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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被踐踏過的、髒兮兮的雪堆放在馬路上,瑞杰鈴街兩旁的大樓之間裝飾了成串的黃色星星,而此刻積雪正從這些星星和屋頂上融化、掉落。盡管离圣誕節還有一個月,這些星星卻已挂在那儿好几周了。
  人行道上的群眾行色匆匆,街道上的交通川流不息,偶爾會有一輛汽車加速鑽進車列的縫隙里,把泥巴雪噴得到處都是。
  巡邏員倫柏格大概是惟一不那么匆忙的人。他背著雙手沿著瑞杰鈴街向南走,到一列滿是圣誕裝飾的櫥窗前停下。融雪從屋頂滴落,重重打在他帽子上,他一只腳則把地上的雪堆踩得“吱吱”響。接近“北客”飾品店時,他轉進交通量較小的史瑪藍街,順著山坡小心地走下來,在曾是杰可柏警局的小屋前繞了繞,倒掉帽子上的雪。倫柏格是新進警員,對這間已并入克拉拉警局的舊警局印象不深。
  康士塔柏·倫柏格是來史瑪藍街出勤的。他走進諾藍街角的一間咖啡店,上級要他來這儿找一個女侍拿文件。
  他一邊等,一邊靠在柜台上四處打量。現在是早上十點,店里只有三四桌客人,有個男人就坐他對面,桌上擺著一杯咖啡。倫柏格覺得這張面孔很熟,就不斷想他是誰。這男子開好往褲子口袋里找錢,并把目光從倫柏格身上移開。
  倫柏格覺得頸上毛發直豎——
  是古塔運河上那個家伙!
  他几乎确定是他沒錯。他在警局里看過這人的照片多次;這人的容貌已深刻烙印在他的腦海。他在急切之中差點忘了拿那份文件,因為拿到時那人已站起來到柜台結賬,他沒把帽子戴上,沒穿外套,并開始移向門邊。倫柏格确認了他和描述中所說的人有相同的高度、身材和發色。
  穿過玻璃門他看到這男人轉向右邊,他對女侍彈了彈帽子,就赶忙跟了出去。這人向前走了三十尺,進入一間車庫里,倫柏格赶到時剛好看到門關上。門上漆著:“賈安·艾里克森搬家公司辦公室”,門的上半鑲著玻璃窗。倫柏格慢慢地走近玻璃窗,想在經過時透過窗子瞄一下里面,但他只看到另一扇玻璃窗。此外還停了兩輛車門漆著“賈安·艾里克森搬家公司”的卡車。他繞回來再走一次,這次他走得更慢,頸子伸得更長,也看得更仔細。玻璃窗內有兩三條有門的通道,通道盡頭是一條走廊。最靠近外面的那扇門上有片玻璃,上面寫著“出納”兩字,旁邊的門上寫著“佛基·班特森先生辦公室”。
  那男人站在柜台后面講電話,他把臉轉向窗戶而背向倫柏格,身上的夾克也換成了黑色的薄西裝,還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老遠又從走廊來了個人,穿戴著風衣和皮帽,手上夾著些報紙,開門望了望外門。倫柏格正在門外冷靜地打量著他。
  他做了生平第一次的跟蹤。
  “這下可好。”柯柏說,“我們開張了。”
  “他大概是在十二點吃午餐吧。”馬丁·貝克說,“要是很急,現在就去吧。倫柏格真夠机靈的,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可能的話下午打個電話回來,史丹斯敦可以換你下來。”
  “我想我可以撐一整天,他晚上再來換班吧!再見。”
  十一點四十五分,柯柏就定位了。那搬家公司的對街有家酒吧,他就窗坐著。他桌上擺著一杯咖啡和一個紅色小花瓶,瓶子里有一枝垂頭喪气的郁金香,還有一枝常春藤和一個肮髒的塑膠圣誕老人。他慢慢地啜著咖啡,眼睛片刻不离街對面的一條車道。他猜街道左邊的五扇窗戶都是這搬家公司的,但是玻璃的下半部都涂了白漆,所以他看不到玻璃后面的任何動靜。
  終于有一輛這家公司的貨車開出車道了,柯柏看了看時間,十一點五十七分。兩分鐘后辦公室門開了,一個高高瘦瘦的人,穿戴著暗灰色的大衣和黑色帽子走出來。柯柏把咖啡錢往桌上一放,拿了帽子站起來,目光緊盯著這個人穿過馬路,走過酒吧。當柯柏走上街道時,看見他轉上諾藍街。他沒跟几步,就看見這人走進六十尺外的自助餐館了。
  柜台前有一整排人,這人也在其中。輪到拿餐盤時,他抓了一小瓶牛奶、一些面包和奶油,還在窗口邊點了樣東西,付完錢后找了張空桌子,背向柯柏坐下來。
  當女侍在窗口邊喊著“鮭魚一條!”時他站起來去拿這盤菜。他慢慢地、專心地吃,只在喝牛奶時才抬起頭來。柯柏叫了杯咖啡,挑了一個位子好看清楚這人的長相。過了好一會儿,他更加确定這人就是照片上那個人。
  他飯后既不喝咖啡也不抽煙,將嘴巴擦干淨后,就拿起帽子和大衣离開了。柯柏跟蹤他走下漢姆街,又跟著穿越國王花園。他走得很急,柯柏一直保持六十尺的距离。到了莫林噴水池時他向右轉,繞過半是污雪半是水的噴池,然后繼續走向西區。柯柏跟著他經過“維多利亞和白蘭琪”咖啡店,走向漢姆街到史瑪藍街。之后他又穿過街道,在車道的門后面消失了。
  “好。”柯柏想,“這可真有趣。”
  他看看表,午餐和這場散步一共用了四十五分鐘。
  整個下午平靜無波。貨車都空車回來,人們在門口進進出出的,一輛箱型車開出去又開回來,兩輛卡車又再開出去,而其中一輛回來時,差一點撞上正要出門的箱型車。
  四點五十五分,其中一位卡車司机走出車道,身邊有一位頂著一頭濃密灰發的女人。五點整,另一位司机也走了出來。第三位司机還沒把車開回來,就有三個人又走了出來,他們走進酒吧,粗聲地點了啤酒;等酒來了,倒也安安靜靜地喝起來。
  五點五分,那個高瘦個儿走出來了。他站在門口,從口袋掏出鑰匙環,把門鎖上;然后把鑰匙環放回口袋,确認門鎖好了,才走向街上。
  柯柏穿外套時,听到喝啤酒的一個人說:
  “佛基要回家囉!”
  另一個說:
  “光棍一個,沒事干嘛回家呢!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你真該听听昨晚我回家后,我老婆怎么囉嗦的,真夠受的!不過上完工先繞到酒吧喝些啤酒而已嘛!我敢擔保……”
  柯柏沒再听下去。毫無疑問,那個逐漸走遠的高瘦個儿就叫佛基·班特森。柯柏到諾藍街才追上他。這人穿過人群走向漢姆街,又穿過馬路到“北客”飾品店對面的公車站。
  柯柏赶到之前,已經有四個人排在班特森后面了。他只好希望巴士不會太擠,能和班特森同一班車。班特森排隊時只顧看著前方,好像在注意“北客”飾品店里櫥窗的圣誕裝飾。巴士來了,他大步跳上車,而柯柏剛好在車門關上前擠進去。
  他在圣艾里克廣場下車。這時交通正忙,他花了几分鐘,才穿過一堆紅綠燈走到廣場另一邊,然后走進洛司坦街上的一間超市。
  出來后他沿著洛司坦街走,走到柏克街口,很快地橫越街道,鑽進一扇門內。過了一會儿,柯柏跟到門前,望了望信箱上的名牌。這間房屋有兩個入口,一個在街道邊,另一個在花園里。柯柏暗自竊喜,因為他看見這高個儿住在三樓靠街道的房間。
  他站在街對面的一個門口,向三樓上望。有四扇窗戶裝了華麗的薄紗窗帘,窗外還擺了許多盆栽。多虧了酒吧里那個大嘴巴,柯柏至少知道班特森是單身的,因此這些窗戶里顯然住的不是他。于是他集中注意力在另外兩扇窗戶。其中一扇開著,正當柯柏注視它時,另一扇的燈亮了,他猜這間可能是廚房。他可以看見天花板和牆壁的上半部,有几次他可以看見有人在走動,但不能确定就是班特森。
  過二十分鐘,廚房熄燈而另一間的燈亮了。沒多久,班特森打開窗子,靠在窗邊。之后,窗子又關起來,這回連百葉窗也拉下來。百葉窗是黃色的,燈光穿透過來,可以看見班特森的剪影逐漸走進室內。窗戶應該沒有加上厚布窗帘,因為百葉窗兩邊都泄出一大束光線。
  柯柏赶緊离開以便打電話給史丹斯敦。
  “他到家了。如果我九點前沒再和你聯絡,你就來換班。”
  九點過八分,史丹斯敦到了。除了八點時廚房熄了燈之外,什么事也沒發生,現在室內只剩微弱的暗藍色光線。
  史丹斯敦口袋里斜插著一份晚報,他認為屋里的男人可能正在看一部美國長片。
  “沒錯。”柯柏說,“我十几年前看過這部片子。結局很棒,除了那女孩,每個人都死了。我現在要走了,說不定還看得到一些。六點以前打電話給我,我會來換班。”
  第二天是個晴朗寒冷的清晨。三樓房間里的燈,昨晚十點半就關了,之后一直很平靜。早上七點一到,史丹斯敦就赶忙到圣艾里克廣場打電話。
  “小心別著涼了。”史丹斯敦离開前說。
  當高瘦個儿開門走出來時,柯柏很高興終于可以活動活動了。
  班特森仍穿著同一件外套,但是換了一頂克里米亞帽。他走得很快,呼出的气息好像一縷縷白煙。他在圣艾里克廣場搭上巴士到漢姆街,八點過兩分他走進了那家搬家公司。
  過了几個小時,他走出來到隔壁的咖啡店,叫了兩個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十二點整,他到昨天那一家自助餐店吃飯,吃完飯、做完例行的散步才回辦公室。五點六分,他鎖上門,搭公車回圣艾里克廣場,買了些面包后回家。
  七點二十分他又出門了。他走到廣場后右轉,上了橋后閃進昆松街上的一間屋子,門上寫著紅色的大宇“保齡之光”。柯柏在門外站了一會儿才推門進去。
  保齡球館內有七個球道,走廊的盡頭則有一個小酒吧,擺著几張小圓桌和几把椅子。各种回音和笑聲充塞室內,他不時听到球滾動的聲音以及隨之而來撞倒球瓶的碰撞聲。
  柯柏到處找不到班特森,卻很快看見兩個昨天在酒吧里喝啤酒的人。他們圍坐在一張桌邊,柯柏后退到門邊以免他們認出他來。過了一會儿,另一個人和班特森一起走過來。輪到他們打球時,柯柏就离開了。
  這一夜班特森十一點熄燈,但在這之前,柯柏早就回家上床了。他另一位同事全身裹成一團,在柏克街上走來走去。史丹斯敦感冒了。
  第二天是星期三,日子和前几天差不多。史丹斯敦感冒好了,整個白天都泡在史瑪藍街的咖啡店里監視。
  這一夜班特森跑去看電影。當畫面上那個金發、半裸的美國人正奮力和古代怪獸纏斗時,柯柏就坐在他后面五排的地方瞪著他。
  后面兩天也差不多,史丹斯敦和柯柏輪流監視這人貧乏、刻板的生活。柯柏又進了那一家保齡球館,發現班特森打得很好,而且多年來,他每周二都和那三個人一起打保齡球。
  監視行動的第七天是星期天。史丹斯敦報告說,那天惟一有趣的事是一場曲棍球比賽,瑞典對捷克。現場一万名觀眾里,有班特森和史丹斯敦。
  柯柏在周日晚上,發現了一個新的監視据點。
  持續監視到第二個星期六時,班特森在十二點兩分走出辦公室,鎖好門后走向瑞杰玲街。柯柏推測:“這下要到魯溫布勞喝杯啤酒了。”不久班特森果然推開那啤酒店的門,柯柏只得站在查特宁街口。他覺得這人真是乏味透頂。
  那一晚,他上克里斯丁堡的辦公室一趟,查看那些由影片翻拍成的相片。他已經忘記到底看過几次了。
  他一張一張地細細審視,盡管覺得難以置信,他卻已經監視這個生活刻板的家伙兩個星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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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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