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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誰是真凶


  審判結束后的火奴魯魯出人意料地風平浪靜。警方將巡邏警的數量增至了兩倍,將巡邏車配備了机槍和催淚彈以防止任何暴亂事件的發生,可是,哪一方可能引起暴亂卻不是很明了。當地人對判誤殺這一結果感到很滿意。鬼佬們也不愿意起來反對自己人。斯特林將軍大肆發表言論,聲言“此后,他將不得不視夏威夷為外國領土來對待。”一群海軍軍官的妻子們公開宣稱她們抵制陪審員所屬公司的任何產品。不過也就只有這些了。
  然而,遠在大陸,一場熱帶風暴正在席卷著國會大廈的圓頂大樓。信件、電報、請愿書以及長途電話潮水一般涌向了國會和胡佛總統,社會各階層對裁決的結果都表現出了极大的憤慨。此外,《赫瑞斯特報》日复一日地發表著頭版評論文章,主張將邁西一案的被告帶回“家”,以給予他們美國公民有權得到的保護。
  “通過可靠的渠道,”林賽對我說,“我們得知朱迪州長已經收到了由國會兩院中兩党議會聯合署名的請愿信,他們聯名請求釋放那几名被告。請愿信上大約有一百三十多個簽名。”
  此時,我們正坐在皇家夏威夷中的椰叢酒吧里,圍著一張小圓桌閒聊著。下午三點左右的酒吧生意十分清淡,身穿紅色制服的侍者人數遠遠超過了客人的數量。
  “如果國會想為我們的當事人請求赦免,”我呷了一口兌入我杯中的可樂,“那么為什么他們不讓胡佛出面呢?”
  林賽穿著非正式的藍色絲質襯衫,喝著他的冰茶,懶洋洋地笑著,這個案子和溫潤的气候似乎消融了他的無盡精力,“內特,總統沒有發布特赦令的司法權。”
  我回答說:“那這歸由州長負責。”
  林賽點了點頭,“同時,在神圣的大廳里,議員和代表們正在忙著提出關于赦免令方面新的法案,而且將夏威夷置于軍事管制下的興趣也死灰复燃了。”
  “刑事大律師是想把朱迪州長置于火上啊。”
  “朱迪沒那么容易讓步,”林賽一邊說道,一邊抬起了眼睛,看了看我,“我們第一次會面,他說他絕不會被那些不負責任的、煽情的大陸媒体所左右的。”
  “《赫瑞斯特報》?煽情的?不負責任的?但愿不是如此,”我喝了口兌酒的可樂,“你剛才說第一次會面?”
  林賽回答說:“我們明天晚上將會再次會面的。達倫希望在那之前你能提供一些阿拉莫納案的新情況。”
  “告訴刑事大律師,我明天中午在揚格旅館和他一起吃午飯,看看到時候會有什么發現。”
  就在這時,我掃見了一個金發的身影,果然是伊莎貝爾。她正站在入口處,穿著一件夏季的白色裙子,束著藍色的腰帶,戴著一頂藍色的鐘形女帽。她似乎在找著什么人,那一定是我,因為她的視線一落在我的身上,那張俏臉就綻開了笑容,隨即她快步向我這邊走了過來。
  “我以為你們兩個人已經不在一起了呢?”林賽小聲說著。
  “我也是這么想的。”我附和道。
  “我該走了。”林賽微笑著站起身,朝伊莎貝爾禮貌地點點頭,“貝爾小姐,你看上去總是那么迷人。”
  “希望我沒有打斷你們的談話吧。”她說道。
  “不,不,我一會儿得見達倫先生。”林賽笑著對她說。
  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說道:“你們正在設法讓湯米和福斯特克夫人免受牢獄之苦,對吧?”
  “我們正在努力,”林賽也嚴肅地說道,“還包括那兩名水手。”
  她關切地合攏雙手,補充著自己的話:“當然,我說的也包括他們。”
  “當然。”林賽一邊回答著,一邊向我點了點頭,然后就离開了。
  我起身為她拉開了一把椅子。我仔細地看了看她那張可愛的心型臉,嬌俏的金色短發,在她的身上散發著迷人的香奈儿五號香水的气味。這些不僅使我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在沙灘上的樣子——她閉著眼睛,張著嘴,沉浸在狂喜中的樣子。
  可是從那之后,我們之間一直沒有再說過任何一句話。
  “你一直在避開我。”在我坐下來的時候,她直視著我的眼睛對我說道。
  我平靜地答道:“不是,我一直在工作。”
  伊莎貝爾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對我說:“我想要告訴你一件事。”
  我做出了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說:“噢,是嗎,是什么事?”
  她天真地,興高采烈地笑著,然后靠近我,輕輕地撫摸著我的手,小聲說:“我的朋友來了。”
  我不解地問:“什么朋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知道的——我的朋友,每個月都會來的。”
  我恍然大悟地回答:“哦,那個朋友。”
  那么這就是說,她就根本不會因為我這樣一個猶太佬而怀孕了。
  “這下,我想你該放心了吧。”她說道。
  我可沒有她那么喜出望外,我平靜地回答說:“我想是你該放心了。”
  她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的眼睛看著下面,小聲地說:“我,我說了些讓人難受的話。”
  我安慰著她:“別想它了。”
  “我說了一些非常讓人難受的話。”她還是很自責地說著。
  我說道:“噢,我也是的。”
  她眼淚汪汪地盯住我的眼睛,懇求著我:“我原諒你,你能原諒我嗎?”
  她是個愚蠢的笨丫頭,一個徹頭徹尾的偏執狂。可是,她穿著那件白色的裙子顯得是那么楚楚動人,更何況她又是在我不太成功的男人生涯中所遇到的兩個最棒女孩中的一個。
  “當然你得到寬恕了。”除此之外,我還能說一些什么呢。
  伊莎貝爾有些高興地說道:“你忙嗎?”
  “現在不忙。”我實心實意地回答。
  “我們可以上樓去你的房間,或者是我的房間。你覺得怎么樣呢?”
  我有些惊訝地說:“這恐怕不合适吧,你的朋友不是來了嗎?”
  她輕輕地把嘴張開,用她那粉紅色的舌頭輕輕舔著嘴唇:“男女之間還會有其他很多可以做的事呢。”
  正在這時,一名東方侍者向我們這邊走了過來。“在我們上樓之前,你還想吃一點什么嗎?”我輕聲問著她。
  她搖了搖頭,然后又沖我嬌媚地使著眼色,“如果我們需要什么,可以叫客房服務嘛。”
  侍者站到了我身邊,我向她說道:“請結帳。”
  她向我笑著說:“呃,黑勒先生,有一名中國人在大廳等著見您。”
  那個中國人當然是陳·阿帕那,在他的手里拿著那頂巴拿馬帽。他面色沉郁,站在高聳的棕櫚樹旁顯得他更加瘦小了。
  我先把伊莎貝爾送到樓上,告訴她說估計我和陳不會說太久的。
  “有線索,”他一邊向我鞠躬,一邊說道,“我們能找一個隱秘的地方嗎?”
  我們兩個人在“椰叢門廊”找了一張桌子,然后就坐了下來。這里正對著修剪齊整的草坪,在草地上點綴著各色的花卉。不過,客人們似乎更喜歡到“海浪走廊”里去欣賞海灣的風光,所以這里除了我們以外,還有遠离我們打牌的几個女人,就再無其他客人了。
  陳向我說道:“吉登警探讓我轉告你,在瑪尤伊的克瓦弗德的樂隊里不再有一名叫作賽米的樂手了。”
  我皺著眉問道,“賽米怎么了?”
  “承蒙瑪尤伊警察的合作,我們已經查清楚了,賽米,他似乎沒有姓氏,現在已經离開夏威夷島了。”
  “那么,現在他在哪儿呢?”
  陳回答道:“据說在加利福尼亞的洛杉磯。我們剛剛与洛杉磯警方取得了聯絡,不過還沒有消息。”
  我歎了一口气說道:“該死!這是有關第二伙人惟一的有用線索……”
  陳歎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睛,小聲說道:“不是這樣的,還有另外的線索。”
  我惊訝地問道:“什么?”
  他緩慢地搖著頭,聲音里充滿了歉疚:“向兄弟警察隱瞞了重要的情況,我覺得很慚愧。”
  我一下子想起了什么,“說吧,陳,說出來。蚊子公寓的那名妓女告訴你的?是什么?”
  他又歎了口气,“內森,你明白,在夏威夷強奸白人婦女是很少發生的。不管大陸的報紙怎么說,斯特林將軍怎么說,這种事是很少發生的。”
  我遲疑地說:“你的意思是……”
  陳點了點頭說:“最近只有一起有色人种強奸白人婦女的案子,那就是吉登一直在追捕的那一名逃犯干的。”
  我點了點頭,接道:“是的,那個在除夕夜逃出了監獄,從此就一去不返的籠中烏。”
  陳點點頭,回答說:“他強奸的白人婦女是在情人巷抓住的,离阿拉莫納……”
  我一下坐直了身子,惊訝地說:“不是在廢棄的阿拉莫納車站?”
  陳笑了笑說:“不是,不過很近。這是巧妙的術語策略,你知道的。”
  “你是說這家伙极可能是阿拉莫納案中的疑犯?”我挪了挪身子,假笑著,“好啊,你們肯定查過了,在泰拉被強奸的那個晚上,這個逃跑的家伙在哪里呢?”
  “我們已經查過了監獄里的記錄,記錄顯示當時他在獄中服刑。”
  我冷笑了一下,然后說道:“哦,不錯,很好的薪口……”
  “坏的藉口就像一條魚一樣,”陳厭惡地說道,“它根本經不起時間的檢驗。”說到這里,他向我俯過了身,訓誡式地舉起了左手的食指,眯起眼睛直到我已經完全看不見他的眼睛了。然后小聲對我說,“如果強奸殺人犯能夠在除夕夜里大搖大擺走出監獄的大門,為什么在九月十二日他就不能走出監獄呢?”
  “見鬼,”我吃惊地說,“俄阿岵監獄真的是管理得這么隨便嗎?”
  他又點點頭,“是的,瓦登·雷恩,那名可敬的監獄長——最近已經被撤換了——他讓犯人們自由地走出監獄,去火奴魯魯的任何地方做事。据說,犯人如果在晚上六點還沒回來,那么他們就會被鎖在監獄的外面,他們受到的惟一的懲罰就是不許吃晚飯。”
  我譏諷地評論說:“他真是一名嚴厲的監獄長。”
  他又垂下了眼睛,不好意思地說:“火奴魯魯警察十分清楚監獄管理方面的松懈,我對我們刑事組粗心大意地漏過這樣明顯的一條線索深覺慚愧。當然,俄阿岵的看守在接受質詢的時候,肯定會想方設法地用謊言來掩蓋自己的過失。”
  我憤憤不平地說:“可是,他們轉身又讓那個雜种在除夕夜出去了!如果他們清楚他最有可能強奸泰拉,那么他們為什么不……”
  陳的眼神銳利得像刀鋒,他冷冷地說:“讓他真地逃走,帶罪潛逃。別忘了,被暫時放出去的犯人通常都會回去的,可是雷曼卻沒有。”
  “雷曼,”我重复道,“這就是那個蚊子公寓的妓女跟你說的那個名字。”
  他嚴肅地點點頭,鄭重地向我說道:“請接受我的道歉,那名妓女的話像磚石一樣擊中了我這老人。”
  “好的,”我聳了聳肩,安慰著難堪的陳·阿帕那,“你以為我在芝加哥警局沒見過什么下流勾當嗎?下流到我唯恐避之不及?”
  事實上,我還干過些下流勾當。
  他的聲音低得好似沙沙的樹葉聲,不過我還是听清了他的話,“据說雷曼還在島上。”
  我問著他:“你怎么知道他沒像賽米一樣去大陸呢?”
  陳搖搖頭,“他還在這個島上的某個地方,有人幫助他藏起來并保護地,因為他們怕他。他是個坏脾气的大個子,他們不敢反對他。”
  我問道:“我們從哪里開始呢?這件事就如同在稻草堆中尋找一根小小的針一樣。”
  “當一個胖子坐下來時,稻草里的針就很容易找到。”說到這里,他把手伸到兜里,“見見丹尼爾·雷曼吧。”
  陳把一張通緝照片遞給了我,我仔細打量著相片上的那個人,他有著一雙凶狠的眼睛,空洞的眼神,滿臉的疤痕,圓形的大鼻子,鏟狀下巴。在我看來,他有著一副典型的通緝犯的模樣。
  我的笑聲里沒有摻雜著絲毫的幽默感,我向陳說:“好的,我們得盡快坐在這個雜种身上……”我停了一下,又繼續說了下去,“那么,這得花多長時間呢,羅斯上校和整個夏威夷衛戍部隊都找不到他,我們得花上四個月?”
  可是,那個刀疤臉的小老頭向我說道:“不過你忘了件事,內特——他們沒找到他的原因在哪儿?”
  我好奇地說:“噢,什么原因?”
  陳自信地說:“陳·阿帕那沒有找他。”
  阿拉邁酒吧依舊是煙气嗆人,吉它聲仍然十分的震耳,喬治庫三人組合正在進行最后的告別演出,這是門口的海報上寫的。
  我和陳進到了里面,我的門房朋友喬·弗瑞特斯馬上對我說,他很抱歉,到現在仍然不見賽米的影子。
  我告訴他,“我知道了。”
  陳·阿帕那默默地站在我的身旁。自打我們進了酒吧,他就一言不發,也沒有摘下帽子。可是,對于喬來說,陳瘦小的身影似乎顯得格外龐大,他一眼就認出了陳,而且明顯變得很緊張。
  就在這個時候,陳開口了,他冷淡地向喬說道:“賽米去了大陸。”
  喬滿臉堆著笑,一邊點著頭,一邊向陳發表著遲到的歡迎辭:“您的到來是阿拉邁酒吧的無上榮幸,阿帕那探長。”
  “我也是。”陳一邊說著,一邊點頭答謝著。
  “喬,”我問道,“你最近見到克瓦弗德樂隊的其他成員了嗎?”
  他向我皺著眉,擔心地問道:“你不是想再砸爛一個房間吧,黑勒先生?”
  “我可以賠償全部的損失,”我抽出了一張五美元的鈔票,向喬隨意地舉著,“你見過什么人嗎?”
  他驕傲地昂起了頭,說道:“那天晚上,你答應得比這要多,頭儿。”
  “賽米值二十美元,”我說,“這是賽米朋友的身价。”陳猛地跨前一步,一把從我的手中奪過五美元,這不僅使我吃了一惊,喬也嚇了一跳。
  陳的刀疤臉上陰云密布,他湊近門房,“沒有錢,赶快說。”
  喬后退了几步,舉起了雙手,然后把他的手掌攤開,就好像向陳投降。看到強壯的喬在皮包骨的陳面前膽小如鼠的樣子著實使我感到滑稽。
  “嗨——嗨,頭儿,我非常樂意幫忙。今天晚上這里有一個男孩,他是賽米的朋友,他現在就在……”
  陳和我交換了一下眼色。
  喬繼續說道:“你可以和他談談,他有一半法國血統,一半大溪地島血統。我帶你們過去。”說到這儿,他殷勤地補充說,“我樂意幫助警察。”
  “謝謝。”陳一邊說著,一邊把五美元遞還給我,“他叫什么?”
  那男孩的名字,或別人對他的稱呼是“大溪地”。他長得很瘦弱,就像一根稻草一樣。他穿著一件藍色‘阿羅哈’襯衫,上面有著黃色和白色花朵。下身穿著一條褐色褲子,兩腿細得就像牙簽一樣。他正獨自站在樂隊旁邊,隨著節奏輕輕搖擺著,臉上還在微笑著。他一手端著一杯酒,在他那女性化的性感嘴唇邊叼著一支香煙。我猜他只有二十一、二歲,黑瘦的臉上顴骨十分突出,不過仍然很漂亮,他那雙又黑又大的眼睛半閉著,睫毛又黑又長,還向上卷著。當我走近他的時候,他朝我友好地笑著,似乎他一直在等我請他跳舞。
  “他們叫你‘大溪地’?”我問著他。
  “就是我,”他說著,吸了口煙,朝旁邊吐著煙霧,“那你叫什么,帥小伙!”
  這時,他看到了陳,眼皮立時像窗帘一般地翻卷上去,我清楚地听見了他喉結的蠕動聲。
  “我什么都沒做。”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后退著。
  “到平台上去。”陳告訴他,那語气近乎于命令。
  大溪地的喉結又動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舞廳的門徑直開向污水渠前面的草地,在客人爆滿的晚上,情侶們就會到這里來談情。可是,今天晚上客人不多,只有几對情侶手拉著手,觀賞著倒映在發臭的溝渠水中的月色。在我們出來的時候,喬治庫三人組正好中間休息,所以就沒有雜亂的音樂聲扰亂我們的談話。陳拉著大溪地的胳膊,將他領到將酒吧和它附近居民區隔開的草牆前。我們正巧站在草地邊緣的一株小棕櫚樹下,面前就是溝渠的陡坡。
  “這是一個游泳的好夜晚。”陳愉快地說。
  “哦,我什么也不知道。”那個男孩急切地說著。
  “你什么也不知道?”我問道,“任何事都不知道?甚至包括你的名字在內?”
  “菲爾·凱羅。“他說道。
  我問他:“你認識一個叫賽米的嗎,菲爾?”
  他向上看了看,馬上又搖搖頭,然后又吸了口煙,向下看著,又搖搖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陳問道,“你知道什么?”
  “麻煩,賽米是個大麻煩,太多的酒,太多的女人……”然后他又遲疑著補充了一句,“可是,他的吉它的确彈得出神入化。”
  我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去了大陸,對吧,菲爾?”
  他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喜歡這名字,叫我大溪地吧,我喜歡朋友們這么叫我。”
  我的手仍舊搭在他的肩膀上,一邊朝他的杯子點點頭,“那是什么,大溪地?”
  “一點儿可樂,一些酒。”
  “試試這個,”我把手從他肩膀上拿回來,從兜里取出我的酒瓶,給他倒上滿滿一杯,“嘗嘗。”
  他嘗了嘗,他的眼睛睜大了,臉上露出了笑容,“嘿!真不錯!好東西!”
  “柏卡迪,真貨。”
  “真不錯,好的,小伙子,不,先生們。阿帕那警探,我們雖然沒有打過交道,可是以前我見過你。我知道的有關賽米的情況都已經告訴你了。”
  “還沒有。”陳說道,隨后抓住了大溪地擎著煙的那只手的手腕。陳大約使了些力气,大溪地的手指張開了,他手里的香煙閃著橙色的光落在了地上。
  “這里對賽米來說太熱了,”我大有深意地說道,“對吧,然后他就不顧一切地离開了這座天使之城。”
  陳慢慢地松開手,大溪地,一邊大口喘著气,一邊眼里含著淚點著頭。
  “我們也這么想,”我又說,“不過我想知道的是,究竟是什么使得賽米覺得島上太熱了呢?”
  “他很擔心,”大溪地說道,“我們在瑪尤伊的旅館里談過,那是在一月份。他有支槍,是一支左輪手槍。他擔心他的朋友會傷害他。”
  “傷害他?”我追問道。
  “殺他。”大溪地干脆地回答道。
  “什么朋友?”我繼續追問著。
  大溪地壓低了聲音說:“我不能說,我也害怕。”
  “雷曼。”陳威嚴地開了口。
  大溪地的眼睛又瞪大了,他惊訝地說:“你知道?”
  “賽米對你說了什么?”我問道,“賽米知道丹尼爾·雷曼什么事嗎?”
  大溪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雷曼是一個危險的人物,他知道了這事以后,會殺了我的。我不能告訴你們。”
  “我們可以在警察局里談談。”陳平靜地說。
  大溪地的那雙黑色的大眼睛扑閃著,他害怕地說:“用警棍和皮鞭!好的,我告訴你們賽米對我說的事,可是別問我雷曼在哪儿,我不會說的,不管你們怎么逼我。”
  我和陳互相看了看:大溪地的話很有意思——他似乎在暗示我們他知道雷曼在什么地方。
  “好吧,”我接口說,“賽米對你說了什么?”
  大溪地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是,是很嚴重的事。”
  我點了點頭,回答說:“我們知道。”
  大溪地那雙漂亮的眼睛眯縫著,眼睫毛一眨一眨地:“你們知道誰是賽米的情人嗎?”
  我點點頭,平靜地說道:“泰拉·邁西。”
  他又惊訝地回答說:“你真的知道!”
  “是的。而且在泰拉自稱她被襲擊的那一天晚上,賽米也曾經出現在阿拉邁酒吧里面。”
  他那張性感的嘴抽動了一下,“不是据稱。”
  他似乎需要被提示一下,所以我說:“告訴我們,大溪地。”
  “賽米說她有點喝多了,走起來踉踉蹌蹌的。當時他正站在門旁,于是她就對他說出去透透空气,你們知道的,在月光下走上一段路。她讓賽米和她一起去,不過得等一會儿,謹慎一些。他們是去福特得羅西的那些按小時出租的房間,水兵們常在那里和本地姑娘偷情。于是;賽米就等了一會儿,不過他看見邁西的海軍軍官舊情人,我不知道他們兩個人誰甩了誰,但不管怎樣,賽米知道他們兩個人有過那么一段。所以,當賽米看見那男人跟著泰拉的時候,賽米就,嗯,妒忌了,我想是這樣的。”
  “那么,賽米和那名軍官交談了嗎?”我插嘴道,“試著攔住他或……”
  “沒有,賽米太机靈,或是太膽怯或其他什么,反正他沒有那么做。他跟在軍官后面好一陣直到軍官赶上泰拉,不過他并沒有真正追上。軍官跟在她后面,他們爭論著,好像戀人間的吵嘴一樣,于是賽米估計他自己該滾蛋了。可是正在這時他看見一輛破車篷的車里坐著几個他認識的人或以為自己認識的人。”
  “那他到底認不認識呢?”
  “他認識他們,不過他以為自己認錯了,可仔細一看,正是他認識的那兩個放蕩的小子,是那兩個應該呆在監獄里的小子。”
  陳說道:“丹尼爾·雷曼和奎·凱卡庫。”
  大溪地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想了一會儿,又開口說:“這兩個人是真正的麻煩,不過賽米過去常和他們一起喝酒,追女孩,所以他們還勉強算是朋友。可是,他們應該被關在俄阿岵的監獄里面,雷曼在搶劫中殺了人,凱爾庫也一直是一個賊。不管怎樣,賽米一看到他們,就知道他的鬼佬情人有麻煩了。他們開著車在她身邊吹著口哨,說一些像‘搭個便車嗎,甜心?’或‘你想來點香蕉和奶油嗎,寶貝?’這樣的話。”
  在夏威夷,每一個九月的夜晚都的确有很多香蕉成熟。
  他從襯衫口袋里掏出他的煙,是一盒駱駝煙。他向我們問道:“有火柴嗎?”陳給他點著了煙,也借机為自己點上了一支煙。大溪地大口大口貪婪地吸著煙,就好像是一個在沙漠里走了几天才喝到第一口水的人一樣。他吐出的煙气很快消散在輕風中。他看起來有點發慌,我讓他鎮靜了下來。陳,兩眼緊盯著我們的證人,他那一副吸煙的樣子就像是一個用吸管喝麥芽汁的小男孩。
  我緩緩地問著:“泰拉對這有什么反應?”
  “好像她很喜歡這樣,”大溪地小聲說,“她對他們說著,‘好的,什么時候都行,小伙子們’之類的話。她就是這么說的,她的舉動就好像一名妓女,可是她這么做可不夠聰明,因為那是妓女們拉客的地方。”
  我問大溪地:“那名軍官做了什么?”
  “什么也沒做。賽米覺得,她剛才的行為肯定使她的軍官情人感到很憤怒,或很嫉妒或其他什么,因為他轉身走向了另外的一條路。”
  我好奇地問:“他沒撞見賽米嗎?”
  大溪地搖了搖頭,“他沒注意到賽米,賽米在他看來不過是人行道上的另一個本地人。”說到這里,他停了一下,然后繼續說了下去,“那條街上有許多小店舖,理發店、食品店什么的,所以周圍根本不可能沒有其他的行人。”
  我繼續問道:“那么,賽米做了什么?”
  大溪地繼續說了下去:“他跟著,后來過去說:‘嘿,布爾,走吧,別管這女人!’”
  我緊接著問:“誰是布爾?雷曼還是凱卡庫?”
  大溪地無所謂地聳聳肩,小聲回答:“誰都可能是的。在車上還有一個賽米不認識的人,他是一個菲律賓人。”他停了一下,又繼續說了下去,“瞧!在島上,‘布爾’是像‘邁克’、‘喬’或‘布迪’這樣平常的打招呼的語言,你明白了嗎?”
  我點了點頭,表示我明白了他的話。
  “我不知道賽米做了什么,不過他走過來并試圖幫助她,讓他的那几個朋友別把她帶走。我想泰拉開始害怕了,她改變主意不想跟那几個人走了。也許她這樣和那几個家伙調情,不過是想讓那軍官嫉妒,這是賽米想的。或者她只是喝多了。”大溪地歎息著說:“唉,我不知道,我又不在場……”
  “繼續講下去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著他,“說得不錯。”
  他又狠狠吸了几口煙,像呼出最后一口气似的吐出了煙气,“不管怎么樣,賽米說他們一把推開了他,然后就把泰拉拽上車,車子馬上就開動了。就這些。”
  “這就是賽米所看到的?賽米所做的?”
  “是的——可是,在雷曼和凱卡庫除夕那天夜里從監獄里面逃跑以后,”他想了一想,又補充了一句,“或者是從監獄里面大搖大擺地走出來的,而且,這兩個人一出監獄之后,他們就開始連續犯罪,賽米開始變得很緊張,可以說非常緊張。從那以后,他再沒回過俄阿岵。”大溪地停了下來,喘了一口气又繼續說了下去,“我剛才說了,在瑪尤伊,他整天帶著槍,藏在旅館的房間里。當凱卡庫被抓回監獄的時候,他松了一口气,不過他真正害怕的是雷曼。當警察抓不住雷曼的時候……”說到這里,他不安地看了一眼站在我身邊的陳,“……我無意冒犯您,警探。”
  “沒什么。”陳說。
  “最后,賽米搭了一條小船去了大陸。就這些了。”大溪地說完以后,那雙黑色的大眼睛緊緊地盯著我和陳。就在這個時候,喬治庫三人組又開始演唱了,電吉它聲和歌聲在水面上震蕩著。
  “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的事情了,”大溪地又加了一句,“我想幫你們警察的,你們不用付給我錢或者其他的什么東西,我只想做一個好公民。”
  “雷曼在哪儿?”陳的聲音很平靜,可是他的話鋒卻能夠割傷人。
  大溪地惊慌地搖了搖頭,又睜大了眼睛:“我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
  “你知道他在哪里,”陳說,“你說過你知道的。”
  他拼命地搖晃著頭說:“我沒說過這樣的話。”
  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按著,不過,我不是很用力,而是用一种友愛的、近乎親昵的方式輕輕地把手壓在了他的肩膀上,友好地說道:“阿帕那警探是對的。你說過你不會告訴我們他在哪儿,無論我們怎么逼你。”說到這里,我加重了語气,“這就是說你知道他在哪里。”
  他惊慌地說:“不,不是,你們誤會了……”
  “雷曼在哪儿?”陳又問了一遍。
  “我不知道,我以我媽的墳墓起誓,我真的不知道那家伙……”
  我把手從他的肩膀上拿開了,大聲提醒著他:“我可以給你錢,大溪地,也許能有五百塊那么多。”
  這一下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黑眼睛熠熠閃著光,可是他那女性化的嘴卻仍在不斷地顫抖著。
  “在墳墓里,錢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好處的。”他說著。
  在我听起來,這話就像陳·阿帕那的口气一樣。
  “雷曼在哪儿?”陳又問道。
  “不。”他猛吸了一口煙,然后回答道。我還來不及眨眼,陳就已經打落了大溪地手里的香煙,它落在了水面上,發出了“滋滋”的聲音。
  “下一次我問你話的時候,”陳說,“就是在警察局的地下室里了。”大溪地用兩只手緊緊地捂住臉,在我看來,他或許是在發抖,或許是在啜泣。
  “如果他知道我告訴了你們,他會殺了我的。”大溪地囁嚅地說。
  然后,他就告訴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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