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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音


  還不到一般公司發薪的日子,當晚那家酒店餐廳卻非常擁擠。
  “真抱歉!”一名穿無尾禮服、像是餐廳負責人的男人說:“今晚特別擁擠……”
  “沒有空下來的位子么?”石津的表情和聲音都掩藏不住不滿的情緒。
  “預約的客人太多……現在空著的位子馬上就有客人來了。”負責人的態度很有禮貌,然而可以听出言外之意,沒有預約的客人請回避!
  片山晴美碰一碰石津的手臂。
  “石津先生。客滿有什么辦法?咱們到別的地方去好了!”
  “可是……”石津還是不忿气。晴美也很了解他的心情。刑警的薪水并不丰厚。這點由于她的哥哥片山義太郎也是刑警,所以十分清楚。在這种腰包不寬裕的情形下請她吃晚飯,卻因客滿而被拒絕……石津自然也有他的男性尊嚴。
  “下次再來這里吧!”晴美說。
  “不!下次不知几時才有剩余的錢!”石津過份坦白地說。“晴美,你先出去外邊等一下好嗎?”
  “好是好……但為什么?”
  “這里讓我處理好了。”石津挺起胸膛說。
  “好吧!我在外邊的椅子等你。”
  晴美步出餐廳。這里是酒店地下一樓,設有五六間餐廳,中央部份恰如大堂,擺著好些漂亮的椅子。晴美選了其中一張坐下。
  不知哥哥有沒有將飯菜熱過才吃?他會不會喂福爾摩斯?不喂的話,福爾摩斯自然不會饒他!其實,晴美比較擔心的是哥哥。都快三十了,目前還找不到結婚對象……
  “因為有你在的關系呀!”工作上的同事常說。“他沒覺得單身不方便,自然不會認真考慮結婚問題。你別管他,赶快結婚再說!你一結婚,他也會想這個問題的!”
  也許真的是吧!晴美想。母親早逝,同是警官的父親殉職而死,兄妹二人相依為命。哥哥大概有取代父職的意識,心想先讓晴美嫁了再說。妹妹也不愿意丟下糊里糊涂的哥哥嫁人。兄妹之間就在這樣互相牽制的情形下,對于終身大事遲疑不定。
  “石津在搞什么把戲?”晴美喃喃自語。
  這時,一群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子吱吱喳喳的走了進來。其實只有五個人,鬧哄哄的卻有十几個人的來勢。晴美想起自己也有過那般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不由羡慕地眺望她們。
  也許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吧,共中三個提著小提琴的箱子。另外一個提的箱子比較大,可能是中提琴。選有一個什么也不提,可能是主修鋼琴。總不成提著史坦威式音樂會用大鋼琴招搖過市吧!
  她們都像出身富裕家庭的千金小姐,身上的衣著雖不華貴,卻能看出質地高雅,手上的皮包一看就知道是法國或意大利的名牌真貨。晴美以前在百貨公司任職過,眼光准确。這群人有一种共通的特征,就是無憂無慮。
  突然其中一個回頭望向晴美。喔,不是看我!晴美隨著她的視線轉移方向,看到一名五十歲左右的女性,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名女學生。
  那是個予人詭异感的女人。也許實際年齡不到五十,看起來卻十分蒼老。她不太适合這种場合,不是因著她穿著廉价服裝,而是由于從她那雙睜大的眼瞳之中,發出好像精神病人的狂信神色。
  晴美收回視線。五人之中特別亮麗的女子大學生,笑容似乎凍僵了,就像見到怪物似的站在那里。其他四個走向晴美剛才被謝絕進入的餐廳。手拎中提琴的少女回頭說:“麻理!怎么啦?”
  “哦,沒有哇。”
  那叫麻理的少女轉過身去,急步走進餐廳。
  石津從里頭對調而出。
  “晴美小姐!進來吧!”
  “不是客滿了么?”
  “我叫他們想辦法找到位子了。”石津得意地說。晴美斜瞥他一眼。
  “是否亮出你的警察證了?”
  “噢……不是的……只是證件從口袋跑出來,不小心被對方看到而已!”
  “怎能濫用職權?”晴美笑道。“下不為例啦!”
  “知道了!”石津傻里傻气的搔搔頭。由于他的塊頭大,這個行動份外可愛。
  邁步之前,晴美驀地回頭。那名中年女性不見了。
  “怎么啦?”
  “不,沒什么。進去吧!”
  進到餐廳,一名經理親自出來帶路。
  “對不起,位子靠里邊了些。”
  “沒關系。”
  就座后,晴美望望鄰座,發現剛才那群少女圍著一張長桌坐著。那叫麻理的少女高興地舉著酒杯。
  “晴美小姐!你愛吃什么就叫什么吧!”
  “好。那就不客气了!”
  點好菜后,首先是倒酒干杯。晴美的酒量相當不錯。
  “片山兄大概會對我生气……”
  “不會的,雖然臉色不會太好看。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還比較放心哩!”
  片山不喜歡妹妹跟刑警約會。由于父親的殉職,使他更加反對。
  “但愿如此。”石津沒什么自信。“最近發現片山兄看我的眼神帶著殺意似的。”
  晴美噗哧一笑。“你太多心啦!”
  正在啜酒時,听到鄰座的女生們的談話聲傳進耳里。
  “瞧!快要八點鐘啦!”
  “算啦。我看自己多半沒希望!”
  “嘴巴這樣說,其實臉上信心十足!”
  “我已經放棄了。那首‘隨想曲’搞得亂七八糟。”
  說話的是五人中個子較小而微胖的少女。她是其中一個帶小提琴的。臉上戴眼鏡,卻變成裝飾品一般可愛。
  “真知子在上次的比賽也說同樣的話,結果不是得到第一名?”
  “這次不同啊,跟學生比賽相差懸殊,有我這种技巧的人多的是!”
  “什么多的是,太夸張了吧!麻理你呢?看來胸有成竹的樣子!”
  “我知道自己的斤兩有多少。”那位標致的少女說。“能夠留到最后的預賽,我已心滿意足啦!”
  “我想,麻理和真知子都能參加決賽!”
  “我有同感。打賭一個皮包如何?”
  “討厭!”真知子瞪對方一眼。“事不關己就亂講話。你說是不?麻理!”
  那叫麻理的少女但笑不語。
  “說好八點左右把結果通知我們的,怎那么遲?”
  “算了吧,不要再提比賽的事了!”麻理說。
  真知子突然說道:“麻理!如果只有一個人參加決賽……就叫她今晚請大家吃一頓好不好?”
  “好哇!真知子,你帶了錢沒?”
  “唷,我一心以為麻理付定了,身上只帶車錢哪!”
  傳來哄堂大笑。晴美不期然地莞爾。那叫麻理和真知子的少女,其實都好像對自己充滿自信。只是這時難免不安的情緒吧!
  “什么比賽?”石津也听到她們的對話。“是不是泳裝比賽什么的?”
  這時,餐廳經理快步走向少女們的長桌。
  “櫻井麻理小姐在嗎?”
  “我是。”麻理的表情驟然僵硬起來。
  “傳達柜台有你的電話。”
  “謝謝。”麻理想起身,立刻又說:“不,真知子,你去听吧!”
  “才不呢!万一只有你合格而我落選的話,多么悲慘呀!”
  “我怕呀!喂,你們哪個代勞一下吧!”
  “不干!你快點去嘛!”
  麻理被大家推著离開座位。麻理好像想到什么,突然走向晴美的位子。
  “對不起。能不能請你替我听一個電話?”
  “我替你听電話?”晴美嚇一跳。
  “是比賽委員會打來的,通知櫻井麻理和植田真知子能不能參加決賽。拜托,請你代我听一下好嗎?”
  晴美微微一笑。“好吧!我幫你听一听。”
  “對不起!”
  晴美快步走向傳達柜台,拿起電話机旁的話筒。
  “讓您久等啦。”
  “你是櫻井麻理吧!植田真知子是否也在一起?”傳來利落的女聲。
  “是的。”
  “這里是史丹威小提琴比賽委員會。”
  晴美大吃一惊。提起史丹威小提琴比賽,報章曾經大事報導過,乃是一級競賽。這么說來,那兩名少女的音樂造詣相當不錯了。聲音接下去說:
  “審查結果,櫻井麻理和植田真知子同時進入決賽。恭喜你們!明天將會寄出詳細通知書。”
  收線后,晴美朝著她們的桌子揮揮手,大聲喊道:
  “兩個同時進入決賽!”
  她們發出尖呼聲,跳起來歡呼,不理椅子推倒在地。其他客人好奇地望過這邊來。晴美也像自己的事似的為她們高興。正想邁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時,傳達的女服務員喊住她:
  “對不起!再一個打給櫻井小姐的電話!”
  晴美有點困扰。那五個人仍然抱在一起又笑又叫,鬧成一團。心想還是替她接了再說。于是伸手接過話筒。
  “你是櫻井麻理吧!”一個古怪的低沉聲音。
  “你是哪一位?”
  “听著!我不會讓你优胜!”
  “你說什么?”
  “假如要命的話,演奏時就要出錯,知道嗎?不然……”
  “你是誰?”
  電話挂斷了。晴美輕聲放下話筒。
  晴美曾經跟著哥哥和福爾摩斯多次參与罪案調查。剛才的聲音顯然充滿惡意,不是單純的開玩笑或惡作劇。那是出乎晴美的直覺。在這方面的感覺,她比哥哥准确得多。
  遙望那五名興奮得牽著手流淚的少女,晴美似乎覺得有一個黑影籠罩在她們的頭頂上。
  “謝謝你。”回到座位時,櫻井麻理過來道謝。
  “哪里。真是恭喜啦。”
  “多謝。對了,如果不打攪的話,讓我們的桌子拼在一起好嗎?”麻理飛快的瞥了石津一眼。
  “謝謝。相請不如偶遇。石津先生,怎樣?”
  “哎……”
  “六女一男,你怕不怕?”晴美調皮地說。她想從少女們的談話中探听一些端倪。至于后來那個電話的事,她暫時不想說,以免潑冷水掃興。
  侍者將兩桌合并時,晴美和石津變成各坐長桌兩端。
  “恕我冒失,你們是夫婦嗎?”
  “不,只是普通情侶。”晴美笑道。“我叫片山晴美,他是石津先生。”
  “我是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其實沒有必要報上職業,石津賞在太過緊張。
  “你是刑警?那就放心了。”植田真知子說。
  “你有什么事情擔心嗎?”
  “如果喝醉了,你會送我回家吧!”
  這么一說,大家都笑了。從年齡來說,雖然已經超過愛笑的時期,可是恰逢可喜可賀之際,一點小事也足以暢怀大笑。跟真知子一比,櫻井麻理顯得沉著得多,僅僅雙頰泛紅而已。
  “几時決賽?”晴美問。
  “兩個禮拜之后。”麻理回答。
  “不容易呢!決賽時演奏什么曲子?”
  “不曉得。難就難在這里。”
  “到了現場才指定?”
  “嗯。指定一首是巴哈的無伴奏,還有協奏曲。貝多芬、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孟德爾頌、西貝魯斯、布魯夫……等人的作品,從中指定一首,不過當天才宣布。必須全部練熟才能應付得來。”
  “好難喲。”晴美搖頭感歎。
  “更難的是新作品哪!”真知子說。
  “新作品?”
  “那是委員會請人特地為這項比賽而作的新曲。請什么人作,作什么樣的曲子,一切保密!”
  “什么時候才知道?”
  “決賽的一個禮拜前。”
  “也即是說,要你們在一個禮拜內練熟那首曲子?”
  “還要背譜演奏哪!背譜倒不是難事,背慣了。”
  “問題在于詮釋。”麻理接腔道。“由于那是新曲,沒有范例,只能靠自己的理解去讀譜而演奏。”
  “而且禁止与人交換意見。”真知子說。
  “禁止?可是有一個禮拜時間……”
  “那段時間,進入決賽的人都必須隔离在某處的建筑物里。”真知子說。“那一周內,不准外出,也不准有電話或書信來往。”
  “嚇死人了!”晴美不禁歎息。換作自己,必然無法忍受這种精神壓迫!
  “那一星期,你們將与外界完全隔絕啦。”晴美說。
  那個電話若不是惡作劇,接在“不然”之后的就是“你就沒命”。顯然那一星期乃是最好的下手机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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