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兒伺候她進入了第七個年頭,發現這個小姐是愈來愈沒有架子了。她乖巧地走到身邊,見外頭開始降雪,將窗子又關小一點。
「良兒,笑一個嘛。」她脫口道。
良兒不解地看著她。
「伺候我,真教你這麼痛苦?」幸兒故意苦著臉。
「不,良兒可以伺候小姐,是積了三世的福德。」當年賣身葬父,根本沒人要年幼的她,若不是遇上小姐,她完全不敢想像自己的未來,她只是沒說出口,其實心裡很心疼病骨嶙峋的小姐。
「那你笑一個給我看,要不,我會以為你心裡在怨我。」她故意扁嘴逗她。
良兒見狀,垂眼想了下,很努力地試著揚起唇角。揚起、揚起、再揚起∼∼
幸兒瞪著她笑得很辛苦,都快抽搐了,於是趕緊說:「瞧,笑起來多好看,多學點,再笑幾次,你就習慣了。」
有些靦眺地垂下臉,聽見有人走來的聲響,良兒防備地抬眼,瞥見來人是府裡的下人才鬆口氣。
那人說:「良兒,李總管還在等你呢,你怎麼傳個話傳這麼久?」
「是我留了良兒一下。良兒,去忙吧,上元佳節府裡繁雜事多,再加上有不少官員上門拜訪,人手吃緊得很,就讓你多擔待點了。」唉,大伙都在忙,就屬她最閒。
「小姐別這麼說,我去領侯爺過來陪你。」她謹記著無咎的教誨,絕不讓小姐獨留在此。
「去忙吧。」她笑著目送,待人走遠,面色立即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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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無咎,你要出去啊?」宇文慶在廳堂坐了下,瞧無咎定來,便喜孜孜地起身。「幸兒還好嗎?」
「她還不錯。」無咎淺笑著。「爵爺進宮擺平一些煩事,我要到馬御醫那兒拿新藥方,得要煩請二爺去陪她。」
「這有什麼問題?我來,自然是要探望她。」他手上拿了個樣式新穎的燈籠。「你瞧,幸兒肯定會喜歡的。」
「那倒是,那麼二爺,我先走一步了。」
「請自便。」說著,他搖頭晃腦要朝北偏樓而去,半途,突地殺出一個沒見過的下人。「放肆,竟敢攔本侯爺的路?」
「小的不敢,小的知道侯爺是要去探望小姐,所以心想,不知侯爺能不能順便將這碗藥給送去?」那下人一臉苦惱極了。「府裡雜忙,有不少大人上門送禮,光是忙著回禮安置,就……」
「得了得了,去忙吧。」接過藥碗,他不耐地揮了揮手,走了兩步,又回頭。「怎麼不是用茶盅裝?」
那人抖了下。「府裡沒備貨了。」
「這樣子啊……去去去。」宇文慶倒也不在意,頂著夜雪,端著藥碗上北偏樓,一踏進院落,便瞧見個小人兒倚在窗台,滿臉無聊。「丫頭,誰來啦?」
幸兒聞聲探去,瞧見他手上小巧精緻的燈籠,大眼發亮,然而瞧見另一手的藥碗,又垂下了瞼,趕緊下屏榻,躲到床上,還不忘拉下床幔,假裝睡著。
她睡了、她睡了、她什麼都不知道∼∼不送,回去吧!
「嘿,那什麼樣子,我這麼不討你歡心啊?嗄?」宇文慶好笑的拐進她房裡,扯開床幔,在床畔坐下,把藥碗遞給她,「乖乖喝下,這燈籠就是你的了。」
幸兒扁起嘴,而後無奈地端了過來,很勇敢地一股作氣喝完。
「乖幸兒。」獎品奉上。
接過巴掌大的巧致燈籠,小臉還苦得微皺,抬眼,她還是勾起笑意說:「慶哥哥,你怎麼會有空過來呢?」
「成天被那些送禮的人巴結逢迎的想吐,不出來透口氣怎麼受得了?」他仔細端詳她的臉,雖說依舊不長肉,但是氣色確實是比前陣子好多了,但大哥說了,不能當她的面讚她,怕鬼差會聽見。
他很想笑大哥迷信,但大哥認真的神情讓他也跟著認真起來。
「那好,有空就到我這兒走走,橫豎我也很無聊。」她低喃,把玩著燈籠底下的紅色流蘇,突地想起她自天竺香市買來的紅線。
朝枕邊一探,果然,整束擱著。
「怕無聊?等你的身子骨再好一點,大哥就會帶你去雲遊四海,我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好羨慕。」嗚嗚,偶爾好恨大哥都不帶他一道。
「能嗎?」把玩著紅線,她覺得好沮喪。「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大夥兒都能身強體壯地忙進忙出,而我只能養尊處優的待在房裡由人伺候著,根本就幫不上歡哥哥的忙,我……去葛葛,泥栽漢馬?」她的嘴突然被他使力地橫拉。
「丫頭,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會胡思亂想了?」宇文慶斂笑的嚴肅神情,和兄長有幾分相似,只是少了抹冷魅。
「你身子弱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和大哥對你好,不是要你幫什麼,而是因為我們想做就做了,你不需要感到內疚還是頹喪什麼的,懂嗎?況且大哥也說了,你的生辰已過,從此以後要和他不離不棄一輩子。幸兒,只要看你好好的,我們作夢都會笑呢,來,笑一個給你慶哥哥看。」
她眨眨眼,嘴被扯得很痛,但還是努力揚起笑,水眸盈滿柔和月華。
「侯爺,戶部侍郎得知你在府內,想要拜見啊。」外頭有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
宇文慶啐了一口,鬆開手,瞪著她說:「不准再胡思亂想,還有,不准跟大哥告狀說我扯你的嘴。」
「嗯。」
「我去去就來,若累了,就先歇會兒。」
「嗯。」點點頭,撫上被扯痛的唇角,她趕緊打起精神。
唉,不知道她今兒個到底是怎麼著,多愁善感得連自己都發愁呢!那可不行,歡哥哥最愛她笑,不能讓他擔心。
揪著手中紅線,她心想,待歡哥哥回來,纏著他綁紅線,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
想著他一臉為難卻又不得不應和的模樣,她不禁笑出口,然而笑的瞬間,恍若什麼也跟著開口逸出……
她怔愣地瞪著前方,余丫瞥見素白繡被上有抹紅。
怎麼會這樣?以往嘔血時,必先大悲大懼,而後一陣氣血翻騰,為何這回卻是半點徵兆都沒有?
況且,她的大劫已過,怎會……
心在狂跳,胸口一陣麻栗直衝上腦門,嘴裡滿是腥膩,她卻緊閉著嘴。
有點慌張地將被子推開,把那抹紅藏到床內側,手裡緊抓著紅線,想出房門,突地暈眩了下,她踉蹌跌坐在地,一口血忍遏不住地噴出了口。
她氣喘吁吁,氣息紊亂,眼前昏茫一片。
「良兒……良兒……」她氣若游絲地叫。
不對,良兒在忙,這時節大夥兒都忙,怕是沒人聽得見她的聲響……
看來,爹肯定是記錯她的生辰了。
歡哥哥怎麼辦?若她就這樣走了,歡哥哥會不會因此發狂?
思及此,胡亂抹去唇角血跡,用盡最後一分力,她緩慢地爬上屏榻,無力地倚在窗台,看著外頭夜雪如繽紛的落梅,從闃黑的天際飄下。
外頭紛鬧慢慢隱去,她只聽得見心頭顫跳的聲音。
孤死啊,果真是孤死……她現在不怕了,但她怕走得太快,等不上歡哥哥的腳步,黃泉路上……注定不能相逢了。
望著外頭的七彩佛身,她不禁喃著,「佛啊,能否……再等一會兒,我好想……再見……歡哥哥一面……」
不能哭、不能哭,歡哥哥最喜歡她的笑,就算要走,她也要笑著走,讓歡哥哥知道她走時無懼不怕,好讓他別擔憂……她很好,別為她擔憂……
第六章
遙遠天際一片微亮湛藍,顯示天將亮,此時一抹身影走入法式別墅裡,即使鏤花鐵門緊閉,儘管別墅大門上鎖,他依舊能暢行無阻。
來者唇角勾著溫暖笑意,緩步上二樓,穿牆進了房。
房內,他的笑意變成嫌棄,有些不屑。
「搞什麼?竟然還沒下手。」啐了聲,聊表他的唾棄。
床上只躺了個人,正是他的愛徒幸多樂,睡得香甜,眼角隱隱帶淚,而另一個人則趴在床邊,而且在床的另一頭。
嘖,孬種!
看了那小女人一眼,他繞到齊子胤身旁,蹲下身,注視著未變的容顏,目光近乎癡戀黏膩地膠著纏繞著。
「你怎麼還是一樣沒用?」這次,歎氣了。
「關你屁事啊?」黑眸突地張開,灼灼瞪著他,壓低嗓音說:「喂,多樂的老闆,你沒事靠我這麼近做什麼?想搞GAY也不要找我,我沒興趣!下次你要是敢再用這種害我掉雞皮疙瘩的眼神看我,我發誓,至少要戳瞎你一隻眼!」
×的!就算近視也不用湊這麼近看吧!鼻子都快碰到他的鼻子了,他甚至嗅到他的氣息……×的,兩個大男人靠這麼近,很噁心好不好?
不過,好像也還好耶,沒想像中的那麼想吐。
於文深深地看著他,突地笑了。「好啊。」還清了,往後再也不相欠。
「……瘋子。」他隨口說說,他也回得那麼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