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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是你的錯,是思麟太沖了。”費英東一邊清理要晒制成燃料的糞堆,一邊和坐在老遠的瓔珞閒聊。
  “是嗎?”她不這么認為,坐在草地上兩手撐著下巴歎气,“可是一切爭執全是因我而起,害得你和思麟貝勒無辜受罰。”
  “我們哪里是無辜的?”要不是他們搞了個娶妻改運的計謀,哪會牽累到可怜的小瓔珞,她居然還把他們當好人看,害他亂心虛的。“你和玲儿還住得慣嗎?”
  “嗯,很舒服。”自從那天開打之后,思麟貝勒硬功夫是把她和玲儿的住處安排到离赫蘭泰最遠的地方。
  很巧的是,這住處离雪格格的帳草帽非常近。
  “思麟那家伙,鬼主意最多了。”而且技巧之高妙,費英東自歎不如。他再努力個八百年,也比不上思麟那顆鬼才腦袋。
  “費英東,赫蘭泰是不是……不太喜歡我?”
  “啊?”他忍不住逸出又高又長的一聲怪叫,連盛在簍子里的糞便都掉回草屑里。
  瓔珞難過地看著費英東。
  赫蘭泰雖然聲明過他誰也不娶、誰也不愛,卻放任雪格格在他身邊轉呀轉的。對她,卻是遙遙冷睇或不理不睬,甚至根本不屑靠近她。
  “他是不是比較喜歡像雪格格那种活潑性格的女孩?”如果真的是這樣,她拼了老命也會努力“活潑”起來。
  “我倒覺得赫蘭泰根本不喜歡女人。”不過瓔珞似乎例外,因為他曾听思麟轉述赫蘭泰帶回來的諸多怪异舉止,搞不好赫蘭泰早已經……
  “赫蘭泰不喜歡女人?”
  “不過女人都很喜歡他!”說什么他是男人中的男人,甚至痴迷到遠從京城追到邊關的地步,例如雪格格。
  “他不再喜歡女人是不是因為他妻子過世的緣故?”
  “過世?”赫蘭泰哪來過世的妻子。
  “就是他十七歲時娶的那個。”
  “喔,她啊。那女的,我還真巴不得她死了算了。”他一想到這事心中就有气,一气就用力過猛,把糞堆上的草屑摔得滿天飛。
  “她沒死?”瓔珞連忙站起身。“可是赫蘭泰跟我說她……”
  “你有什么問題直接問我,費英東知道的不會比我多。”一個低沉的嗓音赫然在她身后響起。
  “赫蘭泰?!”他怎么老是神出鬼沒?瓔珞還來不及退開,纖細的手臂立即被他的鐵掌箝住,不容她离開。
  他又用高高在上的冷眼瞪她,看得她頭皮發麻。
  真的,如果他溫柔一點,眼神友善一點,像赫蘭泰如此雄健魁梧的美男子,她很難不心動。可惜每次一看到他的惡魔表情,害怕的成分總是比較多。
  “走!”他拖著瓔珞的手臂硬拉她走,一點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可是我跟費英東……”
  “不准你隨隨便便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他重重一吼,隨即回頭向那位“別的”男人冷言命令:“費英東,從今天起,除了原有勞役外,再多加你一項任務,看照雪格格,少讓她來煩我。”
  “什么?!”費英東一臉慘白,他宁可多加兩、三倍的勞役,也不愿接近雪格格那种超級大小姐。“可是赫蘭泰,我……”
  他還來不及申訴,赫蘭泰已經拖著瓔珞走到老遠的地方去。
  “赫蘭泰!等一下,你抓得大于好痛!”她邊跑邊吼,面對這种高頭大馬者的行進速度,他光跨一腳,就夠她追上好几步。
  他根本不理會瓔珞的要求,倒像懲戒似的硬拖著她跑了一大段路。等抵達他的坐騎旁時,瓔珞已經上气不接下气,苦著一張臉盯著快被他拉斷的手臂。
  “赫……赫蘭泰,我……的手……好……”天哪,她喘得要命,心髒似乎都快跳出喉頭。
  他的呼吸沉緩而平穩,眼神卻像是要殺人!
  “赫蘭泰……”她又哪里惹到他了?
  女人全是禍水,美麗的女人更是禍水中的禍水!目前塔密爾游牧地除了軍妓區外,只有四個女人在他廣大的軍營范圍內,瓔珞和她妹妹、雪格格,以及她的貼身侍女。該死的是,几百雙男人的眼總是有意無意地盯著遭到一個人看。每次一看到她甜美笑容和周圍的男人賣弄友善,親切攀談,他就想宰了對方,再把她拖到帳內,用大毯從頭到尾把她包裹得密密實實,別的男人休想再看她一眼。
  “你……你帶我到這儿來做什么?”該不會想趁四下無人,像上次揍思麟貝勒那樣的痛扁她一頓吧?因為他現在的眼神就和那天一模一樣。
  他無言地狠盯著她,嚇得瓔珞不知所措。
  “對不起,我剛剛……不是故意要問到你妻子的事!”他應該是在气這個吧。“我只是想……”
  “上馬。”老話一句,連恐嚇的語气都沒變。
  身高勉強只及他肩頭的瓔珞為難地抬眼瞄瞄他,再看看那匹駿馬。老實說,巨人才能配駿馬,像她這种矮冬瓜,恐怕還沒爬上馬背就先掉下來,被踏成肉餅。
  “我……自己騎上去嗎?”
  “不然你想怎樣?”奇怪,看到她這副表情,他的不痛快似乎減輕了一些,甚至有點心喜,不過面孔依舊嚇人。
  “我……好吧。”面對赫蘭泰嚇死人的德行,她沒思麟那种勇气去向他挑釁,只能乖乖認命。
  可是她一站在馬旁就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會騎馬,但從沒有自己騎過這么大的馬。這么高的馬背,要她怎么跨啊?
  “赫蘭泰……”她凄迷的雙眼望向他,真想求他放她一馬。就算生气也不必如此整她吧?他大步走來,輕松一翻俐落上馬,大手一攬便將她卷上馬背。瓔珞再度側坐在他怀中,靠著他偉岸的胸膛。
  “謝謝。”雖然尷尬,但她還是覺得有說明的必要。“其實我很會騎馬的,可是你的坐騎實在太高大了,和我在家鄉騎的……”
  她赫然止住了話,小嘴卻仍舊惊愕地張著。
  她被赫蘭泰緊緊地摟抱著,他的頭架在她右肩窩上,微微長出胡碴的性格下巴用力地貼著她的臉頰。他力道之大,仿佛怀里的瓔珞就是他的,硬要將她完全融入他怀中,無法分离。
  “赫蘭泰……”她快窒息了,被他哪些占有性地緊抱著,她覺得自己的身子變得更加渺小。奇怪的是,她竟然喜歡這种感覺,甚至有點沉醉。
  奇怪,剛剛不是還在生气嗎?為什么現在卻突然這樣摟著她?
  可是,撇開一切疑慮不談,她好喜歡赫蘭泰的气息,一种混合著馬匹、汗水、清新草原的迷人味道……
  “啊!”她連忙縮起右肩,赫蘭泰居然咬住她的耳垂。
  “抱緊我,否則摔下馬,你自己想辦法爬上來!”他又輕喃了一下她的耳垂,立刻拉馬揚蹄。
  “等一下,我們要去……啊!”馬一揚蹄,她就完全靠躺在身后的胸膛里,根本來不及拉住馬鬃穩住側坐的身軀。
  她能倚靠的,就只有他的胸怀。
  “赫蘭泰,你要帶我去哪里?”她逆著刺人的疾風扯嗓大聲地問,但赫蘭泰完全不理不睬,一直注視著遠方,騎馬奔馳。
  好吧,不管他了。可是她不是自愿要抱著他的喔,是不得已的。真的,馬速太快了,他騎馬的方式又太狂野,就算她想攀住馬鬃也攀不了,只好遵從他的命令,緊緊地抱住他的厚實胸膛。
  她躲在他怀中嫵媚地淺笑。
  真的,她不是故意的,是不得已的。
  赫蘭泰帶瓔珞到人聲鼎沸的臨時市集。
  “啊,我听說過這种市集!每月固定的時日,大伙才會帶著貨品牲畜來這儿交易買賣,平時這儿人煙稀少的荒地,對不對?”她興奮极了,緊緊牽著赫蘭泰的衣袖東瞧西瞧,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赫蘭泰瞧也不瞧她,理也不理她,自顧自地往他的目標走去。可是這回他沒有甩掉瓔珞的小手,任她拉著不放。
  “赫蘭泰,你看那邊,那邊有好……等等我嘛,赫蘭泰!”他大步大步地走著,讓她追得半死,偏偏一波波地人潮推涌著,吆喝著,她都快被擠散了。
  “赫蘭泰!”她手上原本牽著的衣袖由指間被人推撞開來。“赫蘭泰,你在哪里?赫蘭泰?”
  真的走散了!
  任她再怎么東張西望,憑她嬌小的個子也只能看到人群的背影。人來人往,她根本分不清來路。
  怎么辦?他不見了,她該怎么辦?焦急而恐懼的壓迫感隨著人群的簇擁逐漸增加,讓她更加不安。
  “哪來的小姑娘,迷路啦?”一個笑容曖昧的大胖子貼近瓔珞。“你長得很漂亮,哪里來的?”
  “我……”她赶緊往人潮的另一個方向躲去。
  “咦?不要跑嘛,過來過來。”大胖子笑著拉住她的手。
  “你放手!我……我是跟著我丈夫來的。”
  “不可以騙人喔,小姑娘。我從剛剛就只看見你一個人在晃你要丈夫嗎?大哥哥來當你丈夫好不好?”大胖子露出一口爛牙,猛朝瓔珞賊笑。
  “快點放手,否則我就對你不客气了。”她記得赫蘭泰曾訓斥過她,別老想信賴別人的保護。這次她得保護自己,幸好上回她看見過赫蘭泰如何對付惡霸。
  “哎喲,你要對我不客气呀。來來來,咱們到一旁無人的地方,讓你好好修理我吧!”
  “不要!你放開我!”怎么會有人無恥到這种地步?她使盡全力想扯回自己的手,身子都弓得快一屁股坐到地上去。“放手,否則我要叫人來了!”
  “這是在干嘛呀?”瓔珞的叫喊聲引起周圍路人的注意。
  “我妻子啦,她又在跟我使性子了。”大胖子說得自在大方,笑容燦爛。
  “胡說!我才不是你妻子,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她已經恐懼得顫抖起來,這樣下去,她真的會被大胖子拖走。
  “你還敢胡說八道,看我回去怎么教訓你!”大胖子一凶完立即拖著她往前走。“走,跟我回家去!”
  “不要,救命啊!”死也不能被他拖走,絕對不能!
  “你妻子好凶啊,又哭又叫的。”買賣牛只的小販忍不住調侃兩句。
  “哪里,大家見笑了。”那胖子居然大方地和別人如此回應,“我回去一定……”
  “一定怎樣?”大胖子的背后赫然出現一個巨大身影。
  “你……你管我的家務事干嘛?”大胖子被那人冷冷的气勢嚇退兩步,卻仍忘自己的丈夫立場。
  “家務事?!”
  “赫蘭泰!”瓔珞還來不及求救,就看赫蘭泰一吼完那三個字,抓起胖子的衣領,將他舉离地面一大截距离。
  “什么家務事?你給我說清楚。”他要剝了這頭豬的皮,他竟敢碰他的女人!
  “你……咳,殺人哪……”胖子被舉得半天高,脖子卡得喘不過气來。
  “殺人?我現在就殺給你看!”赫蘭泰重重一摔,像丟抹布似地把胖子砸在沙土上。“站起來!”
  “赫蘭泰!夠了,不要再打了!”瓔珞赶緊扯住架式狂暴的赫蘭泰。
  “站起來!”他暴怒的重喝使得原本喧嘩的人聲全靜了下來,視線都集中在此。
  “赫蘭泰……拜托,千万別再赤手空拳地打得別人頭破血流。
  胖子腿都嚇軟了,哪還站得起來?
  “誰是你的妻子?給我說!”赫蘭泰一雙巨掌橫扣胖子面頰兩側,有捏爛他那張胖臉之勢。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要是他知道那小姑娘是這恐怖家伙的人,他是死也不敢碰她的。
  “怎么回事?人找到了嗎,赫蘭泰?”人群后方響起一句沉斂的噪音。雖然口音陌生,但一听就知道是京腔。
  瓔珞什么都不管,只緊緊抱著赫蘭泰的手臂細聲哀求,“我們走吧,赫蘭泰。我不想……在這里讓人看笑話……”
  她終于忍不住將臉埋入他手臂后方,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掉淚。為什么她老是笨手笨腳,惹事生非?
  赫蘭泰一咬牙,在胖子“啊”的大叫一聲之下,把胖子的下巴卸了,回身向那名帶著京腔的男人致歉。“失禮了,宣德大人!”
  “人找到了,大家就回茶棚去吧。”年輕俊美的宣德大人臉色沉穩地轉身,和左右待從們离去。
  “哇!胖子的下巴脫臼了。”好奇的群眾圍著看張大嘴的胖子,痛苦地在地上又滾又叫。
  “誰教他招惹別人的女人。”尤其那巨人功夫那么好,看他地威武有力的体型就知道。
  赫蘭泰帶瓔珞到茶棚后,她一直躲在他身后坐著,不想面對任何人。而他也放任瓔珞牢牢抱著他的左臂,讓她有個安全的依靠。
  “咱們言歸正傳!”宣德大人對方才的糾紛与陌生的瓔珞完全不聞不問,整間茶棚里的侍從們也各守其職,沒人對她投以怪异的眼光。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比剛剛安全多了。
  瓔珞乖乖地坐在他左臂后方,沒去注意听男人們嚴肅地談話內容。茶棚后方傳來熬煮奶茶的芳香,放松了她緊繃的神經。
  以前在家鄉,大家都愛喝奶茶。帳內總有兩個小茶爐整天擱在火上,一個熬茶,一個煮奶,隨時等著大伙取用。
  濃郁的奶茶香,是故鄉的味道。
  “瓔珞。”
  “啊?”赫蘭泰回頭低喚,喚回她的神智,她羞赧的低頭接過他遞來的茶杯。“謝謝。”
  男人們又陷入討論之中。
  她喜歡這樣靠在他的手臂后方,很安全,也很舒服。由他身上傳來的体溫和微微的馬革气息,讓人安穩得想睡。如果能像剛才自己撒的謊那樣——她是跟丈夫赫蘭泰一起來的,該有多好。
  其實她并不是非常了解赫蘭泰,但她覺得自己知道的已經夠了。他既粗暴又蠻悍,冷酷又寡言,又常常有惊人之舉,一點也不顧慮他人的眼光,像是野生的猛獸。但這頭猛獸不會傷她,不知為什么,她一直有很強烈的這种直覺。
  她曾在無意中感應到他的內心世界,他的心像是巨大的茧,一層又一層地包裹著心中的感覺,而且防御甚嚴,完全拒絕別人的親近。
  可是她很想嫁給這個人,很難解釋什么,就像是上天注定的事,當人們切身面臨到時,全身上下都會有所感應。不必思索,就會直接浮現明确的意念。
  若真要問她為什么這么想依靠赫蘭泰,舒服而滿足得什么都懶得想了。赫蘭泰的手掌好大,足足有她小手的兩倍,她好奇地把玩著他粗糙的大掌,反正男人們談男人們的事,她躲在一旁自己打發時間。突然,她感覺到赫蘭泰倏地繃緊渾身的肌肉。瓔珞莫名其妙地抬頭一看,他竟然早已中斷談話,狠瞪著她。
  怎么了?赫蘭泰這一停話瞪她,所有的人也都望著她。一下子,原本躲在一邊的瓔珞,霎時成了眾人的焦點。
  “啊!”她被正把玩的大掌反手狠握,勁道之猛,痛得她皺緊眉頭。“赫蘭泰……”
  全場沒人知道赫蘭泰為何中斷重要對談,轉而怒目瞪視身旁嬌艷的小人儿。
  “赫蘭泰,就這樣決定了吧。”与他對坐的宣德大人漠然開口。“本博圖山的防御任務你再仔細考慮考慮,我先准備應付准噶爾族的偷襲計划,避免他們由杭愛山侵入。”
  宣德大人言畢起身,所有侍叢恭候在側。
  赫蘭泰与宣德大人拜別后,轉過身來,气憤地瞪視站在他身前畏畏縮縮的瓔珞。
  這女人竟敢在他談正事的時候逃逗他,不斷以柔嫩的肌膚摩挲著他的手,挑起他的欲火!
  她低垂著頭,卻有意無意地抬眼偷瞄高高在上的赫蘭泰,愈瞄愈害怕。他又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正事不談,又對她發脾气?
  “你還有什么要逛,要買的嗎?”他說話的口气像是問人想死還是想活命。
  “沒……沒有。”為什么難得出來走走,气氛也要弄得這么僵?原本的好心情不只變差,連兩人都變得越來越疏离。
  他拎起地上包裝華麗的柔軟大包袱,拉著她便往市集人潮中走去。
  瓔珞又得開始她的“亡命生涯”!
  一路半追半跑地被他報告拖著走,她邊喘气邊歎息,想必以后這种災難會一再發生,她最好早點練好腳力,免得遲早會累死在他身后。
  “啊,赫蘭泰大人,這回的貨色里雖然沒什么出色的匕首,倒是有不錯的西域彎刀,要不要看看?”一個瘦小和藹、滿臉皺紋的攤販向赫蘭泰熟稔地打著招呼。
  “這回不買武器。”他站定在攤販的雜亂小貨攤前。“我要女人的飾品,滿族的。”
  當攤販看見他自身后人潮中拉出的小美人,立刻會意一笑。“有有有,只是您沒事先知會我,可能貨色不夠精致。”
  “赫……赫蘭泰……”她喘得要命,剛自他身后被拖住這個小攤前,只听見什么貨色精致的。“你……要買什么……”
  “這些你覺得如何?”攤販把一整袋的繽紛飾品放在平列的匕首、武器上,瓔珞看得傻眼了。
  “好漂亮!”她忍不住惊歎。“這是什么?要怎么用?”
  “的确粗糙。”赫蘭泰眉頭微蹙。
  “赫蘭泰大人,如果您需要,我下回自北京替您帶几件上品,如何?”他溫煦地朝瓔珞笑笑,瓔珞也羞怯地向他點點頭。
  這個老伯的感覺很好,一掃她之前對市集人群惡劣的印象。
  “難得大人您帶女人來,我就拿樣品給您瞧瞧吧,看您中不中意。”他自身后包袱中拿出一只手掌大的方盒,一打開,一對碧藍晶粲的藍寶石耳墜躺置其中。
  “哇,好像湖泊的顏色!”瓔珞開心得像個看到新奇玩具的小孩子。
  “這是跟絲路商人們換來的波斯藍寶石,和咱們見過的色澤都不一樣。”
  “買。”赫蘭泰將錢袋重重一丟,扔在那一大袋廉价飾品上。
  “為什么要買?”是給她的吧,可是她并不需要啊。“我們已經有很美麗的大湖泊,為什么還要買這兩個小小的池水?”雖然它們也很美。
  她是白痴啊?他不悅地瞪著瓔珞一臉認真的表情。
  “哈哈哈,小姑娘,天地間的湖泊是屬于大地的,誰也拿不走;這對小湖泊戴在你耳朵上,可以跟著你走到天涯海角,長長久久。”攤販顯然懂得瓔珞怪异的思考方式。
  “帶著走的湖泊……”她很努力地沉思了一會儿,“可是我目前不缺湖泊,只想要鈴鐺。”
  “鈴鐺?”攤販順著瓔珞的視線看向那一堆廉价飾品中的粗糙鈴鐺。
  “我可以買這個嗎?”她抬起稚嫩的小臉渴望地看向赫蘭泰。“啊,那如果我只買一個呢?一個鈴鐺而已。”她可怜兮兮地跟他討价還价。
  赫蘭泰的眼光擺明了他正在發火,如果識相就別再跟他變條件。
  “小姑娘,這對藍寶石耳墜你就收下吧。”雖然她難過的眼神讓誰都看得出來她喜歡鈴鐺胜過寶石,但誰也沒膽應付赫蘭泰的火气。
  “謝謝你送我的寶石,赫蘭泰。”她把耳墜戴上,可是她的表情沮喪得几乎要掉淚。
  “等一等!”攤販連忙叫住、拉著瓔珞就要轉身离開的赫蘭泰,“你們等一會儿,。”他赶緊從廉价飾品中東翻西翻,把會叮當作響的飾品全挑出來,用一條布巾包起來就送到瓔珞手里。
  “啊?這……我不能……”
  “這是買寶石附贈的。”而且赫蘭泰大人出手大方,送她這些廉价品他也沒損失。
  “謝謝!真謝謝你,我們下次再來。”被赫蘭泰拖遠的瓔珞不斷開心地高嚷著,他的情緒卻惡劣透頂。
  是誰花銀子買上等的珍品給她?別人只不過丟給她一大包破銅爛鐵,她就開心成這樣。那他呢?他買下如此美麗的耳飾送給她,她剛才給他的卻是什么臉色?
  “等一下嘛,赫蘭泰。”再這樣被他拉著跑,她不累死,也會因為手被扯斷而痛死。“等等我,你拉得我……”
  她一不小心整個人面朝地摔倒,怀里包著飾品的包袱撒了一地,鈴鐺亂滾,簪釵四散。
  她再也忍受不了,放聲哭聲了起來,還好赫蘭泰系馬之處离市集有段距离,沒什么在附近,否則她的臉可丟大了。
  為什么要這樣欺負她?為什么動不動就莫名其妙地發脾气?瓔珞邊哭邊爬起來撿拾像垃圾似地丟滿一地飾品,撿起一樣就在衣擺擦一擦,弄干淨了才塞回包袱里。
  “別撿了!”他懊惱地牽起馬韁,后悔自己拖著她的力道實在不該那么大。
  她不理了,眼淚一滴滴流,東西一樣樣撿。
  “我叫你別撿了!”他火大地一把搶走她怀里的包袱,猛一使勁就將包袱丟到老遠。
  “你做什么?那是我要給玲儿的東西!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她哭著要奔過去的身子被他攔腰一抱,緊緊地囚在他怀里。“你放手!”
  那是要給玲儿的東西?赫蘭泰一愣,終于搞懂她方才為什么執意要買鈴鐺而不要寶石。
  “我會另外買好一點的東西給你妹妹。”
  “我才不要你買東西給她,我也不要你的禮物!”她掙扎著由耳垂上拔下那對波斯藍寶石耳墜,丟到老遠的地上。“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老是被你又瞪又罵的?前些日子你一直對我不聞不問,今天難得接近我卻不斷地對我發脾气,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沒有,她什么也沒做錯,而他到底是怎么了?他一直想親近瓔珞,但他的雙手像是長滿了刺,一靠近她,就會傷害到她;遠离她,只會令自己備感煎熬。
  怎么樣才能讓她知道他有多在乎她?誰來教他如何表達愛?帶出來散心錯了嗎?買東西取悅她錯了嗎?誰來告訴他怎么做才是對的?
  “放開我!我是討厭跟你在一起,你每次都欺負人為樂!”瓔珞又哭又惱地捶著赫蘭泰,情緒激動之下,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在說什么。
  很意外的,他沉默地放開了瓔珞,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順從”她的意思,令她惊訝得忘了哭。
  他的表情平靜無波,沒有生气,也沒有煩燥,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赫蘭泰?”瓔珞怯懦地喊一聲。
  赫蘭泰沉默不語,親自替她一一撿起地上的廉价釵飾,仔細地擦干淨了,再捧著走到老遠的包袱之外,將它們全都塞入其中。
  走向瓔珞時,行經被她丟棄的、在地上的藍寶石耳墜,他猶豫了一下,隨即將包袱塞進她手里,走向坐騎。
  他不撿那對耳墜嗎?
  “瓔珞。”
  她一回頭,看見赫蘭泰已經在馬背上等著她。不斷踏動的馬蹄在在催促她快點上路,可是那對耳墜……要不要撿?
  她想撿并不是因為它們很值錢,可是自己剛才一气之下丟棄的東西,此刻再撿回來似乎有點愛慕虛榮。但是……
  “瓔珞。”他的語气与臉上沒有一絲情緒,也沒有以往的豪气。
  “來了。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她赶緊跑過來上他抱上馬背,真奇怪,這是他第一次沒有惡形惡狀地吼著叫她上馬。
  這真是個令人惊訝的改變,可是為什么她一點開心的感覺也沒有?
  她在赫蘭泰策馬狂奔的同時悄悄向后方探望,遙遙看著躺在地上的那對耳墜。是她親手丟棄那副耳墜的,但好像不只如此,她似乎同時丟棄了什么東西,某樣比寶石更珍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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