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玖失笑。"你這麼說就傷感情了,什麼吃裡扒外。徐家雖是西玄不可或缺的一姓,但西玄所有子民都是陛下的,不聽陛下命令,才叫吃裡扒外,你要搞清楚才好,以免將來掉了腦袋,旁人還說我教導不力呢。"
"大姑娘……知道陛下在她身邊布線嗎?"
姜玖幾乎要大笑這小子的天真了。他想著自己二十歲時有沒有那麼天真?好想真的有。一群西玄貴族不知早就是先皇眼裡的囊中物,還在那裡醉生夢死,知道大刀都落下了,要逃已來不及。
"大姑娘對這些事不感興趣,你也不必多費口舌告訴她。陛下是仁德之君,"說道此處,姜玖頓了一下,古怪地笑道;"他沒別的意思,只是在保護西玄的徐直,也給我們這些貴族一個最後的機會,只要你好好聽話,不做多餘的事,等時候到了,你就有機會封個官,說不定到外縣去,從此有新的人生,九行,你懂吧?"九行輕嗯了一聲。
姜玖拍拍他的肩。"我不是要下警告。七年前,再臨也跟我說了這一番話的,只要我肯忠心,那麼,錦繡前程將會重新回到西玄姜姓上,可以說是身邊人的一種交接慣例……"姜玖笑著停頓一會兒,似是想起一事,喃道;"再臨那時對我說時,臉上帶著古怪的笑,為什麼呢……"跟著徐直多年,一不小心就染上了這惡習,開始會對每一件看似正常的事情質疑著。
"那,那位再臨呢?他怎麼死的?"
姜玖看著他。
九行馬上明白這事不能問,很有可能是不能言明的醜聞!姜玖笑了笑,說道;"你學得很快。好好學,以後要靠你照顧大姑娘了。"語畢,頭也不回地離開。
九行目送他的背影,猶豫一會兒,納悶的說;"姜玖你……難道沒有發現你也正露出古怪的笑容嗎?"語畢,他摸摸自己的嘴角,如果真如姜玖所言,十年後他也有機會為官,道那時他也會露出同樣的笑容去面對下一個身邊人嗎……
徐府無法控制的傳統?
"大姑娘!"
他看著金執吾率兵進了寶元樓,姜玖疾奔過來,完全不管徐直身上的穢物,將她一把背起……
天色黑暗,萬籟俱寂,輕微的一聲咯噠,驚醒了周文武的一時。他一向淺眠,若不是此番……又怎會有人進入他房裡而他未覺?
他大馬金刀地坐在床沿,身形仍未動,黑眸卻是不疾不緩地張開。
一股熟悉的香味進入他的嗅覺裡,他一怔,迅速抬起頭轉向敞開一半的窗子。
單薄逇月光自窗框四面八方無聲地延伸進來,落在一名高挑的女子身上。女子正微側著臉看著窗外,一身廣袖深衣,泛著銀輝的青絲被夜風勾起,她臉上是面具的形狀……是他戴過的鳥面具?
"徐直?"身形是徐直,但徐直一向打扮精貴得體,渾身上下找不出一點凌亂來,眼前這女人穿得有些隨意飄然,連個配飾都沒有,實在不合徐直平日天生高貴的形象。
女人慢慢的轉過頭,窗外的月亮在她身後,以致臉上的面具被陰影遮了大半,連帶著眼眸也是黑沉沉地教人看不真切。
"嗯?你醒了啊。"
真是徐直!周文武有上下掃過她一眼,不得不承認遮去容貌的徐直教人順眼許多,白色的面具對女子來說略大些,卻又難言的異國風情。
徐直明明就是西玄人,哪來的異國風情?
她負手走到他的面前,微的彎下身看著他。"阿武,半夜你睡覺都是坐著的?什麼時候開始的?戴了面具之後?"他又上上下下看著她。她行止自若,沒有半絲滯礙,可見寶元樓裡的刺殺並沒有帶給她任何傷害。
姜玖背起她的那一幕又在他回憶裡晃動。
"阿武?"
"把面具拿下來說話!"
行止依言拿下,她的眉眼嬌媚,仍是有著一如往昔高不可攀的冷漠,就是個西玄女子的美貌。
她蹙起眉。"看,我確實是徐直,你疑心病真重。還沒回答我呢,是戴了面具才這樣的嗎?"她實在很好奇。
"你有三更半夜入男人寢房的習慣?還是,所謂的後院人,不只是名目上的羞辱?徐直,你當真要辱我個徹底?向來是我睡女人,女人想睡我?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什麼?"
"我知道為什麼你要坐著了,都是血氣味。你受傷了?哪裡?沒叫人替你包紮嗎?"周文武還沒有回話,又聽她道;"現在你可是我心裡頂頂重要的人,還不能死,我去叫人過來處理吧。"語畢,就要轉身。
他立刻扣住她的手,卻扯痛傷口,但他表情未變,只專注地看著她。"什麼叫頂頂重要……徐直,你手這麼冷?"徐直完全不在意地說道;"頭有點痛,無妨的。"頭痛這種事,人人都會有,他認為這是徐直受驚過度所致,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嘴角諷刺道;"徐直,我這傷是在寶元樓裡受的,要在往日,御醫非戰戰兢兢來替我治療不可,現在你居然想找一個粗手粗腳的賤丫頭來?這傷等同為你受的,我要你……"他頓了片刻,續道;"這個西玄徐直替我包。"徐直一向喜怒波動不大,但此時她一聽完,眉角忍不住一跳,往桌上一看,果然紗布、金瘡藥一應俱全,顯然之前已有人送來,他卻置之不理。
……怎麼這傢伙總是時時刻刻表達出他是個沒有腦子的瘋子呢?逼的她不得不對他一直印象深刻,西玄所有人在她記憶力都是只掛著名字的,其他部分的模糊甚至全部糊了都有,唯有這個周文武三個字前頭還冠了瘋子兩字。
周文武根部不容她拒絕,脫下上半身的深色衣衫,靠近胸口的地方果然一片殷紅。
徐直連眼皮也不眨,目光落在床上的面具纏綿了一會兒,然後默不作聲地取來傷步跟金瘡藥。
她又點起燭火,將燭台放在凳子上。有了燭光,她湊到他面前,更能看清楚他胸口上的刀傷。
周文武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見她當真要替他包紮,他眼底伴有驚詫。以前的徐直……是連他這個皇子的帳都不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吧?
他冰冷的手指碰觸到她的胸肌時,他眼瞳微的縮起,背脊一顫;徐直沒有留心到,只專注在他的傷勢上。
"原來你還沒有真瘋,還懂得為自己先上金瘡藥。"她道。十指打開,掌心壓在他傷勢旁的肌肉上。
他本能地緊繃起來。
"似乎沒有發燒?有人熬藥給你了嗎?"
".....沒有。"他聲音略啞,停頓須臾才道;"有些人體弱,受了傷確實會發起高燒來。徐直,這種事你怎會知道?"
"嗯?在學士館舞刀動槍時,總有不小心的時候,久了也就習慣了……所以說,男人跟女人間的體力還是差距頗大,很難有例外了。"她感慨。
學士館裡部分學士確實有人專注在刀器上,那偶爾受傷是肯定有的,但,當他聽到後面時才恍悟徐直根本是在說她自己!他不由得臉黑如鍋底。
她在京師多年,本該是安安全全,西玄京師就是她的靠山,哪怕她的名聲在不佳,西玄徐直在西玄達官貴人的心裡仍是有過重的份量,京師人人都是賤骨頭,幾乎是從小到大習慣了這種"徐直就該在西玄土地上"、"徐直本就是西玄徐直,外人敢傷徐直就去死"的想噶,以致他恨徐直入骨,在寶元樓時仍是本能地顧及她的安危。
……是啊,他就是個只會呈口舌之快的賤骨頭 !
現在可好,他當了賤骨頭,這個徐姓的傻瓜卻自己跑去動刀動槍,她的身邊人都該死 !這時,她取過傷布,雙臂環過他的膀身,因而微熱的鼻息落在他赤裸的胸上。
他諷刺地嘴角即刻僵住,目光一時只能死死盯著她,微亮的目光下,她的臉入蛋滑,白的不可思議,烏色的發微濕……在流汗?徐直是容易流汗的身子?他一直以為自己夠瞭解他,原來……
她發上沒有任何髮飾一頭柔順長髮就這麼隨意披散著……他後街輕微滾動著。那個坐在神壇上的徐直,竟也有如此面貌……
她說道;"我半夜睡不著,想去找那個雲……"
"……你睡過那個伶人?"
她停住,抬起眼,對上他陰鬱的目光。她想了想,想不出他這麼問的原因。也對,瘋子說起話來通常沒有脈絡可言。於是她繼續道;"想去找那個雲卿問事,但中途經過你這頭,就過來看看……"看看面具。
"三更半夜你去問事?"他想哈哈大笑,這小子當他是傻了吧?深夜問事,還不如說深夜寂寞找人暖床還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