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沉下臉,她悶聲回應。
「知道什麼?」
知道他對她想嫁給鈞璨這事反感?知道她想嫁鈞璨的理由很爛?還是知道,如果他樂意,他也可以讓她拿著照片四處炫耀?
「知道你不像鈞璨哥對我那麼好。」
說什麼鬼話?
搞清楚,她餓肚子時,是誰替她偷渡食物?她受傷時,是誰當她的人肉輪椅?她掉淚時,誰的衣服給她當臨時抹布?
「鈞璨哥從不諷刺我,他總是溫柔對我說話。」點點伸出指頭,細數鈞璨的優點。
那叫作矯情虛偽,不是溫柔體貼。
「鈞璨哥從不罵我,他總是假裝沒看見我做錯。」她扳開第二根指頭。
那叫作漠不關心,不是寬容善解。
「鈞璨哥為我好,堅持不替我偷食物,其實他是痛在心底口難開。」
所以囉,他是笨蛋,割肉喂鷹,老鷹還嫌肉味太腥。
「我害怕的時候,他不抱我,是為了訓練我的勇氣。」
所以囉,她作惡夢跑到他房裡,出讓床鋪陪她到天亮的宋希壬是小人,目的在於摧毀她的膽識?
氣悶,他站起來,調頭離開,不讓她看見他的鐵青臉色,生怕再多待一秒鐘,他會控制不住自己,真會伸出食指中指攪爛她的腦漿。
「希壬哥,你要去哪裡?」她扯住他的褲子問。
沒去哪裡,他要留她一個人在這裡訓練勇氣,撥開她的手,他逕自往前走。
「希壬哥……」
他假裝沒聽到,繼續往屋子走去。
「希……唉,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
點點苦了臉,好煩。
煩什麼?煩希壬哥不如鈞璨哥喜歡她,也煩他突如其來的脾氣,將她獨自留在這裡,她討厭「一個人」、憎惡「一個人」,她想要牽著他的手,不愛一個人。
風吹開劉海,發間的玫瑰花香飄散,再加點油,希壬哥會慢慢喜歡她嗎?
魯鈍的點點看不見希壬的心,而希壬被她的笨弄得很悶,他們都不喜歡三角關係,卻沒想過,他們從來都不是三角,只是單單純純的直線。
她對他,是什麼心態?妹妹對大哥哥?
他的女友滿街跑,說不定湊在一處,還能湊出親戚關係,身邊那麼多女子環繞,照理說,他對女人的心理應該很清晰,只是,罵他懶吧,他連交往中的女人都懶得費心機。
所以他不知道女人和男人的差別在哪裡,也因此,點點的心情,他永遠抓不住。
點點黏他的次數比黏鈞璨多,可她說一見鍾情注定了她和鈞璨的命運。
點點有心事只會告訴他,可她說愛鈞璨比愛任何男人多。
點點在他床上睡得安適甜美,她抱他、親他,說他的懷裡是最讓她心安的避風港。可她居然捨棄避風港,想嫁給鈞璨——一個連讓她開心都懶惰的男人。
點點問希壬,男人女人的飯要怎麼炒?他說,可以無條件親身指導,她笑紅了臉說,不行,鈞璨才是她的實驗對象。
試問,當女人嘴巴和行為表現分歧時,你該相信她的語言或肢體動作?
希壬猶豫很久,決定相信她的語言,因為他相信,點點太笨,笨到連說謊都不會。
最後,他下定論——她喜歡自己,卻愛鈞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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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兩個月,二奶奶心臟病發作次數密集,出院入院,弄得人仰馬翻,而這個月,二奶奶幾乎沒離開過醫院了。
這事在全家人心底埋下隱憂,家人和二奶奶自己都明白,時間不多了。
半夜,點點自惡夢中驚醒,直覺地,赤腳往希壬房間走去。
沒敲門,她打開門往裡走,這是她的習慣,就像希壬為了她不時大駕光臨,習慣不鎖門一般。
「怎麼了?做夢?」希壬還在忙,推開椅子迎向她。
「對。」
她二話不說投入希壬懷裡,抱他緊緊。
回抱她,親親她的頭髮和額頭,他淺笑問:「這回,餓得很凶嗎?」
點點的夢幾乎和食物有關,她說讓爺爺奶奶收養之前,從沒吃飽過,對於童年的唯一印象是飢餓,「餓夢」追了她很多年才停止,而在奶奶為她量身打造的減肥計畫問,惡夢重回。
為了不讓她被惡夢嚇醒,他刻意在睡前餵飽她,但成效不大,他想,也許飢餓早已深入她的潛意識。
點點在他胸口處啜泣,希壬的心情也糟,莫名心慌襲上,跳不停的眼皮,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
「我去替你煮東西吃?」他揉揉她的發,低身,對她說。
「我不是夢見肚子餓。」她抬頭,可憐兮兮。
「那你夢見什麼?」
「我夢見二奶奶跟我說再見。」喉嚨哽咽,她索性放聲大哭。
奶奶的病也讓點點焦慮?
加了力道擁抱她,他在她頭頂歎氣,時間真的到了嗎?這一天,他等過很久,久到以為永遠不會來臨,可這回……隱約心驚。
「我叫二奶奶別走,她只是笑著,越飄越遠。」夢境太真實,真實得她恐慌。
眼皮又跳幾下,她的夢和他的心焦一樣無解。
「希壬哥,二奶奶要我轉告你,幫幫爺爺,別和他針鋒相對,爺爺很老了……希壬哥,我們去醫院看二奶奶好不好?」
「太晚了,醫院謝絕訪客,明天一大早,我帶你去。」
「一大早嗎?」
「對,你醒來,我們就出發。」
「好。」
「現在好好睡覺,才有精神照顧奶奶。」希壬打橫抱起她,將她放在床上,他躺到她身邊,拉高棉被,蓋起兩人。
點點在棉被底下找到希壬的手,握住,拉到胸口處,抱緊。
「明天,我要說很多冷笑話給二奶奶聽。」她側臉對他說。
「好。」
「我要帶蘋果給她。」
「好。」
「二奶奶想聽鄧麗君的歌,我不知道誰是鄧麗君,你陪我去買CD。」
「好。」都好,只要她和奶奶開心,做什麼都行。
「希壬哥……」
「什麼?」
「我希望二奶奶健康,希望你快樂,希望永遠和你在一起,不要分開。」
「好。」他輕輕拉開嘴唇,在漆黑的夜裡,他喜歡她的「希望」。
「記不記得你第一次對我好?」
「不記得了。」他對她好過無數回合,怎記得哪個是第一次。
「你給我一條香蕉。」
給她香蕉,有嗎?
噢!想起來了,他覺得香蕉是種猥褻曖昧的食物,從來不碰,那天姑姑給了他一條,他不好意思丟掉,點點從身邊走過,想也沒想,他把香蕉丟給她,反正她是家裡的大型廚餘桶,吞再多垃圾也不擔心飽和。
「嗯。」希壬偷笑,頭低低,把額頭和她的靠在一起。
奇怪吧,她進屋,不過短短幾分鐘,竟將他整夜的心神不寧鎮壓,原來她的體重拿來壓人、鎮定神經都好用。
「我捨不得吃,順手放在椅子上,要去找紙盒來包裝。」
捨不得吃?怎麼可能?那是食物、是她最匱乏的東西,她怎會想裝紙盒卻不裝進肚子裡?
因為那是他送的?小小感動湧上,她在乎他,他明瞭。
「等我找到紙盒回客廳時,看見何嬸的大屁股正壓在香蕉身體上,啊!我尖叫、她也尖叫……」再想到那刻,點點仍忍不住想笑。
可憐的香蕉,願它安息。希壬大笑。
「我哭喪臉,拿來針線,縫了快一個小時,才把香蕉縫回原樣。」
還能縫回原樣?她太厲害。
「說實話,沒有完全變成原來的樣子,還差一點點。」她捏起拇指食指,做出「一小點」。
「幹嘛縫,為什麼不扔掉?」
只有笨蛋才會縫香蕉,希壬彎彎手肘,將笨蛋摟進懷間。
「怎麼可以,那是你送給我的!李叔幫香蕉上了厚厚的亮光漆,我把它放在化妝台上,現在還很漂亮呢。」
不過是一條香蕉,但她的針線情讓他感動莫名。
「希壬哥……」
「嗯。」他喜歡她輕喚希壬哥。
「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知道。」也知道她的喜歡和愛不一樣。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點點說得真誠。
「我知道。」也知道她很笨,笨到不懂婚姻會把她和另一個男人綁在一起,屆時,她不能「一直陪在他身邊」。
「你傷心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努力安慰你。」
「好。」
「你孤單的時候,一定要找我,我會抱住你,讓你知道我也有肩膀。」
「好。」
她想當他的依靠?希壬淺淺笑開,夠了,這樣就好。
「你掉眼淚的時候,不要害羞,我有很多香水面紙可以送給你。」
「好。」
「如果、如果……」她躊躇。
「如果什麼?」
「如果二奶奶不能陪你了,你要記得,我在這裡。」終於,憋了整晚的話,讓她說出口。
他聽懂她的憂心,微笑,他趴到她身上,把頭埋進她頸間,緊緊擁抱。
無預警地,門被推開,奶奶闖進來。
「希壬,快到醫院去,你奶奶情況危急……」
但當她看見床上擁抱的兩人時,銜接的話斷掉,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