瓏兒翹起嘴角,一語不發地任由他笑,反正只要能夠達到目的,她不介意是用什麼手段。
渾厚的笑聲漸歇,樓台上再度恢復了靜寂,瓏兒仰起美眸,迎視他變得深沉闃黑的幽瞳,他的目光緊緊鎖住了她,讓她的世界裡彷彿只剩下他一人,就連樓台下方的人聲吵雜,也都成了一片空白。
「那晚,你說願意為二哥一試,這話可是認真的?」
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此事,她如玉般淨嫩的臉頰泛起了一層薄暈,別開了眸光,半晌,才點了點頭,「嗯。」
律韜很滿意自己聽到的答覆,勾起嘴角,俯首吻住了她的唇,像是吮取著花辦上甜美的露珠般,淺嘗即止。
抬眸見她有些怔楞,還未反應過來,胭脂似的紅暈已經泛上她的雙頰,看著那抹帶著憨的嬌羞,讓他渾厚的嗓音多了一絲沙啞。
「別讓二哥等太久。」
在他們回到皇宮後的第二天,京城下了今天初冬的第一場瑞雪,澄淨的雪花撲天蓋地而來,不過短短一個晚上,象徵著天家尊貴的明黃,已經盡覆線條分明的白雪藹藹。
瓏兒迷濛醒來,感覺微薄的涼意襲身,明明殿內燒著地龍,火籠裡的菊炭也還紅亮著,但她就是覺得有些冷了。
她攤平側躺的身子,沒見到該躺在身旁的人,她伸手觸摸空蕩的被褥,已經是涼透了,不知道那人醒來起身多久了?
她閉上美眸,半晌,又睜了開來,起身撩開了錦帳,看見通往外間的門扉微掩,忍不住一時的好奇,也跟著走出去。
終於,她知道了那股涼意從何而來,她看見了正殿的幾道門板都是大開的,黑夜裡,挾帶白雪的寒風,從幾道門吹灌而入,雪花一落到溫暖的青石地上,就融化成水,消火無蹤。
然後,她看見律韜披著一件玄色外袍,就站在正殿的大門前,彷彿石化般,動也不動地看著殿外的風雪,那凝視的眸光,近乎癡迷。
「二哥。」她在背後輕聲喚他,看見他昂藏的背影一瞬震顫。
律韜沒有回頭,半晌的怔忡之後,是自嘲的苦笑,聽她喚他「二哥」的最初一剎那間,他的心不自主地掀起狂湧的波濤,但是他也很快就回過神,自從他們回宮之後,在私下裡,她就時常改口喚他「二哥」。
不是那人。
不是。
他看著殿外的大雪紛飛,想起了那一夜,也是一個澄淨無比的白雪之夜,卻被血腥沾染,成為一位王爺的忌辰。
許是因為胸前佩戴著辟寒犀,雖然未披外袍氅服,一身單薄,瓏兒一時也不覺得冷,她不想打破眼前只剩風雪嘯聲的靜寂,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一起看著殿外的而藹藹白雪。
風雪漫天,無邊無際,但終究是一片普通的雪景,她找不到讓他如此執迷癡望的不尋常之處,遂側抬起美眸,盯看他線條冷峻的側臉,久久無法從他專注凝視的目光之中挪開視線。
「皇上究竟在這雪地裡看見了什麼?一個瓏兒看不見的鬼魂嗎?」她清冽的嗓音,彷彿刀刃般割破了風雪的嘯寂,在殿內迴盪不絕。
「什麼?」律韜被她這話嚇了一跳,轉過頭看她,不明白她這話從何而來,但卻也在這同時,看見她竟是穿著一身單衣陪他站在寒風刀口上,忍不住臉色難看了起來,「怎麼沒披上氅子再出來?都不覺得冷嗎?」
話聲才落,他已經伸出長臂將她撈進懷裡,以寬大的玄袍覆擁住她,這一抱,才驚覺她的身子冷得厲害,唯一感到溫熱的,只有戴在她胸口的辟寒犀,讓他心裡又急又氣,忍不住再度開口埋怨。
「朕如果再沒留心,你是不是就繼續折騰自己下去?」
瓏兒偎靠著他結實的胸膛,在他的胸口,同時也有一塊辟寒犀,也是色黃如金,不過,她佩的是絳紅色的天蠶絲絡繩,而他的則是幾近玄色的紫,她的犀上雕著鳳紋,而他的則是盤著飛龍。
她柔順依偎,卻是倔強地抿唇不語,剛才心頭火燒似的灼痛,在聽到他嗓音雖嚴厲,卻是充滿關懷的責備之後,被澆淡了些許,但仍舊覺得不太高興,卻不知道這不悅的心情從何而來。
難道,真的是為了她看不見的那縷「鬼魂」?那不過是她多心的妄測,難道真拿這個跟他計較嗎?
而且,她憑什麼與他計較?她愛他嗎?
瓏兒被那個冷不防閃過心頭的字眼給駭住,在她心裡深處正抗拒著,可是卻也沒能在第一時間讓自己否認。
她想,或許不是愛,但是,對這人她不可能沒有一點動心。
在她的心裡覺得好笑,想在不久之前,她還想當他的「短命皇后」,還曾戲言對小滿問過一句:「你猜在天朝歷史上,最短命的皇后,只執鳳印幾年?兩年三個月,想想本宮這皇后之位,已經都快坐得比那位皇后長了。」
而如今,她怕是沒法子如此輕易割捨……他了。
才多久的光景……她在心裡幽幽地歎了口氣,想為了當這「短命皇后」,自己已經做了不少佈置,難道,真的功虧一簣嗎?
「瓏兒?」律韜緩了口氣,回想自己剛才疾言厲色,怕是讓她心生不快了,遂改以柔聲,「是二哥不對,可是這外殿的冷風灌進寢閣裡,把你給冷醒了?來人,還不關門?!」
他揚聲一喚,幾位值夜的當差宮人立刻從外頭將殿門給掩上,掛著厚氈的門窗,將屋外的風雪之聲吸去了不少,讓殿內的寂靜帶著一絲沉悶。
「瓏兒。」他柔聲再喚,大掌輕揉著她墨緞般的青絲。
她知道他在等自己開口說話,又悶了半晌之後,她才昂起嬌顏,還是忍不住問:「你究竟在看什麼?」
律韜知道她問的是剛才他在雪地裡看什麼,他徐起一抹淺笑,修長的手指撩起她頰畔的柔軟髮絲,勾到她雪白的耳廓上。
「看著你啊!」他說這話,倒也不全然是假。
瓏兒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想說他在撒謊,想從他的眼神之中找到說謊的虛假,但在他的臉上,從眼角眉梢的寵溺,到泛在唇畔的笑意,都只能看見他對她毫無保留的真心。
直到這一刻,在她心頭最後一絲火灼似的痛才被徹底消去,取而代之的,是帶著些許委屈的不甘心。
而她差一點就因為這一點不甘,而生出了另一個瘋狂的念頭,差點就對他說出了她「願意」。
但最後總算拾回些許理智,忍住了默下聲,又偎回了他的懷抱裡,為了貪得更多溫暖,以及發洩心裡被他惹出的不忿,她伸出一雙還帶著幾分微涼的藕臂,多用了幾分力道,圈住了他修韌的長腰。
在感覺到他昂軀因為訝異她突然的親熱,而一瞬緊繃時,瑰嫩的唇畔得意地翹起一抹淺弧……
第6章(1)
十一月冬至,京師向來最重此節,別說是皇家宗室,大官富戶,就算是至貧寒微之門,也會累積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備辦飲食,享祀先祖。
而皇帝更是從冬至三日之前,就已經是一刻也不得閒,從「大慶殿」領文武百官禮拜鳴鼓,次日五更駕行儀衛,當夜駕行太廟奉神主出堂,隔日再到「青城」齋宮,還未能歇足一夜,半夜三更就要至郊壇行禮,進行繁冗卻一樣都不能免的拜祭。
返回「青城」時,天色未曉,仍要強打起精神接受百官常服入賀,皇帝賜下茶酒……再到回京師賜下赦旨意,六軍歸營,才終於能返回皇宮大內,至於游幸別宮觀或大臣私第,皇帝改為賜酒食,大臣們得賜食,而免了接待皇帝御駕的功夫,倒也都領受得十分樂意。
幾日的奔波折騰,瓏兒見到律韜時,看他雖然神色還算矍鑠,眼下卻也有幾分平日不見的憔悴青痕。
才剛到「芳菲殿」沒多久,與她隔著一張玉幾分坐在臥榻兩旁,從幾上成迭的紙上取過一張,看著紙上的草圖,閒話了兩句,就在她開口對他提及想將這本荒草圖集先排印一版時,片刻沒聽見回應,抬起目光,就看見他歪在引枕上,不知何時已經入睡。
瓏兒心裡失笑,曾經聽說他在西北帶兵打仗時,一連五個晝夜沒睡,都還能夠上戰場殺敵,所到之處無不披靡,她聽說練過內功的人,底蘊深厚,瞧他眼前這副疲累的模樣,倒是看不出是個經年習武,內力深厚的高手了。
不過,當一位皇帝,辛勞不下於帶兵打仗,雖說那些來回往返,折騰人的祭奠儀式,都是一些虛禮,但終究是為了蒼生祈福,身為至高無上的君天,也是天下百姓的君父,他責無旁貸。
「小滿,去取一床被褥過來。」
給了吩咐之後,她擱下手裡的紙張,過來替他除了長靴,接過小滿抱來的錦被為他蓋上,再讓小滿將玉幾挪到另一畔,自己與他同臥一邊,不想讓他睡得迷糊時活動下腳,一不留神就被玉幾的硬角給磕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