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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工作的壓力太大了,娜斯佳不由地想道:“再過五分鐘,我可能就要垮了。”每過半小時就有一件事需要處理。一會儿,戈爾杰耶夫把她叫去,向她交待新的任務;一會儿,同事們來找她交流最新案情。況且,不知為什么,這些天來,電話鈴聲總是不斷,娜斯佳被搞得暈頭轉向,以至于回憶不起來上一頓飯吃的是什么。臨近深夜12點,部里的信使又來了,送來了她向科諾瓦洛夫將軍要的几大包材料。忙亂之中,她竟把神秘的劊子手擱在了腦后。
  有關毒死尤爾采夫的毒藥的來路,至今仍沒有查明。因此,對在克雷拉茨基被殺害的白發男人——康斯坦丁·費奧多羅維奇·列文科生活經歷的調查也就陷入了非常奇怪的境地,但在某种程度上又出現了人們所預料的結果。大約在十年前,列文科就在莫斯科登記了戶口。而据現有的資料判斷,此前他住在愛沙尼亞。想查明他在來莫斯科之前曾從事何种職業、他在愛沙尼亞還有沒有親人,都無從著手。由于愛沙尼業已是一個獨立的波羅的海沿岸國家,它不愿履行莫斯科的請求,而且在電話中不愿意听到對方講俄語。警察們曾對列文科的住宅進行過詳細搜查,然而,除了一個裝有藥片的小包之外,其他一無所獲。但是,不管怎么說,小包里的藥片還是幫了大忙。專家們起碼弄清了,導致尤爾采夫和列文科中毒致死的毒藥的制劑完全相同。毫無疑問,是在同一种技術條件下同時生產的。“行啦,”娜斯佳輕松地歎了一口气,“總算有了眉目,現在可以說,尤爾采夫和姆希塔羅夫的自殺屬于同一類型,再加上列文科和阿薩圖良的尸体。這幫魔鬼!”
  刑偵處的一名工作人員從別爾戈羅德回來了,他沮喪地匯報說,“青春”旅館的工作人員一下子就認出了照片上的這個人,并且證實,星期二,也就是麗塔被害的那一天,這個人一整天都呆在自己的房間里。
  偵查員愁眉苦臉地嘟噥著:“這倒是一個好消息。那個曾經受到審判的人已從監獄回來,要与那個不那么忠貞的女友算賬,而現在人都已經被害死了。”
  “行了吧,”娜斯佳贊許地說,“你還有沒有听到別的說法?”
  “有啊,多得很,我都被弄得頭暈腦脹的,譬如說搶劫。除了受害人自己,還有誰能知道,住宅里到底丟失了什么東西呢?單身一人,不愿意請別人到家里做客,卻喜歡到別人家做客,對那個紹利亞克也不抱多大希望。再說他有兩年時間不在莫斯科,他怎會确切知道麗塔在這兩年中都添置了哪些貴重物品?還有一种說法,不過,那是根据表面現象猜測罷了。說麗塔在銀行工作,擔任檢驗員,主管存款業務,因而她完全可以靠泄露別人的存款秘密賺錢,于是有人就把她干掉了。殺害她的人要么是那些她曾經拒絕為其效勞的人,要么是那些被她出賣過秘密的人。但是,從住宅的情況和物品可以判斷,她沒有大多的額外收入。咳,真見鬼,難道真是紹利亞克干的?”
  娜斯佳明白他的意思,同時她又竭力掩飾興奮的心情。她非常不愿意被帕維爾欺騙,倒不是因為她對他有好感,或者是她想使他免受偵查和審訊,完全不是。恰恰相反,她對他沒有好感,她時常感到存在著一种來自他的威脅,她覺得他很陌生,有時甚至覺得他好像來自另一個星球。然而,她确實不想成為一個被欺騙的人,一個被他欺騙的人。她不想信任他,可她自己又不明白,為什么要信任他。
  “讓你在莫斯科再呆兩三天,可能有什么事需要找您調查一下。”她對帕維爾說。
  “三天后我可以离開莫斯科嗎?”
  “當然可以,如果什么事也沒有發生的話。”
  他們是在列宁大街會面的。娜斯佳需要去部里一趟,因為部里曾打電話給她,要她到科諾瓦洛夫的接待室去取一封公文。她取到公文后沒有撕開信封,就急忙去与紹利亞克會面。
  “送您去哪儿?”紹利亞克朝自己閃閃發光的“奔馳”點了點頭,問道。
  “不必啦,我乘地鐵。”她搖了搖頭。一想到單獨同他呆在不大的轎車里,她就有一种恐懼感。她不由地想道:“天啊!難道我就這么怕他?真是豈有此理!”
  突然,帕維爾緊緊抓住她的手。
  “赶快上車。”他低聲說。
  娜斯佳本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從他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情況非常緊迫。她迅速鑽進帕維爾那輛既暖和又舒适、且散發著新車气味的“奔馳”轎車。帕維爾目光警惕地坐在方向盤后面,猛地一打方向盤,車輪尖叫一聲,車子飛也似的向前開去。正值交通運輸高峰時期,娜斯佳一點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從被堵塞的車流中迅速跑掉的。紹利亞克似乎對莫斯科非常熟悉,他駕車駛入一條胡同,在小胡同里七拐八拐。娜斯佳可受不了這么快的車速,她最怕出車禍。所以,只好蟋曲成一團,躺在座位上,縮著脖子,眯縫著眼睛。汽車終于開始平穩地行進了,帕維爾減慢了車速,娜斯佳終于明白,可以睜開眼睛,一切如常了。
  “這是什么地方?”她問道,并且環顧四周,想弄清他將她帶到了何處。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但是,煙囪林立,由此可以判斷,這里是郊區的某個工業區,离科利采夫公路不遠。
  “難道您沒有發現我們在薩馬拉的那兩個朋友?您好像說過,他們叫尼古拉和謝爾蓋。我和您不一樣,我不知道他們叫什么,也沒有打算与他們見面,不過,”帕維爾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也不排除,是您把他們引到我這儿來的。”
  “您說什么?”娜斯佳冷漠地聳了聳肩,剛剛經歷了一場令人頭暈的汽車賽跑,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她甚至沒有想到去生帕維爾的气,“我知道您的住址,干嗎要耍這些花招?”
  “倒也是。不過,我倒想听听,您的那個獨特的邏輯。可能,直到現在,您還對他們隱瞞著您的身份,并且將繼續充當騙子吧。您不可能知道我的住處,因為我會非常順利地瞞過所有的人。”
  “您可別忘了,這個騙子用的是您的姓,您瞞得了其他人,未必能瞞得住她,你就沒有想過嗎,帕維爾?”
  “他們不會跟蹤我。”他固執地說。
  “那跟蹤誰?”
  “他們已經跟蹤您了,我曾經說過,用我的姓是危險的。你的膽量夠大的,難道您什么都不怕?”
  娜斯佳詫异地看著帕維爾,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您高興什么?”帕維爾不滿地問道,“我不認為有什么可笑之處。”
  “這是因為,您還沒有真正……”
  “這是因為,您還沒有真正嘗試過害怕的滋味。”娜斯佳回答說。
  紹利亞克大吃一惊,她已經是第二次說出這种叫人捉摸不透的話了。第一次說這話時是在烏拉爾斯克,他們在商店里買食品時。當時帕維爾就想問問她說這話的意思。恰巧輪到她付款,他也就沒有再追問。然而現在她又說……要知道,他最近總會想起她的這句話,而且總覺得遺憾的是,一直沒有机會問她,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您想用這句話來說明什么問題?”
  “一個人在一生中只有經歷過真正的恐懼,他才能夠時刻為自己還活著而感到高興。而我們能夠從這次的追捕中死里逃生,我能不高興嗎!”
  “您說什么,你經歷過非常恐懼的時刻?”
  “當然。”阿娜斯塔霞坦白地說。
  娜斯佳拿出煙抽了起來,帕維爾站在她面前,默默地注視著黑暗的天空。莫非她說得對?難道他這一生中一次也未經歷過真正的、令人震惊和被嚇呆的恐懼?
  也可能就是這樣。長時間以來,他就一直這樣生活著,從未發生過什么不愉快的事。還是在他孩提時,經常發生的小伙伴們跌倒、摔坏,甚至斷胳膊斷腿之類的現象,但他從未發生過類似的情況。媽媽曾說過,是安琪儿在保護著他。當然,第一個說這話的人并不是他的媽媽,而是他的一個同學的母親。這位同學的母親是個熱心的天主教徒,媽媽只不過是引用了她的話而已。甚至于他住院時,保護神——安琪儿也沒有讓他失去知覺或死去,并且把布拉特尼科夫賜給了他,救了他的命。可現在,這個剛剛和他一起坐在汽車里的女人,似乎完全不是那樣的人,她一言不發地吸著煙。他似乎感到她的手指都在哆嗦。
  難道說,這幫惡魔正在獵捕她?帕維爾竭力勸說自己,使自己相信,是她自己的過錯,是她自己犯的錯誤,在自己的假身份證上用了他的姓。但是,實際上這又不是她的過錯,她也不知道……米納耶夫應該提醒她,可不知為什么,他沒有這樣做,是忘了?還是沒有考慮到?但不管怎么說,歸根到底,還是他——帕維爾·紹利亞克的過錯。倘若他這些年來不做那些事,也就不會有人想起去獵捕一個用他的姓的女人。現在,他應該為她做點什么。她已經救過一次他的命,現在該輪到他救她了。然而,他連麗塔也未保護好……難道說麗塔的死也是他的過錯?不是。帕維爾不想讓自己再這樣想下去,可又無法做到。真見鬼!麗塔之死可能与企圖敲詐或強奸有關。不,不僅僅是因為与他的關系。那么,既然他們沒有跟蹤他,也就不可能跟蹤麗塔,那么誰會由于她与他的關系而殺害她呢?誰也不會的,因為麗塔在執行帕維爾交給的任務時,一向比較注意用她的特异功能使同她接触的那些人永遠記不住她的外表。況且每一次都有帕維爾与她一同前往。麗塔在同他人接触時,帕維爾躲在一旁監視。
  “您想干什么?”他問娜斯佳。
  “回家。”
  她的聲音平靜,不過,帕維爾卻感到她的聲音有些緊張。
  “不害怕嗎?”
  “害怕,但有什么辦法呢?我總不能永遠呆在這儿。不管怎么說,我還是應該回家,明大還要上班呢。”
  “那我送送你。”
  “好吧,勞駕您了。”
  “你一個人生活?”
  “現在是一個人。”
  “這就是說,現在你家里沒有人?”
  “沒有。再過几天丈夫就要回來了,他到他父母親家去了。”
  “那我送您去其他地方,譬如,去你的朋友家。”
  “我沒有可以在那儿過夜的朋友。”
  “要么去您父母那儿,您有父母嗎?”
  “有,但我不想惊動他們,那樣他們會以為我發生了什么事。”
  “如果您愿意,去我那儿?那可是一處無人知曉的住所。”
  “明天早上您送我上班?帕維爾,您是不是認為我是一個十分無能的人?”
  “怎么會是無能的人呢?”
  “因為,我喜歡睡在自己的床舖上,打打電話,同時也不會由于在陌生男人家過夜而要向丈夫解釋什么。”
  “怎么,您丈夫還吃醋?”
  “我丈夫很正常,但再正常的人也有自己的限度,我不想破坏這种限度。假如我向他說出真相并解釋,為什么夜不歸宿,那么他會為此而發瘋的。”
  “那您只有一個辦法,”帕維爾說,“我把您送回您的家,我在您那里過夜。我想,這總不至于使您難為情吧,畢竟我們已經在一起過過夜了。”
  阿娜斯塔霞轉過身來,仔細地看著帕維爾。
  “您認真想過嗎?”
  “當然,您是一個明智的人,您應該明白,這是唯一的辦法,您不能一個人呆在家里。”
  娜斯佳又默不作聲地點上第二支煙抽了起來。
  “您知道,我們之間有什么不同嗎?”娜斯佳突然問道,“當然,除了您是男人我是女人這一點之外。”
  “那還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您是一個有著戰術思維的實踐家,而我是一個戰略家和分析家。你為什么要逃离列宁大街呢?要知道,這是一种愚蠢冒失的行為。現在我們坐在這儿,想辦法脫身,你的任務是甩掉跟蹤者,現在您已出色地完成了這一任務,可我還有其他任務。”
  “什么任務?”
  “我本不想逃跑的,要知道,在這种情況下跑掉會惹出更多的麻煩,可我還是跑了,跑了又怎樣?以后怎么辦?您這樣做害得我常常要東躲西藏,擔惊受怕,甚至逃跑。您缺乏積极的思維,也不能提出戰略性的任務。”
  “那您就能提出戰略性任務了?”帕維爾冷冷一笑。
  “當然。倘若當時您告訴我,您看見了我們的熟人,那我就會考慮,如何使他們上當受騙。我會把自己的同事引到他們那儿,逮捕這兩個人,先折磨他們,然后再送警察局。但是,我們要事先跟蹤他們,弄清楚他們在為誰賣命。可是,現在呢?我們在這儿,而他們呢,卻不知道在何處。我受盡了惊嚇,我有許多疑惑不解的地方,可就是沒有人能回答我。”
  “請原諒!”他冷冷地說,“我過多地考慮了您的安全,而很少考慮您的戰略任務。但是,我還是堅持一點,你不能一個人呆在家里,至少今天是這樣。”
  娜斯佳什么也沒有說。帕維爾認為,沉默就意味著同意。
  “你住在哪里?”
  “在謝爾科夫公路。”
  帕維爾將車子開得飛快,科利采大公路上暢行無阻,一路上他們倆一句話都沒有說。
  “請進,”娜斯佳走在前面,打開了自家的門,精疲力竭地說,“盡管我不相信,我的所作所為是正确的,不過您來這儿也可能更好些。您把我送到家,對此,我很感謝你。現在我不會發生什么事了。”
  帕維爾顧不上回答她的話,而只是警覺地環視著門口。
  “門上沒有插銷,”帕維爾發現,“鎖也坏了,您真是個冒失的女人。”
  “我家里沒有什么值得偷竊的東西。”
  “怎么沒有,您自己就是。您怎么就不為自己的安全擔心?”
  “當然擔心,可把錢花在門上有些可惜,而且也沒有意義。如果有人要抓我,他可以在外面將我活捉,何必要到家里來呢?好了,既然來了,那就把外衣脫掉吧!”
  与紹利亞克一個人呆在一起,每一分鐘都使她感到疲憊不堪。這會儿阿列克賽又不在莫斯科,在他父母那里,這多不好!不,他不在反而更好,要不然他一眼就會看透她的心思,馬上就會看出她一定有什么心事,所以那么惊惶不安。
  帕維爾脫去外衣,立即走進房間。娜斯佳在張羅晚飯,匆匆忙忙的,做什么呢?她從冰箱里取出雞腿,放入微波爐加熱,然后把土豆切成大塊与雞腿一起炖,再加入一包酸奶油,十五分鐘后就可以做出一鍋熱气騰騰的菜來。再用兩根黃瓜和三個西紅柿做一個涼拌菜。可是,放面包的盤子早在三天前就空空如也,怎么辦呢?算啦,娜斯佳決定,沒有面包也行。
  “喂,”娜斯佳大聲喊道,“您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根本沒有,”帕維爾回答說,“我在欣賞剛剛停在您房子下面的那輛‘奧迪’豪華轎車。”
  “您喜歡外國品牌?”她挖苦地說。
  “不,我喜歡那輛車里的乘客。”
  娜斯佳停下切菜的刀,一下子跑到廚房的窗戶前,她家在十二層樓上,況且是深夜,她什么也沒有看見。
  “您在那儿都看到了什么?外面這么黑。”
  “那是他們太大意,他們一開始把車停在了路燈下,還下車轉了一會儿,后來才突然醒悟過來,將車子換了個地方重新停下。祝賀您,他們已經知道了您的住處。”
  “不可能的事,”她說,“他們可能在打您的車的主意。”
  她仍然站在窗前,背向著大門。當帕維爾的聲音傳到她耳邊時,她嚇得哆嗦了一下,因為帕維爾走動時,一點聲音都沒有。
  “您別异想天開,”他笑了笑說,“在偌大的一個莫斯科,假如沒有警察的協助,想在兩小時內搜查到一輛汽車是不可能的。再說,即便是警察提供了幫助,也不一定能找到。”
  娜斯佳轉過臉來,不再往窗外看,繼續做涼拌菜。帕維爾背靠牆站著,看著娜斯佳切菜。
  “您是不是有點心不在焉?”帕維爾終于察覺到了什么。
  “不是,是技術不太熟練。”她隨便說了一句,一邊把切碎的香菜未和茴香倒入裝有西紅柿和黃瓜的盆子里。
  “您是不是一直和您母親生活在一起?”
  “不是,我長期一個人生活,習慣了簡簡單革,有菜湊合著吃就行。”
  “那您丈夫呢?您不給他做飯?”
  “都是他給我做飯。听我說,如果他們知道我的住處,那么他們為什么偏偏今天才盯梢我?而且,即便是這樣,他們可能在我上班的時候跟蹤我,并且弄清了我既不是罪犯也不是冒險家。也就是說,他們對我沒有任何興趣。因此他們需要的不是我,而是您。他們跟蹤我僅僅是因為等待我与您會面。您不認為是這樣嗎?”
  “可能是這樣。”
  “那么您就沒有必要保護我。”
  “您想讓我走,是嗎?”
  娜斯佳抬起頭注視著帕維爾,而帕維爾又把目光移開了。
  “是的,”娜斯佳鎮靜地說,“當然,這不是我要赶您走。我們先吃飯,吃完飯后您就回家。”
  他向前邁了一步,兩手交叉放在胸前,坐在凳子上。
  “您是個出爾反爾的人,一會儿說舍不得自己的勞動成果,好不容易把我從薩馬拉救出來;一會儿又要把我交給這兩個人。只要我一出您的家門,我就會馬上落入他們的手中。這樣,您于心能忍嗎?”
  “您不是善于溜嗎?那么您就大顯一下身手。”
  “那您就不害怕他們會出現失誤嗎?万一我得以逃脫,他們不還得繼續留在您的樓下嗎?您還記得在烏拉爾斯克發生的那件事嗎?當時您曾威脅我說,你去散散步,而我一人呆在房間里,身上也沒有武器,當時只因為您的存在才保護了我。而現在,我在這儿,他們就不敢來。但是,只要我一出去,他們就會來按您的門鈴,你該怎么辦?”
  娜斯佳已做好了涼拌菜,在桌前坐下,面對帕維爾她思忖著:“他是對的,雖然我沒有真正經歷過將會發生的事,但我覺得他說得對。為什么他在這儿,他們就不敢來?對此我無法了解。不過,根据各种情況判斷,帕維爾對此卻深信不疑。應該認真地考慮一下這個問題,如果他們需要的是他,而不是我,那么我要是將他赶走,不等于將野獸直接往獵人那儿赶嗎……他說得對,我是個出爾反爾的人。可是,天哪,我确實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他在這儿我就不得安宁,就像金屬敲擊玻璃的聲音讓人難受。可是,上一次,在我們到達莫斯科之前,我們在一起度過了三晝夜,而當時竟沒有感到如此的別扭。可能是因為,那是我的任務,這一任務的完成是不以自己的愿望、情緒和主觀感覺為轉移的。它需要你付出一切,不管你喜不喜歡。但是,現在沒有任何人強迫我忍受他的存在,而是我自己听從了他,使自己相信,并且努力反思,我做錯了沒有。由此而產生了情緒。”
  “好吧,”她冷冷地說,“可以留下,只是我沒有折疊床,您只能睡在地板上。”
  “您甭操心了,我在廚房里坐著就行了。”
  “那么您不睡覺?”
  “不睡也行,不過我坐在圈椅或椅子上也能睡著,您別擔心。”
  傳來一陣悅耳的聲音,微波爐已將食物熱好。娜斯佳不太情愿地站起身,從碗柜里取出盤子和刀叉。被酸奶油燜過的黃瓜的气味令她厭惡,她已食欲全無。但是她明白,她必須吃,否則,她很快會虛弱得暈倒。她一邊勉強地往嘴里塞著食物,一邊想方設法轉移注意力:考慮一下工作,想想丈夫。總之,愿意想什么就想什么,只是不去想坐在桌子對面的那個人。不知道為什么,只要帕維爾在,她就覺得不舒服,也不方便,她不能隨便隨便,即使衣服太緊,也不能解開衣扣,不能松腰帶,不能伸直腿懶洋洋地坐在圈椅里。
  紹利亞克吃著飯,似乎也無多大的食欲。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盤子,不過他還是表示出了應有的禮貌。
  “謝謝,飯菜做得很好吃。”
  娜斯佳默默地收拾盤子,將盤子放到盆子里,接著忙著倒茶。帕維爾這時又走到窗前。
  “他們還在那儿嗎?”她毫無興趣地問道。
  “有一輛車。”
  “有人嗎?”
  “沒有看見,可能坐在車里,也可能在房子周圍溜達或者在樓梯口等著,不過這倒是一個好現象。”
  “為什么?”
  “倘若他們還在樓下,說明他們沒有偷偷地往我的‘奔馳’里放什么東西;倘若他們已离開這儿,那么可以斷言,將有一顆可愛的炸彈在等著我。”
  兩個人繼而又默不作聲地喝著茶,气氛越來越緊張。娜斯佳不想和帕維爾說話,她在考慮,如何分開住。讓他在房間里坐著,看看電視,她自己則在廚房里待著,找點事做做,比如干點工作或看看書什么的。
  “我走啦,”紹利亞克突然起身說道,“你干嗎總是悶悶不樂呢?您不必替我找住處了。”
  娜斯佳大吃了一惊,抬起頭說:“您要去哪儿?”
  “哪儿都行,回家或者去別的什么地方。你說得對,我是不應該留在你這儿。”
  “您為什么又改變主意了呢?”
  “因為您不歡迎我在這儿。請原諒,讓您如此為難,我真是出力不討好。”
  娜斯佳如釋重負。然而就在最后的一剎那間,她突然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慚愧。這是她——娜斯佳做得出來的事嗎?在她的生活中,令她討厭的人多得很。但是,她總是能夠准确地把符合個人興趣的東西与原則性的東西區分開,把情感与工作利益區別開。就在近一個月之前,她曾以其非凡的想象力和机智勇敢將帕維爾從那些人的眼皮底下救了出來。當時她認為這樣做是應該的,也是正确的。可是現在呢?他身處這种境地,而她卻拒絕幫助他,這是為什么?難道僅僅是因為沒有人命令她,讓她去幫助他嗎?
  “留下吧,”她盡量做出一副親切溫和的樣子,“請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是一個不太善于言語的人。當然,我們初次見面時,我是硬充了一回多嘴的人,那是一個例外。因此,請您千万不要認為我的沉默寡言与您有關。坦白地告訴您,倘若您能夠寬容我的所作所為,那么我會感到輕松許多。在薩馬拉時,那些曾在我們附近轉悠的人以及您今天看到的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我不相信您不認識他們,為什么他們總是跟蹤我們?他們需要的是什么?我堅信,您能回答我的這些問題。可您總是沉默著,這不能不使我產生一种戒心。”
  說到這儿,娜斯佳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帕維爾今天的舉動,不像一個有著職業偵探素養的人所具備的。只要是一個有經驗的人,他都會想方設法,使跟蹤者暴露其身份,然而帕維爾卻沒有這樣做。可見,對于他來說,在這种情況下只是為了避免与跟蹤者接触,這是其一。第二,帕維爾肯定知道,這是些什么人,來自何處。帕維爾絕不是傻瓜,不是沒有經驗,也不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人,不是一個在看到形跡可疑的人時就慌了手腳而急于溜之大吉的人。此外,在從薩馬拉到莫斯科的途中,他与娜斯佳一起度過了整整三天的時間。麗塔神秘死亡之后,他与娜斯佳又一次見面,請求她予以幫助,換言之,他已經相當了解娜斯佳了。他知道,在情況不明時,娜斯佳絕不會盲目地溜之大吉,而要親臨非常危險的地方,仔細觀察,使危險降至最低程度。要知道,在從薩馬拉到莫斯科的三天中,她就是這么做的。往往是她去挑逗跟蹤者,并興致勃勃地觀看他們的反應,然后作出推斷。當帕維爾要去酒吧衛生間時,她沒有考慮用什么巧妙的方法,而只是走到了兩個跟蹤者面前,放肆無禮地和他們攀談起來。而帕維爾今天的舉止——將娜斯佳塞進汽車里,使她遠离尼古拉和謝爾蓋,這一切不言而喻,非常有力地說明,他不僅知道這是些什么人,而且他還不想讓娜斯佳知道這一切。他不愿意她采取一些行動,免得事后她以此為把柄而指責他沒有遠見,不給予她解決戰略任務的机會。而娜斯佳是在汽車里惱火地訓斥帕維爾的魯莽輕率行事時才明白了這一切。她邊說邊仔細地觀察了帕維爾的反應,帕維爾其實不是那种可以默默忍受女人責備的人,況且這不是由于碗碟未洗淨而受到的責備,而是与他職業有關的責備。但是,他默默地听著她嘮叨,未發表任何反對意見,沒有為自己的行為据理力爭。不僅如此,還向娜斯佳道了歉。他只認定一點:他可以忍受一切,只要娜斯佳永遠不知道,這是些什么人。他做出一副保護她的樣子,免得与他們交鋒。而實際上,娜斯佳已經絕對深信,他保護的是尼古拉和謝爾蓋,使之不与她交鋒。
  現在,娜斯佳等待著紹利亞克對她的話作出反應。他不會對她說真話,對此她深信不疑。但是,她倒要看看他如何解脫。但不管怎樣,她都要幫助他,讓他在她家里待到天亮。而為了報答她,他也不會表現出無禮,不會說出諸如“不關你的事”之類的話。她明白,為了報答,她只會听到模棱兩可的謊言。她曾經對帕維爾說過:不必刻意追求別人對你說的是不是真話。需要搞清楚的是,為什么這個人認為在這种情況下有必要對你說這些話,并且他認為這些話是正确的,那時你就會知道真相了。
  “您要知道,我不愿意詳細敘述我在布拉特尼科夫領導下從事活動的細節,”帕維爾回答說,仍然不看娜斯佳,“您不會不明白,他是一位中將,一個重要部門的領導人,即便現在,也就是他死后兩年多的今天,我仍然不認為我有權讓別人了解我所知道的一切。這是別人的秘密,我認為,您一定會正确理解我的。”
  “是這樣的,”娜斯佳心想,“他已經開始支吾搪塞地回答問題了,下一步就等著謊言的出現。”
  “毫無疑問,”她點了點頭說,“我并不想染指您的職業秘密。我感興趣的只是這兩個人,這兩個執著地尋找机會与您見面的人,您還知道,什么使我感興趣嗎?那就是我們的跟蹤者只剩下一半,‘狼皮帽’与您失去了聯系,我的愛慕者也与我失去了聯系。他們再也不需要您了,而這兩個人還在頑強地等待。我就不相信,您對此沒有一個說法。如果您有想法,但不想告訴我,那我只能認為,您是在想方設法地欺騙我,您對我沒有誠心。當您需要幫助時,當您要找您的姑娘時,而后來,當不知何故需要證明您當時不在現場時,同時又不想泄露令人感興趣的您与米納耶夫將軍合作的細節時,您找到了我,您曾經需要我,現在您還需要我,其實您只是像使用物品一樣使用我。對于一件物品來說,您無需作任何解釋,因為物品就是物品,它應該正确地履行功能,而不會提出問題。”
  “我認為,這純屬偶然,”帕維爾回答說,“在葉卡捷琳堡,四個人都被我們甩掉了,而在莫斯科,僅兩個人就把我們找到了。依我之見,問題完全不在于這兩個人已不需要我,而是尼古拉和謝爾蓋對我的興趣越來越大。當然,所有的人對我都感興趣,只不過這兩個人對我的興趣更大些。我已經說過,我隱蔽得相當成功,正因為此我得以离開莫斯科。如果不是由于麗塔的事,我是不會回莫斯科的,他們也就找不到我。”
  “您忘了,”娜斯佳親切地提醒他,“他們找到的不是您,而是我。不過以后就該輪到您了。他們知道我的住處,這一事實本身就說明,在我們今天見面以前,他們就開始盯梢我了。我非常想知道,假如您現在不在莫斯科,那么情況會怎樣?”
  帕維爾震顫了一下,娜斯佳明白,她已經触到了帕維爾的痛處。“點到為止,”娜斯佳決定,“稍微作些讓步,讓他喘口气。娜斯佳呀娜斯佳,真拿你沒辦法。一會儿東一會儿西,出爾反爾,你這樣做對你沒有好處。”
  “不過,公正地說,歷史不相信假定式。因此,推論那些諸如若是……、如果……之類的不切實際的東西是毫無意義的。還想喝茶嗎?”
  “不啦!謝謝。我想對您說……”
  “想說什么?”
  “我想說,您不必陪我了,去干您的事吧。”
  “天啊,我們彼此都這么客气,”娜斯佳心想,“他好像不愿意和我說話,是害怕,還是怎么啦?帕維爾·德米特里耶維奇,難道您不喜歡我們隨便聊聊?那好,我們就都不做聲。”
  娜斯佳很快地就洗好了碗碟,隨后進了房間,將帕維爾一人留在了廚房里。她終于可以一人獨處了,而只有這時,她才有机會打開科諾瓦洛夫將軍留給她的那封信。信封里有好几頁紙,是文件的复印件,文件上寫著:神秘的劊子手又殺死了一名罪犯,這名罪犯曾于1992年年底殺害了以民主化觀點而聞名的議員及其全家。那次血案有五個受害者:議員本人,議員的妻子,議員的兩個分別為3歲和8歲的女儿以及議員年邁的母親,所有受害者都是被手槍打死的,而那把手槍則放在議員的胸前,槍口對著被打死的議員的下頦。劊子手在處理完又一個犧牲品后,將手槍也放在了死者的尸体上,這与三年多以前的情形完全相同。
  這起案件完全不是發生在前兩起案件發生的那兩個州。因此,必須查詢有關干部變動的文件。現在,娜斯佳認為她的一些說法不是那么很近乎情理,也可以找到那個在偵查血案期間曾在兩個地區中工作過的民警机關的工作人員。但是,還要不要找到曾在三個地區中工作過的人呢?這大可不必。最可能是刑偵情報是從三個地區的內務机關流失的,而這份情報則“流入”了一個人手中,這個人決定承擔司法職能。或許,劊子手的一些朋友在這些地區的內務局工作。也可能是,劊子手買下了他所需要的情報。現在,收買民警的現象司空見慣。前不久,在莫斯科進行了一次檢查,結果表明,在七個巡邏小組中,只有一個在履行值班職責,其余的六個巡邏小組都到私營商業地點收集貢品去了。
  娜斯佳盤腿坐在長沙發上,周圍擺放著文件,她已陷入了沉思。屋里一片寂靜,似乎家里只有她一個人,什么也不會干扰她。當她忽然想起什么的時候,已是深夜1點忡了。她迅速把文件收起來,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走進廚房。帕維爾以其喜歡的姿勢坐著——身子微微向后仰著,靠在牆上,兩手抱胸,雙眼緊閉。面部毫無表情,薄薄眼皮下的兩只眼球一動不動,娜斯佳還以為他睡著了。于是她小聲說:
  “給您打地舖吧。”
  紹利亞克立即睜開了眼睛。
  “不必啦,我已經說過,我坐著也能睡著。”
  “難道您愿意這樣做出犧牲?”娜斯佳嘲笑地問道,“或者是您繼續硬充能夠不吃、不喝也不睡的超人?”
  “您覺得怎樣舒服,我就怎么做,”帕維爾平靜地回答道,“如果您認為,我睡在您房間的地板上您會覺得更好、更舒服,那我就睡地板。如果您為我的存在而感到不安,那么我就坐在廚房里。請您明白,我非常珍惜您給我提供的幫助,所以我不想使您有不舒服的感覺。”
  “瞧你說的,”娜斯佳暗自思忖著,“行,既然你說了這么一大堆的漂亮話,那你就繼續待在廚房里吧!要知道,這樣做會更加令我不安的。那么,就讓你睡在沙發旁邊的地板上,這樣可能好些。不管怎樣,我可以隨時看到你,而無需留心廚房里的聲音,不必胡思亂想,你在廚房里干什么,會不會在磨一把大刀,想刺入我的咽喉。”
  娜斯佳拿出褥子,扔在房中間的地板上。又從立柜里拿出枕頭、毛毯以及一套床上用品,然后就去洗澡間淋浴。當她從洗澡間回到房間時,帕維爾已經躺在地舖上。他身上蓋著毛毯,枕頭上套上了枕套。然而,床單和被套都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圈椅上。娜斯佳發現,圈椅上只有帕維爾的羊毛衫,卻沒有其他任何衣服。她頓時明白,他沒有脫衣服,就像她与他一起在旅館里過夜時,她也是這樣鑽進被窩的。
  娜斯佳關了燈,鑽進被窩,她想睡覺,但無法入睡。于是,她縮成一團地躺著,干脆繼續考慮有關劊子手的一些事,想想如何制服他,并且也考慮帕維爾和兩個跟蹤者。紹利亞克非常安靜地躺著,可她還是難以忘掉他的存在。有時她也能睡一會儿,但總也睡不踏實,心里忐忑不安,很快就又醒來,渾身打顫,感覺越來越糟糕。終于,她不得不放棄休息的念頭,干脆就等著7點半時鬧鐘的鈴聲響起。
  電子表剛響第一聲,娜斯佳就按住了按鈕。她立即起床,然后就進了洗澡間。十五分鐘后,當她從洗澡間出來,發現帕維爾已經不在屋里。娜斯佳走到窗前往下一看,外面既沒有紹利亞克的黑色“奔馳”,也沒有看見那輛銀白色的“奧迪”。她莫名其妙地聳聳肩,就開始煮咖啡。一夜沒有睡著覺,她的腦子有點糊里糊涂,木得很,思維也變慢了。不愿意動腦子。
  當娜斯佳喝完第二杯咖啡時,門鈴響了。娜斯佳嚇了一跳,去開門之前,她先走到窗前,看到了帕維爾的那輛“奔馳”轎車就停在她的窗戶下面。
  “請原諒,”帕維爾走進屋里,冷冷地說,“我想檢查一下,看看他們是否把爆炸物之類的東西塞到了我的車里。順便把他們送到遠离您家的地方,這樣您就可以安心去上班了。”
  “那您干嗎又回來呢?”娜斯佳吃惊地問。
  “想与您道別。明天,也可能今天,我就要走了。短期內我們未必能夠再見面,當然,假如再發生什么事,則另當別論了。您殷勤地接待了我,我總不能連一點禮貌都沒有。此外,我曾允諾,早上我送您去上班。”
  “瞧,這個滑頭!原來天不亮你就起床,是有目的的,要把這兩個人送到遠离我的地方。為什么你就這么不情愿我与他們來往呢?為什么?為什么你如此害怕讓我知道,他們是些什么人?”娜斯佳暗忖道。
  “這倒不必,”娜斯佳笑了笑說,“我可以乘地鐵去上班。跟我一起用早餐嗎?”
  他搖了搖頭。
  “如果您不愿意我送您去上班,那我就走啦。”
  “好吧。”她點了點頭說,用浴衣把自己緊緊裹上,因為過道里比廚房冷。
  “再見。”
  “再見,帕維爾。”
  “請多保重。”
  “盡力而為,您也多保重。”
  “請多加小心。”
  “您也要小心。”娜斯佳微微一笑,暗自發現,帕維爾又沒有稱呼她的名字。這位帕維爾·紹利亞克先生的行為真古怪!叫人捉摸不透。
  帕維爾走了。娜斯佳關上門,走到窗前,站在那里一直等著帕維爾坐進汽車,并遠遠地离去為止。只有在這時,她才感到得到了徹底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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