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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我和麥克的房子以西几英里就是蓋別里羅餐館。餐館的南面,蒙特雷公路正好穿越阿羅約。
  帕薩德納高速路被高蹺似的東西支撐著穿過阿羅約,車流帶著移動的光柱和噪音從峽谷的上空呼嘯而過。高速路的下面是一片未經開發改造的土地,許多條死路組成了一個迷宮,洪水沖成的平原上矮樹叢生,樹枝疊蔓。來自圣貝納迪諾群山的冰雪融水在地下已被引往不同的河道,但阿羅約挾雷霆之勢,扑面而來,依舊是那么桀騖不馴。許多泄洪道現已成了公園的一部分;一個高爾夫球場充分利用了這里險象環生的地勢,成為名聞遐邇的斗技場所。
  蓋別里羅餐館俯瞰著高爾夫球場的第五塊終打區。几年前我就和斯科蒂到過那儿。我記得那是晚上,公園里漆黑一片,与世隔絕。
  我給馬雷諾留了一張條,告訴他我將去哪儿,然后給阿洛打了個電話,請他在8點整給餐館打電話,并呼我一下。我覺得一個小時足夠斯科蒂闡述觀點,反駁對方了。
  當我驅車离開屋子時,天上下著綿綿細雨。在第一個交叉路口,我的客貨車轉向很僵硬,就像在泥泞的道路上行駛。走在另一個街區時,我告訴自己問題出在這濕透的街道上。但當車拐往蒙特雷大道時,我听到后輪拍動的聲音,連忙將車退出私人車道,不得不承認我應該知道的事實。我詛咒著,將車開到路旁的馬路邊上,從車里面鑽了出來。
  右后輪胎已漏了气,扁了。我細細地摸了一遍胎面,沒發現釘子之類的東西。也許是慢撒气,我想。或許是有人故意找我麻煩。我可不想被人控制。
  頭發被水浸透,平平地貼在我的頭上。我回到車內,有气無力地詛咒了几句,將車開進街角的商場停車區,停在廣告燈箱的燈光下。
  如果車胎放气是一個警告,那它就順利地完成了任務。如果想借此來阻止我与斯科蒂會見,或是想將我擱淺在阿羅約,我可不想這么容易就屈服。餐館离這儿已經不遠。我用車載電話向信息中心查詢一家當地出租汽車中心的電話。然后我撥了號碼,手拿听筒等著。當一輛高速市際公共汽車在停車區旁停下并響起喇叭時,我仍拿著听筒。我朝上望去,認出了司机,便搖下窗戶。
  “利昂?”我喊道。
  “瑪吉,你在干什么?”利昂走出汽車,他的兩位乘客仍待在車內。“你到這來干什么?”
  “車胎癟了。”我說。
  “我看到了。”
  “我有個約會,所以我叫了輛出租車,過后再修輪胎。”
  “你准備去哪儿?”
  “蓋別里羅餐館。”
  “我知道在哪儿。”他回頭瞥了一眼他的乘客,兩人的面孔都藏在報紙后面。“你可以和我一起走。一輛出租車赶到這儿不知要用多長時間呢!”
  “餐館是你要停的一站嗎?”
  “不經常是。”他咧開嘴笑了,“但我有种感覺,今晚我將走失自己,走那條路才會恢复原樣。”
  我問利昂:“你會有麻煩嗎?”
  “我有了今天的經歷,以后誰想欺負我,我就說‘給我的律師打電話’,因為我已經發脾气了。愚弄利昂就是冒險。”他的手越過開著的車窗,朝我的車鎖伸去。“現在就得走了。不能再耽誤乘客的時間了。”
  我倆撐著我的傘朝公共汽車沖去。上車后,我坐在了利昂右邊的座位上。
  當我們回到車流中時,我問:“你是不是在上雙班?合法嗎?”
  “我自愿的。你知道,因為過去發生的那件事,我身上流淌的腎上腺素不知怎么停了。坐在家中,想著那個可怜的女人,想著她坐在我身邊被人擊中,這使我很受刺激。”他大笑起來,笑聲就像來自腹部深處的一片滾雷。“我的時間比別人多一半。而且,別的司机听說了我早上跑車碰到的事后,大都很不舒服地打電話過來。”
  “那你碰到什么事了嗎?”我問。
  “只有這件事。當那個小個子女人被打中時,我沒見到有汽車從旁邊開過。我開公共汽車有很多年了,大概有种第六感覺能告訴我汽車在哪儿,它們來自哪儿,准備開往哪儿。如果那女人是被人從一輛行駛的車上射中的話,那它一定是輛鬼車。”
  利昂在他的第一站停了下來,有一位乘客下了車。他接著說:“那位馬雷諾警長一直問我有沒有看到一輛白色汽車。我說根本沒見到什么汽車。從听到槍聲的那一刻到那女人倒下的那一刻都沒有。”
  我從皮包中取出几張施坦梅茨的照片,拿出其中的一張問:“見過這個人嗎?”
  利昂仔細地看看那張照片,然后搖了搖頭:“馬雷諾也給我看這個了。我從沒見過他,但會注意的。告訴你:在知道誰開那輛車之前我就會認出他了。”他將那張照片塞進他的身份證框架里,使得每個進到這輛車的人都能看到它。
  “謝謝你,利昂。”我說。
  “不用客气。”他從后視鏡中看著我,眨了眼,朝我豎起了大拇指。“很高興能和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的人待在一起。我不想談起它,也不想一個人和它在一起。”
  又過了兩站,最后一位乘客也下車了。利昂將車開回去,拐向阿羅約。
  “利昂的豪華轎車服務。城市里可沒有。”我沖他說道。
  利昂歪著頭,說:“我可不是瘋子,你知道,离開我的日常路線,送你來到這种地方。關鍵在于,他們竟然朝我的車開槍,這實在太無法無天了。任何人都可能會受傷的。他們膽敢對我的車下手,就別想逃之夭夭。”
  “我也很生气。但是不要四處找麻煩。”
  “我不是在找麻煩,但如果我真遇到麻煩,絕不會坐視不管的。”利昂轉上了一條路旁有公園的公路。黑色的公路伸向遠方,路旁是一列高高的夾竹桃樹篱。車燈照不到的地方,公路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之中。“能告訴我你的車胎是怎么沒气的嗎?”
  “我已經想過這事了,情況似乎不妙。”
  餐館的標識出現在路的左邊,利昂拐進環形道,問:“你怎么回家?”
  “我可以讓服務員幫我叫輛出租車,或者我給朋友打個電話。”
  “110公共汽車每半小時正好停在這里,在整點過20分鐘和差10分鐘到整點時。最后一班車是在午夜前,來接服務員助手和廚房幫手。我不知道今晚誰跑這條線,但我會打個電話,讓他來找你。”
  “多謝了,利昂。”他開著城市大公共汽車正好將我送到門口。下車之前,我取出一張名片遞給他,說:“記著保持聯絡。讓我知道你的事進行得怎么樣了。”
  他看了一眼名片,將它塞進襯衣口袋,隨后按下開門鍵:“晚餐愉快,瑪吉。”
  “晚安。”我親了親他的臉頰,然后走出汽車。直到我打開餐館巨大的前門,走到里面,利昂才駕車离開。
  蓋別里羅飯店洋溢出一股宁靜、舒服的文雅气氛。休息室中,一個巨大的花磚壁爐周圍擺設了許多沙發。整個房子呈現出早期加州風格:泥磚牆,墨西哥粘土地板,高高的天花板上是粗獷的房梁。這并不是一家新潮的飯館,但它十分适合本地富起來的老主顧的胃口。這是個周五的晚上,屋子里坐滿了人。以前我曾在這里和阮凱、薩姆、莫爾蒂、希拉·雷伯恩吃了几次飯。
  在一個屬于我前半生的地方去會見一位過去直呼我的名字,而現在被我看透了的人是件很尷尬的事。我想知道當一個浪子消失很長時間后,又像個幽靈一樣來到這里吃飯時,是不是也有這种感覺。
  因為阮凱曾談到這件事,我在想象對于琳達——斯科蒂的新妻子來說,代替我的位置是多么尷尬。有多少次,她站在斯科蒂身邊,听著某個刻薄鬼問斯科蒂,“瑪吉現在怎么樣?”我為此深感抱歉,知道只要她一轉身,身后就會傳來陣陣流言,就像我遇到的事一樣。
  我看看表——早到了5分鐘,心中希望能在斯科蒂來之前要杯飲料——一杯開羅伊酒,以沖去我的焦慮。
  但斯科蒂已經在酒吧里等著了。他從一個靠門的座位上站起來,走過來迎接我,手中提著一個小巧雅致的皮制手提公文箱。大概是他買房的資金,我心中暗自猜測。
  “你看起來很漂亮,瑪吉。”他抱住我的肩,吻了吻我的腦門,如同一位親近的叔叔所做的一樣,很熟悉,但并沒有進一步的意思,也沒有情欲。“外面還下雨嗎?”
  “小雨。”我有些緊張。我已有好几年沒在無監護人在場的情況下同斯科蒂處在一間屋中了。有充分的理由說明我為何避免處于我剛才所處的環境。這些理由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知道若我的車停在前面的停車場中,我也許會臨陣逃脫,駕車遠遠地走開。
  我看著斯科蒂,試圖看出他會有多么不誠實,會有多么敏銳。并嘗試著反向思維:如果我是斯科蒂,我不想讓人從我身邊走開,會在多大程度上使那人收斂自己的行為呢?我意識到自己從未深入地了解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今天下午在阮凱家里,我沒碰到你。希拉說你剛离開。可怜的薩姆看起來糟透了,是不是?”斯科蒂說。
  “我覺得他看起來正像一位妻子被謀殺的男人。”
  斯科蒂感歎道:“這世界要變成什么樣啊!”
  四年中我第一次看著他,真正近距离地俯視他,他臉上曾經充滿魅力的皺紋現在已被歲月蝕刻得比我想象的還要深。過去的四年對他來說真是充滿艱辛的歲月。我記憶中的那個年輕人已經遠去了。
  飯店總管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問:“您准備入席嗎,麥戈溫先生?”
  “我想是的。”斯科蒂挽起我的手臂。很明顯,沒人指望我說話。
  “很高興您能回來,麥戈溫先生。”總管邊領著我們穿過大餐廳,邊為斯科蒂整理著衣飾。
  “我也很高興能回來,菲利普。”
  人們把頭轉了過來,看了我們一會儿,然后繼續著他們的談話。在我們穿過餐廳時,我听到了一些零零星星的議論。“第一位妻子。”“還在一塊儿?”“真令人吃惊!”那些似曾相識的面孔上大都挂著吃惊的表情。
  菲利普將我們帶到一個小間坐下,它在一個安靜的角落里,靠近法式門,可以鳥瞰高爾夫球場。草地上的泛光燈照出一塊不規則的綠色,映著無月的黑夜。菲利普為我拉開椅子,但卻從未完全把注意力從斯科蒂身上移開。我坐下后,他越過我的頭頂問斯科蒂:“馬丁尼酒加洋蔥和一杯開羅伊酒對嗎?”
  “謝謝,菲利普。”斯科蒂坐了下來,然后菲利普就消失了。
  “你要了兩杯雞尾酒?”我問道。
  “這么長的時間我還不至于忘掉你喜歡什么。我是為我們兩個人要的。”
  “也許今晚我喜歡雪梨酒。”
  “你討厭雪梨酒,瑪吉。”他將手指交叉,下巴放在上面,似乎想擺出一副有趣和优越的樣子,然后又加了一句,“但如果你想要雪梨酒,等菲利普回來我告訴他。”
  斯科蒂使我覺得自己像個舌頭被綁上的青少年。我記起為什么要恨他了。
  “飲料并不是爭端。”我朝后坐了坐,輕柔他說道,以使他能照我的意思做,將事情辦好。“事實上,并沒有什么爭端。我們只是要討論一些業務,那就現在開始吧。現在還有別的人要買那幢房子,就在家中等著我簽字了。我想听听你准備出什么條件,是否能使我決定把房子給你。”
  這時飲料來了。開羅伊酒放在我面前,馬丁尼酒放在斯科蒂面前,還有一提籃面包卷放在桌子中間。
  “先吃東西吧!”斯科蒂在自己吃之前先給我夾了一個面包卷。
  “為什么要等下去呢?我現在就准備好了听你講!請你現在就告訴我你是不是能出更高的价。爭取一兩分鐘就把話說完!”
  一位頭發銀白的侍者將一盤松子和小紅蝦拌成的沙拉放在我面前。盤子很精美,是一件淡色的藝術品,我對侍者說:“我相信這是別的桌的。我們還沒看菜譜呢。”
  侍者看著斯科蒂,等他拿主意。斯科蒂對這人說了聲“謝謝”,等他走后,對我說:“我沒看菜單就訂了。廚師正在為我們做一些特別的東西。”
  “斯科蒂,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將沙拉、面包和雞尾酒移到桌子的一邊,舖平面前的桌布。“你要么買,要么不買。要是不買,一頓飯也收買不了我。不要再故弄玄虛了,說說你開的价吧!”
  斯科蒂用餐巾紙朝嘴唇按去,像是在阻止話語從嘴邊流出。他知道不得不加倍小心地進行下去,否則我就會揚長而去。他費了點勁,又一次擠出微笑,然后伸手去拿公文包,從中拿出一個標准馬尼拉文件夾。文件夾里有几份文件。他想了一會儿,從中挑選了一份。
  “凱茜要上大學。如果去一所私立學校,每年大概要花兩万五千美元。我為她開了一個委托賬戶,你是惟一的受托管理人。”從訂在一起的文件里面,他取出一個3cm×5cm的打印卡片。“這是給你的證明,證明我已安排了電子轉賬,每月將一定數目的錢直接從我的往來賬戶上轉到委托賬戶上。第一批存款已經辦妥了。”
  “當然,你會明白在稅款上你所能享受到的好處。等到凱茜畢業時,你可以拿到十万美元。”
  “如果你碰到什么事,不能繼續付錢,那凱茜怎么辦呢?”
  他遞給我一份已交完費的人壽保險單,上面注明如果斯科蒂去世的話,其數目足以支付凱茜上大學的開銷。他還遞給我另一份保險單。如果斯科蒂因傷殘而無法謀生時,它可以提供同樣數目的金錢。
  我說:“你現在倒是簡單明了,斯科蒂。”
  他遞給我一些上面滿是數字的電腦打印紙和兩份厚厚的法律文件,說:“我把我在科羅拉多家中的房產轉讓給你。保守他講,是這個數字。”他在一面紙底部的一個數字上圈了個圈。
  “科羅拉多是奉行財產共有的州。”我說,“一半的財產屬于琳達。”
  他搖搖頭:“婚前的房屋是排他性的。”
  “你倆有孩子了。他們那一份呢?”
  他緊咬牙關,說道:“瑪吉,我不需要你為我的家庭擔心。”
  “房地產對我來說太含糊了。有潛在的冒險性。我更愿意要現金。”
  “現金上的資本收入會殺了你的。”他的文件正從他那邊移到我這邊,一會儿就堆了一堆。“我還請你用這個數字取回舊金山房子的第二期抵押。”又是一個划了圈的數字。
  “這种方法和現金交易相比,對你更有稅款上的优勢,瑪吉。如果你接受,我想請你將你的權利轉讓給我——一個簡單的法律轉讓。我們可以以此完成公共財產的最后分配。你不會為資本收益處罰負法律責任,也不會因這筆交易而有應申報的收入。”
  “我能看到其中我所享受的稅款利益,同時也看到如果你現在現金匾乏的話,這其中對你的好處,斯科蒂。但這其中只有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你的財產少了一半。”
  在桌子下面,我感到他正輕輕地拍打我的膝蓋,同時听到紙發出的“沙沙”聲。我朝桌下伸出手,碰到了一個充實的大信封角。我接過它,摸索著放在大腿上。
  斯科蒂展開我的餐巾,然后遞給我。很明顯他是要我用它蓋著我腿上的大信封。
  “現在不能打開信封,是嗎?”我問。
  “可以看一眼,但不要放在桌子上。”
  我打開信封,看到里面裝的是錢,很多錢:“我不喜歡這筆交易給人的這种感覺。我宁愿要一張好看、干淨的現金支票。”
  “我愿為你的疑慮而付錢。”他遞給我的最后一張紙是賬單,上面只有一些數字。沒听到我們談話的人是不會知道這些數字意味著什么的。教育費用,第二期房產抵押百分之十一的五年盈利總收入,他對其新家的財產价值的估算,最后是一個很大的數字。我用餐刀尖點著最后一個數字。
  “這就是我腿上放著的那些錢嗎?”
  “是的。”
  “錢從哪儿來的?”
  “紅利。職業不錯,業務上走運。不要擔心這個。”他一口气喝完了馬丁尼酒,“錢多不咬手。”
  “但這筆交易棘手。告訴你,如果你能給我准備一份宣誓書,使我可以向國內稅務局解釋錢的來路,我可以考慮把你剩下的那包東西送給麥克斯叔叔,看看他是怎么考慮的。”
  “你什么時候要?”
  “明天。”
  “給我兩周的時間,瑪吉。如果到那時我還不能處理好整個交易,你盡可以去找別的買主。”
  “別的買主出价到周一結束時就會無效。”
  “我相信他們會等的。”
  “可我相信他們不會等。”我呷了口水,“你看,別人的出价清晰明了,而你的一些條款要在未來五年內才能完成。我想現在我們應該握握手,然后說再見了。”
  “我想要這幢房子,瑪吉。”周圍有几個人把頭轉了過來。斯科蒂的身子向我這邊傾斜了過來。“這房子對我而言意義重大。我的小女孩就在那儿長大。你怎么能為了解決她的經濟困難就賣掉房子呢?”
  “接触一下挺好。沒有說服性,但有創造性。”我將所有材料放在一起,對齊邊角,遞還給斯科蒂。“對你的出价,我的回答是‘不’。”
  在桌下,借著長長的硬漿桌布為掩護,我將現金朝他遞了回去。
  斯科蒂依舊雙手疊放在桌面上,拒絕接受我的建議:“我肯定我們能找到一條讓彼此都高興的途徑。現金是惟一的障礙嗎?”
  “障礙在于,我覺得自己像一場騙局中的傻瓜。我并不是另一個像你那樣的賭徙,斯科蒂。我手中有實實在在的東西,并且准備接受這東西了。現在,手伸到下面,拿回信封。”
  “不要太著急說‘不’,瑪吉。今晚你可以將這些文件傳真給麥克斯,并能立即得到答复。麥克斯做事迅速,他會看到其中的价值的。”
  我放下信封。它從斯科蒂的膝蓋上彈開,掉在了地上。他的臉一下子紅了。我感到解脫了,就像某种凶殘的長毛野獸從我大腿上爬開了。
  “松花鮭魚!”老年侍者興沖沖地將一盤菜放在我們面前。
  斯科蒂裝作無意之中將餐巾紙碰落在地,然后探手把它從地板上拾起。
  我雖不愿向斯科蒂承認,但這頓飯看起來确實很好,聞著就像天堂中的美食。今天一整天我們的會面就像一种厄運籠罩著我,現在終于結束了,我覺得好多了。雖然我吃完麥克斯叔叔做的薄煎餅早餐后,好像再沒吃過什么東西。再過一會儿,我將叫一輛出租車把我送回我的車拋錨的地方,然后等著三“A”公司修補好輪胎。
  在侍者重又加滿我的水杯時,我迎住了他的眼神:“請將我的飯菜帶回廚房,給我打包,我現在要走了。”
  侍者看起來像被搞昏了:“但訂的還有冰淇淋呢。還有巧克力山莓果醬餅,糕點師剛從烘箱中取出。”
  “那就把我的冰淇淋也打包吧!”我將椅子推到后面,站了起來,“請把飯盒放在主管那儿。我出門時會順便帶走的。”
  侍者看著斯科蒂,想征詢意見,但什么也沒得到。斯科蒂低頭看著他正在寫著的什么東西。
  “您想要把冰淇淋分開打包嗎?”侍者有些不知所措,不愿离開,“也許該用三個包:沙拉、主菜、冰淇淋。”
  “你們看著辦好了。”
  侍者拿起我的飯菜走了。
  斯科蒂遞給我一張印有他的姓名和地址的信箋:一張期票,數目等同于他所說的信封中的數目:可以在十個工作日之內由現金支票支付。
  “至少請再做一下這件事。”斯科蒂將他所有的文件都塞回文件箱中,又加上了那張支票,然后都遞給我,“今晚把這些文件都傳真給麥克斯。我將在四季飯店等著。明天請給我那儿打個電話。”
  “麥克斯會反饋給你的。”我從他手中接過公文箱。
  “還有一件事。”我從皮包中取出多德和自稱為鮑爾斯的照片給斯科蒂看。
  “你認識他們嗎?”
  他說“不”,但我知道他在撒謊。
  “他們在學校接近你的女儿。如果你的确認識他們,我建議把他們支開。”
  他皺起了英俊的眉毛:“你看到他們了?”
  “我看到他們了,同他們講話了,而且舉報他們了。調查阮凱謀殺案的警察將他們列在可疑人員名單的首位。如果你認識他們,你也許想弄得明白一些。”
  “我告訴過你,我不認識他們!”
  “那好,就這樣。”我伸出手,“再見,斯科蒂。”
  我挺直身体,力圖變得尊貴,然后在眾人好奇的眼光護衛下走了出去。
  在到達洗手間之前,我的偽裝就開始剝落,這可怕的一天所帶來的低落情緒一下子膨脹起來。現在我只想直接回家,爬上床,用被子蒙住頭,躺在那儿,直到麥克回家,給我拍背,催我入眠。而眼下我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把自己鎖在一個隔間。直到自己能均勻地呼吸。大約5分鐘后,我按了按鼻子,走了出去。
  如果利昂所記的110公共汽車時間表沒錯的話,那么下一班車在半小時內都來不了。我在女士休息室給出租車公司打了個電話,得知20分鐘內他們將派來一輛出租車。無論怎樣,我都要等一會儿。我不想在等車時碰到斯科蒂,就告訴調度員我會在街上等著,同時告訴自己要搭乘第一輛到達的車。
  我在女士休息室又待了大約10分鐘,當覺得差不多該出去找車時,我就走了出去,從主管那儿帶走了我的飯盒。他對我說:“希望您能吃得高興。”之后我就走進了寒冷的室外。
  遠處的夾竹桃樹篱旁邊,亮著燈的公共汽車候車亭是黑暗之中僅有的一塊亮地。我朝候車亭走去,听到廚房外面傳來人們的講話聲和笑聲。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工人正用旋律單調的越南語談天,當我經過他們身邊時,他們安靜下來,但他們一旦看出我并不是他們所要擔心的人之后,又開始講起了話,聲音甚至還大了一些。當我走到街上時,還能听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雨停了一會儿,但頭頂的按樹依舊滴著水。當我朝候車亭赶去時,有兩位身著高爾夫球場燒烤館制服——黑色短襯衣、在敞開的大衣下清晰可見的白色罩衫——的女服務員盯著我看。
  我知道很多在蓋別里羅飯店付了賬的顧客根本不會乘公共汽車,除非發生諸如和配偶打架或喝了大多酒之類的事,所以怀疑這兩位女服務員是希望我能給她們留下一個可以嚼舌頭的好故事。她們溜到一邊,給我在長椅上騰出位子。她們吸著香煙,煙气裊裊地浮在她們頭頂,就像卡通气球一樣。她們等待著笑話的出現。
  我首先沖她們打了招呼:“嗨!”
  作為回答,她們禮貌地笑了一下。其中一個頭發金黃,另一個是位年輕的西班牙婦女。
  “你們是在等110嗎?”我問。
  “不,我們在等305。”頭發金黃的女人答道,“它現在該到了。”
  “305開到哪里?”
  “高地公園。”
  我用一种肯定可以表達我的失望情緒的方式說:“噢。”高地公園在我要去的相反方向。
  “您的那輛車隨后就到。”西班牙婦女說道,同時試圖使語气听起來令人放心。然后她們繼續剛才的談話。
  夜晚寂靜無聲。街的末端別無它物,除了這家餐館,高爾夫球場——現在正關著。駛近的几輛車都拐進了蓋別里羅飯店停車場。一時間四處靜悄悄的。我們三個坐在候車亭內,水從樹上“吧嗒吧嗒”滴到亭子上。
  “哈里根夫婦离開了。”金發婦女將胳膊湊近燈光去看表。“高爾夫球場烤肉店關門時他就吃飽喝足了,居然在蓋別里羅飯店的酒吧里又待了一個多小時。”
  另一個女服務員把手伸進了口袋里,拿出一枚25分硬幣。“賭一下今晚誰能搶到車鑰匙?”
  “那女人能取胜。”金發女人在她的錢包中找出一個同等面值的硬幣。
  “你醉了。過去的三天晚上,有兩天晚上是那個男的打那女人。”
  “但他是真的,真的喝醉了。”
  一輛駛近的公共汽車的燈光遠遠地出現在街道上。
  金發女人笑了:“丹格,公共汽車這次來早了。如果爭吵結束之前車就到這儿了,那打賭也就結束了。”
  她們倆站了起來,朝路邊走去,目光都落在扭打成一團的哈里根夫婦身上。公共汽車后面還有一輛車,我希望是那輛出租車。
  在一排最近的停車線未端停著一輛紅色的美洲虎,它占了兩個停車車位。當哈里根夫婦打到這輛車旁時,他們爭吵的聲音增高了許多,隨后是一陣短暫的扭打——推來推去,然后那婦女以胜利的口吻叫道:“很抱歉,你這個臭狗屎。”她搖搖晃晃地走到美洲虎駕駛員位置的一側,手中高高地舉著鑰匙,然后將鑰匙插進車鎖,鑽進車內,啟動發動机,沒等那男人將兩只腳都放進車內就開動了車子。
  “真不該從你手中拿走這錢。”金發女人伸出手去接錢。“他今晚太不像話了,不能進行一場体面的爭斗。”
  美洲虎加速朝出口沖去,它的車前燈光里出現了一位男人正獨自從餐館朝街道走去。那是斯科蒂!他左右晃動著,似乎很緊張,要找人打架似的。
  我站了起來,和兩位女服務員一塊站在馬路邊。心想著當風吹動我的大衣時,就會露出白罩衫和黑襯衫,看起來很像和我站在一起的兩個女人。如果斯科蒂要找人打架,很有可能我就是他要找的人。這個場景使我想起吉多和我在內戰期間度過的一個非常糟糕的夜晚。那時我們待在薩爾瓦多的叢林中,希望在右翼游擊隊找到我們之前,外運組織就能赶到我們那儿。
  那天晚上,吉多不停他說:壓低身子,靠近樹干。好主意,我注視著斯科蒂的步子,心中暗暗想。
  當他的臉轉向另一邊時,我也從人行道轉移到了夾竹桃樹篱處,想看看誰是斯科蒂要等的人。
  正駛近的小汽車加速從公共汽車左邊超了過去,它響著喇叭,顯出司机很不耐煩。我想這一定是個熱衷于要小費的出租車司机。直到汽車超到了公共汽車的前面,從街燈下經過,我才看清楚:這是一輛白色的福特車,里面有三個人。透過后車窗我可以看到一條粗壯的胳膊正搭在座椅的頂部。當燈光和陰影投射到那人白色的皮膚時,我看到一條白色的疤在扭動著。
  一張蒼白的圓臉出現在手臂上面。濃密的眼睫毛遮住了眼睛,他直直地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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