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赤著腳的小孩在石板道上跑來跑去,拿著樹枝當劍來耍,幾戶人家的女人在門口的灶上生火煮餐,觸目所及沒有壯丁,只有女人、小孩,和三三兩兩聚集在樹下聊天的老人家。
她一出現在村子裡,滿街小孩子們猛然停下來,黑溜溜的眼睛衝著她瞧。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其中一個小孩突然指著她大叫。
所有人同時停下手邊的事,若妮霎時發現自己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呃……嗨!」她試探性地揮揮手微笑。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哇啦哇啦哇啦!」「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所有小孩突然大吼大叫,興奮地衝過來將她團團圍住。
十分鐘前,辛開陽叫她順著這個方向一直往前走,就會到達目的地了,他回頭去「處理一些小事」,一會兒在鎮上和她會合,若妮猜想他大概去掩滅行蹤之類。
她忘了他是他們之中唯一會講菲律賓話的人,現在可怎麼辦才好?
「巴裡塔。巴裡塔。」一個五、六歲小女生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金髮,敬畏地低語。
「嗨,你長得好漂亮。」她輕觸小女孩滑溜的臉蛋。
「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小女孩指著她的頭髮,一臉期盼地看著她。
「什麼?」若妮不明所以。「頭髮?」她拉拉自己的馬尾巴,「你要我的頭髮?」
小女生把拇指塞進嘴裡,害羞又期待地看著她。
「呃……」若妮望著自己每年花幾千美元保養的美麗金髮。「好吧,我拔幾根送你。」
她把馬尾巴解下來,金髮散落的那一刻,小孩群中響起好大一陣「噢——」。她拔了兩根長長的髮絲給小女孩。
完了!突然之間,每個小孩圍著她又跳又叫,嘰哩咕嚕地指著她的頭髮也要!
「啊!等一下……這是我的頭髮……啊慢著……不要拉,會痛……嘿!我沒有辦法拔給你們每個人……等一下,大家不要擠……」
眼前一群古銅色的小孩之海。她站都站不穩,一路退退退,退到路邊去,還差點踩到一顆石頭跌倒。
「慢著……不行……夠了!誰都不准拔我的頭髮!」她當機立斷,把頭髮纏回自己的頭頂上。「好了!沒有頭髮!」
「噢——」小孩一陣失望地低喊。
有人回頭去找得到金絲的漂亮小女孩,再團團圍上去,幾個小孩充滿敬畏地撫著那金黃的顏色,「巴裡塔」這個宇不斷被提出來。
若妮猜想,「巴裡塔」大概是金色或黃金的意思。
「瑪嘎達(好漂亮)!」小女孩抬起頭,給她一個好甜好可愛又缺門牙的微笑。
「謝謝。」若妮微笑回去,猜想自己得到了一個讚美。
幾個老人慢慢走出樹蔭下,對她叫了一聲。
「抱歉,我聽不懂,請問你們有人會說英文嗎?」她對著所有人說。
老人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也太近了吧?
若妮背後抵到路旁的一棵樹幹,一個老人差點黏在她身上,踮起腳衝著她的綠眼睛直看。
看了半晌,點點頭,對她咧開一個沒有牙齒的笑。
「嗨。」她巧妙地往旁邊滑了一步,脫離他們過度的熱情。
「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那個老人對她吐出一大串話。
「抱歉,我聽不懂菲律賓語。我有個朋友懂,但是他不在這裡,而我開始明白他為什麼叫我先過來,依照這男人的劣根性,他可能只是為了要惡整我而已。」她對著這群反正也聽不懂她在講什麼的村民進行演說:「我會把刑求的部分保留在我和他獨處的時候再進行,現在我只想知道,村子裡有沒有人能夠說英文?英文?E——N——G——L——I——S——H?」
另一個老人好奇地伸出手,碰碰她雪白的皮膚,她堅定地中途攔截那隻手,上下搖晃一下。
「您好,我叫做若妮·安德森。」
「安的桑?」老人突然重複。
「對,安德森,若妮·安德森。你們或許認識我的祖父,威廉·安德森?」
「威利!威利!」一群老人交頭接耳起來,顯得很高興。
其中一個快快走回街上,踩踩那條石板道說:「威利!威利!」
她懂了。那條路是她祖父鋪的。
老人又指指街尾那兩棟水泥房子,「威利!威利!」
「真是太好了,我為你們感到高興。」她指著自己的臉燦然微笑,「他是我的祖父,他叫威利,我叫若妮。」
「若妮。若妮。若妮。」幾個老人互相點點頭,高興地說。
啊,他們終於明白了。「你們村子裡一定有人會講英文才對,因為我知道我祖父的菲律賓語恰巧也不怎麼樣!」
「我看你和他們溝通得滿好的。」一聲興味的男性嗓音在她背後評論道。
他來了。若妮頓時如釋重負,急急向他走去。
辛開陽站在路旁,嘴邊咬著他那根皺巴巴的煙,他身旁還站著一個差不多年紀的男人,比他矮了一顆頭,但體格極為壯碩。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迎上他帶笑的深黑眼眸,無法克止的紅潮便浮上臉頰。
那個壯碩男人突然用手肘頂了頂辛開陽,先看看她,低低說了一句什麼。
辛開陽的濃眉飛了一下,懶懶地回了回去,壯碩男人低笑起來。
一看就知道他們在討論她,若妮圓了杏眸,給兩個人一個嚴厲的眼光。
壯碩男人咳了一下,整整臉色向她伸出手。
「你好,我是霍斯,是這個山村現任的族長。今天是村子裡半個月一度的狩獵日,所以男人們大多出外打獵去了,沒想到臨時有貴客遠來。」他說的是一口字正腔圓的英國腔。
「你好,我是若妮·安德森。」
「開陽剛剛才告訴我令祖父去世的消息,請務必代我向令祖母致哀。」霍斯誠摯地說。
「謝謝。」她輪流看著兩個男人,懷疑他們兩人是什麼關係。
接下來呢?總不能直接問人家:「聽說你們家後院藏了一堆寶藏,你可不可以帶我們去看一看」吧?
「我們先到長老的議事處坐下再說吧!」霍斯主動提議。
「那就麻煩你了。」她禮貌地頷首。
一行人往街尾的水泥屋走去。霍斯在前領頭,辛開陽和她尾隨在後,那群小孩在後面浩浩蕩蕩地跟著。
「你怎麼會認識他們的族長?」她小聲地問。
「以前有過幾面之緣。」辛開陽說得彷彿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是這裡的族長,難道你以前就來過這真?」
他突然按著她的後頸懶懶的一捏。「小姐,山村族長也是有腳可以走到別的地方去的。」
「吼——」一群小孩看見兩個大人親熱的動作,嘰哩咕嚕笑成了一團。
若妮紅了臉,回頭對幾個帶頭作怪的小朋友皺眉頭。小鬼頭「嘩」的一聲發喊,一溜煙散得無影無蹤。
她回過頭來,臉頰還是熱熱的。從昨天的瀑布之行後,只要他一碰到她,她便會不由自主地臉紅……
啊!真討厭,一定要改掉這個習慣才行,她用力扇扇發熱的玉頰。
進了議事屋,霍斯先到屋後啟動發電機,然後進來打開天花板的大風扇。當涼意襲向肌膚的那一刻,若妮幾乎感激得歎息。
屋內的佈置也很簡單,只有門旁擺了一張辦公桌和椅子,屋子中央則擺了十張圓木凳子,圓圓的圍成一大圈。
霍斯領他們坐在其中兩張圓凳上,自己坐在他們的斜對角,有位村婦迅速為三人端了水過來。若妮低聲道謝,婦人笑笑地離開屋子,留他們三個人談話。
「開陽說,安德森小姐是為了地道的事而來?」霍斯主動開場。
她遲疑了一下。「其實也不全然是。我奶奶是擔心前任族長交給我爺爺的那張地圖,會引起外界的誤會,以為山下寶藏就藏在這附近。為了我們一家的安全問題,奶奶打算將地圖的事公開,可是她又擔心將來蜂擁而入的淘金客會替村子帶來不安寧,所以叫我先來看看。」
「那只是外面的人以訛傳訛而已,地道裡根本沒有什麼寶藏。」霍斯笑道。
「問題是,外界的人並不這麼想啊。有人甚至為了得到那張『藏寶圖」,武裝闖入了我們家裡。」若妮嚴肅道。
「真的?你們沒有受傷吧?」霍斯關心地問。
「奶奶只是受了點驚嚇而已,並沒有大礙。」她睨了辛開陽一眼,「是他救了我們。」
奇怪,若妮·安德森,你幹嘛一直臉紅?
「隨時樂意為女士服務。」辛開陽的煙屁股翹一翹。
「那我就放心了。」霍斯鬆了口氣。「那片山道是大概三百五十年前,住在這附近的一支瓦庫魯族人所築的,目的是為了防範天災。在二次大戰期間,日本人還來不及佔領那座山頭,戰爭便結束了。所以『把寶藏運到山道藏匿』云云,根本是空穴來風。小時候我隨著父親出去打獵,經常和同伴溜進那座山裹玩。如果有什麼寶藏,第一個找到的人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