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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赫蘭泰帶你去逛市集?”思麟夸張地怪叫怪笑。“瓔珞。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我沒有說笑話。”她委屈地坐在帳內。
  “瓔珞說的是真話,我确實在中午看見赫蘭泰拖著她走。”費英東揮汗如雨地闖進帳來。“我重新扎好帳腳,應該沒問題了。”
  “怎么回事?”思麟懶洋洋地癱坐帳內討茶喝。
  “都是那個雪格格!”在帳內熬煮奶茶的玲儿不悅地大聲抱怨。“她一知道赫蘭泰將軍私下帶姐姐出去,心里不爽就跑來咱們帳里大吵大鬧,還差點一腳喘跨了這營帳!”她一想就心里有气。
  這四個人平日就常處在一起,現在更把瓔珞這儿不串門子的休憩地。沒事聚在一起東拉西扯沒完沒了。日子久了,彼此熟悉,什么格格、貝勒的稱謂全都省了。
  “費英東,今天中午我不是向你問過赫蘭泰前妻的事嗎?我……”
  “你最好別再跟我提到她。”向來親切憨厚的費英東馬上變臉。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赫蘭泰會如此強烈地排斥娶親。”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嘛。”思麟閉眼品嘗著濃濃的奶茶,“哇!味道真棒!”
  “我的手藝不錯吧!”煮奶茶是玲儿最得意的功夫。
  “玲儿!”瓔珞急得要命,她在問正經話,玲儿卻老打岔。“我不懂什么一朝、草繩的,他十七歲娶的妻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跟人跑了。”思麟悠哉地挑眉聳肩。
  “什么?”瓔珞失聲怪叫。“他的妻子怎么可以……”
  “她干嘛跟人跑了?赫蘭泰將軍長得不夠俊嗎?”玲儿自認赫蘭泰和思麟、費英東已經是她見過最出色的男人。
  “是長得好看,可是他那時沒錢、沒地位,那女的嫌棄死他了。”費英東哼了一聲,火气十足。
  “那她何必嫁給赫蘭泰。”瓔珞無法理解那女人的心態。
  “她是在赫蘭泰不增被降軍職的時候棄他而去的,我看她現在八成后悔得半死,當年被她拋棄的男人現在成了將軍。”思麟的笑容涼得不得了。
  “可是……這對赫蘭泰不只是种恥辱,恐怕也是個傷害。”她一想到他無你無母,又跑了妻子,心中就有种強烈的凄涼感。
  “他是個沒有家庭緣的人。”費英東也很無奈。“他二十歲時娶了第二個妻子,誰知道是個行將就木的癆病鬼,不出兩個月就死了。”
  “哇!赫蘭泰將軍好像注定沒人愛似的。”命真苦啊。
  “玲儿!”瓔珞气极了。”我跟你絕交,再也不跟你說話了,你給我出去。”
  “姐姐……”糟糕,真的把她惹毛了。
  “別气別气,玲儿是小孩儿,就愛胡說八道。”思麟連忙假惺惺地責備兩句:“玲儿,你講話真是沒大沒小的。”不過她講的很對。
  “姐,對不起嘛!”玲儿接收到思麟的眼色,赶緊討饒裝乖。
  “你出去,我再也不要和你同住一個營帳!”玲儿千不該、万不該,就是不該污辱赫蘭泰。
  “瓔珞,你別哭嘛!”費英東也急慌了手腳,“你……呃,那個……玲儿,你姐姐下午回來時帶了大包小包的,是什么東西啊?”老實說,他實在沒什么演戲天分,話題轉得十分僵硬。
  “啊,對!”玲儿的腦筋轉得快多了,連忙拿出擱在一旁的包袱,“你們看,這是姐姐特地送給我鈴鐺,只要能叮叮當當的飾品,全在里面。”
  “哇,好漂亮啊。”思麟一個大男人也裝出女人家的羡慕德行,“不過看起來不太值錢的樣子。”
  “思麟,你欠揍!”費英東一拳就往他頭上敲去。
  “值不值錢不重要,只要是和我名字有關的東西我全部喜歡,而且愈多愈好。”玲儿得意地擺著手,腕上的鈴鐺清脆作響。
  “啊,我們游牧區內也有很多戴鈴鐺的家伙喔!”思麟笑得好不天真。
  “誰啊?”玲儿興奮极了。
  “那些乳牛啊。”
  “你!”玲儿气得一把將飾品全砸到思麟身上。“你竟敢嘲笑我,你不要命了!”她真想將眼前笑得岔气的思麟大卸八塊。
  “拜托,別鬧了好不好?”費英東快受不了了,但瓔珞倒也因此破涕為笑。“瓔珞,那也是你要送玲儿的?”她自己的東西也沒多少,怎么就只顧著替妹妹張羅?
  “哪個?”瓔珞順著費英東視線望過去,看到了赫蘭泰由市集回來時一直拎著的華麗包袱。“那個我不知道,我也還沒動過。”
  “拿來看看嘛,搞上去好是一整包瓔珞,一包鈴鐺送‘玲儿’,一包瓔珞送瓔珞!”思麟笑著說。
  “這包袱好軟,不太像是……”瓔珞打開包袱的同時,嚇得目瞪口呆。
  整個包袱裹著的,是一件件滿族吉福,連袍帶褂,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包袱內。每一件新衣都繡工精細、色澤鮮麗,甚至帶著淡雅的熏香气息。
  “這可是真的上等貨了。”出身豪門的思麟一眼就看得出物品的价值。“咱們這种地方要弄到哪些精致的東西,可沒那么容易。”
  “這些應該全是給姐姐的吧。”玲儿一看,就覺得這些全是瓔珞的嬌小尺寸,她雖然是妹妹,骨架卻比瓔珞大得多。
  “他……赫蘭泰他……”瓔珞仍處在震惊之中。他費了多少工夫才特地為她弄到這些?他怎么什么都不說?
  “這是個好消息喔。”思麟嘿嘿地笑。
  “什么好消息?”
  “赫蘭泰送你滿族的衣服,不就暗示著不會送你回蒙古了嗎?”連費英東都忍不住開心地笑。
  “我……可是我……”她竟然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就知道赫蘭泰早就喜歡咱們瓔珞了。”思麟支著下巴,擺出一副老謀深算的得意模樣。
  “什么咱們瓔珞。”費英東真是敗給他了。“瓔珞,赫蘭泰不是那么善于言詞的人,而且老實說,他從小到大几乎沒被人疼愛過,當然也不懂得如何愛人。你對他來說,已經是很特別的人了。”
  “他不曾這樣對待其他女人嗎?”
  思麟搖頭,一臉苦瓜相。“他才沒那個心思,也沒那個錢。”
  “赫蘭泰將軍會沒錢?怎么可能?”玲儿不屑地訕笑。
  “赫蘭泰平日是沒什么開銷,可是他歷年來的軍功賞賜全被他第二任妻子的娘家挖得一干二淨,他有的就只是北京的府邸和這儿的牛羊及游牧區。”費英東和他同袍十几年,對這些再清楚不過。
  “赫蘭泰他……他手邊根本沒什么錢嗎?”瓔珞的聲音微微顫抖。
  “就算有,也只是一些些吧。”思麟苦笑。“不過我看他替你張羅了這些東西后,口袋八成空空啦。”
  她倏地捂住小嘴,臉色慘白。
  “姐姐?”玲儿十分敏銳,第一個察覺她的不對勁。
  赫蘭泰身上根本沒什么錢,但吃的用的沒一樣虧待她,甚至默默地替她准備邊境罕見的精鄉錦袍,以及被她一時任性而扔掉的珍貴耳墜。
  “赫蘭泰那笨家伙,買這些東西鐵定比他領兵作戰花的心力還折騰人,真難為他羅。”思麟懶懶地靠向身后軟墊,伸個大懶腰。
  “哎,他還真舍得。”費英東不可思議地打量著那堆華服。“他向來一有錢就搜集刀劍、買兵書。我跟他相處十几年來,第一次看見他把錢花在這么沒實用价值的東西上。”對費英東而言,衣服能穿就好,何必管它漂不漂亮。
  “所以啊,瓔珞,送你衣服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這件事由赫蘭泰來做,意義可就大不相同。”思麟說著歎了口气。“赫蘭泰最吃虧的地方就是他的怪脾气,他只會以自己認為對的方式去關心別人、表達感情。可是他那种原始又蠻悍的表達方式啊,要不是我們和他是老友,了解他的真性情,不早被他嚇跑了才怪。”
  “你又來了。”費英東每次听到思麟如此抱怨就皺眉頭。“你嫌人家脾气不好,怎么不問問你的痞子德行有多讓人受不了?赫蘭泰還不是照樣包容你。”
  “他脾气古怪嚇到我沒關系,可是瓔珞是小姑娘,哪禁得起他的別扭性情,對不對?”思麟嘟著嘴向瓔珞賣弄他的頑皮。
  “你不要挑撥离間!”明知創說著玩的,費英東仍忍不住發火。“瓔珞,其實赫蘭泰面對愈是在乎的人就愈不會控制脾气,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感情。看,他會費心替你張羅滿族的新衣,不正是他一番心意嗎?”
  “可是我……”一看到這些衣裳,她就愧疚難過。
  今天下午她一气之下丟棄的藍寶石耳墜,就像是赫蘭泰被她丟棄的心意。她不明白他為什么不撿起那對耳墜,他為什么站在耳墜前有剎那的猶豫。
  在剎那間他看到的是什么?一對摔在地上的藍寶石耳墜,還是被人丟棄到塵土堆里的一片心意?
  “瓔珞?喂,好端端的,干嘛哭呢?”思麟馬上跑起來皺眉。
  “怎么了?”費英東看她一逕掉淚搖頭,也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該丟的……我怎么可以隨便丟掉……”她無法控制突然決堤的淚水,掩面痛哭。
  他為何什么都不說?他為何沒有在她摔掉耳墜的當下痛罵她的任性、無知,糟蹋了他的好意?一想到赫蘭泰替她撿完廉价飾品,卻留意耳墜在地上的猶豫神情,她的心揪成一團。他的不言不語,不吼不怒,像是一把刀深深地插在她心口上。
  他受傷了,她确實感到赫蘭泰再度封閉的心,一層又一層,重重的防衛包裹著他极少流露的感情。
  思麟和費英東拼命安撫痛哭欲絕的瓔珞,半騙半哄的才讓她把那對耳墜的事說出來,知道了又能如何?大家努力地安慰了半天,還是止不住她心碎了似的哀泣。
  直到夜深人靜,大家都各自离去,她還是陷入內疚之中,無法原諒自己。
  “姐,別難過了。就照思麟他們的建議,明天好好地向赫蘭泰將軍道歉就是了。”与她同寢玲儿實在無法忍受她泛濫不止的眼淚。
  “我傷了他的心,并不是道了歉之后,心就不會再痛。”瓔珞的嗓子哭到沙啞,鼻音里含著微微抽噎。
  “男人沒那么脆弱的啦!”玲儿真受不了她的多愁善感。“換個角度思想,這也不是你更了解他的机會嗎?”
  或許是吧,她從不知道眾并不會以相同的方式表達感情,現在想想,赫蘭泰在送她到塔密爾途中的專橫蠻悍,何嘗不是另一种方式的關怀与守護?
  “姐,你知道嗎?我原本也以為費英東是個不坦誠、不老實的家伙,后來才知道他挺重義气的。”
  “你怎么知道的?”
  “跟他們相處久了就知道啦。”玲儿在黑暗的帳內翻了個身,貼在她身旁低語。“費英東之所以在送咱們來這儿的途中什么事都不敢跟我們說,是因為思麟事先交代他不准泄漏口風,他被我們冤枉得半死,卻始終沒出賣朋友,不是嗎?”
  “嗯。”
  “所以我覺得費英東和思麟是赶忙關怀赫蘭泰將軍,凡事一定是從為他好的角度去設想。你就別再多想了,照他們的話做准沒錯,明天去向赫蘭泰將軍道歉就行了。”
  瓔珞勉強回應了玲儿一聲,好讓她安心休息。可是……傷了人的凶手是她,此刻心里五味雜陳的感覺也只有自己了解,就像誰也看不見赫蘭泰內心的巨茧,只有她感應得到,重重冷酷的包圍下,其實是顆渴望愛人与被愛的心。
  那是顆孤獨已久的心,不知道該如何釋放濃烈的感情。
  瓔珞悄悄起身出帳,她還是忍不住啜泣,但那一定會吵到才剛入睡的玲儿。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一場吧,然后明天勇敢地去道歉,求他原諒。但是他還會再一次接納她嗎?他們之間從此就再也沒有疙瘩嗎?
  河谷矮叢邊的黑影打斷了她的思緒。
  “赫蘭泰?”
  一輪明月高挂空中,半跪在河岸叢邊的赫蘭泰顯然剛才正在更換他背上的傷藥,打著赤膊的上身只纏著干淨的布條。在月光的映照下,像只受了傷在河畔休憩的豹子。
  他沒有說話,只是回眸盯著一身雪白衣裳的瓔珞。
  真糟糕,怎么會在這里遇見他?她是打算誠心誠意地向他道歉沒錯,但她現在心里感覺還沒准備好,一時之間卻突然撞見他,害她當場愣在原地,張口結舌半天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呃……赫蘭泰……那個……”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開口說話,赫蘭泰卻轉回頭,收拾腳邊的布條与衣裳,完全不甩她。
  “你的傷……好像滿嚴重的,是怎么受傷的?”不對,她應該要向他道歉,而不是問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他把所有的東西俐落地捆成一堆,以舊布條扎住,半跪在河畔,嘩啦嘩啦地潑水洗臉。
  他又變成以前那樣,完全不理她了。
  其實赫蘭泰真的很好看,就算背對著她,他那一身結實健美的肌肉仍然令人心悸,瓔珞從沒看過如此寬闊的臂膀,特別是被他突然擁抱住的時候,態度強悍得教人害怕,力道卻溫柔得教人沉醉。
  自從認識他之后,她老會有意無意地作些白日夢,胡思亂想地內容全是他。
  “啊,你要去哪里?”要不是赫蘭泰与她擦身而過,她可能會迷迷糊糊地發呆到天明。
  “干什么?”他皺著眉頭,低頭瞪著攀住他右臂的兩只小手。
  “你要回營帳去了嗎?”
  他根本不回話,也不看她,抽回手臂繼續往前走,河岸樹叢這邊雖然人煙稀少,但這是他的駐牧之處,安全上絕對沒問題。
  “等一等,赫蘭泰!”他居然丟下她一個人在這儿。“我要跟你道歉,你先別走,好不好?”
  他停下腳步,不耐煩地轉頭看向又扯著他手臂不放的小手上。
  “對不起,我今天下午不該丟掉你送我的耳墜。”
  “想買東西,跟負責管帳的人說去。”他沒空陪女人成天逛集市買奢侈品。
  “不是的,你先不要走啊。”瓔珞死命的拉著他离去的身影。“我不是心疼那對耳墜,也不是想再買一副。我是真心誠意地要跟你道歉,我不該丟掉你送我的東西。”
  “東西既然給了你,要扔要砸隨你便,与我無關。”他受夠了瓔珞死巴著他不放,老讓他的手臂有意無意地碰触到她柔軟的胸脯。“走開!”
  他猛一甩手,把瓔珞推得老遠。
  “赫蘭泰,我知道錯了,你不要不理我!”她就是不肯退卻,自他身后緊緊地抱住他,固執地不放手。
  由他赤裸的背肌上傳來的濕熱感覺,讓他閉起眼睛猛咬牙根,他絕不會被女人的眼淚打動,絕不!
  可是他想扳開瓔珞小手的動作一直懸在半空。
  “對不起,對不起,不要說什么要扔要砸隨便我的話,我不會那樣對待你送我的禮物,就算你送我的只是一塊石頭,一片葉子,我也不會丟了它的。”
  “說得好听。”他哼了一聲,硬是鐵了心扳開她的手,再度將她推開。“回你的帳里去,少黏在我身邊。”他沒空當小姐們的侍從,天天伺候在側。
  女人全都是一個樣,只不過瓔珞特別容易讓他浮躁。裝乖、哭鬧、假可怜,說些打動人心的謊言,這些女人的看家本領他全領教過了。他最近會不時地注意瓔珞的一舉一動,是他自己定力不夠;他今天刻意找机會和她獨處共游,更是一項錯誤的決定。
  “你就真的這么討厭我嗎?”討厭到老把她像蒼蠅似的揮赶。
  “如果我說是,你是不是從此就能滾遠一點?”他恨透了她這張看了教人疼惜的淚顏,這張可以輕易讓他理性崩潰的容顏。
  “那你為什么還送我滿族的衣服?費英東和思麟都說那是你要留下我的意思,是真的嗎?”就算不是,她也要親耳听他說,好讓她死了這條心,別老怀著美夢,等他來砸毀。
  費英東和思麟?
  “你和他們兩個混在一起?”
  他走近瓔珞,那對眼睛射出吃人似的冷光,逼得她一步步向后退。
  “他們……只是偶爾會來陪我和玲儿聊天。”
  “偶爾?”他似乎不只一次看過她身旁有這兩個男人出沒的身影。
  “他們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因為我想多了解你的事,而且自從來到這里以后,他們也最照顧我……”她一邊結巴結巴的解釋,一邊被他逼得步步向后退。
  “怎么個照顧法?”其實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他根本沒必要過問,可是他就是在乎!只要事關瓔珞,他就會無法自制地斤斤計較。
  “你不要生气好嗎?我……我是真心地向你道歉。”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又惹起他的怒火,她卻不知道究竟為什么。
  “道歉?”他嘲諷地冷笑。“為什么事而道歉?因為你不是故意丟掉我送你的東西,因為你不該如此對待我的一片心意,是嗎?”
  “對,對。”瓔珞殷切地笑著點頭。他終于了解她的意思。“我從費英東和思麟那里听到你的過往和實際狀況后,一直很難過,也很愧疚。對不起,我真的太幼稚了。”看來她和赫蘭泰之間的确有和解的机會。
  “說對不起就能了事嗎?”他寒气逼人的盯著瓔珞。“該不會也是那兩個家伙叫你來道歉的吧?”
  “是啊,我是听他們的建議沒錯。”她怯懦地老實招供。奇怪,他為何看不起不像已經釋怀,好像變得更加深沉駭人。
  “你跟他們倆感情不錯嘛。”
  “嗯,所以我才會決定……”她堅定地抿抿雙唇。“決定勇敢地當面向你道歉,希望我能原諒我。”
  “我不需要你口頭上的道歉!”
  “赫蘭泰?”她愣住了。為什么會這樣?他不是已經打算原諒她了嗎,為何口气這么冷酷駭人。
  “你如果真覺得對不起我,就該用我的方式向我道歉!”他一把將她卷入怀里,粗暴而熱烈地掠奪她的雙唇。
  她震惊地忘了掙扎或反抗,直到被他強悍的手勁及深吻壓迫得喘不過气來,才勉強地推著他厚實的肩頭。
  “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來找我,有什么疑問可以直接來問我。”而她竟然是找別人的男人做參謀,對別人有狗屁建議言听計從。
  他猛一甩手,將瓔珞推倒在岸邊的矮樹叢中。
  “赫蘭泰……”她被嚇得微微打顫,眼眶潮紅。
  “你不是要道歉嗎?那就讓我看看你的誠意在哪里!”他伏在瓔珞身上,狂風暴雨般的吻著她的唇,她們粉頰,她的頸項。
  “等一下,不要這樣……”她還來不及推開瓔珞,上衣已硬生生地被他扯裂,雪白的嬌軀立刻接触到他赤裸的胸膛。
  “來啊,那兩個家伙不是叫你來道歉嗎?說給我听听啊!”他貼著瓔珞的粉頰,咬牙切齒地說,兩手俐落地褪除兩人之間所有遮蔽衣物。
  “不是!我不是要……”她惊愕地倒抽口气,他粗糙的大手指正侵略著她最女性、最私密的領域。
  “你不是后悔丟了我的禮物嗎?你到底有多后悔呢?”他熟稔而老練的挑逗著她,惡狠狠地盯著她對這份陌生沖擊的反應。
  這是怎么回事?她惊訝得連呼吸都在發抖,盈著淚水的雙眸滿是不解和畏怯,以及奇异的顫動。
  隨著他手指的動作,她不自學地嬌喘起來,身子也仿佛不再是她的,有自己的意志而更加靠近他火熱的軀体。
  “赫蘭泰……”她几乎是求救似的低聲細喘。兩人密合的身子与他的手指點燃的火焰令她恐懼,加上他半是愛怜半是凌虐的吻,讓她的思緒變得一團糟。
  他的心也亂了。
  他應該是要懲戒她的,報复她的水性楊花;如果她和費英東、思麟之間的情誼也稱得上是水性楊花的話。不知不覺中,他卻先陷入自己的報复行動里。看著她第一次被人挑起情欲的困惑与嬌媚,原本要加諸在她身上的折磨竟先折磨著他自己。他發覺原本希望借著徐緩挑逗的舉動加深對她的羞辱与嘲諷,自己卻因強烈克制著熾熱的欲望而汗水淋漓。
  瓔珞的甜美遠超過眼睛所見,他的唇舌一寸寸地品嘗著她細膩的身軀,眷戀著她的美。一想到她方才說即使他送的是寸草土石,她也絕不放棄,他就忍不住惱火地嚙咬著她的雪膚,痛得她差點掉淚。
  她怎么會說這种話?她怎么能讓他听到這些言語的剎那,內心有股冰雪消融的悸動?為何他會沒出息到只因她把他的心意當作珍寶,心頭就涌起難以言喻的暖流?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溫柔,也不想接受任何溫暖与感動!
  一個猛地沖刺的動作,痛得她叫出了聲。
  這個小女人簡直是個魔女!她不該讓他自湍急河流中救起,她不該生得如此美麗,她更不該有顆能触動他人靈魂的心!她只是他玩過的女人之一,到時候以銀兩打發便老死不相往來。任她哭鬧哀求,死纏爛打,他也不屑再看她一眼。
  他向來如此對待死黏著他不放的女人們,瓔珞不會是例外的那一個。
  他的心絕不會交到一個女人手中。
  赫蘭泰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后,終止一切狂野的攻勢,沉重的身体崩潰似地壓倒在瓔珞身上。
  好重!瓔珞渾身難受,卻扔擔憂地輕輕推著身上的赫蘭泰。他怎么了?為什么一動也不動地伏在她身上重重地喘息著?
  可是她也沒力气了,全身虛脫。她好累好累,而且痛。她自己都分不清臉上的淚是因為剛才的害怕,還是因為疼痛。但有一件事她很确定,這個緊緊擁著她的魁梧軀体是溫柔的,由他身上傳來的溫暖气流,叫作疼惜。
  “赫蘭泰。”她的輕喚像夏夜的風鈴。
  他自她的頸窩間抬起頭,任由她細白的小手輕撫著他粗糙而充滿男人味的臉頰。微微酥麻的感覺与眼前嬌弱嫵媚的容顏,漸漸引發他另一波欲火狂瀾。可是他不愿太快再次占有她,她太脆弱,而且他也正陷入懊惱中。她完全是個未經人事的處子,對男女之間的事一無所知,而她的初次体驗,竟然毀在他惡劣的情緒与張狂的欲火之下。
  “你還在生气嗎?”她的小手輕撫著他的眉間,似乎想撫平那深深糾結的皺紋。
  “生气?”一听到她有气無力的聲音,就知道瓔珞被他折騰到了极限。
  “雖然這不是你能接受的方式,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對不起。”
  她輕柔的低語重重撞擊著他的意識,他腦中清晰地感應到她覺得抱歉的不是丟了那一對珍貴的耳墜,而是感傷自己不該輕賤對待他的一片心意。
  她是打從心底里如此認為。
  啪的一聲,他硬是拍掉在他臉上溫柔游移的小手。
  他不接受這种濫情的表達方式,不屑她的道歉,更不需要心中一再的沖擊与悸動!
  瓔珞惊愕而受傷的眼神,讓他的心再次被懊惱啃蝕
  。他不是有意如此粗暴冷酷的對待她,可是發自本能的反射性自衛舉動卻老是比他的理智早一步行動。
  他突然緊緊地擁她入怀,閉緊了雙眸。
  瓔珞再一度陷入迷霧中,赫蘭泰究竟是討厭她,還是喜歡她?她已經不只一次被他反反复复的行為搞迷糊了。要怎么做才能讓他的心破茧而出?要怎樣努力才能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不知何時開始,她竟然變得如此在乎這些事,思緒也充塞著有關他的一切。
  她不知道這种感覺是什么,只能依戀地回摟著這副偉岸的身軀。
  “赫蘭泰,讓我留在你身邊,好嗎?”
  剎那間,他僵了一下。瓔珞看不見她頸窩后的容顏,卻明顯地感受到他更加收緊的雙臂,令她難以喘息。
  他什么話也沒有。
  他蹙緊了眉頭,墜入重重憂慮中。他開始擔憂,自己恐怕從此再也沒有勇气推開瓔珞纖弱的小手。
  自從那夜之后,瓔珞便遷往赫蘭泰的營帳中,大伙明的不說,暗地里卻叫她“將軍夫人”,現在還差的,就只是個名正言順的婚禮。
  可是在赫蘭泰心中,她到底算什么?
  他的溫柔似乎只存在于瞬間,往往一時柔情似水,下主刻卻突然冷面無情,甚至不耐煩到懶得看她一眼。
  “我真的這么惹人厭嗎?”瓔珞坐在玲儿帳后的炊火邊,看著玲儿俐落地翻烤著小烙餅。
  “你又在發神經了。”玲儿向來務實,比瓔珞更像個姐姐。
  “可是我真的不懂,為什么赫蘭泰一下子离我很近,一下子又离我很遠似的,常常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惱他了,他就已經翻臉。”她沮喪得快成廢人。
  “你的胃口也真大。他都已經給你特別的待遇了,你還想怎樣嘛?”
  “這算什么特別待遇?”應該叫特別排斥才對吧。
  “還不特別?”玲儿真想拿烤餅用的鐵鉗敲瓔珞的腦袋。“他只有你一個女人耶!你知不知道塔密爾游牧區有多少女人期待他的寵幸,他卻看也不看人家一眼。他貴為大清的將軍,身旁只有一個女人,而且那個女人就是你,你還不滿足?”
  “你也在期待吧,玲儿?”她的口气就是忍不住酸酸的。
  “拜托,饒了我吧!我最怕就是那种成天一臉殺人表情的男人!”雖然她當初是陪嫁的人,但赫蘭泰顯然對她毫無興趣,她也樂得自在清閒。“我只想照顧你,別讓你這‘格格’太寒磣。”
  “玲儿!”瓔珞感動得要命,一把抱住她的肩頭。“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沒錯,你赶快用力巴結我吧!”玲儿得意得不得了。“否則你就听不到好消息啦。”
  “什么好消息?”
  “你先好好巴結我,等我耳朵舒服了,自然會告訴你。”
  “到底有什么好消息,你先說嘛。”她急都急死了,抓著玲儿的衣襟搖啊搖,玲儿一副很享受的慵懶的表情。
  她最喜歡逗著姐姐玩,听她甜美可人的嗓音苦苦哀求著,看她一雙大眼睛急切又期待的眨巴著,哎,連她都忍不住心動,更何況是男人。
  “好吧,我就讓你占一次便宜。”玲儿故意擺出無奈的表情。“費英東和思麟花了足足三天的時間來回奔波,終于瞞著赫蘭泰將軍把……”
  “瓔珞格格,借一步說話。”一個突兀的女嗓音冷硬地截斷姐妹倆的對話。
  “雪格格?”瓔珞意外地慢慢起身,“你怎么會來這里?有事嗎?”她向來嫌棄瓔珞姐妹倆,連路過她們的營帳都會皺眉頭。
  玲儿一看雪格格那副高傲態度就有气,可是瓔珞對她搖頭,小手攔住她想拉開的架式,她也只好生著悶气蹲下,繼續烤烙餅。
  “有事我們在這儿說就好。”瓔珞柔聲回應著雪格格鄙視的眼睛。
  雪格格狠瞪瓔珞一眼,可是她也懶得和這蒙古女人羅嗦,干脆直接切入正題。“你什么時候才會滾出赫蘭泰的營帳?”
  “我……滾出他的營帳?”她被雪格格几近羞辱的語气嚇到。
  “你黏他還黏得不夠緊嗎?你如果識相,就該自動离他遠一點,別再死纏著他不放。”她這把怒火已經忍得夠久了。
  “哼,說得好像赫蘭泰將軍是你丈夫似的。”
  “玲儿!”瓔珞赶緊制止她的冷言冷語。
  “你們這兩個放肆的蒙古女人。”她從小到大養尊處优,從沒受過這种輕慢的挑釁,“你搞清楚,是我先喜歡上赫蘭泰的。我從五年多前就一直喜歡他到現在,你和他認識了才多久?我為他放棄了多少优渥的條件,追到這种荒涼邊境,而你又為做了什么?”
  “你有本事去向赫蘭泰將軍申冤啊,干嘛跑來向我們訴苦?!”要比嗓門是不是?玲儿就不信她會吼不過刁蠻的雪格格。
  “玲儿!”瓔珞死扯活扯的拉住玲儿起身發怒的架式。“她是來找我的,你讓我跟她說好不好?”她几乎是在哀求玲儿。
  “叫她說完赶快走人!”玲儿故意朝雪格格的方向大聲向瓔珞回應,隨即轉身回炊火邊烤烙餅。
  “對不起。”瓔珞為難地向雪格格道歉。“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并不想离開赫蘭泰。”她的語調柔弱,答复卻不十分堅定。
  “不要臉,你憑什么?”雪格格气得渾身發抖。
  “我知道你為赫蘭泰犧牲很多,但是那些都是你單方面的付出,而你曾問過他确實要的是什么嗎?”這也是她一直思索的疑慮。
  “你不要跟我羅嗦,我只要你講清楚,你什么時候滾!”
  “我說過了,我不會离開他的。”她溫弱地与雪格格的怒火對峙。
  “你憑什么獨占他?你付出的感情有我多嗎?五年了,我苦苦地追著他五年了,現在我得到了什么?”雪格格握緊了身側的拳頭,努力讓自己堅強,卻仍止不住熱淚盈眶。“我從十二歲見到他,就已經決定這輩子非他不嫁。我受多少人的嘲笑,多少次家人的阻撓,卻從不退縮,但我就是無法容忍他接納另一個女人,一個愛他根本不如我深的女人!”
  雪格格的气勢完全壓倒瓔珞。她被雪格格強烈的感情震懾住,一時之間竟真有自己理虧的感覺。
  “你付出愛……就只是為了要得到回報嗎?”
  “你什么意思!”雪格格雖然淚流滿面,气焰仍舊張狂。
  “你付出愈多,就希望得到愈多嗎?感情的事不是買賣。”瓔珞赫然明白自己的感情是怎么回事。
  她似乎不曾期待赫蘭泰要回饋她什么,她最想要的就是對他的了解,想守著他,看著他,和他度過每一天每一夜。如果他喜歡上別的女人呢?那她付出的許許多多,又該如何處置?
  “你什么也不曾付出,有什么資格來跟我說這种話?你不過是個用來暖床的女人,少自抬身价地教訓我!”這個蒙古女人哪一點好?而這個比她差勁數百倍的女人竟然搶走了她的赫蘭泰!
  “不是,我不是在教訓你。或許我付出的的确沒有你侈,但我本來就是被娶來當他的新娘。”瓔珞苦口婆心地勸著,但有一點她絕不退縮。“我不能离開赫蘭泰。”
  “去死吧你!你算哪門子新娘,你只是嫁來准備寡婦的。”雪格格又哭又惱地猛力一撞,瓔珞立刻向后絆倒。
  寡婦?她是嫁來當寡婦的?
  在她跌倒的一剎那,這句話如閃電似地擊中她的腦門。這一跤倘若跌在草地上,頂多身上有几塊淤青,可是她向后傾倒的身勢卻是落在玲儿燒烤餅的炭火堆上。
  “姐姐!”玲儿瘋了似地狠勁一推,在瓔珞倒向炭火之際將她推离半寸,可是勁道過猛,翻倒的鐵板濺起炭屑火點,全洒在她伏倒在地的背上。
  “瓔珞!”思麟突然出現,一見這狀況立刻拖起她的身子,赶緊拍掉她背上灼熱的炭屑星火。
  “這是怎么回事?”先一步抵達的費英東看見這景況嚇到了,沒注意玲儿大步沖向雪格格的架式。
  玲儿一拳狠狠地打向雪格格的臉頰,力道又急又重,讓雪格格腳下一個不穩,跌倒在地。
  “你干什么!”雪格格大嚷,她要宰了這個蒙古女人。
  玲儿彎身揪起雪格格的衣領,猛地又是拳。她今天不打死雪格格,她就滾回蒙古,一輩子當個眼看姐姐受人欺負的窩囊廢!
  “玲儿,住手!”費英東火速奔上前拉開玲儿。“先別動手,先看照瓔珞格格的傷勢要緊。”
  “你滾開!”玲儿完全陷入暴怒狀態,死命掙脫費英東由背后擒著她的兩只大手。“好一個雪格格,憑你這副惡劣心腸,別說是赫蘭泰將軍,全天下沒一個男人敢要你。”
  “夠了!”瓔珞努力吼著,音量微弱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瓔珞?”情況不妙。思麟一看她痛苦的皺緊眉頭,以及背上被燒灼得坑坑洞洞的衣裳,就知道她需要緊急治療。
  “等……等一下。”她痛得快說不出話來,可是硬是在思麟抱她起身之時努力開口。“不要……讓赫蘭泰知道這件事,就說是意外……拜托。”
  大伙心頭一緊,誰也無法應聲。
  是啊,這件事若不當作意外處理,隱瞞過去,以赫蘭泰對瓔珞獨具的在乎火爆性情,在場所有人都會遭到波及。
  可是說這句話的,竟是受害者……
  “玲儿,快拿冷水到將軍的營帳里,否則瓔珞的背就完了。”思麟一聲令下,立即抱著瓔珞奔往將軍帳幕的方向,玲儿也馬上行動。
  一場混亂,只要沒有其他狀況再發生,應該會就此打住,息事宁人。
  每個人都這么想,卻不知道真正的災難正逐漸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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