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一聲令下,外面的奴才們就開始張羅了起來,瓏兒很快就聞到食物的香氣,想來在她進府之時,他就已經讓人準備了。
原想對他說有些餓過頭,現在可能吃不進,但是看他那一張慈眉善目的笑臉,她硬是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乖乖地陪著他進膳。
雖說吃了幾口之後,胃口是有些開了,飯也多吃了半碗。
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腹誹,或許比起他狠狠的罵她,那一張教人回不了嘴的笑臉,才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隔日。
一清早,粥廠前的廣場上就湧動著人潮,還帶著幾許晨露的空氣裡,飄著一股子香氣,有粥的糯香,以及草葉熬熱之後的清香。
在幾尺之外,還蜿蜒著另一條長長的隊伍,等著領取剛做好的餅,流離的百姓們一連吃了幾天粥,想到能夠紮實地吃上一塊餅,每個人的眼裡都已經流露出了饞意。
更別說那剛烙好的餅透著一股子鹹香,與粥鍋裡飄出的草葉香味揉在一塊兒,只是嗅聞著,他們就都像是已經先饗餐過一頓。
此刻,律韜與瓏兒站在樓台上,居高臨下的絕妙角度,將粥廠裡的動靜看得十分清楚。
他們看著等待要領粥與餅的百姓們,如流水般絡繹不絕而來,官府準備的自然不會只有那麼一丁點,所以一牆之隔的後方,還有伙夫加緊煮新粥,準備隨時可以添上,而做餅的那群伙夫則是除了制餅之外,還分了一撥人推著石臼,將去了殼兒的「掐不齊」果實磨成做餅的細粉。
「看起來,你讓人制的那餅似乎頗受歡迎。」律韜微笑,轉頭望著目光仍舊盯住粥廠的人兒,「這些百姓們一定料想不到,你拿來做餅的粉,其實是他們棄之如敝屣的雜草果實磨出來的吧!」
「那不是雜草,它叫做『掐不齊』。」她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以極輕的語氣為他解惑,「在有些地方,人們知道這草是能入藥的,不過,我昨天看著山坡上連綿不絕長了一大片,不見有人摘采過,就猜想這裡的人將它當成了尋常的雜草,不曾理睬過。」
「『掐不齊』?這名字聽著有點古怪。」
瓏兒從一旁几上的竹籃子裡取過一株綠草,交到他手裡,「二哥瞧見這葉上的斜紋嗎?就是因為這草的葉子上佈滿斜紋,無論掐下它的哪一部分都是不齊的,所以,人們才管這單叫『掐不齊』。」
說著,她已經從他手裡的那株草上揀取一葉,再摘下那葉的一半,果然,在她手裡掐下的那半片葉子順著兩邊的斜紋,斷成一個箭頭狀,她將半葉遞上他的面前,要他看仔細些。
「果然有趣。」律韜沒接過那半片葉子,倒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將那只沾了草青味的纖手拉到自己面前,近得能呼氣在那白嫩的肌膚上。
被他陽剛的氣息輕拂過手背嫩肌,瓏兒沒由來地心跳快速,頰上泛過一抹紅暈,閃了下身子,巧妙地掙開。
律韜沒再逼她,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昂藏的身軀因為背著雙手,而更顯得修長挺拔,如刻般嚴峻的五官,因為斂眸微笑而顯得柔和許多。
「你不問我,為何知道什麼花草能吃,什麼又不能吃嗎?」瓏兒不自覺地盯看他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打破令她心跳繼續加快的沉默,「在宮裡也就算了,我使什麼藥材都有太醫能照看著,但是,這可是民間,我使的都是一些人們眼裡的雜草樹果,皇上就不想問問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嗎?」
聞言,律韜唇畔笑意更深,似是想到些什麼,卻沒說出來,最後只是搖頭,「不必問,我知道你心裡自有分寸,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人給你的藥單粥給毒死,是不?」
說完,他抬起眼眸,瞅著她的目光之中帶著一點調侃。
第5章(2)
瓏兒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心想這人總知道怎麼說話噎她,她撇了撇嫩唇,看著粥棚前一個接著一個排隊領粥的災民,聳肩道:「其實,你不問也好,就算問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個兒會知道,但是,那天聽說有人刨了草根吃死了,我心裡忽然想到沿路見到許多耐旱生長的花草,曉得它們是能吃的,不止能吃,對身子還頗有調理之效。」
自始至終,律韜只是靜靜地聽她把話說完,雖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但是,在他的眼眸深處有一瞬間的深沉,間雜著些許猶豫,但那抹豫色只是閃了閃,很快地恢復了平靜。
算了,那東西就給她吧!不過就是物歸原主而已。
「如果,你對這些花草之類的東西想有更深入的研究,回去之後,我那裡有幾本子抄的冊子,你可以拿去,是……有個人,他略通幾分醫理,在數年前曾經親眼見識過洪水荒澇無情,想到饑荒之年,雖然五穀不熟,但是,有些草藥花果卻能種得成,有些被人們視為雜草之物,其實也是可吃的,不過是尋常人不知道而已,所以,他派了數十人至大江南北,倣傚神農氏嘗百草,再讓畫工把那些草根花實的樣子畫下來,可以方便辨認,想待成書之日,由朝廷降下旨意,讓各地官府操辦印製廣發天下,造福蒼生。」
「依你的說法,這書……沒成嗎?」
聽她嗓音裡難掩的疑惑與惋惜語氣,一瞬間,律韜難忍住翻絞似的心痛,閉上眼眸,半晌,才緩慢搖頭。
沒成嗎?他苦笑,當年,沒成的,何止是這本書而已。
「這麼好的構思和作為,對天下臣民百姓都有莫大益處,怎麼你說的那人不繼續做下去呢?」
「因為他還未及完成,就……薨了。」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輕淺,但心卻極沉,睜開雙眼,伸出大掌輕撫著她玉似的臉頰,力道輕得彷彿深怕將她給碰碎了。
這一刻,他是真的怕將她碰碎了,甚至於不敢多用一分力,不想傷了她,就怕當年同樣的錯誤,自己會再犯上一次。
聽他用了「薨」這一字說法,瓏兒猜想這人就算不是諸侯王爺,應該也是二品以上的大臣官員。
想著完成這本書,會是一件有趣的事,瓏兒很快就做了決定,「如此厚澤百姓的醫食之書,瓏兒很願意為那個人接替著做下去,不過,只憑我一己之力不成,到時候可要跟二哥再借幾個幫手,行嗎?」
「當然行,就照你想做的去做,二哥支持你。」他點點頭,自然是樂見其成,「二哥知道你想要有些事做,回宮以後就把這事交給你,不過,別太累著自己了,凡事量力而為,知道嗎?」
「嗯。」她用力點頭,已經是一臉躍躍欲試的興奮。
律韜微笑,看著她雙眼閃閃發亮,那久違的明亮光彩,讓他的心為之悸動不已,男人寬大的手掌,在她玉潤的臉頰上流連不去,以拇指腹心輕滑過她的眼角下方,力道溫柔得教人心醉。
「怎麼了?為何如此看我?」
「自然是因為好看。」他在那抹眼神下方,撫過一次又一次,一腔的愛戀在這一刻彷彿傾覆似的,在他深眸之中氾濫成災。
看著他彷彿是寵溺,卻比寵溺更露骨火熱百倍的眼神,霎時間,瓏兒感覺自己心裡有某個地方,被什麼東西給釘住,而且被狠狠釘痛了。
他是真的在看著她嗎?
瓏兒心裡疑惑,若非她確定這樓台上只有他們二人,她會以為自己的身後站了另一個人,另一個讓他會用這種戀慕眼神注視的人。
她覺得自己很可笑,在同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為了眼前這男人心動,卻也因為一絲莫名的妒嫉而心痛。
但她很快就將這可笑的念頭給拋在腦後,反倒想起再過幾天,御駕就要抵達「金陵」,律韜向她提過,在御駕抵達之後,他們就要恢復身份,在州府官員那兒露了面之後,他們要趕在冬至之前回到京城。
「二哥,可還有下次?」
她扯住了他的袍袖,還是忍不住渴望地問出口。
律韜一楞,很快就知道她在問有沒有下次出門的機會,咧唇輕笑,「怎麼?這趟把你的心玩野了嗎?好玩嗎?」
「謝二哥。」她知道,光是這句感謝,抵得過千言萬語。
瞧這嘴甜的!眼前這心思靈巧的人兒,讓他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明年開春之後,北巡肅軍之行,你去嗎?」
這次,以李申昌一案,這不大不小的事於朝政無礙,也不怕有朝中大臣認出她的身份,但事情辦得成功,也討到了她的歡心,鬆懈掉她的心防,律韜微笑心想,這一趟算是出來得十分值得。
「到時候在路途上,『弟弟』一定盡心侍奉,肯定讓二哥滿意。」
「哈哈哈……」她這別出心裁的回答,讓律韜忍不住放聲大笑,這傢伙果然刁鑽聰明,這句話不只回答了她的意願,也把想再穿男裝的心思一表無遺,只要他這會兒不反對,她下一趟出門仍舊女扮男裝就成定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