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韜,說什麼也回不去了,她,一生都等不到。
「聊什麼要聊這麼久!話真多……」她待在房裡,愈等愈悶,愈等愈坐不住。
原先本是要到前廳去嚇嚇他的,可臨出廳門前,她不經意捕捉了幾句,便默默收腳,轉而回房等待。
她只是玩心重了些,不是不知進退。
可……真有那麼多話好聊啊?
說什麼也不承認醋意已漫上口鼻,她在房裡來回踏步,又拿起做了一半的針黹活縫縫補補,練練貞靜性情——
去他的!什麼貞靜性情!那股子纏綿淒傷、情意深深,不是她瞎了就是他瞎了,否則哪貞靜得起來?
他可從沒跟她提過有這一段!
不知死活如穆浥塵,就在這醋意滿滿的當口找死地踏進房來。
一見她,愣了愣。「不是說先回舊居住幾日,成親前不能見面嗎?」
是嘛,不見面,讓你盡情發揮,好敘「舊情」!
本想噴兩口醋酸酸他,他忽而一笑,上前撫撫她頰容。「不過算了,早知你沒那麼安分,太聽話我還受寵若驚呢。」
被他摸一摸、笑一笑,心都軟了,醋還噴不噴?
她不情願地哼了哼,「送走『故友』?」很刻意加重「故友」二字。
上前正要執杯斟茶,聽聞這悶嗓,有些困惑地回眸瞥她。
「聊了什麼?要不要說來參詳參詳?」還是那副很不經意,又擺明了要讓他知道很計較的神態。
他凝思了一會,「是聊了不少……」
愛上主子,難道是每個忠僕逃不開的宿命嗎?如他,如雁回。
她的心意,他不是不知,後來遇上了雨兒,才真正明白那種感受。日日看著、時時惦著,全心全意為著一個人盤算的心思,放在心上,看得久了,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以往只是避著,不容多想,如今方知愧她的情有多深,可在他如此負了一個人之後,上蒼仍待他不薄,讓他心頭惦著的那一個,回應他相同的誓諾。
浥,浸潤之意,若無朝雨,何來浥塵?這一生,他只為她。
無須多言,知他如雁回,必然能懂。
「喂喂喂,你歎什麼氣啊!」歎得如此感慨,是在憐香惜玉嗎?
他端整神色,無比凝肅地道:「一直想同你好好談談,你知道——這兩間鋪子、還有藥堂,都歸你所有,產權狀子放在哪兒你清清楚楚,所有的現銀收支,都記在賬上也明明白白……」
「你——怎麼忽然說這個?」她醋也不吃了,當下被他嚇得結巴。
交代的那麼清楚,又不是隨時準備求去……
「只是想跟你講明白,一直以來,這些都是你的,我只是代為管理。可想了又想,怎麼樣都覺得我們之間有欠公允。縱是夫妻也得明算賬,趁著成親之前,咱們先把條件談清楚,避免日後雙方再有二話。我既然是商人,虧本是就不能一直做下去,你不過花五兩銀子買我,我卻得管賬、管生意、管家裡頭的大小事、管……總之看得到的無所不管,把自己操勞的半死,至少我有權要求支領薪俸吧?」
「這樣講……好像也言之成理。」她聽得一愣一愣,想想確實將他壓搾的過分了。
「你也同意?」那好,當下說做就做。他研了研磨,快速揮毫而就。
不愧是生意人,那架勢真是魄力十足。
她還在被他談判時那股沉著自信的風采迷得腦袋發暈,他已經極具效率地擬好新合同遞來。「沒意見的話,在下方蓋個手印。」
「喔。」才瀏覽過第一行,她便呆了。「一月七次?」
她看了看條款,再仰頭看看他,來回數遍。
還能有哪個七次?上頭都白紙黑字指明了夫妻床底間那回事,總不會是蓋蓋被子、捏捏酸疼肩膀、輪流哄哄孩子安睡那回事吧!
「呃……會太多嗎?」被她震驚目光一瞧,他不禁暗自反省起來條件是否開得太嚴苛,有趁火打劫之嫌。
「為妻者不得無故推托?」她確認似地再念出一句。
「就是沒有理由,不能討價還價,一次都不准賴的意思。」
「如若不然,苦命忠僕得以合理拒絕上工?」這是威脅來著?
「很合理,不是嗎?」都賴他薪俸了,他日日辛勞何苦來哉?
豈有此理!她再也看不下去,隨著新合同一掌重重拍上桌面,起身逼近他。「七次?七次?七次?!我花了那麼多銀兩、煮爛多少藥罐子,把你養得這般健壯,毒清得一滴不剩,你就只有一月七次的能耐?!剩下的你想留給誰去?!」
太混賬了,她要求一夜七次都不過分!
「呃?」纖指抵上他厚實的胸坎,一下戳得比一下重。他冒著大不韙,斗膽揣測上意。「意思——可以再加嗎?」
實在是從那罈女兒紅開封到如今,也年餘有了吧,他倆親密的次數真要算來,連一雙手都用不上。每回她一背過身,他就沒轍了,七次於他而言已是莫大恩賜,再不敢妄求更多了,若非悲慘至極,他也不想使這下流招。
「還有這句——基於婚姻穩定之長遠考慮,為妻者應該相對誠意,努力喜愛夫君,互敬互愛方能婚姻美滿——」
浥塵也知,情愛一事豈是能以一紙合同強索而來,不過是寫來自我安慰罷了,好歹要向她要來願意努力一試的承諾,心裡也快活些。
「好啦,這一條就真是奸商些了,我——」
不待他說完,她恨恨地咬牙。「我起碼說八百遍有了,哪不愛你了?!」居然一副怨夫嘴臉,怨她啊!
「你哪時——」
「三天兩頭用索命冤鬼調調,老在我耳邊追問『愛不愛我』、『愛不愛我』……擾得人難以好眠,是問假的?」
啊!原來……
「你沒睡?!」他簡直羞窘欲死!
「廢話。」她是誰!人稱精得像鬼的穆朝雨耶,向來只有她拐人,要訛詐她談何容易?不知死活的傢伙!
他既楞又窘,頓時五味雜陳。
自己的幼稚蠢行被撞破很窘很想死,可……知道她沒睡,那答了他八百遍的回應都是真心實意,一股難以言說的欣喜充塞心房。
「所以,是真愛我?」管不得丟不丟臉,這是頭一回,他對醒時的她問出口,渴望著,索討確切回應。
「愛啦愛啦……」沒好氣地答完,她輕了嗓,帶些溫柔憐意笑歎。「呆子!不愛你要愛誰呀!」否則他以為那夜為何要與他拜天地,為他開啟陳封二十年的女兒紅?當真以為她誰都可以呀?
她家的這個忠僕很好安撫,幾句話就讓他一臉滿足,像被撫順了毛的獅,柔馴地摟抱過來。
寧馨依偎了片刻,她揚了揚手中之物。「合同呢?還簽不簽?」
「簽。」開玩笑,生意人若三兩杯迷湯一灌便暈頭轉向,還怎麼在道上混?再說,他實在是被這賊丫頭賴怕了,白紙黑字最可靠。
「那……不得無故推托這條, 若是有故呢?」
你哪回不是有故啊……誰說得過你啊!
「沒得商量。」他很堅持。誰管有故無故,不想聽。
「……」看來真憋壞他了,怨氣沖天呢!
「穆新柳,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休想轉移話題。」那是哪根蔥,他一點也不——忽然一頓,他瞪向她。
「還是你比較喜歡慕容新柳?」
是「客舍青青柳色新」的……那個新柳……的意思嗎?
他呆愣著,移向她腹間,死死盯著,怎麼也移不開。
「再不喜歡,我可沒辦法了,警告你,不許再往下念。」
她死也不聽後面那兩句。
自己也真夠豬腦了,名到用時方恨少,才想到後頭那兩句——這扎扎實實就是一首送別詩!她什麼不好挑,去挑一首觸霉頭的!
「我忘了。後頭還有嗎?」他極為識相地順著他話尾答。
「嗯,很好。」
「……真有了?」大掌摸摸她肚腹,還是覺得好不真實。「有讓大夫診過脈嗎?確定了?」
「我自己就是大夫。」
……也是。
又是安靜片刻。
「其實我不介意用『陽關』。」她都敢說要用渭城了,沒道理他沒膽識用陽關,若她肯多生幾個的話。
「……慕容浥塵,你想死嗎?」
「好好好,真忘了。」
他們一家是要相守一生的,那種詩句不記也罷,他們用不上,也永不唱送別曲。
卷外之章(不棄)
——若能用一世福分交換,我只願與你再結一世緣。
那年的冬天很冷,長得像是沒有盡頭。
它正努力長大,學著如何生存、接觸理所當然的弱肉強食。
但,或許是他太笨拙,剛開始,總是學不會。
它討厭血的氣味,總是噴得它滿臉,小兔子在它爪下掙扎,看起來好可憐的樣子,它一個遲疑,便讓晚餐給溜了。
頭一個獨自面對的冬天,好寂寞,好難挨。
原就學不太會狩獵,皚皚白雪覆蓋下,能找到活著、會動的生物更是少之又少,它總是挨餓,只能吞吞幾顆澀果子勉強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