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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段大人……”
  段凌波伸手輕點著怀中人儿紅艷的芳唇更正,“叫我凌波。”
  這年的春日來得很早,冬雪在冬未之前使己融化殆盡,過于提早來臨的春日朝陽,將冰封了一個冬日的大地自冬神的手中解放開來,青蔥嫩綠的綠草,像張氈子似地細細舖滿了大地,樹梢上原本仍与寒冷抗衡著的花苞,也在這融融的日照下紛紛綻開花瓣,空气里,飄散著淡淡的桃、杏花的香味,透香沁脾的味道,徐徐纏繞著樹影下的兩個糾纏的人影。
  与女婢相偕至京郊与段凌波幽會的秋焰夫人,放軟了身子倚在段凌波寬闊的胸怀中,欲拒還迎地掩住他正欲俯下來的唇。
  秋焰夫人不安地左顧右看,“不要啦,這里隨時都會有人經過的,万一被別人看見了……”
  “噓……”段凌波安撫地琢吻著她的芳頰,“此刻我的眼中只有你。”
  “可是如果被熟人撞見了,我們……”雖然她是很想全心全意地享受段凌波的熱情,可是在這游人四處來去的郊外,總計她忐忑不已,無法安然投進他的怀抱里。
  段凌波柔情似水的眼眸閃過一絲光芒,勾揚著嘴角,笑看著她的不安。
  “你大多慮了。”他抬起她的臉蛋,在她的耳邊呵著熱气挑逗著,“你不是說你家相公和朝中的同僚們都去太子府了?怎還會有熟人撞見咱們倆?”
  把握時机私下來尋找情人的秋焰夫人,在他低沉誘人的嗓音下,全身骨頭都快酥軟了,意亂情迷地攬抱著他的頸項,原先的理智都已消卻大半,反而整個人迷迷茫茫的。
  她緊擁著他喘息,“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云苗那邊的藩鎮和節度使不但都私下進京來了,還和太子的人走得很近,現在整座京城都是太子的勢力范圍,所以咱們不該在這個時候……不如,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吧?”
  “別管那些了。”段凌波卻像是把她的話當成耳邊風,依然積极地煽誘著她,“這么好的春光,別讓那些不識趣的人和事給浪費了。”
  在他怀里的秋焰夫人忽然身子一僵,“糟了。”
  “怎么了?”段凌波依然沒停下那些落在她頰上的吻,忙里分心地觀察著她臉上的紅潮忽地盡退,反而換上一抹緊張的神色。
  她暗暗掩著唇叫糟,“我忘了我還得去聯絡那些大公們……”都怪身邊的這個男人大有魅力,害她在這儿与他廝混了那么久,都誤了她還得去辦的正事。
  “聯絡?”段凌波一臉的不感興趣,伸手想將那開始穿整衣衫的秋焰夫人撈回怀里,并且又拉開了她的衣領与她廝磨著。
  “你別鬧了。秋焰夫人正色地輕敲他一一詞,”太子設了個酬神宴,我得代我家相公去聯絡那些大公和夫人們。“段凌波挑逗地朝她眨著眼,執起她的小手吻了又吻,“區區一個酬神宴罷了,比得上我重要?”
  差點又被迷得暈陶陶的秋焰夫人深吸口气,拼命命令自己得嚴正地拒絕眼前的這個誘惑。
  她搖搖食指,“那不只是個酬神宴,其實他們是假借酬神的名義聚會,但骨子里卻是打算密商如何推翻嘯王党,因此今晚的聚會非常重要,我非得先去把那些該聯絡的人給找齊。”
  段凌波漫不經心的應著,“這樣啊……”
  “所以我不得不走。秋焰夫人憂心忡忡地握緊他的雙手,”凌波,你不會怪我為了公事撇下你而生我的气吧?“如果因為她家那個死鬼的公事而讓這個知情曉意的好男人跑了,她豈不是損失慘重?
  “怎么會呢?”段凌波反而一改前態,笑眯眯地倒過頭來安慰她,“你說得對,公事重要。你早些回去也好,這樣你家相公也下會起疑你不辦事而是跑到哪去了。”
  她依依不舍地倚在他怀中叮嚀,“你不可以因為如此就不再愛我了喔。”
  “我怎會不愛你呢?”段凌波撫順她的發絲,狀似至誠至真地執起她的手心印下一吻,“這世上,我最愛的女人就是你。”
  “當真?”秋焰夫人的一顆芳心頓時急急亂跳,雀躍無比地攬緊他。
  他慵懶一笑,慢條斯理的舉手起誓,“此情日月可證,天地可表。”
  “我相信你。秋焰夫人在他頰上印下一記大大的香吻,而后站起身撩起裙擺,”我得走了,我們今日相見的事可別告訴第二個人喔。““當然。”段凌波懶躺在青蔥的草皮上,一手枕著頭,一手送了一記飛吻給她贈別。
  秋焰夫人紅赫著一張臉,歡欣雀躍地拎著裙擺直跑下山坡,与那名在山坡下等候已久的女婢會合,赶赴另外數場宴會。
  秋焰夫人的腳步一走遠后,原地的林子里,逸出一一串冷冷的笑音。
  “相信我?”段凌波淡漠地拭去頰上殘留的胭脂,對著手中紅艷無比的胭脂譏聲冷笑,“我這种人能信嗎?”
  日陰日睛、月圓月缺,當他對這种無時不變的東西起誓時,這些女人們從不用腦子想想嗎?他這种人,哪會對她們有心?在他看來,女人心根本就不是什么海底針,要摸透她們再容易不過。女人心,也不過只是海中的一顆沙粒,看中了,便可隨時抬起,膩了厭了,也隨時可以扔至身后再共尋找另外一顆。
  這些年來,為了能夠達成他的目的,他老早就已經騙人騙到麻木,更對那飄渺不可及的愛情徹底死心。他這种對每個曾倚在他怀中柔柔訴情的女人,發過數百次誓言的男人能夠相信嗎?是不是只要柔情相待、誓言旦旦,女人們就能為了這种根本就不曾具体存在過的東西深信不疑?
  是誰曾經說過,誓言說多了,也就變成了謊言?
  段凌波面無表情地拍去手中的胭脂殘屑“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費吹灰之力就套到了他想知道的情報,看來這個秋焰夫人還真的有些用處,莫不枉他在她身上浪費了那么多的時間。
  他緩緩坐起,咪著眼享受著樹蔭間篩落的日光,并且開始深思她方才說過的每一句話。
  太子党的司馬相國想推翻嘯工党?八陣圖文還沒完成,加上皇上也還未殯天,太子和司馬相國是在緊張什么?
  該不會這其中發生了什么在他們意料之外的狀況?也許他該早點把這件事告訴戰堯修,以早商議對策。
  他煩躁地梳著濃密的發,“為了嘯王,我也真夠勞心勞力的。”
  朝中局勢如波濤詭譎多變,王朝的皇位遞壇,在皇家內部的明爭暗奪之中,還糾纏著朝臣、藩鎮的勾心斗角和縱橫埤闔。自從八陣圖五百年后即將浮世的消息遍散了后,朝中兩大派人馬紛紛摩拳擦掌,對那可以扭轉乾坤、政變世局的八陣圖都勢在必得。
  他身為效命于二皇子嘯王的戶部首輔大臣,与太子益王的頭號謀臣司馬相國,在朝中各憑恃著權位明暗不斷較勁,近來更因皇上龍体欠安以及八陣圖的事,他們這兩批敵對并且各自割据廟堂一方的人馬,奪權奪勢的動作也就愈來愈頻繁。
  為了達成嘯王奪嫡謀位的企圖,這些年來,他賣力賣命地鏟除司馬相國在朝中阻撓嘯王的朝臣,可是司馬相國的手腕也不比他差,不斷川太子盡可能拉攏人脈,甚至將權勢拓伸至后宮好借權對嘯王削權削勢,讓他這場奪嫡纂位的仗打來格外辛苦。要不是他手中緊緊握住了朝中經濟命脈的戶部一職,并且不斷除去可能會妨礙嘯王登基之路的人和事,恐怕這場仗老早就被勢大無遇的太子党奪去胜算,而他們嘯王党根本連打也打不起來。
  太子的首位謀臣,也就是司馬拓拔,這些年來,靠著遠交近攻的手段,手中擁有數之不盡的謀臣与權職;要不是他替嘯王緊握住了整個皇朝的經濟命脈,這兩党哪能處于勢均力敵的狀態?但最近太子党的人似乎又有了新舉動,令他又得開始追上司馬相國的腳步,免得占了下風。
  段凌波愈想,就愈為自己的操勞際遇抱不平。
  為什么都只有他一個人在辛苦?他的那些死党們都到哪涼快去了?朝中的六部里,除了吏部的司馬相國和戶部的他,兵部首輔大臣宮上邪、工部首輔大臣云掠空、刑部首輔大臣封貞觀,以及禮部首輔大臣戰堯修,這四個人干嘛都只站在一邁觀戰,不對他這個朋友施与援手,他們是想讓他一個人累死嗎?尤其是那個指使他前去幫助嘯王的戰堯修,從頭到尾一次也沒幫過他,就只會命令他絕不能敗在司馬相國的手中。
  他輕挑起挂在頸間那塊藍澈如蒼的天玉,實在是很難忍下把這塊人人搶破頭的八卦玉之中的天玉給扔掉的沖動。
  都怪這塊玉,它沒事干嘛要挂在他的身上?害他和其他三個也擁有八卦玉的朋友,這二十年來都不得不听從戰堯修的命令。
  他沉沉地歎了口气,“我前輩子一定是欠他的。”
  像這种春日時分,他應該是和那些紅男綠女一般,恣意地享受著爛漫的春光,無憂無慮地优閒過一生,而不是在這操煩一朝大計。為什么他就連普通人的日子也不能過,偏偏得活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里?
  驀地,輕柔軟嫩的音律隨著春風,緩緩地吹送至他的耳里。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誰家陌上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与,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都什么年頭了,現在還有女人會說這种話?
  段凌彼不以為然地挑挑眉,站起身撥開眼前那叢盛綻杏花的枝极,頗好奇到底是哪個女人會閒著沒事做,而在這邊吟誦這种早已散佚的童話。
  碧澄高亮的藍天下,杏花如雨順風飄飛,飛揚的花瓣使他忍不住眯細眼,就在他伸手撥開眼睫間的花瓣時,在杏花雨間,他見到一張遠比杏花的嬌姿還胜万倍的美麗容顏。
  甜甜融融的春意,在晨光中暗暗漂浮、四處流泄,直抵他的鼻間,如潮水般地洶洶竄進他的心房。
  花叢外,一名揚睫深望遠處杏花林的女子,她的唇邊噙著一抹笑意,自那粉色的唇間輕輕流逸出串串詩謠,讓他的体內有种興起的情緒,轉眼間波濤迭起,一陣一陣地打向他,不問原由、無法解釋,讓他征征的以為,那早就不可能存在他身上的情愫,在這張屬于春光的容顏下,又再度重生了。
  徐風吹起了她的裙擺,搖曳成像花朵般的細浪層疊漫卷,恍惚之中,落花似雪紛紛朝她扑面而來,在那一片粉紅桃白的花雨中,他分不清她究竟是人還是花,或者,她原本就是春日之中一朵初綻的花儿?
  他的眸光,流過她的眼、畫過她的眉,停留在她那張淡雪色的嬌容上,他的指尖,忍不住將那份悸動化為感覺。
  不同于飄飛花雨的感触,驀然間停留在她的唇上,令她吟誦的聲音陡地中斷。
  楚似印怔愕地看著不知是何時輕擱在她唇上的修長手指,再定眼細看時,才發現那是屬于男人的指尖。
  她急急旋身,迎上他的眼,同時也跌進了那泓醉人的瞳潭中。
  段凌波不作聲地看著她那雙清澈似水的人眼里的震撼,可是停留在她唇上的手指似是有著自己的意識,像是找到了本該回到的歸屬地,怎么也不肯离開她的芳唇,反而一再流連其上,細細地品味著它的柔軟芳嫩,似是早已熟識這片芳唇的每一個角度、每一寸芬芳。
  与府內姐妹趁著春日一同出游卻走散的楚似印,對于這名從花叢間走出來的男子,在春風吹拂上他的臉龐揚起他的發時,她有一刻的怔然,恍恍的以為,她看見了一頭雄偉倨傲的雄獅。
  風勢過大,她看不清他的長相,只看見他沒束起的發迎風揚舞,但他那雙在發間時隱時現泛著精光的炯眸,卻也同時跳叫著她一再細看,全都忘了他還將他的指尖擱在她的唇上。
  不可思議的熱力自他的指尖竄上唇間,悄悄流泄至她的心坎里,一點一滴的,輕輕敲打在她的心版上,而那回聲似遠似近、若即若离,讓她忍不往想聆听得更清楚些。
  似印不作多想就握住他的指尖,那引她全身燙熱的熱源,令她忍不住要想起方才所吟誦的那首詩。
  段凌波的大掌緩緩地包握住她的,纏綿細膩地与她交指而握,徐緩地將她拉近自己,更加看清她的容顏与她掌心里傳來陣陣的飛快心跳。
  猶帶著清冷的春風吹散了段凌波的發絲:朝陽將他那張迷惑了全京城女人的無僑臉龐映照得一清二楚,同時也將似印的神智吹醒,將她自那雙誘她陷入其中的眼眸中脫离出來。她飛快地格開他的手,腳步不穩地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想著他和她怎會做出這种事來。
  失去她纖手的掌心空空蕩蕩的,得到了又失去的感覺,令段凌波直想再將她捉回手心里,但當他再度朝她伸出手時,她卻緊掩著芳唇,目帶凄光地朝他搖首,在他還來不及開口詢問她眼底的傷凄是從何而來時,轉身朝山坡的另一處飛奔。
  望著她离去的影姿,段凌波硬生生地止住自己莫名其妙想追去的腳步,他喘息地撫著胸口,閉上眼,企圖再次聆听那些曾經自她口中吟誦的詩句,可是提早到來的東風,卻將那些話一字一句地吹送飄散在風里,令他怎么地無法尋撮齊全,只能依稀地听見他胸膛里那徘徊不去的空曠心音,似風般地反复來去。
  即使到后來,他仍然記得他曾在那燦亮的陽光下,她的回眸和她美麗的旋身,以及他怎么地無法停止的恩情。
   
         ☆        ☆        ☆
   
  “賜一——婚?”
  在外頭晃了整整一天的段凌波。在華燈初上的時分,方回到自己的府邸,就被兩個許久不見的死党所帶來的消息給怔得一愣一愣的。
  “對。”負責帶來消息的云掠空,一手扶上他合不攏的下巴,“你的新娘,是皇上下詔親賜的。”
  段凌波頭痛万分地撫著額,“是哪個女人?”沒事賜個女人給他當老婆做什么?那個皇帝是吃飽撐著了,還是嫌他還不夠累呀?
  一同坐在桌邊的宮上邪幸災樂禍地盯著他的臭臉,“你未來的老婆叫初曉郡主,楚似印。”
  “沒听過這個人”在他的尋芳冊上從沒有過這號人物,皇帝是打哪找來這個女人的?
  “哎喲,這個女人你沒沾過?”宮上邪听了忍不住惊聲怪叫,“你不是除了皇帝后宮的那些女人外,已經把個京城的女人都睡遍了?”這棵全京城最出名的花心大蘿卜、披著人皮四處偷腥的御前大貓,在他的手中會有漏网之魚?
  “抱歉,我沒睡過的女人還剩那么几個,而你的老婆就是其中之一。”段凌波一臉愧疚地刮著面頰,而后頑皮地朝宮上邪眨眨眼,“要不要我改天也去找你的老婆喝喝茶、聊聊天?”
  宮上邪馬上翻臉地揪緊他的衣領,“你找死嗎?”
  “凌波,那個女人你娶不娶?”云掠空一把將宮上邪推得老遠,用力的將段凌波扯過來。
  段凌波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呀轉,歪頭皺眉了老半天才冒出兩個字。
  “不一一娶。”在外頭應付那么多女人已經夠他累的了,家里再擺一個還得了?而且娶個女人回來,往后他要辦事有多不方便?
  修性不怎么好的云掠空,也開始對這個皮皮的段凌波冒火气。
  “不娶的理由?”這個特愛拈花惹草的小子,他到底還想風流多久?他真想把全京城的女人都睡遍了才甘心嗎?
  段凌波嘖嘖有聲地搖首,“我逍遙自在的單身生涯還沒過夠,現在就被個女人綁住還嫌太早了,而且我總不能讓一大票愛慕我的女人因我的親事捧心而泣,那樣太罪過了,我可不能當個罪人。”
  “但圣旨已經到了。”云掠空面無表情地硬將剛領到的圣旨塞進他的怀里。
  段凌波忙不迭地把它推回去,“麻煩你扔了它。”
  “你會被皇上砍頭。”云掠空涼涼的提醒他拒旨抗婚可是頭一等的死罪。
  “只要我一日坐在戶部首輔大臣這個位置,皇上絕對舍不得砍我的人頭。”
  段凌波有恃無恐地咧大笑容,‘沒有我,誰來幫他打理他的國庫?他若是想餓死,共叫他來砍。“皇上的國庫還得靠他的這一雙手打理盤算,他要是不在,看那座國庫倒不倒。
  那個年紀老邁的皇帝,雖然說在上了年紀后,治國能力大不如昔,不過看人的能力倒是還有,懂得把他欽點至戶部去幫忙打理國庫。但朝中偏偏就有一群不識貨的大臣們,在背地里說他一定是靠了什么關系才能登上戶部首輔大臣的位置,為了不讓皇上顏面無光,也為了替自己爭口气,不再讓朝中的人繼續在他的背后說閒話,他使出渾身解數,在短短兩年內就將原本虛空的國庫補實,并且比上一任戶部首輔大臣在位時還來得盈充优渥,不但讓朝中所有不看好他的大臣們全都瞪凸了眼珠子,也讓皇上樂得封他為什么“我朝雄獅,御前大貓”“對他愛惜不已。那個皇上哪舍得砍他的人頭?
  云掠空臉色難看地再澆他一盆冷水,“如果我說戰堯修會砍了你的頭呢?”
  一听到戰堯修三個字,段凌波的嘻皮笑臉全不見了,臉色突地變得跟他們兩個一樣沉重。
  他伸手扳扳頸項,“主子要我娶她?”那個戰堯修不是向來都對他放羊吃草什么都不管的嗎?會破天荒的叫他接旨領婚?古怪,太古怪了。
  “正是。”一提到戰堯修就沒好心情的云掠空,煩躁地轉敘戰堯修叫他帶到的話,“戰堯修說你一定得接下這個旨,并且如期娶親。”
  段凌波想得很深遠,“主子要我娶她有什么目的?”
  他才不相信戰堯修會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隨著他們去。這上十年來,他多多少少了解了戰堯修約為人,那個男人,就像是個下棋者,唯有利益的棋步才會走,也唯有別有用心的事情才會叫他們做。既然戰堯修會命令他娶一個女人,這里頭一定還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內情。
  云掠空把頭一甩,“不知道。”他哪管那個惡魔心里在想些什么?
  “最后王老五,你就認命了吧。”宮上邪兩手搭著他的肩,懶懶的踢不得不服從命令的落水狗,“主子要你要,你就得娶,除非你想去和閻王做對逍遙自在的單身兄弟。你可不要以為你常跟在戰堯修的身邊,那個殺人魔王就會舍不得殺你,我告訴你,就算殺了你,我相信他戰老兄就連眉頭也下會皺一下。”
  “我想……”非常容易見風轉舵的段凌波,忍不住撫著下頷沉思,“其實有個專門為我暖被溫床的女人也不錯,畢竟和閻王老爺在一塊儿喝茶,似乎大沒情調了。”
  云掠空等得很不耐煩,“怎么樣?你到底娶是不娶?”
  “娶,當然娶。”段凌波滿面笑意地拿過圣旨,“我怎能放過這种可以讓女人來糟蹋我的大好机會?”
  宮上邪沒好气地翻著白眼,“是你糟蹋女人吧?”
  他相當嚴肅地更正,“不,是她們糟蹋我。”
  “是喔!”宮上邪气抖著眉峰,“那我問你,這些年來糟蹋你的女人都是打哪儿來的?”每次來段凌波家,他不是到外頭鬼混就是在家里頭和女人窩在一起,而且每次來他家的女人都不一樣!
  “咱們朝中的同僚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連照顧老婆的基本道理都不懂,老是讓他們的思春老婆爬牆來找我。”段凌波攤攤兩手,似是十分為難地歎息,“你也知道。
  我這個人向來對不顧一切主動投怀送抱的女人最是沒轍了,既然咱們同僚們的老婆需要安慰,我當然不能拒絕她們的一片芳心。““喂!”看不過去的宮上邪忍不佐推了他一把,“你到底是讓几個朝中大臣戴過綠帽?”
  “嗯……”段凌波抬起十指,十分認真地開始數算他到底做過了几回破坏人家家庭的好事,可是他數了老半天,還是無法統計出正确的數字來。
  云掠空不屑地冷哼,“我看恐怕連他自己也數不清。”
  宮上邪猛掐著他的頸項搖晃,“你這只愛偷腥的貓,你干嘛專挑別人的老婆下手?”老是跑去偷別人的老婆,怪不得朝中的大臣都對他恨之入骨也同時對他避如蛇蝎,而那些還未遭殃的大臣們更是急著對他巴結討好,免得自己的老婆在不知不覺間就被這個專拐女人的禍水給拐跑了。
  “唉,我也好苦惱……”段凌波臉上頓時寫滿了憂愁,“為什么那些春心寂寞的夫人們總是愛找我?害我夜夜都要為她們勞心勞力以應付她們的需求。就算我再怎么風流倜儻、俊美無儔、舉世無雙、人中龍鳳,她們也不必老是倒貼給我嘛,難道這世上都沒男人了嗎?”
  宮上邪听了重重賞他一拳,“色貓,你沒藥醫了!”
  云掠空沒空看他們兩個耍寶,“凌波,戰堯修要你找的那塊地玉你找到了沒有?”
  “還沒。”段凌波笑笑地推開身旁的宮上邪,坐在他身旁喝起茶水來。
  云掠空本著一點朋友之心警告他,“別再玩了,快點去找地玉要是你在時限內沒把那塊玉翻出來,你的死期就到了。”!
  “放心,我是很愛惜生命的。段凌波微微一晒,語气有十足十的把握,”我一定會往立春之前把地玉拿到手。“他老早就已派出所有的眼線代替他這個大忙人去找玉了,他才不像他們几個要自個儿慢慢去找,他只要坐著等消息就成。
  “地玉的主人呢?你打算拿她怎么辦?”云掠空倒想看看這個風流不羈的浪蕩子,在遇上了自己的真心后會怎么樣。
  段凌波懶挑著眉,“什么打算拿她怎么辦?”
  “不要忘了擁有地王的人,也擁有你的另外半顆心。”
  云掠空以為他忘了,“你不要你的另外半顆心嗎?”
  他們是失了半顆心的人。
  他們這四個青梅竹馬,段凌波、封貞觀、云掠空、宮上邪的心,都是由兩塊八卦玉組成的,早在二十年前遇上戰堯修時,戰堯修只分別留給了他們四人各一塊八卦玉,卻將其他四塊八卦玉給奪走;拿走了那四塊玉,就等于奪走了他們的另外半顆心,讓他們每個人的心都不能完整,也借此操縱著他們的人生,供他差遣听他命令。
  這二十年來,除了事主至忠的封貞觀之外,段凌波的這兩個好友,可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拼命去尋找被戰堯修奪走的半顆心,深深相信著,八卦玉就是姻緣玉,它會引領著他們找到他們失散已久的心和离散已久的愛。
  宮上邪壓根就不相信這個對女人老少通吃的段凌波,會真正的愛一個女人。
  “別逗了,這個在女人堆里打滾的色貓會有心?”他伸手指著段凌波的鼻尖,“他若是有心,他會換女人比換衣服還快?”
  云掠空語帶保留地反駁,“他當然有。”也許這個段凌波是個超級兩面人,雖然他正臉時總是嘻皮笑臉的,而翻臉時又不留情面殘冷無比,可是身為朋友,他還是相信心机相當深沉的段凌波,在他的心底最深處,卻是個最最寂寞的人。
  “我有?”段凌波卻是出乎意外蒼涼地笑著,“我還有心嗎?”
  他是個什么也不能選擇的人,只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他不但沒有選擇命運的權利,就連選擇心的權利也沒有。要他愛一個素未謀面、也難以讓他這顆早已疲累的半顆心再度跳動的女人,他怎可能辦得到?其實有沒有一顆完整的心,對他來說早就已不重要。
  也許是逢場作戲太久了的緣故,在女人堆里翻滾了那么多年,對于愛憎情仇也看淡了大半,而他也逐漸相信,這世上什么都會變,女人的心,沒有一顆是能信的。
  只消他一個魅惑、一個勾引,那些曾和她們的良人有過山盟海誓的女人們,就能忘卻了曾經深情以待的良人,不顧一切地轉而投向他的怀抱。他也不過是給了她們無上的虛榮、無限虛假的情愛,來填補她們所追求的需索,那些女人便可輕易地忘情棄愛。年年月月下來,在他見過的女人愈多后,他也發現,他的心房是愈來愈空洞了。
  真心,究竟在哪里?就算八卦玉真是姻緣玉好了,這世上,還真有一個情愛純摯如初的女子在等待著他?他不信。
  云掠空不禁擔心地望著他空寂的神情,“凌波?”
  “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心的。”他輕拍著云掠空的肩頭,意味深長地看向庭外所种植的杏花。
  宮上邪也湊了過來,“你說什么?”
  “沒什么。”段凌波忽然一掃先前的悶郁,不正經地對他們笑著,“你們慢聊,我還有場粉紅春宵,我得先去安慰安慰那個正痴痴等著我的熱情夫人,有事改天再聊。”
  “不要忘了你要成親的這件事!”宮上邪在他大步走遠前不忘在他身后提醒。
  他朝身后擺擺手,“知道啦。”
  在宮上邪走遠后,宮上邪冷眼看著站在身旁、那個曾与他結過梁子雖已經有些和解,但還是對他一向都下怎么友善的老友。
  “姓云的。”他以肘撞撞他,“你說他會不會照命令去娶那個女人?”
  “誰管他?”云掠空不干己事地聳聳肩,“他只要別來沾惹我老婆就行了。”
  朋友的性命和親愛的老婆哪一個重要?宮上邪皺著眉心想了想,最后決定与云掠空站在同一陣線。
  “說得也是。”他同意地點點頭,“咱們就不管他。”
   
         ☆        ☆        ☆
   
  “我不嫁!”
  偌大的廳堂中,似印堅定的聲音回繞在這片窒人的靜默里,讓一旁所有的姐妹們全部刷白了臉龐,也讓高坐在堂位之上的司馬拓拔漲紅了一張老臉。
  司馬拓撥眯細了眼,“再說一次。”
  跪坐在堂庭上的似印抬起嬌容,不顧身旁姐妹們的拉扯暗示,堅定不移地再度說出心衷,“我不要嫁給他!”
  “似印,你就快別說了……”齊似影慌急地扯緊似印的衣衫,趁她坯沒惹怒司馬拓撥之前要她快快住口。
  似印不屈不撓的明眸卻依然直視著司馬拓拔,“我不愿嫁一個我不愛的男人,請您收回成命。”
  她的心,只有一顆;她的心。是要獻給她一生一世的良人,著是將她如商品般地嫁与一個素未謀面,也不知她到底愛不愛的男人,她情愿一生不嫁,她情愿繼續等待,等待那也許永遠也不可能到來的幸福。
  容貌看似蒼老的司馬拓拔,雖仍坐在位上無動分毫,但他凌厲無比的掌勁,卻迅即破空而來直摑向她的臉龐。
  “姐姐!”燕似舞心神大駭地直扑向似印的身邊,拿出手絹試著她一口又一口嘔出的鮮血。
  “什么時候起,你有了說不的權利?”司馬拓拔冷眼直視著眼前所收養的義女,“難道你忘了你是什么身分嗎?
  沒有我,你的有今日?我所主張的事,豈容得了你說肯与不肯?““我……”似印抹去唇邊的血絲,倔傲地朝他仰起頭,“不愿、不肯。”
  也許在世人的眼中,她們這一群無父無母被司馬拓拔收養的義女們,都有著人人艷羡的義女郡主身分,但在司馬拓拔的眼里,她們全都只是一群隨時都得為地舍身葬命的棋子。
  似印撫按著气息難平的胸口,心底有千万個不愿嫁与他人。尤其當她頭一日進入相國府,被迫服下了种植在她体內的傾國之毒,她就對自己起過誓,絕不讓她体內的這种毒去毒害任何一個男人,她絕不讓她的這雙手因司馬拓拔的野心而沾上任何一絲血腥。
  司馬拓拔眼帶精光地看著她,“養女兩千中,能挑中你為我效勞,是你的造化,”“我不愿嫁他……”似印緊咬著唇,“我不愿就這樣害死一個与我毫無瓜葛的無辜者。”
  司馬拓拔冷聲低笑,“他并不無辜,因為他可是我的肉中刺,眼中釘。”再不除掉段凌波,太子党獨掌天下的去路勢必會被嘯王党給阻斷,因此首要之計,就是得除去嘯王党的頭號猛將段凌波。
  “請義父打消此念,或是另擇他人完成此事。”似印挹身長跪,雙手俯按在冰涼的石板上,心志不移地再度向他請求。
  “沒有比你更好的選擇。”養女兩千中,就屬她体內的毒性最慢也最不容易察覺,若是要對付那個心机深似海的段凌波,那就非用她不可。
  “姐姐……”燕似舞試著將她拉起,勸她服從司馬拓拔的命令,但似印依然沉沉地跪著,什么勸言也听不進。
  向來視似印為親妹子的齊似影,也知道似印的性子有多倔強,可是她若是不答應硬要抗從,到頭來,也只有死路一條。
  齊似影咬咬牙,立身站起,“我愿代似印出嫁!”
  似印訝愕地抬起頭,“似影?”
  “我也愿!燕似舞也橫了心,不顧一切地想保全這個心地最為柔軟、最為他人著想的姐妹。
  “不要!”似印急拉住她們,“你們明知道這么做的話你們都會死的,不要為我這么做!”
  司馬拓拔淡淡地澆熄她們的姐妹情,“你們這些姐妹們不必急著為她求情,因為你們也都有即將婚配的對象。”
  齊似影怔了怔,“我們……也有?”
  “只不過,你們很快都將當寡婦。”司馬拓拔朝她們扔出一只寫了人名的摺子,冷看她們怔愕地軟坐在地。
  “這些是……”燕似舞抖著手翻開招子,赫然發現上頭的人名,皆是嘯王党里的王公大臣。
  “你們為妻或是作妾的對象。司馬拓拔臉上漾著一抹殘笑,”你們過了門后,立刻把他們都毒死。“寒意泛過她們的心房,她們三人忍不住顫抖,無法克制。
  “你們都知道,你們身上都怀有一种一生只能用一次的劇毒。如果你們要報答我的養育之恩,就為我毒死他們。”
  燕似舞撫著兩臂頻頻打顫,“這些人若是被我們毒死了,那我們……”
  司馬拓拔慢條斯理地接下她的話,“你們也會毒盡而亡。”為了養她們身上的毒,他可是費了好大的心力才由西域請來施毒的高手,分別在她們身上种下了這种毒盡人亡,不會留下證据的毒。
  似印忿忿地瞪視他,“為什么要我們去送死?”
  “我要你們以性命為我盡恩。養兵千日,用之一時,這些年來,他所等待的,就是他所收養的義女們能夠派上用場。
  止不住的憤怒,在似印的四肢百骸里急急流竄。
  為什么要是她們?她們并不愿成為司馬拓拔所養成一朵朵的曇花。在耗竭力气盡綻美艷和芳香之后,等不及天明就凋零了。她們不但沒有選擇權地被迫服下劇毒,就連可以自我安排人生、性命的權利也沒有,她們若是凋零了,可會有人為她們流下一滴淚嗎?
  她几乎將唇咬出血絲,又憎又恨地將話擲至他的臉。
  “在你的眼里,我們就只是個工具?”她不愿是一朵養了數百日后才能盛綻的曇花,這种人生不是她所選的,而他也沒有資格對她們這么做!
  司馬拓拔狠目一眯,“你說什么?”
  “什么都沒有……”齊似影忙不迭地掩住似印的嘴,“她什么都沒說!”
  “給我听清楚。司馬拓拔緩緩地踱至似印的面前。以手中的九龍拐抬起她的臉,”我不只要段凌波的性命,我還要他手中的嘯王党名冊。“似印倏然睜大杏眸,“名冊?”他要借她的手毀了嘯王党?
  “在你嫁過去將他毒死之前,務必將名冊給我弄到手。”只要得到了名冊,要鏟除嘯王党的羽翼也就簡單多了。
  “我不……”似印才正要開口,九龍拐便重重地擊打在她的背脊上,令她忍不住咬牙低哼。
  “你若是下不了手,我會改派他人頂替你出閣。”司馬拓拔忽地笑了笑,揚手朝身后彈彈指。改派他人?似印猛然抬首,腦中一個人名一閃而過。
  “派誰?”他該不會……
  司馬拓拔朝等候已久的秦似魅招招手,“似魅。”
  果然是她。似印看著那名体內种著与她們不同毒素的秦似魅,雖說秦似魅妖艷如仙,可是她的人就像她体內用之下盡的毒一般的狠毒,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能在她的掌心底下活過三日。
  “不要……”她极力搖首,“不要派她。”死在秦似魅手中的人已經不計其數了,她不能再造孽地去害一個無辜的朝中大臣。
  “喔?”司馬拓拔挑挑眉,“不派她的話,我該派誰?”
  哀哉六生,那個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該就這般葬送生命的男人何其無辜?可是就在她同情著他時,她也仿佛听見了她的心碎成片片的聲音,在哀歎著她的不由自己,和她的舍生棄愛。
  “我嫁。”
  她閉上眼,緊握著雙拳,直將掌心按出血絲來。那血絲,緩緩地淌流過她的雙掌,緩緩地滑流而成一面看向未來的鏡子,而在鏡中,她看見了那個夜夜想念著在杏花雨里,曾与她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可是他的面孔是那么地模糊,离她愈來愈遙遠再也触及不到,而她的面孔,也逐漸在那場美麗的夢境里變得迷茫不清。
  那名曾將指尖停留在她唇間的男子,也許將是她今生心底最深處的偷偷想念,可是如今,她再也不能了,她必須將他忘怀,必須擱下她怀中所藏著的情恩,因為,她再也沒有資格去想念他。
  司馬拓拔在她的面前彎下身,“我听不清楚。”
  她凄恨地迎向他的眼。“我愿嫁給段凌波。”
  如果非要有人走進地獄里倍受煎熬,那么,她情愿受苦的人只有她一人,她絕不讓任何一個人因她而抱憾九泉,她愿舍棄自己的性命和情愛,來保護她所嫁的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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