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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西斯的質詢


  4月26日 星期二 下午4點

  馬卡姆、班斯和我三個人,一個小時后离開迪拉特家。當時,我以為主教事件就此完全落幕了。至少,跟社會有關的這一層面,總算結束了。不過,還殘留其它意外性的新事實,真是命運捉弄人。在某种意義上,唯有這項事實,是當天所發生的一切事實中,最駭人听聞的。
  西斯用完午餐后,又在地方檢察單位和我們見面。我們需要就一些敏感性的、法律上的手續問題做一番討論。那天下午,班斯試著就全盤事件做個總結,同時解釋一些曖昧未明的地方。
  班斯開始說:“亞乃遜已經給我們暗示關于這些瘋狂犯罪的動机。教授知道自己在學術界的地位,將被后生晚輩所取代。同時他的精神和觀察力開始衰退。教授那本有關原子构造的新著,就是靠亞乃遜的幫忙才完成的。對這個養子,他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憎惡感,在教授的眼中,亞乃遜就如同自己所創造出來的東西,而現在競成長得搶自己位子,破坏自己。這層同行相忌,再碰上原始性情感的嫉妒心.更令教授無法忍受。10年來,教授一直過著孤獨的單身生活,他將積郁的感情寄托在蓓儿·迪拉特身上——那個女孩,成為教授每天生活的最大支柱。——現在,他眼睜睜的看著亞乃遜即將從自己身邊奪走心肝寶貝。這一點更加深了教授的憎惡与憤恨。”
  馬卡姆說:“動机是不難了解,但是不足以說明他為什么會犯罪。”
  “動机是感情郁積的導火線。教授一直在尋求打擊亞乃遜的方法,后來總算讓他找到主教殺人的惡魔行徑。這些殺人事件是教授受壓抑情感的發泄處。符合教授強烈表現的心理需求。同時也回答教授本身如何除掉亞乃遜,讓蓓儿·迪拉特專屬于自己的問題。”
  馬卡姆問:“不過教授只要殺掉亞乃遜,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你忽略了這個事件的心理層面。教授的精神在長期的壓抑下已經分裂了,自然會尋求發泄。他對亞乃遜激烈的憎惡感,只是讓早已受壓抑的感情,更加瀕臨爆發點。這二种沖動合而為一,殺人不僅讓教授壓抑的情感得到解放,同時也讓他對亞乃遜的憤怒有發泄的余地。因為亞乃遜將為他的所作所為贖罪。這种复仇方式比較單純的殺人更富魅力,更能讓他獲得滿足。——在這些簡單的殺人事件背后,藏有更令人不寒而栗的陰謀。”
  “但是,這個殘忍的計划中,教授忽略一個最大的缺點。那就是他引導我們走上將這事件做些心理分析的路。所以一開始,我就斷定本事件的凶嫌是數學家。我將箭頭指向所有可疑的教學家,我只相信有亞乃遜這個人是無辜的,因為只有他一直保持心理上的平衡。——也就是說,在常年累月中從事難解深遠的思索活動中,他的情緒常能夠獲得解放。在口頭上表現冷嘲熱諷的平常態度和一時沖動的殺人心理狀況是相同的。充分發泄冷嘲熱諷的人,他受壓抑的感情就會獲得解放,而維持情緒上的平衡。所以,一個愛諷刺、嘲弄別人的人,反而安全。他很少會散發肉体上的异常變化。相反的,一個常常壓抑自己殘暴天性,在外表上表現禁欲主義者,隨時都有爆發危險的可能性。因此,我知道亞乃遜不是主教殺人事件的主角。這就是我勸你請他幫忙我們搜查的原因。”
  “亞乃遜本人也承認,他怀疑那個男人就是教授。他請求協助我們一臂之力,和我們保持聯系的原因就是認為這樣做對蓓儿·迪拉特和當事人本身都有好處。”
  “你說的有理,”馬卡姆同意道。“那么迪拉特教授為什么會想到采取這么詭异的殺人計划呢?”
  “或許是他曾經听到亞乃遜提及愚弄羅賓、留神斯帕林格的箭等事吧!教授從那些話中發現到如何對自己一手撫養長大的人發泄憎惡心吧!因此,他等待机會。不久,實現他犯罪計划的好時机來臨了。有一天早上,教授看到斯帕林格走出來,而羅賓一個人獨自留在射箭室。他立刻走過去跟羅賓講話,趁他不注意時,敲打他的頭,用箭刺中他的心髒。然后他擦掉血跡,將布條收起來,把死者尸体拖到射箭場,再把署名主教的信丟進郵筒里。他回到書房后不久,被傳喚到這個辦公室來。但是發生一件他預料不到的事——教授說他在陽台的時間,派因正好在亞乃遜房里,不過,這點倒不成大礙。派因听到教授說謊時,他只當做老人身体欠佳有點糊涂,根本不會怀疑這個老人就是殺人凶手。這一點,是他犯罪決定性成功的地方。”
  “但是,”西斯插嘴說:“你判斷羅賓并非被弓箭射殺的。”
  “是啊!我從箭尾損坏的狀態下判斷的,箭頭是直接插入羅賓的身体。因此,我所做的結論是那個男人先是在室內被擊昏,然后慘遭殺害。我判斷弓是從窗戶被丟到射箭場的理由就在這里。——當時我并不知凶嫌是教授——但是我推理基礎的證据如果是教授有疏忽或錯誤的地方,就不能成立。只要教授照著鵝媽媽的步驟行事,剩下的就好辦了。”
  馬卡姆問道:“你認為他是用什么凶器呢?”
  “我想大概是他散步時用的手杖吧!我想你也應該注意到那支手杖的把柄是塊大金屬,用它來當凶器是最恰當不過了。教授對于自己的痛風症大做夸張,以博取人們的同情,同時万一有疏漏時,讓自己避免嫌疑。”
  “那么,史普力格之死,你做何解釋呢?”
  “殺掉羅賓后,教授為了尋找下一個犯罪目標,再去研討鵝媽媽的童謠。總之,大概在史普力格被殺前一天的星期四晚上,他到教授家拜訪,因而引發教授的殺机。在案發當天,教授起個大早,換好衣服,准備做案。7點30分,他等派因來叫門,然后回答派因他起床了,接著他出門到公園。——可能通過射箭室,穿過小巷。或許他從亞乃遜口中得知史普力格每天早晨有散步的習慣,也可能是那個學生自己說出來的。”
  “可是,坦索爾的公式,做何解釋?”
  “教授在几天前听到亞乃遜將它交給史普力格。我想可能是為了喚起注意,所以放在尸体下面——聯想作用——讓大家注意亞乃遜。那個公式實在是巧妙地表現存在犯罪底下的心理沖動。利用克里多的坦索爾表現空間的無限性——否定這個地球上沒有价值的人類生命。這一點和教授的奇异想法相通,一定能滿足教授邪惡的諧謔趣味。我看到這件事那一瞬間,就覺得有种不吉祥的感覺。主教殺人是价值觀念的抽象化,我立論的根据就是不承認各個价值間共通的數學家行為。”
  班斯停了一下,重新點著一支香煙,沉思一陣子后,繼續說:
  “再來談談深夜走訪德拉卡家。那是因為听到德拉卡夫人的叫聲,凶嫌不得不采取的手段。教授或許擔心夫人曾經看見他將羅賓的尸体拖到射箭場去。再加上史普力格被殺的早上,夫人在庭園里正好看到剛作案回來的教授,因而教授擔心夫人會把這二件事聯想在一起,造成對自己不利的證言。因此,他俟机早日讓德拉卡夫人保持沉默。那一晚,教授趁著蓓儿·迪拉特出去看戲之前,從皮包里盜走鑰匙,第二天早上再放回去。他讓派因和碧杜儿早點睡覺。10點30分,德拉卡說他累了就回家。半夜里,教授不怀好意地拜訪。為了在殺人時留下象征性的署名,他帶著黑衣主教。我想大概是他曾經听到帕第和德拉卡談論西洋棋的事吧!并且,那是亞乃遜的棋子,我怀疑教授對我們講西洋棋議論那段話,是為了黑色主教落在我們手中時,催促我們注意那是亞乃遜的棋子。”
  “你認為當時教授就打算連帕第也卷進去嗎?”
  “哦!我不這么想。亞乃遜分析帕第和魯賓斯坦的比賽,主教是長時間帕第的因果性敵人的事實明顯化時,教授才真正的嚇了一跳……因此,隔天早上,我講黑衣主教的事時,帕第的反應就如同你所猜測的一樣。那個可怜的男人,我還不怀好意的嘲弄他輸給魯賓斯坦這件事……”
  班斯向前彎下腰,滅掉煙火。
  “我做了傻事。”班斯后悔的說。“我應該道歉。”他沉重的將身子往椅背上靠,繼續說:“教授會殺德拉卡是因為德拉卡夫人的關系。夫人把她莫名其妙的恐懼感告訴了蓓儿·迪拉特。當天晚上吃飯時,蓓儿·迪拉特在餐桌上講話給大家听。因此,教授著手計划,實行時并沒有什么麻煩。吃完飯后,教授到頂樓去打好一封信,然后引誘德拉卡去散步,教授知道帕第不會一直跟亞乃遜在一起,所以當他在跑馬道碰到帕第時,他就曉得家中只剩亞乃遜一個人了。帕第走后,教授毆打德拉卡,推他滾下石牆。接著,立刻穿過車道,橫過76街,到德拉卡房間,經過相同的路回家。全部過程不超過10分鐘。教授悠哉悠哉的走,通過艾枚利身旁,在他上衣的口袋里,藏著德拉卡的筆記本,然后回到自己家……”
  “那么,你既然确信亞乃遜無罪,為什么那么熱心的追查巷子的鑰匙?德拉卡死的那個晚上,迪拉特和帕第二個人都是從大門出去的,走巷子的大概只有亞乃遜一個人。”
  “我關心鑰匙并非著眼于亞乃遜是否有罪。而是如果鑰匙失落的話,那必然是在想陷害亞乃遜那個人的身上。對亞乃遜來講,帕第回家后,他穿過小巷,越過車道,來到小徑,等到教授离去后,他攻擊德拉卡是輕而易舉的事……馬卡姆,就象我們也想過的一樣,一開始就是刻意營造的。實際上,當初我們對于德拉卡的被殺,就是這樣解釋的。”
  “我實在不懂,”西斯歎口气道:“為什么那個老人要殺死帕第呢?殺死帕第,不僅使亞乃遜解脫嫌疑,相反的還讓人誤以為帕第就是凶嫌。”
  “組長,這個從外表上看起來是自殺的事件是教授最异想天開的行為。很諷刺的,他把每個人都當做傻瓜。在這個事件的背后,隱藏著毀滅亞乃遜的計划。而且當我們以為案情已經水落石出,告一段落后,自然會松懈警戒心、撤掉監視他家的命令,這將帶給教授很大的方便。教授大概設計將帕第騙進射箭室,可能早有准備已將窗戶緊閉,放下窗帘,然后大概是讓帕第看雜志趁他不注意時,射穿他的太陽穴,將槍放在帕第手中。回到書房后,將西洋棋棋子排好,外表看起來令人以為帕第在深思黑色主教的事。
  “不過,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并非重點,可愛的瑪法朵姑娘才是壓軸。他周詳的計划好特种种的罪名推到亞乃遜身上。瑪蒂·摩法特在葬禮早上送花給駝背叔叔時,教授也在德拉卡家。他一定知道小孩的名字。——德拉卡喜歡的小女孩常常到他家玩。在教授的內心深處已執迷于殺人手法要像鵝媽媽的童謠一樣,所以他很自然對將摩法特的名字和瑪法朵連在一起。而且,很有可能德拉卡或是德拉卡夫人在教授面前稱呼那小孩為可愛的瑪法朵姑娘。教授大概跟那小女孩講要帶她去見駝背叔叔,所以小女孩才會很高興的跟著他走。他們經過跑馬道,橫過車道,穿過公寓間的小路。大概誰也沒意到他們二個人,雖然車道上有很小朋友。昨天晚上,教授暗示我們亞乃遜有很大的嫌疑時,他就已經計划好,將可愛的瑪法朵姑娘那封信送給我們,讓我們去尋找小孩的行蹤,然后估計我們不久就會在德拉卡家發現因缺乏空气而窒息的她……實在是頭腦敏銳,惡魔性的計划。”
  “不過,教授本身是不是沒有預計我們會去搜查他家的頂樓?”
  “當然預計在內,不過,他以為是明天,所以沒關系。那個時候,他一定已將架子內的東西收拾好,打字机放在更引人矚目的地方。然后,將筆記本藏起來。毫無疑問的,教授是想將德拉卡的量子說占為己有。但是,我們的行動比他估計的早一天,所以破坏了他整個計划。”
  馬卡姆緊繃著臉,抽著香煙,一會儿,他問;
  “你昨晚上記起戲劇上亞乃沙主教的性格時,是不是就已經确定迪拉特是凶手了呢?……”
  “是——沒錯!因為,那樣我才了解他的動机。那個時候我才領悟出教授的最終目的是要陷殺亞乃遜,信中署名的目的就在此。”
  馬卡姆批評說:“他等待好長一段時間,才喚起我們注意‘覬覦王位’。”
  “事實上,他以為我們會自己想到去發現那個名字,誰知我們竟然比教授想的還糊涂。因此,他才忍耐不住把你叫過去,弄巧成拙地將‘覬覦王位’的蛇赶出來。”
  馬卡姆停了几分鐘不發問,似乎在責怪似的輕皺眉頭。接著他再問。
  “你昨天晚上竟然已經知道主教,就是教授,為什么不跟我們講不是亞乃遜呢?你讓我們的想法……”
  “可是,馬卡姆!我沒有其它更好的方法!第一你根本不會相信我,大概又會勸我去海外旅行。是不是?其實,我們當務之急是讓教授确信我們已經怀疑亞乃遜了。不這樣的話,我們連發現突破的關鍵机會都沒有。這是策略啊!我知道你跟西斯若是怀疑教授的話,必定會深不住气,到那時候反而坏事。事實上,你瞧,你們不知道不是反而使情況更順利嗎?這個事件不是已經漂亮地結束了嗎?”
  我在30分鐘前就已經察覺到組長似乎心事重重,一直用著不安的眼神望著班斯,看起來好像有什么難以開口的己見想說出來,卻又猶豫著。這時,他深深地吸一口煙以掩飾他的坐立不安,然后提出惊人的質詢。
  “我對于你昨晚隱瞞的事,沒有怨言。可是,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問清楚。當你從椅子跳起來,指著暖爐架上的飾板時,為什么要偷換教授和亞乃遜的杯子?”
  班斯深深地歎了一口气,絕望地搖著頭。
  “組長!我還是瞞不過你銳利的眼睛。”
  馬卡姆一听,嚇了一跳,怒目瞪著班斯。
  “什……什么?”馬卡姆失去理智的咆哮;“你偷換玻璃杯?你竟然故意——”
  “噢?那是……”班斯辯解說:“不要那樣生气嘛!”然后轉向西斯,半開玩笑似的說:“你看!你真是害慘我了,組長!”
  “不是說謊的時刻。”馬卡姆一副不可原諒的表情,冷冷地說。“我要你說明為什么?”
  班斯只好說。
  “好吧!我說!我的計划就像我剛剛跟你說的一樣,要騙教授上當,假裝我們在怀疑亞乃遜。今天早上,我故意對教授傳達一個意思,那就是我們沒有證据逮捕亞乃遜的話,恐怕他的罪狀很難成立。我知道在那种情況下,教授一定會采取行動——一定會想出什么方法來因應這個情勢。——因為教授一再殺人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徹底毀滅亞乃遜。我确信教授在進退維谷中,必然會采取對策。但是,我并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方法。我只能謹慎地留意他的行動……然后,在倒葡萄酒給我們喝時,我突然閃現一個靈感。我知道教授有氰酸,所以我故意提出自殺的話題,讓這個想法深植在教授的內心里。教授果然中了我的圈套,他企圖毒殺亞乃遜,讓大家以為亞乃遜是畏罪自殺的。當我看到教授走到架子前時,我注意到他在為亞乃遜倒葡萄酒時,悄悄地將一小瓶無色液体倒入。我最初的想法是阻擋他殺人,分析葡萄酒的成份大家看,然后搜查教授的身体,我們必然可以找出小瓶子,證明葡萄酒內有毒。只要有這個證据,再加上小孩的指認,我們或許可以達到目的。但是,當教授再為我們斟滿葡萄酒時,我突然改變念頭,我決定選擇最簡單的方法——”
  “因此,你就轉移我們的注意力,偷換杯子。”
  “是的,我認為若是自己為別人斟上葡萄酒,自己也應該很樂意的喝。”
  “你以為法律是你自己定的嗎?”
  “話不是這么說,但是我想沒有其它辦法比這樣更理想的……看看那些毫無通融性的法律規章。你們將一只響尾蛇抓到法庭,必須大費周章才能制裁它。我認為對付迪拉特這种怪物,就應該像對付毒蛇一樣立刻給它致命一擊,以免留它太久,反而帶來麻煩。我不會良心不安的。”
  馬卡姆難以掩飾胸中憤慨之情地叫道:“但是,這是殺人啊!”
  班斯沾沾自喜的說:“啊!毫無疑問,那是必然的。實在很冒險……唉!不留神的話,我必會遭受逮捕。”

  迪拉特教授“自殺”后,轟動一時的主教殺人事件總算落幕,帕第的嫌疑自動消失。第二年,亞乃遜和蓓儿·迪拉特安安穩穩地結婚了,然后舉家遷到挪威另立門戶。亞乃遜受聘到奧斯陸大學講授應用數學。二年后,以他在物理學上的杰出造詣,獲得諾貝爾獎。75條街上老舊的迪拉特家被拆毀,原來的地方,蓋上現代式的公寓建筑。在那棟建筑的正面上,有兩個巨大圓形類似箭靶的紅土素陶器浮雕。我每次經過那里時,總怀疑是不是建筑師故意選擇這种裝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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