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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周五晚上6點鐘左右,我開著爸爸的車到了舊金山。
  馬克·吐溫曾經說,他遇到過的最寒冷的天气是在舊金山度過的一個夏季。整個海灣地區正處于夏季時分。東部和內地的熱气遇到海面過來的冷空气,形成一層冷冷的厚厚的霧。整個城市便籠罩在茫茫霧气之中。
  我喜歡霧。它使整個大地顯得靜謐而柔和。奧克蘭的炎熱過后,西部海灣吹來了沁人心脾的習習涼風。盡管這時正是旅游旺季,又赶上上下班高峰,但我還是選擇了從這儿回家。因為只有沿著海灣走,才能听到從海面傳來的霧角聲。我鐘愛這綿沉而渾厚的聲音,它有著自己獨特的优美的旋律。
  把車停在我坐落在馬里納地區的別墅前,我看見萊爾——我的管家,正坐在屋前的斜坡上看著一艘艘小貨船從港口啟航,開往索薩利托、蒂布爾隆、瓦列霍以及北方的各個城市。小船每天風雨無阻地出航,构成了這里的一道獨特的風景。
  我走上斜坡時,萊爾起身來迎接我。
  “上帝保佑你。”我說著吻了吻他的臉頰。
  “保佑我?那么是誰要把這房子從我手中奪走?你爸爸媽媽說了許多好話,叫我怎能拒絕?”
  “誰說我要賣掉這房子了?”
  “你叫的地產代理人正拿著一堆表格在里面檢查損坏情況呢。我真該在他進去時絆他几個跟頭。”
  我朝房子望去,看見了海,一幅幅美景都從房屋的落地長窗的玻璃上反射出來。單憑這風景,就足以令我下決心把它買下來。換了誰都會這么做的。我看到我的代理人站在屋里二層的樓梯上,和我看著同樣的景色,大概心里估摸著就憑這一點這房子應當賣個什么价。我覺得很心痛。
  “萊爾,萊爾,我善良的朋友,”我抓著他的胳膊,“我該怎么辦?”
  “我怎么知道!除非——你帶我到瑪莎飯店去吃晚飯。至少應該這樣吧?”
  代理人是我的鄰居,多年來我們一直是點頭之交。他名叫杰理。這時他下了樓走到房前。
  “地震以后我就再也沒有進去看過了。”杰理說,他把文件夾抱在胸前,“你把它修复得太好了,瑪吉。絕對高水平。”
  萊爾看起來有點惱怒了,因為大部分維修和裝飾工作是他進行的。如果這房子被人看上了,那是他的錯。我挽住萊爾,靠在他肩上。
  杰理打量著房子:“為什么要賣了它,瑪吉?”
  “我住在洛杉磯。”我說,“留兩座房太奢侈了。這房子閒置著對我們沒什么好處。雖然萊爾也把這房子租出去。但還是有損失,我可賠不起了。”
  “很可惜”。杰理深表遺憾,“這個時候賣房太虧了,現在是二十多年來最差的時期。雖然大家也在談論著全國范圍內經濟情況正在恢复,但是房地產市場仍然很糟糕,看起來還需要几年時間才能轉好。你要是現在賣掉,虧得可不是一點半點。你要是有別的辦法還清抵押借款就好了。當然,這還得你作決定,如果你真要賣,你知道我會盡最大努力的。但你最好還是考慮清楚了。但凡能想出渡過困境的辦法,就別賣。”
  萊爾沖著我笑了:“這家伙說得對。”
  但我腦子里所想的是我在銀行的存款一天天減少。于是我伸出手去握了握杰理的手,暗示他可以走了:“謝謝你抽出寶貴時間來。我會告訴你我們的決定的。”
  我進屋給麥克打了電話,向他轉述了杰理的意見。麥克說好歹我們又多了點信息。然后他說:“今晚的新聞中你出盡了風頭,親愛的。二頻道的《他是誰》節目說,你之所以不能出席評論《死亡的紀錄片》,是因為你正在毀掉艾米莉。”
  “生活就是‘丰富多彩’的嘛!”我說。
  麥克說他肯定不能來了,周五晚上不行,周六早上也不行,于是我們道了別。
  萊爾給我看了屋頂的漏水情況。他說:“沒我想象得那么糟。只是一點涂料坏了。別人注意不到的。”
  我望著上面米黃色的污跡,問:“這些房客給我們帶來的損失有多大?”
  “每次都是他們交了上月的房租,我們接著就用它去修補房屋,結果分文不賺,直到再找到住戶。再加上買涂料,做清掃,換掉損坏了的家具……”
  “得几千塊。”我說。
  “是的。”他附和道。
  7點的時候杰克遜帶著一些文件和一束白菊花來了。我在文件上簽署了意見,同意讓醫院繼續給艾米莉輸葡萄糖,但不要再用任何机械手段使她蘇醒。杰克遜一直很嚴肅地看著我簽完文件。這過程比我想象得要容易。事實上,我甚至感到一种解脫。
  杰克遜接下來還要給我父母送一份,最后一份送到醫院去。
  他走了之后,萊爾說:“該去吃晚飯了,馬上行動。”
  萊爾選的那個高級餐廳使我不得不換下牛仔褲。我到閣樓上的儲藏室里找了一條紅色真絲緊身連衣裙,又從抽屜里翻出一條假的珍珠項鏈。我們打車來到了位于聯合廣場附近的瑪莎飯店,這里的日本料理是一流的,所提供的酒水也是最好的。
  我們談了許多。离開瑪莎飯店我們去凱慕博歌廳听爵士樂,然后又到了位于市場大街西部的一個午夜俱樂部听搖滾。和萊爾在一起真好,我覺得隨意、舒适,遠离那些惱人的電話。真不舍得讓這樣的夜晚溜走。我們在外面待了很久。
  我想我一定是在脫裙子的時候把項鏈弄斷了。周六早上醒來我發現自己睡在起居室里的沙發上,那條裙子皺巴巴地扔在地毯上,仿制的珍珠撒落了一地。我裹上毯子——不知道萊爾什么時候給我蓋上的,聞著咖啡的香味來到了廚房。
  “昨晚你一定沒怎么喝酒。”看見萊爾那平整的牛津襯衫和卡其布褲子,我有點惱怒。我合上百葉窗,擋住早上刺眼的陽光,然后在飯桌旁坐下。
  萊爾把熱气騰騰的牛奶加進了咖啡杯,端到我面前:“昨晚你把所有秘密都說出來了,我可記住了。”
  “抱歉。”我討厭借酒感傷的人,尤其是我自己居然也這樣。“我不記得了,有沒有听見我做什么決定?”
  “你只說要把一個名叫奧爾加的人給解剖了。這也許是個好主意,但是千万別用我廚房里的菜刀。”他遞給我一個漢堡和一盤熏麻哈魚,“奧爾加是誰?”
  “一個統稱,指那些專門在發薪水的日子纏著警察的婊子們。”
  “哈!”他把乳酪推給我,“忌妒,這是女人的代名詞。”
  “錯!”我說,又把乳酪推了回去,“‘虛榮,這是女人的代名詞。’你想說的是,一個充滿忌妒心的女人,她比一條瘋狗還要更毒,更令人致命。”
  “你自己醉得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記這個倒記得清楚。”
  我抬眼望著他:“萊爾,萊爾,坐下來,我善良的朋友。”
  萊爾在我對面坐下,伸出手來握住我的一只手。昨天整晚他都在譏笑、嘲諷、玩世不恭地對我,而此時,我從他臉上讀出了真誠的關注与擔憂。“那么你是陷入困境了,孩子?打算怎么辦?”
  “你指哪個困境?是房子嗎?是蝕本出售,還是硬撐著負擔它?是我姐姐嗎?是干脆讓她死,還是把她強留在地獄的邊緣?還有麥克嗎?”我不得不移開目光,“噢,他媽的,我該拿他怎么辦?”
  “好了,這回我同意你用廚房里的菜刀,行了吧?”
  “謝了。”我說。
  “麥克昨晚打電話來了。”他站起來遞給我從留言机上取下的記錄。從周五晚8:53開始,記錄依次如下:麥克說他愛我;女儿又要錢了;凱倫伯格說卡洛斯·奧利里要去人民公園;麥克說想念我;杰克·紐克斯特感到很絕望;蘭娜·霍華德想要我在11點的新聞上講一段話;爸媽打電話來再次強調他們支持我的決定,并且希望我周六回去吃晚飯。午夜時分,麥克又打電話來問我到底去哪儿了。
  這會儿時間尚早,我覺得麥克還應該在家里,于是打電話給他,電話鈴響到第三聲時,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你好。”
  我問:“麥克在嗎?”心里希望她告訴我打錯了。
  “麥克這會儿不能接電話,”她說,“我會給他傳個信。”
  我說不必,謝謝了,心里亂作一團,居然沒問她是誰就挂了電話。
  她也許是邁克爾的朋友,也可能是朋友的朋友。我沒把這事向萊爾提起。我用最后一口咖啡吞下兩片阿司匹林,离開了屋子。
  每個周六萊爾都自愿到卡斯特羅的療養院去幫忙。我上樓洗澡,听見他在放軍營樂隊的歌曲。他還帶了胡桃巧克力——萊爾說多吃是保持好身体的最好途徑。
  我及時下樓幫助他收拾了廚房。萊爾把東西收進被他擦洗得洁白無瑕的碗櫥和抽屜里,我注意到他的手指久久地留戀于那些杯盤餐具上,不舍得放下,好像這是最后一次見面,要永別了。
  “先不要收拾你的行李,我還沒要把房子賣掉呢。”我說。
  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當我65歲的時候,你還會需要我嗎?你還能養活我嗎?”
  “當然。”我是真心的,可事實上我們已經開始動搖了。我像愛我的親人一樣愛萊爾,自從那次地震以后,我們就像一家人似地住在一起。可是,當我們必須分道揚鑣時,這种感情還能得以維系嗎?麥克退休以后要搬到遠离塵世的地方去,到時候會怎么樣呢?
  在療養院門口我讓萊爾下了車,然后在网絡的分支机构停了一下,給蘭娜發了封信。我再次沿著海灣向東開去,腦袋還在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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