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為……」木頭男子神色微憨,「我出城去了。」
出城?
在明知道她生氣的時候?美眸不再眾雲,改為雷電交集了。
「哼哼!你可真有興致。」
「興致?盼盼,我不是去玩,我是去找人教我東西。」
「教你什麼?」她冷嗤,「又是為了想解出那些烏龍鳥問題?」
「不是的,我是為了學做這個送給你。」
他那只始終擱在身後的大手終於伸出,掌心裡捉著一個她不曾見過的怪東西。
「這是啥?」她眸裡浮現一絲迷惘。
「羊皮囊。」天道存回答她,上前一步,將東西交到她手上,讓她能看得更清楚些,然後開始解釋。
「要做這氣囊得先宰一頭羊,將羊皮像脫衣服似地整個扒下來,再將四條腿和兩頭紮緊,要留心的是得選用山羊,因為山羊皮比綿羊皮要厚實,不易破損。為了防止漏氣,製作過程裡一定要放些胡麻油進去,現在會是這個扁樣是因為還沒吹飽氣,等到要用前得先吹飽氣,吹氣前記得以嘴含一口油,對著羊腿的孔吹進去,還要記得先放鹽水,這樣才能保證扎口不會漏氣……」
杜盼盼舉起手,打斷了眼前男人那沒完沒了,老太婆裹腳布似的冗長解釋。
「你出城三天,就為了做這個東西給我?」
「沒錯!」他憨笑地點頭。
「我要這個做什麼?」杜盼盼沒好氣地問。他不知道男人在向女人賠罪時,若非送花就該送首飾,而不是這種拿在手裡嫌油膩,且還帶著羊膻味的鬼東西嗎?
「有了這個羊皮囊,你就不必費神去學泅水,或是擔心落到水裡沒人救了。」
嗯嗯,她終於懂了,搞了老半天,原來這顆木頭腦袋還在那個「落水救人」的問題上猛打轉,還在當她的發火,是因為怕落到水裡人家不先考慮救她。
在見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後,她究竟是該感激,還是該繼續生氣?
杜盼盼面無表情,將那只臭呼呼的豐皮囊往地上扔去。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想沒有一個正常人會整天將這玩意兒掛在身上,就為了那可能十年才會出現一次的失足落水。」
天道存搔首,不懂何以他已幫她解決了問題,她卻還是一臉冰霜?
「有備無患……總是好的。」他只好這麼說了。
杜盼盼哼口氣,「有備無患?說得好,那你把這東西拿去送給你師父們吧,反正他們在你心裡向來就比我重要,我只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鄰居!」
天道存不認同她的話,「你是鄰居沒有錯,卻絕不是無足輕重的。」
「是嗎?那好,我問你,對你而言,我究竟是什麼?」
木敦敦的國字臉上出現了困擾,「你是……盼盼。」記得要留意發音。
「盼盼是什麼?」
果真是塊木頭,都給你機會了,說句好聽的是會死嗎?
「盼盼就是……」方正的國字臉上,再度浮現了天道存在思付烏龍鳥問題時的迷惘表情,「盼盼!」
啊啊啊!氣到了胃好痛喔!杜盼盼猛跺蓮足扭過柳腰,舉步欲走。
「如果盼盼就只是盼盼,那你又何必來吵得人不能吃飯?」
「盼盼!」天道存伸手扯住發怒欲走的人兒,「如果盼盼不只是盼盼,那麼盼盼又該是什麼?」老天!這個問題比二師父出的還要傷腦筋呀!
盼盼就是盼盼,是他必須以生命來守護的盼盼,難道不對嗎?
杜盼盼回頭,美眸厲瞪著他。
「你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就只有這一個,你必須問你自己,放開手!」
「不放!」
天道存歎息,話雖這麼說,但鉗住小手的大掌,力道還是小心地控制著,
就怕弄疼了她。雖然他向來粗枝大葉,憨拙遲鈍,但許是打小就扛起了得照顧她的責任,是以向來對她就比對任何人要來得小心翼翼,怕她餓,怕她哭,更怕她受傷。
「盼盼,你是不是癸水來了,所以最近才那麼容易上火?」
火氣跑到了臉上,杜盼盼酡紅著小臉,死命地跺足。
「你你你……我我我……才不是呢!你沒事胡猜什麼?」
只怪兩人相識歲月太長太久,他甚至還幫娃娃時代的她換過尿巾布,她又打小習慣了什麼事都愛巴著他說,這才會弄得她的大小瑣事他都知悉,且還視作理所當然地毫不避諱。
討厭!也不想想她都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還能把那種事給掛在嘴邊上問的嗎?
天道存再度歎氣,「你不胡亂發火我就不胡猜,而且氣了三天也該夠了吧?再氣下去是會傷身體的。」
氣飽了嗎?她氣飽了嗎?閉上眼睛問著自己的杜盼盼,沒來由地感到洩氣。
她明明知道那是塊木頭的,是她自己選擇了要喜歡他,要走上這條路的,難道不是嗎?
既然早已知道他的口拙,又怎能希冀從他口中聽到甜言蜜語?
如果他真的說出了,她可能會被嚇到,當他是學壞了。
他說的其實也沒錯,盼盼就是盼盼,就好比天道存就是天道存,改不了的。
而她,不就是因為他那敦厚篤實,可以給她安全感的性子才會喜歡他的嗎?
雖然惱他不開竅,氣他不解風情,但這種事得慢慢來的,她又何必硬要為了這種事搞得兩個人不開心?天知道在鬥氣的三天裡,她有多難受。
更何況——
她將眼神投往被遺忘在地上的羊皮囊,他其實是在乎她的,在乎到會將她的所有玩笑話認真思考對待,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念頭一轉再轉,杜盼盼雖已決定原諒他,卻還是忍不住要出題刁他。
「要我不生氣也行,你哼首曲子給我聽吧。」
「哼曲?」天道存那張老實臉上窘色遍佈,「我不會。」
「誰說不會的?我小時候睡覺時你不都哼給我聽,哄我入睡的嗎?」「那……」老實臉上的窘色更濃了,「那都是順口胡謅的。」
「胡謅的也行,總之,你哼曲兒給我聽,我就不生氣了。」良久良久之後,天道存再度如往日般地對她投降。
他唱了,而她,笑了。
第三章
貴妃躺椅上,有美人斜臥。
美人兒梳著雲髻,耳畔翻飛著細軟髮絲,眉眼如晝,容貌似仙,膚如凝脂,身形曼妙,光是斜臥於軟榻上,不經意地流轉著眼波,就已夠讓人神搖意奪到險些忘記呼吸。
但如此絕艷的畫面,卻突然出現了個敗筆。
只見美人兒悠悠啟口,不是吟艷詩,不是歎悲調,她哼起了一首像是搖籃曲般的小調。
老虎回家,蜜蜂睡覺,寶寶也該要睡了。
星星微笑,月娘姣好,萬物俱墜入安眠。
釘釘木頭,敲敲棺材,你要學著不怕黑。
停住哭泣,忘記害怕,我永遠在你身邊。
斜臥於軟榻上的杜盼盼,小臉枕著手臂,水眸中流轉著璀璨光芒,邊哼著曲兒,邊忍不住於唇畔浮出了笑,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
「見我如此悲慘,你還笑得出來?」
一把向來瀟灑輕靈、此時卻是溢滿苦味的女嗓,勾回了榻上美人的注意力。
倉倉皇皇坐直嬌軀,杜盼盼酡紅著臉開口。
「對不住,飄飄,我……恍神了。」
「恍神?」站在窗畔的白衣少女側過一雙冷漠清瞳,「恍神了還會哼曲?少騙人了,肯定又是在想我那木頭三師兄了。」
自知什麼事都瞞不過眼前這古靈精怪的手帕交,杜盼盼只得選擇傻笑。
眼前白衣少女天飄飄,烏龍觀裡的小師妹,和杜盼盼同年,今年十七歲。
雖說兩人同年,但天飄飄卻是在三歲時才讓人給扔到烏龍觀外。
即便歲數相當,兩人情同姐妹,其實她們倆的性子天差地遠。
杜盼盼性子柔弱,愛面子,會在人前裝乖巧扮懂事,天飄飄卻是獨立而堅強。
天飄飄從不在乎旁人給她的毀譽論定,只在乎自己活得開不開心,使壞整人的手法有沒有推陳出新,將人整得哇哇叫,這會讓她產生成就感。
杜盼盼打小就愛哭,十足十的水娃娃,天飄飄卻是從來不哭的。
甚至聽說在天飄飄三歲,讓人在觀門外發現時,她也沒哭,只是睜著一雙靈瞳坐在階前,絲毫沒有懼色。
或許在外貌上,杜盼盼勝過天飄飄,但她卻很清楚天飄飄有種獨特的氣質,那是誰也取代不了的。
自信靈巧,聰明慧黠,天飄飄打小就是杜盼盼的偶像,每當杜盼盼有了不知道該如何解決的難題時,頭一個想到要問的就是這手帕交。
但此時,天飄飄卻破天荒頭一遭找上她來問問題。
杜盼盼原是很開心能有機會回報,卻讓好友帶來的難題給難住了。
因為那可不是動動腦就能有答案的烏龍鳥問題,而是個棘手問題。
相識多年,杜盼盼知道好友雖說凡事不在乎,卻其實有個死穴在。
她的死穴就是她的大師兄,而現在她大師兄成親了,新娘子卻不是她。
世間事或許樣樣都能有解,感情卻是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