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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陳毓華

  「那我也得問問伯父伯母願不願意要我?!有爹和娘嗎?這是她從來沒想過的事。

  「那就先這麼說定了,我先回去和爹、娘、你嫂子說一聲。」他迫不及待想把這消息帶回家。

  「我等大哥的好消息!」炎成拍拍她的肩回去了。

  西太靜也沒能閒著,人手、採買、貨物,鉅細廉遺要準備,一艚船出去遙遠的海域,不知道有什麼變故。

  吃虧的情況下回來,當然,要是能嫌錢,那就更好了。

  子是她每天忙得連湛天動的面都見不著。

  可她見不著他,昆叔卻是每日不忘回府做會報,所以無論她做了什麼,大當家沒有不知道的,也許她不在他的眼皮子下面晃、招他生氣,他的心情還會比較好一點呢。萬事都具備以後,已經是六月了。

  三艘大桅商船在晴朗無雲的某一日,從揚州港口出發,乘風破浪,迎向不可知的未來。

  至於背著手,單獨佇立在高樓的湛天動,遠眺百船待發的港口,水色淼淼,三艘漆有「湛」字的大商船依序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依舊站得腰桿挺直,衣袂飄飄,風梳理不來他鬢邊的長髮,所以狂妄的將它弄亂,一如他的心。

  放她自己去飛,那只雛鳥會乖乖的、安全的飛回巢裡吧——

  第十章  請來貴客到揚州(1)

  不是花事正盛的陽春三月,因為纏綿的雨,掃了行人的遊興,小秦淮河沿岸兩旁的街肆歌館幽靜不少,畫舫經過,如同看見一片靜默的幽景。

  城內水道縱橫,戴著笠帽蓑衣、撐篙划船的舟女船夫把小烏篷泊在家家戶戶後宅的小碼頭上,希望天晴後,看能不能或多或少攬些生意。

  畫舫穿橋而過,細密的雨簾遮去了如煙的岸柳,鹽商林園中,各色鮮妍的花丼林木伸出牆角簷頂,看似不張揚,但不經意回眸,人就裹在香氣裡。

  沿河住戶枕河而居,單門獨院,粉牆黛」和河水相映成趣。

  而此時應該在府中處理公事的湛天動,歪在精緻畫舫的軟榻上,几案上有剛沏上的香茗,琺琅彩瓷孔雀碗裝著黑菱、橄欖、紫葡萄、合歡果等水果。

  一旁除了煮茶童子搨著紅泥小火爐,別無閒雜人。

  他瞇著眼看半煮沸的水冒著裊裊水氣,蒸騰混入煙雨的空氣裡,瞬間不見。人跟這煙霧有什麼兩樣?丟入海裡,就好像丟掉了。

  他手裡拎著一張紙頭,那是西太靜捎回來的信。

  令他不滿的是,都兩個月過去了,總共就收到兩封信,一封簡短的寫著「平安抵達」四個字,這一封,昨日收到,一樣四個字——「轉往他國」。

  也就是說,她還沒打算回來。

  這陽奉陰違的傢伙!

  明面上確實給他信了,可六十天裡就只得到八個字。

  他好不習慣,身邊少了個奉茶倒水傳飯研墨的小廝,換了一個又一個,就沒一個看得順眼的。

  他壓根忘記自己以前身邊也沒放過誰,卻自從西太靜以後,眼前沒人不習慣,多個人也不習慣,無論換再多的人來,那身形,那輪廓,那模樣,都不是那個丫頭,一窩邪火沒處去,看那童子也不順眼,可那童子卻是乖覺,一發現主子的氣場不對,垂眉低頭的退到湛天動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湛天動又重新把信紙放到眼前。

  她的字不帶女子的秀麗溫婉,又不似男人的鐵畫銀鉤,而是帶著屬於她自己的筋骨,每個字在捺和鉤的地方,筆劃特別重,這是別人學也學不來,屬於她自己的字。

  「主子。」水出現在前頭。

  「什麼事?」湛天動不動聲色的將那紙張放進胸口處。

  「京裡有飛鴿傳書,請主子過目。」兩個月前,他發現主子開始認字,從一開始的大發脾氣,指天畫地大罵發明文字的人,到咬牙切齒,拗斷了數十枝珍貴的狼毫筆,至今,還是會丟得滿地的紙,不過,主子「閉關」有成,一般書信往來已經能看個大概,進步的速度,連二當家都嘖嘖稱奇。那書信上封著火漆,湛天動接過來,破壞漆印,拆開信封,拿出信紙,第一行字便叫他挺起腰桿,深邃的眼眸竟掠過無法置信和一股凌厲的銳芒。

  他抬頭望向水。「搜集這消息的人可信度如何?」

  「回主子,京中分壇主派出去的這探子,是這行業裡最頂尖的,做事會再三求證,為人膽大心細,絕少出錯。主子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

  「這上面寫著,已經去世的西府老爺有嫡子嫡女一對龍鳳胎,這事,外界聞所未聞。」世間人皆知京城西府只有一個嫡子,那便是西太尹。

  「孿生姐弟?還是兄妹?」

  「是姐弟。」主子這些日子一直注意著西府的動靜,水也多少知道西府那點子事。

  湛天動沒有回應,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

  「那探子好本事,找著了龍鳳胎的奶娘,那奶娘親口證實,當年西夫人的確產下一兒一女。」

  「龍鳳胎是天大的喜事,為什麼對外聲稱鳳胎天折了?」

  「因為龍胎還沒出月子便被診斷出來眼睛無法視物,遍訪名醫無效。」瞎子,就等於是棄子,在任何家庭,沒有生產力的人都是無用的。

  可西玄是什麼人,他政商關係良好,太尹行可以排得上是京中十大商行之一,他怎麼可能讓自己後繼無人?

  但兒子既然眼睛瞎了,能撐起西府太尹行的家業嗎?

  當然不能。

  那麼,他見過、知道的那個太尹行年輕當家又是誰?

  湛天動的心滾起了千層浪,一波比一波更加洶湧。莫非是那個女兒……女扮男裝?

  可能嗎?他最近受女扮男裝的西太靜影響,滿腦子都是這些怪誕的聯想,這裡面疑竇重重……慢著!西太靜、西太尹?他不是沒想過這兩人的關聯,不過當時不曾深入去細想,只是,天下有這麼不合理的事情嗎?

  他兩手相疊放在膝上,閉眼靠向椅背,一張臉色沉靜得嚇人,一句話都沒再開口。水知道他在沉思,不敢打擾,不著痕跡的退到他身側。

  接著,湛天動猛然一震,想到一件有點久又不太久的事情,他霍然起身,只覺喉嚨裡發乾,腦子裡嗡嗡聲不絕。

  他氣湧丹田,身子凌空飛起,在朦朧的雨霧中猶如一隻鷹,先是在船舷上一點,隨後藉力飛向離他最近的枕河小樓屋頂。

  水見狀,尾隨而去,也是瞬間不見。

  湛天動直奔自家府中,他飛簷走壁,省卻那些彎彎繞繞,直到西太靜住的縹渺樓。藏在暗處的府中護院頭子警覺有人,卻赫然發現是自家主子,個個面面相覷。

  湛天動也知道他太過心急,驚動了府中護院,輕輕一彈指,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護院,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穿窗而入,落在二樓,西太靜的臥房。

  這臥房經過西太靜大力清空,已經少了當日的錦帶銀鉤、綺麗滿室,湛天動無暇細看,環顧四周,在三面九幅青竹繪有牡丹的湘簾高案下,發現一個牌位。

  他大步流星走近,跳過祖妣那一行,看見了牌位上寫著「顯考西公諱玄君」字樣。他凝住不動,眸裡,是不見底的風暴在旋轉。

  一個眼瞎的西太尹,一個牌位上的西玄,那麼,住在縹緲樓裡的西太靜……她堅強剛毅,能審時度勢,聰慧靈巧,這些,和那個不識字、懦弱溫馴的錦娘判若兩人。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這縹渺樓裡的西太靜究竟又是誰?

  有些人在心底從來沒忘記,有些事,有些夢,還找不到謎底——「水。」

  「屬下在。」

  「那個眼睛瞎了的西府嫡子還活著吧?」他斂睫,再睜眼,不見底的黑已經變回清明,可余漾著的是他不敢去准「的微微波瀾。

  「探子說西府的深宅裡,的確有這麼個人。」

  「我要見他,最遲二十天我要見到人。」他頓了下,想到如果那個養在「深閨」裡的西太尹是西太靜的弟弟……「別傷了他。」

  「是。」揚州城和京城相距千里遠,主子真的是考驗他的能力了。

  「叫風、林、火分頭去查當年曾與西府當家「西太尹」有過契約書信往來的貨行商家,我要他的親筆字跡。」

  「事隔多年,太尹行幾年前又已經換了當家,這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居然要隱在暗處的風、林、火出動,主子是認真的了。

  「就算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屬下遵命。」

  水倏來忽往,西太靜的房裡剩下湛天動一個人。

  方纔他一心想確定自己的揣測,如今定下心來往四週一看——房裡最顯眼的,是一整塊羊脂白玉透雕的漕運盛景屏風,各式大船高桅爭道,上有栩栩如生的縴夫、漕船。河道支流處,有著靠著河岸洗滌的婦女、戲鬧的小兒、眼眉生動的眾生,不得不佩服她的好眼光,這座屏風價值連城,居然被她一眼挑中。

  簡單優雅的紅木大床,荷花草葉紋的五斗櫃,八角高架上放著的不是切花,紫地粉彩盆栽裡乍看什麼都沒有,走近端詳,卻發現泥土冒著嫩嫩的小芽,看不出是什麼,他戳了戳土,還帶著濕,顯然那個叫春水的丫頭還算盡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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