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馴的眸又繞了回來,因為娘親所提到的姑娘,正是他心之所繫的思念對象。
「任放憂,我都叫她憂兒。」終於,丁馴開口了,冷漠茫然的目光,在念著這個名字時,不自覺揉進一絲溫柔。
「好,憂兒……」丁母細細念著,也發現兒子態度的不同。「她怎麼沒跟你一同回京?」想來,這就是他失魂落魄的原因。
丁馴搖頭,再搖頭,剛剛才有了精神的臉,又驀地暗了。「她不可能跟我回京的。」
「為什麼?」丁母不解,沉吟之後,猜測起原因。「你不會是擔心你爹的門戶之見,所以才沒帶她回來的吧?」
「那又豈是門戶之見而已……」丁馴無奈的輕哼一聲。「如果娘親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只怕也會叫我早早忘了她。」
「喔?」此話一出,丁母倒是真的好奇起來。「說來聽聽,她是何方神聖?」
丁馴回眸,迎向娘親關愛的眸,那壓抑在胸口的難受,終於讓他開口。
「她曾經是黑寨寨主。」他還記得她一臉英氣的模樣,不知道現在的她,可好嗎?「只是,陰差陽錯,她離開了黑寨,也離開我的身邊。」
「什、什麼?」丁母捂著胸口,果然受到不小的驚嚇。
只是,一看到兒子那失魂的視線時,她又驀地堅強起來。
「好,我承認,我是被嚇到了,但是我相信我兒子的眼光,你儘管帶回家來,有娘給你撐腰。」丁母考量是要「失去一個兒子」,還是「娶進一個悍媳婦」,她寧可選後者。
「娘親能接受她嗎?」丁馴臉上有著驚訝,卻很快又失去光彩。「太遲了,我認不清自己,以為自己並不能完全接受她,直到失去之後,才發現我錯了,錯的離譜了。」
丁母愣怔的看著他臉上的悔恨,這才知道兒子的用情之深。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還在她的身邊,會做些什麼事?」丁母看著自己的傻兒子。
「我當然會盡其所能的保護她,不再讓任何人傷害到她。」丁馴想也不想的回答。如果時光真能倒流,他不會讓她離開,不會讓她受到那種傷害,就算他真要剿了黑寨,也會用最和緩的方法,讓她的傷害減到最低。
聽到這句話,丁母笑了,心想著自己聰明萬分、萬夫莫敵的兒子,一遇到感情事,就成了傻蛋。
「傻孩子,如果真想保護她,那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她帶著笑容提問。
「娘?」丁馴面露不解。
「與其把一個心不在的孤魂留在身邊,還不如讓我的兒子在外頭活蹦亂跳。」
丁母感慨的說。
雖然心念著剛回家的兒子又要離開,但總比留一個行屍走肉在身邊來得好。
被娘親這麼一提點,丁馴豁然開朗,突然明白了。
與其在這裡後悔著自己做過的錯事,還不如承認錯誤,將她找回自己身邊。
「那爹那裡……」丁馴知道父親對自己的期望很高。
「放心吧,就把她帶回來,娘說過,人多就是力量,你加上娘,再加上憂兒,就是多數勝少數,如果你們再幫娘添個胖小子,到時候,這一票可抵萬人,你爹那邊,就什麼事都甭煩惱了。」丁母對自己的另一半,可是瞭解得很。
丁馴高興的點頭,馬上起身開始收拾行囊,整個人頓時充滿活力,讓一旁的丁母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
「一路要小心。」丁母看著他即將邁出的腳步,還是忍不住叮嚀了聲。
「謝謝娘。」丁馴感謝的看著娘親,對著她發誓。「我一定會幫您把媳婦找回來!」
天涯海角,他一定把她找回來!
第10章(1)
驕陽炙熱,陽光亮得刺眼,丁馴在烈日下,揮汗如雨的在任放憂曾經出現的地方尋找,卻仍是一無所獲。
她像是在空氣中蒸發了、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
丁馴壓住心口隱隱的不安與難受,告訴自己,他一定找得到她。
於是,在飲水之後,他舉步往已被夷為平地的黑寨奔去,猜想著她會不會又回到熟悉的地方。
只是,幾個日夜過去,他守在黑寨,卻仍是沒有守到想念的人兒。
偶一回眸,他總以為看到她著男裝,一臉英氣的模樣;幾次醒來,他也看見她柔弱纖細的身影。一次又一次,他總是看到她就在身邊……
一切只是錯覺。
只是他太過想念她,而起的錯覺。
他仰首飲下一壺酒,久未進食的胃不覺飢餓,只想用酒液麻痺自己的知覺。
突地,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墳頭,映入他的眼中,教他猛地回神。
那些墳!
那些被程稼丟棄在山谷的黑寨人,他曾好心的命令下屬將他們下葬。那些人可說是她的親人,如果她真的要找個地方落腳,他想她不會拋下那些「親人們」。
沒想到他竟然會漏了這個重要的地方,他把酒瓶往地上一丟,往那些無主的墓奔去。
他很快奔到山谷深處,左右縱跳,四處尋找著可能的落腳處,只是,不知是否上天存心要考驗他,他在山頭尋著她的行蹤,卻怎麼都找不到。
精疲力竭的他,終於用盡所有的力氣,無助的靠在樹幹邊,感到濃濃的無力。
他深吸一口氣,黑眸緊緊閉上,握緊拳頭,感覺日曬的熱度燒灼著他的皮膚。
他不想移動,只是待著,想著,後悔著,讓自責不停的折磨著他。
夕陽逐漸西斜,丁馴還是沒有找到她,像是老天真要懲罰他對任放憂的殘忍。
但他沒有怨言,心中只是充滿悔恨,以及想要扼死自己的衝動。
陽光隱沒,他讓自己被黑暗吞噬,不願意喪氣灰心,腦子裡還在思考著,該到哪裡找尋她。
就在這時候,他在黑暗裡,隱隱能看出不遠處的樹林裡,有個微亮的小光點,如果在白天,只怕他怎麼都無法發現,一直到現在,四周皆暗之後,他才能看到那像是從窗欞裡透出的微光。
他的心又燃起希望,急急往那光點處奔去。
簡單的茅草屋外,丁馴隔著窗欞,瞧著那在燭火前,專注提筆的她。
一縷青紅火苗搖晃著,微弱的光映著她絕美的臉,似真似幻。
他一時不敢靠得太近,怕她又會在他的面前突地消失。
他仔細地看著她,小心地瞧著她,害怕自己突兀的氣息,會干擾到她平靜的情緒。
只是,任放憂再怎麼說,也是武功修為算高的人物,縱使他刻意隱瞞氣息,滴落了幾滴水墨,毀了她幾乎要畫好的山水畫。
門外,有人!
來人的氣息紊亂不堪,似心神不寧,正小心窺探、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只是,讓人不解的是,她沒有察覺到任何殺氣。
習慣在刀口上舔血過日子的她,並不因此而放鬆,她覷了空,把毛筆擲下,握住羅刃劍,飛身竄過窗欞。劍上的銀光襯著月光,直直往門外的偷窺者刺去——
一把亮晃晃的劍,直直停在丁馴的喉口,只差一寸,就要沒入他的喉中,索去他的命。
「丁、丁馴?」任放憂心頭一震,握劍的手不自覺的微顫了下。
「穩住、千萬穩住!」丁馴雖然心情激動,但天生就多了一分輕鬆的他,還是讓自己露出笑意。「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別讓我連一句懺悔都來不及說,就直接見閻王。」
任放憂在不明的月色裡,仔細地瞧了瞧他,確定真是他之後,她的心跳一頓,又猛地急跳起來。
她的心緒狂亂,完全無法動彈,杏眼圓瞠的瞪視著他。要不是他臉上的笑容依舊,洶湧地存在感真實的撼動著她,她會以為這是她想念過度而產生的錯覺。
她開口無言,情緒洶湧翻滾,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從從何開口才好。
「跟我回家,好嗎?」丁馴緩慢的伸出手,看著她因為激烈而泛紅的頰,黝黑的男性手掌,輕輕覆上她握著劍的手背。
屬於他的溫度傳過來,像熾熱的烙鐵,烙進她的肌膚。她倒退兩步,拉開彼此的距離,被他說出的話嚇著。
「丁大人好大的興致,不遠千里,到這荒郊野外開起玩笑了。」任放憂冷冷說道,壓下胸口激動的情緒,不讓自己輕易被影響。
「我來尋你。」丁馴一雙眼渴望的盯視著她,像是想滿足這些日子以來,對她的濃濃思念。
「哼!」他的話,讓任放憂更為生氣,無法置信在他那麼對她,由著她離開不尋她之後,她竟還有撲入他懷中的渴望。
多不知恥的自己,這教她情何以堪?
於是,她將所有的情緒轉為憤怒,提起劍,直刺向他。
「你不是來尋我,你根本就是來尋死的!」她長劍一揮,轉出一個劍花,直接往他四周砍去。
他俐落抽出身後長劍,舉劍應戰,不是為了傷她,而是不想讓她在一氣之下,做出後悔的事。
雙劍相擊,迸出點點火光,他輕易將她的攻勢擋了下來。
明知道傷不了他,任放憂卻不肯收勢,劍鋒再轉,直取他的喉間。丁馴往後一挺腰,劍鋒帶著銀光湛湛,從他的喉間一寸處滑過,要是他的姿勢有半點差池,只怕已經身首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