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進啊,大精進!距離上次他牽到一隻滿是雞皮疙瘩的手,好像才事隔一星期吧?她就如此進步神速,他怎能不努力配合?要是演技差太多,很容易被看出破綻的。
一個月過去、兩個月、三個月……兩人對戲多了,自然培養出好默契,有時甚至不必說什麼,只消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之前他還聽到同事們取笑說:「熱戀期一般只有三個月,之後就進入冷靜期,你們怎麼越久越像熱戀?嘖嘖嘖,夏天夠熱,不用再加溫了。」
他們不曾戀愛,哪來的熱戀,說穿了只是默契好,他們是一對默契很好的偽情人。
顏齡岫住的地方到公司只有公交車一站的距離,有時他若不累,還常步行回去。
下了車後,他本來想隨便買個晚餐吃,但想起梁宸暖上個星期塞給他的水餃還有一些,便繼續往家門走。
這也算是和她交往的另類好處,她的廚藝不差,一般懷念家鄉味時,留學生會到像中國城這樣的地方解嘴饞,再不然,那裡也可以買得到料理的食材。
上一次他們幾個同組的同學就殺到中國城去買了一堆包水飯的材料,麵粉、豬和牛肉、高麗菜、姜絲、蔥、韭菜……然後一群老外圍著一個東方女生學包水餃,大夥兒玩得開心也吃得開心。
幾百顆水餃,四女三男一下掃個精光,送給他的五十顆,還是梁宸暖事先預留下來的。
公司為他安排的宿舍,是一間管理不錯的公寓,附近有公園、學校和一些美術館,算是文教區。沿著公園往住所方向走,越過馬路時,顏齡岫眼尖的發現梁宸暖就坐在他公寓樓下的一排木製椅上。
她臉朝下呆望著地上,他都來到她身邊了,她還是沒什麼反應。
「小暖?」
好一會兒,她才慢半拍地抬起頭,確認來者後一笑。「顏齡岫,你回來了?」
「你怎麼會來這裡?」
「你的手機都沒人接。」她說話時還有些喘,鼻子幹幹的,連呼出來的氣都好熱。「我只好過來等等看。」
還是他熟悉的笑臉,可好像哪裡怪怪的……「我的手機可能忘在家中了。」
「我也這麼想。」
梁宸暖和顏齡岫是偽情侶,就外人看來他們十分甜蜜,常約著一起吃飯、一起參加活動,互動間也看得出親密,可只有當事人知道,他們維持聯繫的方式只有一組手機號碼。
她不知道他住所或是他公司的電話,他的住所也是某次約會經過時,他突然說他住在這棟大樓,她才知道的。
而他,也從不過問她的宿舍電話,不知道她住哪裡,對她的一切好像都不是很在意,這種情況下,她也沒必要主動告知了。
這也就是說,如果哪天顏齡岫停掉了手機,拿到學位回台後,彼此間的聯繫就斷了吧?
他們真的是在演戲,就像電視劇、電影裡頭的演員,在鏡頭前他們是蜜裡調油的情侶,但下了戲各自回家,兩人根本是沒有交集的陌生人。
逮到了她閃神的表情,顏齡岫問:「你不舒服嗎?」
「還好。」她又笑了,拿起座位旁的紙袋。「今天我生日,沒什麼人陪我,偽男友做到底,陪我切個蛋糕吧。」
對了,幾天前她提過這件事,他一忙又忘了。心裡頓時浮起愧疚感,即使只是朋友,他都不該這樣漠視。「到我家切蛋糕吧。」
「好。」
他提起蛋糕,發現旁邊還有一小把花束。「朋友送的?」
梁宸暖還是笑。「我送給自己的,希望有朝一日有人會在生日時送花給我。」她只在國中時談過一回純純的戀情,可惜的是,男友在她生日前就分手了。
「這麼小一把?」
「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進了公寓電梯,照明夠亮,顏齡岫才發覺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喂,你真的很不舒服吧?」
「還好,我吃藥了。」
「我現在送你去看醫生。」
「不要。真的不用了,我想要吃蛋糕。」
他無奈,只得順了她的意,用磁卡刷開兩道門,領著她進去他家。
梁宸暖謹慎的探了探四周,「不好意思,打擾了。」
顏齡岫失笑,「這房子就只有我住,你在跟誰說話?」
「誰知道你會不會藏了哪個『阿嬌』在裡頭?薇安說,你從不帶我過來這裡,八成有鬼。」她轉述得不夠詳實,其實薇安說的是--那個人從不帶你去他住的地方,八成裡頭藏了什麼不能說的秘密,也許是個美男,或養了好幾個情婦。
正在倒水給她的顏齡岫一怔。他的確不是好客的人,可是到過他住所的同事,也是兩隻手指數不完,而他和她的關係算特殊,為什麼他卻總是下意識的拒絕讓她來?
不,不只是這件事,手機也是這樣。當那支手機成為梁宸暖專用時,他就會開始不時時帶在身上,有一堆的理由:忘了帶、帶了在充電、忘了開機、忘了把無聲調成鈴聲……他總有千百種理由接不到電話,即使他知道,他不接,她還是會打。
他下意識拒絕她和他過度靠近,他在拉開彼此距離,維持著安全的等距……
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怕她喜歡上他?但如果只是這樣,他有太多更直接的方法可以讓她馬上離開他。他大可告訴她,她這偽女友的功效實在太好,半年不到,他身邊的桃花全都掉光,感謝她這段時間的幫忙,現階段任務完成,她可以功成身退了。
這理由夠直接,而且合情合理、也是時候了,這樣的話他為什麼不說?
顏齡岫發現自己恍神,倒水溢得茶几上都是,他忙回神,拿起抹布擦乾桌子,再將杯子裡的水倒掉一些,轉身遞給梁宸暖。
「公寓是公司租的,同一層還住了幾個管理階層的同事,我們既然是『男女朋友』,有些事避嫌一些比較好。」
她點了點頭,伸出手要接過水杯,手一滑,杯子直接砸到地上。她嚇了一跳,忙起身要收拾,可才站起來,身子又軟綿綿的跌坐回沙發。
「小暖!」
「沒事……我很好。」
顏齡岫走向她,手按在她額頭上,眉頭皺了起來。「你在發燒!」而且還滿燙的。
「還好,沒那麼嚴重啦。」
他才不理她的打哈哈。「走。現在去看醫生。」在美國若沒保險,看醫生貴得嚇死人,幸好他有一個好友在這裡執業當醫生,可以賣他一個人情。
「不要!」
「梁宸暖。」
「我要過生日、要切蛋糕、要聽你對我唱生日快樂歌!」
「你腦袋燒壞了嗎?這些沒那麼重要,你現在生病了。」
「不過是小小的感冒,又沒什麼立即性的危險,可是生日一年就一次,而且、而且難得……有你陪。」因為交換學生的課程結束了,再兩個星期她就要回台灣。
其實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她的生日是西洋情人節,早過了。而下一次生日,她已不在這裡,才會騙顏齡岫。
反正他對她從來不在乎,大概也沒注意過哪天是她生日。
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她可以和他一起切生日蛋糕,聽見他為她唱生日快樂歌、說生日快樂了。
顏齡岫傻眼。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對慶生執著到這種地步。
「況且,我不希望哪天回憶起這年的生日,什麼溫馨感都沒有,就只有滿鼻子的消毒藥水味和醫生的臭臉。」
「你真是……」見梁宸暖擺明抗拒就醫,一點都沒有軟化的跡象,顏齡岫想了想覺得算了,再爭下去,他也不見得能順利帶她就醫,只是讓氣氛更加烏煙瘴氣而已。「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只想讓自己開心。」
不再堅持,顏齡岫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了下來,打開蛋糕盒,插上蠟燭。「二十一歲。我想你對這年的生日會特別印象深刻吧。」他點燃了蠟燭,然後關掉電源。
「讓你即使抱病都非聽不可的生日快樂歌,我要開始唱了--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丫祝你生日快樂……」他換了英文版的又唱一次,說話的聲音低沉有磁性,唱起歌也十分好聽。「小暖,祝你生日快樂,許願吧。」
梁宸暖閉上眼許了願,吹熄了蠟燭。
看他起身想去開電源,她驀地開口,「等一下,先別開燈。」
「嗯?」
「聽說,生日吹熄蠟燭後,到打開燈源前的漆黑空檔,如果壽星能摸黑走到要開電源的那個人身邊,並得到一個擁抱,便可以擁有一整年的幸福。」說話間,她感覺呼吸越來越喘,到底是因為說謊太緊張,還是真的越來越不舒服了?
他聳了下肩,配合的說:「那就試試看吧。」
這房子的采光不錯,即使沒開電燈,也可借到不少外頭的燈源,算不上烏漆抹黑,彼此站在哪裡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梁宸暖一步步走過去,但只有短短六、七步的距離,她卻是越走腳下越虛軟,最後一步,更是硬撐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