說。
  馬丁·貝克接起電話,看了看時鐘,十點五十九分。
  是索尼雅·韓森。她的聲音沙啞中帶著顫抖。
  “馬丁,他又在這儿了。”
  “我們立刻赶到。”他說。
  索尼雅·韓森把電話推開一邊,望望牆上的鐘,十點五十九分。四分鐘之內艾柏格會從前門進來,她不再是孤單一人,也不會再無助、惡心和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把出汗的掌心在棉睡袍上抹了又抹,袍子因為受潮而緊貼在她臀部。
  她輕輕地走進臥室中,不開燈,走到窗邊。赤著腳,這本條鑲花地板顯得硬邦邦的,有點冷。她用腳尖站立,右手扶在窗框上撐著身体,很小心地從薄窗帘后向外偷窺。街上有許多人,有几個站在街對面的餐廳旁,其間有一分半鐘的時間,她看不到班特森的身影。他從倫波葛街上了岔路,直接走上賈爾伯爵街,大約在電車軌道的一半處,他很快地向右轉。半分鐘過后,她就看不到他了。他踩著流暢的大步伐,走得飛快,他只望著正前方,對周遭似乎視而不見,又好像是在專注思考某件特別的事。
  她走回客廳,這儿亮著燈,感覺比較溫暖,也擺了些她喜歡的小東西。她點了根煙,深深吸一口。盡管她完全清楚自己正在做的工作,但當她看到班特森走過來而沒進入電話亭時,心里還是有點慶幸。她等班特森把她那個笨笨重重的電話弄響,已經等太久了;而這電話若真的打來,必然將她平靜的心擊成碎片,也會給她這處地方帶來許多不愉快的回憶。現在她希望這個電話永遠不會打進來,希望每件事都猜錯了,那么她就可以回到以前的工作軌道,也永遠不需要再想起這個人。
  她抬起過去三周以來一直在編織的毛衣,走到鏡子前面,在肩膀上比了比,這件衣服很快就完成了。她又看一次時鐘,艾柏格這次晚了十秒鐘。他這次又沒法破記錄了,想到這里她笑了,因為她知道他又會甚為懊惱了。她看著鏡中自己冷靜的笑容和頭發上閃耀的細小汗珠。
  索尼雅·韓森穿過大廳,走進浴室。她站在磁磚地板上,兩腳站得開開的,彎下腰用冷水洗臉和手。
  當她關掉水龍頭時,就听到艾柏格把鑰匙插進前門的聲音。他晚到了至少一分鐘。
  她手上還挂著浴巾就忙著走出去到大廳,用另一只手開了安全鎖,把門大開。“謝天謝地,真高興你來了!”她說。
  那不是艾柏格。
  她唇上還挂著一絲微笑,慢慢地退回房間里。叫做佛基·班特森的家伙,把門關上,插上安全鎖,眼睛一直沒有离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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