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無涯為她的氣魄所動,卻也有顧慮地低聲反問:「可能嗎?」
「當然。只要我們有這份心!」她笑著向遠處極目眺望,「你知道嗎?這裡叫未了山,又叫祈願山。當年的東野蘭,和東野惟一的女皇東野雪,曾經在這山頭發誓,要讓東西的國土擴疆,征服天下。雖然後來因為東野蘭大力推行仁義政策而停止了東野雪的領土擴張計劃,但東野的確成為四國之中當之無愧的王者,所以,我希望今日我的許願,也能夠成真。」
水無涯望著她的眼神從平靜到感動,笑意與欣賞從眼角一隅浮現,蔓延至整雙瞳眸。
他忽然伸出手,將她拉入懷中,唇角貼著她的鬢邊,呼出的熱氣熨燙著她的臉。
「凝,你是世上,最關心我的人。」他的聲音溫柔得像水一樣,「如果有一天,我要回西涼去了,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嗯?」她沒有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跟他一起走?什麼意思?
還沒想透徹,指間忽然有種硬硬的溫潤感滑落。她抬起手,意外地看到那枚熟悉的白玉指環就套在她的無名指上。
她錯愕地仰著頭時,就見他的笑容中還融入另一層深刻的含意。
「凝,我希望你,一生一世陪在我身邊。」
她的耳邊迴盪著這句話,似乎他不止說了一次,而是無數次地重複,一次比一次重地敲擊在心房上。
她不知道該怎樣回應,只是下意識地攥緊拳頭,拇指緊緊地觸碰著指環邊緣,那裡,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今生第一次,她知道了一件事——原來她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尋找一個男人。
東野凝和水無涯的出雙入對,在後宮中漸漸成了熱門的話題。
皇上指婚一事,經過東野湘之口,立刻為兩人的親密做了註腳,於是各式各樣的議論也開始盛行。
有人說這兩個人倒是般配,一個是受困的質子,一個是落魄的公主。
也有人說,這兩人都傻呼呼的,平時少言寡語,湊在一起,日子定會過得無趣。
總之,大部份人的口氣都像幸災樂禍。
但也有人很不高興的,比如之前向東野凝反覆示愛的賀連豈憂。
早朝剛散,他就氣呼呼地跑回家裡,一個小妾剛想過來示好,就被他一腳踢開,「滾!我現在誰也不見!」
「小王爺,您在和誰生氣呢?」王府裡的一位師爺笑咪咪地出現在院門口。
賀連豈憂瞥了那位師爺一眼,哼了聲。「郝師爺該不會不知道現在京中最大的消息吧?」
郝師爺眨眨眼,「您是說……西涼的小王子有可能和風羽公主聯姻的事情嗎?那有什麼可值得生氣的?」
賀連豈憂立即勃然大怒。「你在和我裝糊塗嗎?當初是誰告訴我,東野凝那個丫頭身上好像藏有秘密,皇上把她接入宮,也絕不是慰孤那麼簡單,要我趁早下手,先把她弄到手,結果現在,居然被外來的和尚搶了先!」
郝師爺哈哈笑道:「小王爺若是現在生氣,未免氣得早了一些。依我看,雖然傳聞陛下許婚,但是到底沒有付諸公文,昭告天下,這裡面只怕還有變數。」
賀連豈憂立刻來了精神。「哦?怎麼說?」
「陛下如果也覺得風羽公主身上有什麼秘密,又怎麼會輕易把她許給西涼國的人?更何況這個西涼王子雖然出身高貴,但其實在西涼的地位並不顯眼,與他聯姻,一點好處都沒有,咱們陛下向來是不做賠本買賣的。」
被他這麼一分析,賀連豈憂才舒展了眉頭,用心請教。「那……依你之見呢?」
郝師爺摸著兩撇小鬍子,呵呵笑道:「只怕這是陛下用來安撫西涼人的一個小計策罷了。」
「你這麼一說,倒是很有道理。哈,那如此說來,東野凝只怕是要空歡喜一場了。」
「小王爺也該寬寬心,多出去走訪,結交些朋友,將來我們要做大事的時候也用得上。」
「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最不喜歡外臣互相勾結。」
郝師爺搖了搖頭,湊近主子耳邊輕聲說:「小王爺可以打著別的旗號和人見面啊!再過幾天不就是賞楓會嗎?不僅是朝內的文臣武將,都喜歡登山賞楓。小王爺可以請大家品酒吟詩。還有,那個水無涯小王爺也不要疏遠,聽說他可以操控水,如今算是被陛下半軟禁在宮裡,這樣的人,如果小王爺示好於他,他一定會感激在心,說不定將來也可以為我所用。」
這下賀連豈憂的臉色完全和緩了,一撫掌,「好,幫我寫幾個貼子,我來見一見這些人!」
水無涯從東野凝寢殿的牆上摘下琴,輕輕撥了撥,古琴發出餘韻悠長的樂音。
「這琴怎麼樣?」東野凝伏在桌案上,托著腮問他。
他點頭,「很好。」然後又說:「我聽到你彈了。」
不提這件事還好,一提她就覺得不好意思,「我那樣彈琴,你居然還睡得著?」
這一回水無涯笑得有幾分壞意,「我在等你停下來。」
她睜大眼睛。「你等了多久?」
「一夜。」
她靜默片刻,終於忍俊不禁的噗哧出聲。「你知道嗎?我也一直在等你過來叫我停下。」
「哦?為什麼?」水無涯不解。如果她想停,隨時可以停下,何必用這種笨辦法?
她頓時語塞。她怎麼好意思說,她是想逼他搬走才費勁地彈了一夜的琴?
「我的手指都快彈斷了。」她抱怨著,轉移重點,好像是誰當初求著她彈似的。
水無涯執起她的手,認真地看,看得她的臉都紅了,急忙抽回來。
「你看什麼。」
「你不常彈琴。」他很肯定的下結論。
她更沮喪了。「因為我彈的很難聽?」
他笑著搖頭,攤開自己的雙掌給她看,在他的十指上,有一層細細的繭。
她的指腹那麼光潔,毫無瑕疵,當然不是練琴人的手。
他坐下來,十指在琴弦上一抹,那彷彿飄入雲端的深幽琴聲便抓住了住凝的心。
原來琴聲真的會如人,一樣的高潔,一樣的空靈,一樣的與世無爭……
琴聲一出,四周彷彿萬籟俱寂,天地之間只剩下她和水剩下兩個人。
他的琴聲中有她嗎?或者,他的撫琴只是為了她?
想到這裡,她心中又是喜悅又是感動,雖然也許這樣想是有些一廂情願,但是此情此景,讓她浮想聯翩的全是美好的東西。
只可惜一個太監的嗓音突地打破了屬於兩個人的寧靜。
「公主殿下,陛下請您和他一起去禮部。」
「禮部有什麼好的?還要陛下親自去?」她不滿地嘀咕一句,卻只能起身,又不忘回頭吩咐水無涯。「你在宮裡等我吧。」
他微笑點頭,示意她早點回來。
待她走後,偌大的殿裡只剩水無涯一人。
他繼續撫琴,琴聲一如剛才幽遠空曠,他好似不是坐在深宮之中,而是在山谷之顛,迎著山風秋月,衣襟飄擺,每一個琴音都可以與天意相通。
漸漸,琴聲由弱轉強,所有的山風月色像化作金戈鐵馬,突然呼嘯而起,鏗鏘之音震耳欲聾——
「殿下……」一個很輕的人聲在殿外呼喚。
水無涯猛地琴聲一止,抬起頭來,殿外的人著青色宮服,是和他一起來的西涼女官。
「進來。」他將古琴托起,掛回了牆上。
「恕小臣直言,殿下剛才的琴聲……有些張揚了。」那女官憂心忡忡地說,「這裡畢竟是皇宮所在。」
「我知道了。」他的臉上沒有了以往那柔如春水的溫情,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寒霜,和彷彿自骨子裡透出的天生氣度和威嚴。
「有消息了?」他開口問。
「是,從北陵傳來消息,說北陵正在和東野議和,北陵女皇竟然親口向東野鴻求婚,而東野鴻這邊還在斟酌,沒有答覆。」
水無涯皺起眉,像是有些狐疑。
女官看出他的疑惑,便說:「小臣也覺得很奇怪,年初東野鴻突然發兵攻打北陵,久戰不下之後提出議和,這本是正常的外交之道,只是北陵女皇怎麼能向東野求婚?這豈不是自貶身價?後來又有傳言說,北陵女皇面部天生有一個碩大的胎記,破壞一張嬌容,她是怕自己嫁不出去,才趁機以此為議和的條件。」
水無涯哼了一聲,顯然不相信這種廉潔,「流言蜚語,不真。再查。」
「是,小臣已經命人入北陵查實情。還有,上次殿下說東野皇宮中出現了赤霄劍,小臣也已命人查得。這赤霄劍自從當年被赤多人從北陵蕭氏皇族手中奪走後,一直都鎮留在北陵皇都之中,能接觸的人少之又少,也沒有聽說丟失。這個人如果手中拿的真是赤霄劍,只怕身份來歷很不一般。」
「那是個女人。」水無涯眸光幽幽,眼前又浮現當日的景象。
「女人?」女官一驚。「是個女刺客?」
「不是刺客,她志不在殺人,而在盜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