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料到眼前弱不禁風的女孩竟會狠下痛手的張五郎跪倒在地,緊捂著不斷淌血的腹部和手掌,悲慘地哀號。
「見血啦!殺人啦!」距離三人極近的小姑娘見狀呆了下,回神後尖叫不休,引來鄰近的人圍觀。
「娘的!這小賤人真夠狠!」李四寶彎下身查看同伴的傷勢,濁黃滿是血絲的眼,狠瞪著緊握沾血銀簪的闕瓔珞。
「吵什麼吵?」二樓的木窗往外推開,屏嬤嬤探出頭來,見到騷動的來源後,呆了下,隨即大罵道:「老娘真養了兩個廢物,還不快把她給老娘抓回來!」
有了前車之鑒,聽命的李四寶捉住闕瓔珞的雙手,將她輕鬆的提起,得意的笑道:「看妳還能怎麼作怪?敢傷我兄弟,等妳賣個好價錢,我一定整得妳三天下不了床!」
闕瓔珞沒有掙扎,眸中波瀾不興,對他的穢言穢語充耳不聞,但兩隻小腳卻用力踹向他的胯下,力道之大,在場眾人清楚聽到一聲奇異的聲響。
「哇——疼死人了!」李四寶放開擒住她的雙手,改而摀住胯下,痛苦的在地上打滾呻吟。
踉蹌幾下後站直身,闕瓔珞握緊手中的銀簪,水眸不放鬆地梭視著在場的人,步步謹慎地離開「初櫻樓」。
屏嬤嬤氣急敗壞地大喊:「別走,老娘可是花了錢將妳買下的啊!」
見闕瓔珞沒有停下的打算,她銀牙暗咬,只得對圍觀的人群大吼:「老娘我今天是認栽了,誰把她抓回我『初櫻樓』,不但能享受她的初夜,老娘還奉送五十兩紅包。」
她刻薄的眼狠瞪著讓她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小女孩,這小賤蹄子,有骨氣是嗎?老娘我定要整得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初夜?瞧瞧那兩個躺在地上痛嚎的「烈士」,再看看小臉上猶帶狠勁的小姑娘——誰敢啊?發了狂的女人……就算只是個小姑娘,還是少惹為妙!為了五十兩毀了下半生的幸福,怎麼說也划不來。
圍觀的人潮不但沒人敢出面阻攔,還自動幫闕瓔珞開出一條路,只求她別傷害無辜。
滿腹燒灼的火氣無處可發,屏嬤嬤唬地轉身瞪向一旁的梁叔。「你!你帶來的好姑娘!你說,要如何賠我?」
「賠?」粱叔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對闕瓔珞方纔的表現不知是該讚賞還是該憤怒。在她七歲第一次自個兒出門時他的確有囑咐過,若遇上對她意圖不軌的歹徒,要攻擊歹徒的胯下,才有機會全身而退,她第一次用就如此成功,照理說是該好好的稱讚她,但,這可真是給他找了個大麻煩。他摸摸鼻子,認命道:「我這就把她給找回來。」
「不必了!」屏嬤嬤沒好氣的大叫,一把搶回梁叔手上還來不及收妥的錢袋。「那尊瘟神我『初櫻樓』供不起,滾、滾、滾!」肥厚的手一連推了梁叔好幾下。「快滾!」
看來這樁生意是做不成了!步出「初櫻樓」,梁叔搖搖頭,眼中閃過狠意。
「闕瓔珞,我好心要留妳一條小命,妳卻如此不識相,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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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平康坊的範圍,路過一座小湖,天氣凍人,小湖上結了層薄冰。
闕瓔珞無意間瞥過冰面上映照出自己的模樣——長髮散亂如瘋人、兩眼大張似厲鬼,芙面、大氅、衣裳皆沾上斑斑血漬,無血色的雙唇緊抿,攬握銀簪的姿態仿若索命羅剎。
她愣了下,全身無法遏止地顫抖,手中銀簪墜落在地,雙臂保護性地將自己緊擁,雙腿失去氣力,軟軟跪倒在地。失去親人的痛苦、梁叔的背叛及方纔的險境狠狠的襲上心頭,珠淚滾滾而下,她無法自制地痛哭失聲。
「嘖,真倒楣!」浮光以指彈彈手中的藥單,扮個鬼臉。「少堂主不知窩在哪個銷魂窩逍遙,我卻得為那半死人在這大冷天到處奔忙,還有天理嗎?」
不遠處的哭聲引起他的注意,他循聲望去,見渾身縮成一團的小姑娘哭得快喘不過氣來,搔搔頭,浮光自言自語道:「不會吧,這麼慘?」
本想視而不見的走過,但那張慟哭的稚顏卻讓他這個過路人看得心疼,他聳聳肩,嘴裡不住的碎碎念:「今天是大凶日,不宜出門、不宜日行一善、不宜多管閒事,尤其不宜安慰一個長得像牡丹花的小姑娘……算了,多管一件閒事也不會讓我少砍顆人頭。」足下一踅,往小姑娘的方向走去。
一方折迭整齊的白色手巾靜靜地懸在她眼前。
闕瓔珞警覺地停止哭泣,目光迷濛,看不清背光人的面容,只能從他的身形隱約知道是個少年,正午的陽光自他背後射入她眸中,像一抹照人生命的強光!她不適的眨眨眼,適應光線後,看到一張輪廓深邃的俊顏,有著北方外族的豪氣,亦有著南方水鄉的細膩,融合的極有特色,仔細看,他的眸色是接近黑色的深綠,那雙翠眸仿若一泓深潭,將她深深吸引住,爽朗的俊臉上堆滿善意的微笑,令她沾滿淚的瑩眸無法移開。
見她愣愣的望著自己,浮光咧唇一笑,蹲下身,伸手為她擦起小臉上的淚痕和髒污。
這顏色……這熟到不能再熟的氣味……是血!浮光眸光銳利的閃了閃,瞥了眼小姑娘掉在身旁的銀簪——一柄沾滿鮮血的髮簪。
闕瓔珞回神,眼前的少年滿是安撫的笑意,溫柔的手勁小心地擦拭她頰上的血跡,讓她有種受到呵護的錯覺……突地,梁叔的面容閃過腦海,她揮開他的手,大叫:「別碰我!」
「弄疼妳了?」浮光率直地道歉。「抱歉、抱歉。」
她一愣,知道是自己反應過度,拾起地上的銀簪,緊緊握在手中,偏過頭,訥訥的開口道:「不會,謝……謝你,我不要緊。」
她的防備和脆弱讓浮光感到興味,小牡丹姑娘的衣裳雖已蒙塵,但仍看得出並非尋常人家穿得起的,她一舉一動皆有富家千金的氣質,只是……哪個富家會放任自家的閨女這副模樣在外頭閒逛?莫非——
「妳是闕家的大小姐?」
闕瓔珞猛地後退,厲目瞪向面前的翠眸少年。「你是誰?意欲為何?」
浮光示誠的雙手舉高。「我只是個路人,看到妳在哭,很雞婆的想幫忙,然後再依現在京城裡最熱門的一樁血案推論,如此而已。」
這張美麗而倔強的小臉對了他的味,讓他的心不自覺的放軟,沒道理、真沒道理……他想看她對他展顏而笑,而不是像現在像瞪仇人似地看著他,嗚,她不知道這個表情會讓他很心痛。
「最……熱門的血案?」她低聲重複,眸裡有著深切的悲痛。
「嗯。」浮光輕拉她走到湖畔,以掌平貼在結冰的湖面上。「昨夜京城首富闕家莊不但被人劫燒所有的店舖,莊園內連同奴僕在內的二百餘口人亦無一倖免,失蹤的僅有闕夫人和兩位小姐,這件消息整個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只是依妳的年齡猜測,如此而已。」
明明結冰的湖面,從浮光的掌處開始冒煙、融解。他將沾滿血污的手巾在湖中洗淨、擰乾,趁她因他的話而失神時,拉過她的小手,取過銀簪,仔仔細細地為她清理已乾涸的血跡。
感覺到他對她似乎真沒惡意,但她已無法像以前單純的信任人,指了指他掌中的銀簪,「還我。」
浮光賴皮一笑,將銀簪收入懷中,在她俏臉一白之際,將另一樣物品塞入她手中。「要自保,總要用有點威脅性的東西吧。」
闕瓔珞愣愣地看著手中有些沉、無任何裝飾的匕首,不解地看向他。
浮光拍拍她的頭,笑道;「我用舊的,送妳,當然,希望妳永遠用不著。」
她咬咬唇,沒來由的感覺脆弱,在他煦日般的笑意下,她竟想依賴,握緊手中的匕首,點頭。「謝謝。」
浮光才想再接再厲地逗她開口,就見好不容易鬆了些防備的小牡丹姑娘在看見他身後的某一點後,神色急遽變冷,緊握匕首的小手發白,渾身顫抖,散發著止不住的怒意。
蒼老的聲音氣喘吁吁地傳來。「珞兒小姐,您拋下老僕,要上哪去呢?」
浮光默默地踱往她身後,靠著毫無綠意的柳樹,看似不在意的眼神密密的注視著老者的一舉一動,只要那老人有所行動,他皆能在一瞬間讓老人斃命。
「他是……」梁叔瞟了眼浮光,評估著陌生少年的礙事性。
「路人。」不希望他被牽連,闕瓔珞邁開腳步,頭也不回地往官府的方向走。
「小姐誤會老奴了。」梁叔趕忙追上,討好的笑道:「『初櫻樓』雖是煙花之地,卻是個藏身的好處所,那幫惡人絕對想不到小姐竟藏身在——」
「夠了!」闕瓔珞忍無可忍的打斷他,小小的身子繃得死緊,轉身厲色道:「你和屏嬤嬤的話我一句不漏的聽入耳,你還要我相信你?梁叔,闕家從未虧待過你,但你……罷了,闕家從此與你毫無干係,你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