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德突然站起來,在她面前單膝跪下,手按在她的手上,毫不迴避地迎視著她的目光。坦誠,無偽,無畏。
「菲雨夫人,我以我的生命發誓,永遠不會再讓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傷害樂雅一根寒毛。」
菲雨盯著他半晌。驀地,一抹笑容躍上嘴角,她傾身擁抱女婿。
「那麼,歡迎加入這個家族,親愛的霍德。」
他的心,自此被岳母的堅毅勇敢收服。
菲雨夫人不是講場面話而已,此後她便真心地對待著這個半子,兩家往來頻繁。
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女人,他,即使隨著妻子搬回勒裡西斯,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踏進阿比塞爾府邸半步。
不過或許有菲雨夫人居中協調是好事,起碼他今天能找來這位心不甘情不願的妻舅就是好處之一
接下來他要說的這件事情太過重要,如果再加上籌備期,霍德不認為自己還有太多時間可以拖下去。
放眼身旁所有的人裡面,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兩個妻舅是最好的人選,他只需要決定要找哪一個人合作而已。而他選擇了眼前的這個。
「等你聽完之後,我相信你也會非常、非常想要幫助我。」
霍德微微一笑,然後把這陣子以來的難題輕鬆愉快地丟了出來。
隨著他的話講完,書房裡陷入沉默。
還是沉默。
沉默。
繼續沉默。
然後——
「你是在告訴我,加那手中有一顆核子彈頭?」他的妻舅猛然爆發出來!
嗯,有反應就好。
霍德兩手指尖輕觸為塔狀,優閒地放置在紅木書桌上。
「更確切的說法,是一顆經過改裝,既輕便可攜,又可以輕易引爆的鈽制核子彈頭。」
「而那顆核子彈頭正在勒裡西斯?」
「沒錯。」
「而且還下落不明?」
「大致來說是這樣。」
妻舅重重靠回椅背裡,兩手盤起來,瞇緊的黑眸裡射出火爆的神色。
唉,唉,阿比塞爾生的兩個兒子實在跟他長得太像,害霍德有一種好像被阿比塞爾瞪的感覺。
「你再給我重頭說一遍!」妻舅命令。
霍德很樂意從命。
「我是在六年前發現這件事的。當時加那已經對我有所警覺,擔心我有朝一日會踢掉他取而代之——不能不說他在這一點還算敏銳。他一直在暗地裡吸收一些忠於他的新人,並且私下取得武器,但是都被我派人暗中阻擾了。
「你知道,我要養一大群人也是很不容易的,所以除了搞搞投資,私底下也接一些『 生意』 ……」
「我對你那些骯髒事不感興趣!」軍火走私就是軍火走私,還說得這麼美化。霍德不以為性。
「通常這些生意都是由我一手籌劃的。可是有一次,我們替一群巴基斯坦組織走私武器的時候,接頭的人被他們內部窩裡反幹掉了,突然我們手上就多了一批無主的武器。
「那批武器暫時由我安排的人藏在一個秘密的地點,準備有人出面來將它贖回去。不得不承認,加那還是有他一點小門道。半年後,當我們要將那批武器送回去的時候,有人呈報上來,裡面少了一顆核子彈頭。」
「加那的人摸去了?」
「沒錯。」
「而你沒有試圖將它找回來?」如果可能的話,他的妻舅應該會徒手把他的喉嚨撕碎。
「我試過了。相信我,而且試了很多方法!可是加那獨獨在那一次腦筋靈光了起來,他找來一個黑市的科學家,將那個核彈頭取出來,改裝成非常輕巧易於攜帶的外型——據我從那位科學家口中『友善詢問』出來的答案,它的外型不超過四十公分見方,可以輕易地放在任何容器裡,由一個人獨力攜帶,而且已經被改裝成可以手動或遙控輸入密碼引爆。」
「然後呢?」他的妻舅臉色鐵青。
「我最後一次知道那顆鈽彈的行蹤是,它被走私進勒裡西斯了。」自曝其短的感覺真不好,不過現在也顧不得這些了。
他的妻舅一串精采絕倫的咒罵。
霍德難得沒脾氣地聽完了。
「那是在五年半以前的事——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容忍加那這麼久?因為那顆彈頭的下落只有加那知道,誰知道這個狂人發起神經來會做什麼事,在沒有找到它之前,我不敢動他一根寒毛。」
「加那人呢?」他的妻舅殺意十足。
「宰了。」霍德謙虛地承認。
他的妻舅眼一瞇,眼看又是另一波咒罵,霍德伸出一根修長的食指阻止他。
「我既然敢動他,當然就是因為我知道那顆彈頭如今也不在加那手上了。」他的妻舅不敢置信地瞄他一眼。這等於是加那的保身之物,他可能那麼輕易地送人嗎?
「後來我才搞懂,原來加那在拿到彈頭的第二年,他底下有人黑吃黑,又把那顆彈頭搞丟了。這些年來他一直瞞著我,讓我以為他還持有那顆彈頭,其實他也一直暗中在派人尋找那顆彈頭的下落。」
「你們這些人是白癡嗎?一顆核子彈頭可以這樣一而再,再而三丟了又丟、丟了再丟嗎?」他的妻舅毫不容情地縵罵。
「我已經告訴你了,它被改裝得相當輕便,就算一個女人或小孩也可以很輕易地把它放在一個不起眼的包包裡偷走。」霍德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評論。
坐在他對面的男人很想殺了他。
「你確定那顆彈頭還在勒裡西斯?」
「非常確定。」
「而你完全不曉得那顆核子彈頭在哪裡?」
想到有一顆核彈頭就在他的國家裡,而且由某個居心叵測的人把持著,妻舅背心出了一身冷汗,坐立難安。
「你的運氣很好,我最近有了那顆彈頭的下落了。」霍德拿起旁邊被忽略了許久的咖啡,啜了一口。
「在哪裡?」妻舅像吐釘子似地吐出來。
霍德先喝了兩口,嘔了嘔嘴,對變冷的咖啡滋味不怎麼滿意,不過還是耐心地把它喝完,然後把空杯子放下來,兩手繼續交迭回原樣。
「加那有一個女兒。」
加那有一個女兒?
他突然天外飛來這一句,妻舅迅速做出反應。
「彈頭是被他女兒偷走的?」
「是。」
「你知道他女兒現在在哪裡?」
「非常清楚。」
「那你他媽的為什麼不……」講到這裡,妻舅頓了一下。他不確定讓「霍德」把彈頭弄回「霍德」的手裡,會是個好主意。
「我想也是。」霍德的白牙一閃,很清楚他的妻舅在想什麼。「你們應該不會喜歡那顆彈頭落回我手裡。不過,要我出面把它弄回來也確實有一點難度,所以!你以為我為什麼找上你?」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他的妻舅神色陰晴不定。
「我也是在幾年前才知道加那有一個女兒。似乎是有一年加那強暴了某個部族的女人,生下了這個女兒。天生重男輕女的他對這個女兒完全不重視,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到了很後來才知道她的存在。
「加那平時從來不關心她們,那個女孩子十四歲那年,母親死了,她的族人又容不下出身不正的她,她不得不投靠自己的父親。
「那個女孩子倒也有一點心計。加那有個得力助手叫『索達』,專門幫他處理這些不敢讓我知道的事。那女孩在十九歲那年姘上了索達,成為他的情婦。據說索達對她相當迷戀。我想,她應該就是在這段期間知道了核彈頭的存在!最後,她搞了一招黑吃黑,把那顆彈頭帶走,自己也跟著消失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妻舅冷冷地問。
「四年前。」
「那個女人幾歲了?叫什麼名字?有沒有近照?」
「二十四歲,長得還可以,叫米亞。」霍德從左邊的抽屜裡翻出一個檔案夾,丟到妻舅面前,妻舅立刻拿起來。「索達弄丟了這麼重要的東西,加那當然氣個半死,不過大概是身邊沒有多少可用之人,加那倒是沒立刻對他下殺手。
「加那死後,舊勢力被索達接收。這些年來他的人在找她,我的人在找她,那個巴基斯坦組織也在找她。她東躲西藏了四年,可以說是一隻受驚的老鼠,寢食難安。
「她很聰明,從來不在同一個地方待超過三個月。她盡量在一些比較蠻荒、不太需要用到信用卡或現代科技的地方打臨時工,不跟任何人深交,所以我竟然也無法完全掌握她的行蹤。每次一有人發現她的所在,等我的手下趕過去,她已經消失了。」
這也可以看出,那個改裝的核子彈頭必然是真正很容易攜帶和隱藏,否則一個弱女子不可能帶著它躲了這麼久。妻舅下顎一硬。
「不曉得是她終於累了鬆懈了,或是從哪個管道聽到加那已死,以為自己可以稍稍放心,總之,我在不久前終於掌握到她的行蹤。」
妻舅慢慢地將檔案中的每一頁都細細讀過,最後,停在一張照片上-
這張照片拍得有些模糊。照片中人微側著臉,看著左方,頭上包著一頭部落婦女常見的頭巾,下方鬆鬆地繞在脖子處,只露出一張素淨的臉龐。鼻頭因為陽光曝曬而略顯發紅,雙頰也被曬得泛紅,一張臉上沒有太大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