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頭,她找到他口袋裡的手機,抓起他的拇指解開密碼。
閔鈞沒注意到她的動作,還在和腦中的事奮戰,直到聽見語萱出聲他才曉得她要做什麼。
這個時候,身為醉漢的他不能搶走手機,如果他想在她的床上待久一點就必須……裝得更醉。
閔鈞偏過頭,他幾句喃喃自語,沉沉「入睡」。
電話接通,她習慣性地按下擴音。
「哥,你找我,有事嗎?」
電話那頭是陸閔泱,整個陸氏家族中唯一認同語萱的人。
語萱停頓三秒,回答。「我是莊語萱。」
「語萱?大哥終於找到你了?太好了,是哪家徵信社這麼厲害。」陸閔泱的口氣既興奮又激動。
「找我?」
閔鈞很清楚的,清楚她去哪裡、念哪家學校,如果他有心不可能找不到她,她才以為他早就放手,所以……
哪裡不對?
「語萱,哥兩個月前出車禍,他最後的記憶停在你們去參加伯父壽宴返家出車禍那裡,他從病床上起來的時候抓著人到處問你傷得怎樣、你在哪裡。」
「怎麼會這樣?」
他失憶?所以他不知道葳葳是他的女兒?所以重逢那天,他提起凌珊珊和陳立嘉不是為著諷刺?
「不知道,大哥的生命像突然間被人抽掉六年,空白的部分填補不起來,他不斷追問為什麼當年你們會離婚,我真的不清楚,伯父、伯母說你對不起哥,但哥根本不相信他們的話。」
語萱問:「盧欣汸沒有告訴他什麼嗎?」
「哥和盧欣汸處得很糟,五年的婚姻像在打仗,他們去年終於簽下離婚證書,導火線是——你給哥做的衣服。」
「什麼意思?」
「盧欣汸把你給哥做的衣服全丟了,過去五年哥只穿你做的衣服,這讓盧欣汸強烈不滿。」
他只穿她做的衣服?他為這種事離婚?他這麼在乎她?他……沒有忘記過她?心,醉了痛了酸了……無數的滋味灌進胸口,她手足無措。
語萱猛然搖頭,還想這些做什麼?他們之間已經時過境遷,就算重來一次她還是小麻雀,改變不了的是他們的宿命、他們的有緣無分。
深吸氣,她強自鎮定。「別提這些,他喝醉了在我家裡昏睡,你可不可以過來把他接走?」
「現在?」陸閔泱停了十秒鐘,回話。「語萱,我在香港,可不可以讓哥在你那裡待一晚,真不行的話,請你打電話給伯父、伯母讓他們去接哥好嗎?我不方便打給他們。」
閔泱口氣裡有明顯的為難,他和他們處得更差了嗎?
閔鈞聽見所有對話,他給閔泱用力按個贊!他們果然是最佳拍檔、最好的合作夥伴。
語萱會打電話給前公婆嗎?當然不會,經過多年她對他們仍然心有餘悸,如果可以,她但願永遠不必再見到兩人。
語萱換自己的手機,撥打出去。「Bill,你們在哪裡?」
「在我爸媽這裡,他們給葳葳買一部鋼琴,我們租的公寓太小沒地方擺,媽讓葳葳每天過來這裡練琴。」
「不要吧,鋼琴很貴的。」
「我爸還打算給葳葳買小提琴,他們打算在我身上沒教成功的全教給葳葳。」
「葳葳還好吧?」
「有點可憐,不過……還沒聽見葳葳反彈。」Bill壓低聲音說:「她實在太乖了,很不好。」
語萱同意,莊茵華、莊語萱、莊郁葳三代有很強的遺傳基因,骨子裡比誰都傲氣,但在外人眼前總是一副乖巧無害的模樣。
語萱以為,自己的乖巧懂事是母親高壓教育下的產品,但她對葳葳 只有溺愛,葳葳還是長出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性情,這讓語萱非常憂心。
愛情,是媽媽唯一的叛逆,但她付出的,遠遠超過想像。
婚姻,是自己的首度叛逆,而她付出的,是無數的後悔遺憾。
那麼葳葳呢?將來她的叛逆,也會讓她走上不歸路嗎?
「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我媽在跟葳葳叮嚀什麼,等她念完我們就回去。」
「知道了,叫Jerry開車小心一點。」
「葳葳在車上,他不敢亂來。」
「嗯,先掛了。」
掛掉電話,語萱在床邊坐下靜靜看著熟睡的閔鈞,以前她常這樣看他,她懷疑過是不是因為天天看著、看著就愛上了。
她是個慢熟的女人,一見鍾情這種事與她無緣。
陳立嘉曾經說過:「你是一顆石頭,要用很多的時間才能把你焐熱。」
他追求她兩年,在考上高中時他故意選填同樣的學校,他說:「我想每天看見你,每天和你一起上學。」
是那句話暖了她的心,讓她正式點頭答應成為他的女朋友。
但更重要的是在那之前,他提著早餐,在她家前面的巷子等她整整兩年,她是因為每天每天看著,看習慣了就喜歡上了?
她對閔鈞也一樣嗎?她懷疑過這點,卻沒有懷疑過自己愛上他。
離開他的第一年,她心痛得無法入睡,是肚子裡的葳葳不斷提醒她,她已經不是人妻,而是人母,她必須為孩子負責任,必須堅強。
她嫁給閔鈞,整整兩年。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為他做飯、感覺幸福,為他做衣服、感覺幸福,為他打理家庭、感覺幸福。
雖然看著同學們上學、上班,在蛻變中不斷成長,多少有些落寞,但那股淡淡的幸福感支撐著她走過來,直到……
搖頭,她不願意去想,往事不堪回首,回首不會讓現況更好,在葳葳出生那刻她就決定把跟閔鈞有關的一切封存,包括對他的思念。
拉過棉被輕輕蓋在他身上,拂開他額前亂髮,語萱低聲問:「是真的忘記了嗎?」片刻後她自言自語說:「忘記也好,從頭開始,找個女人好好過下半輩子吧。」
把他的手塞進棉被裡,語萱走到門邊把電燈關掉,走出房間。
門關起那刻,陸閔鈞瞬地張開眼睛,抽出塞進棉被裡的雙手放到後腦墊著。
苦苦的笑意漫入眼角,她要他找個女人好好過下輩子?所以,對他,她已經沒有心情也沒有感覺了嗎?
他是認真的失去她了?不管是否找出答案?他已經沒有機會改過,沒有機會爭取,沒有機會再讓她……多看自己一眼?
一隻無形的巨掌鑽進他胸口,準確無誤地掐住他的心臟用力扭轉擠壓,搾出酸酸的、苦苦的、澀澀的難以入喉的汁液,他卻無權不把它們嚥下……
白癡,闖進來有什麼用?賴在這裡有什麼用?明天醒來她依舊是別人的妻子,她和他的關係早在六年前就斷得乾乾淨淨。
他是個自信的男人,但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無助。
閔鈞滿懷心事,還是很快睡著了。
也許是酒精作怪,也許是棉被枕頭間淡淡的熏衣草香讓他的心找到依靠,他心酸心苦,卻意外地睡得安穩。
他在凌晨三點鐘時清醒,醒來的時候天還是暗的,他打算趁著沒有人發現盡速離去。
因為他認為很重要的答案已經不重要,而昨夜的幼稚行徑應該控制在能控制的範圍內。
他小心翼翼打開房門,盡量放低腳步聲,只是……語萱居然睡在客廳沙發上?
他還以為沙發上的人會是鍾宇風,所以鍾宇風和葳葳一起睡卻讓老婆睡沙發?
不滿意的濃眉皺了起來,這不干他的事,但他生氣、他為語萱不值,老婆不可以這樣被對待。
他直覺地走向客廳另一端的房間。
想揍人?他沒有資格。
想搖醒鍾宇風冷嘲熱諷?他沒有立場。
他做事從來沒有這麼缺乏計劃過,但就是做了,壓住滿腹不快,他推開門……
在看見房內的情景後,他的不快被針扎破了,瞬間消氣。
透過床邊的小夜燈,他看見兩個裸男抱在一起,身上共同蓋著一件薄被,鍾宇風小鳥依人地靠在Jerry胸口睡得很沉。
閔鈞再笨都知道這不是正常男人會做的事,所以他們是……
如果他們是的話,語萱又是什麼?第三者?外遇?掩護真相的煙幕彈?
認真回想,他逼自己想清楚每個細節。
沒錯,語萱在服務台等葳葳時急得像熱鍋螞犧,扣住她肩膀極力安慰的是Jerry、不是鍾宇風。
開會時,Jerry和語萱的互動親密,鍾宇風卻一心在會議重點上,對他們的親密視若無睹。
風氣再開放,任何丈夫都不會允許這種事,除非……除非語萱只是障眼法!
可不是嗎?語萱有足夠的條件,不需要和別的男人分享丈夫,她只是他們的朋友,知心交心的好朋友。
這個念頭把他的苦澀、落寞集體趕到九霄雲外,他憋不住滿臉笑意,輕輕關上房門走到另一扇門前,悄悄打開,這次沒有意外,裡面睡的是葳葳。
她仰著頭,頭髮亂得像雞窩,嘴邊有一道淺淺的口水痕跡,棉被掉在地上,她的手腳張得開開的,肚子上躺著一隻泰迪熊。
小時候的閔鈞睡覺也會流口水,睡姿一樣差,他也有這樣一隻熊,每天都要抱著它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