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馴坐在床緣,看著她的表情在極短的時間裡,有著複雜不解的變化,他的濃眉緊緊蹙了起來,選擇回答她剛才的問題。
「我沒馬上睜開眼,是因為我認得你的腳步聲。」丁馴替自己解釋。
他不常解釋自己的行為,但是他不希望被她給看扁了。
「既然認得我的腳步聲,又為何要在此時睜開眼?」任放憂一語戳破他的前後矛盾,想要在接下來的時間,處處與他針鋒相對,這麼一來,或許他倆在來日對戰時,就不會手下留情。
只是,她沒有料到的是,他不怒反笑,給了她一個幾乎無法承受的答案。
「因為我想看見你。」他的笑容坦然且爽朗,讓人一點兒都不懷疑他話中的真實性。「你離開的時間太久,我很擔心你出事。」
這話好溫柔、好真誠,但,卻讓任放憂更加驚惶,她的胸口一窒,幾乎無法呼吸,本能感覺到膽怯,連迎視他的視線都倍感無力,只能匆匆轉開眼。
「我去煎藥。」任放憂轉身再度離開房間,因為他的話——落荒而逃。
煎完藥,任放憂小心的捧著,調整呼吸之後,才往房裡走去。一推開門,她尷尬的發現丁馴已經裸著上身,一副已久候她的模樣。
雖說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她可沒做好藥看見他裸身的準備,所以,在瞧見他的那一剎那,她的臉沒來由的又紅了。
「你……」任放憂直直瞪著他的眼,只因為她不知道除了盯著他的臉之外,她的目光還能往哪兒放。「又還沒到上藥的時間……」真不知道這男人衣服脫得這麼急,所為何來?
「反正天氣熱。」丁馴隨便找了個藉口,總不能讓她知道,他就是喜歡看她一臉羞成蘋果般的模樣。
第6章(2)
任放憂來到床邊,將手裡的藥湯遞出去。「喏,拿去。」
「我背痛。」丁馴搖搖頭,努力善用病人的權利。「而且還是為了救你才受傷的!」
這男人還邀功?
「好!」任放憂咬牙,舀了一匙湯藥,來到他的唇邊。「要我伺候你,就請動作快,張嘴!」
丁馴很聽話,果然張開嘴,讓她將滿匙黑呼呼的藥湯灌進他口中。
動作間,他雖然沒再多說話,但是那熾熱的視線,卻始終沒離開過她,縱使她已經努力忽視,還是覺得受到干擾。
「你真的很希望我挖出你的眼。」任放憂有著想把整碗藥湯往他頭上澆去的衝動。
「我都沒說話,這樣也不行?」丁馴偉岸的身子靠在床上,一臉無奈的問。
「就是不行。」
命令一出,室內有半響寂然,任放憂鬆了一口氣,以為她終於成功喝阻了他。
只可惜,丁馴安靜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又接著開口,而且還是驚天動地的一句話——「今晚,你得跟我同床共眠。」
此話一出,任放憂的手晃了一下,差點兒沒將湯給灑出來。
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淨挑她不想回應的話。
「信不信我毒啞你?」她撂下狠話,眼神狠絕。
丁馴哈哈大笑,決定暫且饒自己一命,看著她又羞又惱的表情,難保她不會一把刀捅來,結束他的生命,也結束她的困擾。
只是,他的笑聲依舊停不下來,只見眼前黑影一閃,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點了啞穴。
丁馴一雙眼瞠的很大。這、這丫頭……竟然點了他的啞穴?
太、太、太果決了,他真是欣賞。
任放憂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做了……她點了他的啞穴,但是卻制不住他火一般的注視。
「你嫌命太長是不是?」難不成真要一刀了斷他,才能制止他對她的干擾。
丁馴這次不再開玩笑,認分的搖頭,自己伸手一口把藥湯給飲了,然後乖乖轉過身,露出背後的傷。
任放憂一瞧見那傷,頓時心軟了不少,走到桌邊,將木碗放下,拿起藥膏,再回到他的身後。
她抹起一坨藥膏,溫柔的替他上藥。
丁馴閉上眼,舒服的享受她溫柔的撫觸,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
房裡,很安靜,沒有任何聲響,只有兩人平順的呼吸,卻多了幾分說不出的親暱。
上好藥之後,任放憂解開他的啞穴。
「別在說些我不愛聽的話,要不然我真的走了。」任放憂在他的面前插腰說道,話說得很硬,但她的臉上、語氣上,卻多了一絲無奈,添了一分嬌媚。
「好,今天不說了。」丁馴淺淺的勾起笑容,慷慨的點頭。
他要「蠶食鯨吞」她的意志,他不會一下子將她逼到底。
聽到他的允諾,任放憂總算放心了。
「大夫說,今晚我的狀況不會太好,你真的不陪我?」丁馴把問題丟給她,讓她自己決定。
「我會再看看情況,你先休息吧。」她睨著他,柳眉一挑。「少打鬼主意。」
「打個商量吧。」丁馴緩聲開口。「我絕對不打鬼主意,但是,你就留在身邊照顧我吧?」
任放憂的答案很簡單——「砰」地一聲,房門當著他的面,直接關上。
原以為大夫的提醒只是預防萬一,沒想到,一到半夜,他真的抱著臉盤狂吐,身體一下子熱得像火,一會兒又冷得像冰。
任放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又是加熱水,又是敷冷巾,沒多久又換去他一身吐得髒污的上衣。
此時的她再也顧不上羞赧,只想著別讓他著涼。他發汗時,拭去他滿頭滿發的汗,全身冰冷時,又急著幫他添衣。最後,見他仍止不住的全身發抖時,她舍下最後一絲矜持,再一次窩進他的懷裡,緊緊的抱住了他,想要止住他的寒顫。
橫豎是一回生、二回熟,她不再又慌又亂。
她知道那不是他體弱,而是毒發所引起,於是她的小手抵住他的胸腹,不停運氣入他的身,助他抵禦體內嚴寒的毒血奔流。
「你別忙了,瞧你弄得一身髒兮兮的。」丁馴看著她不停地幫他輸入真氣,小臉泛白,讓原本希望她留在身邊照顧的他,改變了主意,不希望她過於勞累。
「我都不嫌你髒,你還嫌我?」任放憂愣了一下,斥他一句。
丁馴青白的臉微微一笑。
「是啊,就是因為你不嫌,我才不想留你。」他的眸深邃的看著她。「我不知道你肯這麼做……」
雖然知道她隱約對自己有意,卻不知為何總是將他推拒之外。但眼下,他又濕又冷,渾身像在泥水裡泡過,她卻毫不在意,只想替自己療傷止痛……
「我說過,那是我該做的,是我欠你的,理當該還。」任放憂斂下眸,把擔憂的情緒遮掩在冷漠的言辭之下。
「你沒欠我那麼多。」丁馴的視線落在她臉上,眸光轉為深濃。
他的話、他的眼神,在在她無法招架,她只能顧左右而言他。
「別說那麼多廢話,如果還有體力,就拿來對付體內的毒。」任放憂閉上眼,試圖不去看他的眸,不去理會他的話,不去質問自己,為什麼這麼擔憂……
「你在擔心我嗎?」丁馴眸光複雜,似是正極力隱藏著情緒。
「我沒有。」任放憂直覺的否定。
看著她的表情,丁馴瞇起眼,似是想將她看得更清。
「你離開吧,我可以自己運功療毒。」他不希望見到她疲累的模樣。
「我不會走。」任放憂想也不想的回答。
「所以,你的確在乎我。」丁馴柔聲說道,慘白的臉有著滿足的笑。
「你閉嘴!」任放憂氣極了。「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你別那麼多廢話!」
出人意料的,丁馴這次乖了。
「好,我不多說廢話。」他閉上嘴,露出會意的笑容。
縱使如此,他的笑容還是讓她頗不是滋味,要不是看他因毒血竄流而痛苦著,她真該送上一掌,讓他吐血身亡算了,看他還能不能笑得這麼囂張。
她索性不理會他,調勻氣息,再度為他運功驅毒。
動作間,丁馴不再多說話,只是直直的望著她為他所做的一切。
天涯海角,漂泊這麼多個年頭,第一次,他有了甘願停泊的想法——因為她。
「我再提醒你一回,你最好馬上離開,要不然……」丁馴淡淡的歎了一口氣。
「怎麼?現在的呢,難不成還想一腳把我踢開嗎?」任放憂不知道這男人哪來那麼多話。
「我不會把你踢開,相反的……」丁馴身上的寒意漸去,終於有力氣揚手,撫上他白皙的頰。「你現在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這句話,不是警告、不是威脅,而是宣示。
他丁馴,這輩子不會放開她的手。
任放憂完全無法動彈,一雙眸迎視著他,一句話也也說不出。
像是擔心她的耳朵有問題似的,他不厭其煩的又重申了一次。
「我丁馴,這輩子絕不負你。」
身中寒毒的人是他,但是任放憂全全身打了個冷顫。
他不負她?
他要……怎麼不負她?
如果他知曉她的身份,他又會怎麼做?在皇上的面前,他要怎麼交差?會不會因此而遭受皇帝的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