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春水的臉上開出花來,「如果我爹娘知道我能住上這樣的房子,不知道會多替我開心?」自己能吃好住好卻無法和去世的父母分享,不免失落。
「只要你過得好,你在天上的爹娘也會替你高興的。」春水這一喳呼,不免讓西太靜想起西府裡的弟弟,心中一片黯然。
「謝謝哥,每次都讓你安慰我。」春水很快打起精神。
「我們是自己人你忘了?」
「春水知道,我以後不會再說了。」
看她點頭,春水便高高興興的出門,四處探索勘查去了。
西太靜環顧四周,不得不說娉婷是個能幹的管事,也才多少時間,她便能讓人整理出看似精心打點的房子,就算湛天動不在家,這宅子裡都會是安然妥貼的吧。
她的心平靜如常,應該說,那天湛天動沒有將她和春水趕下船,又給她們安排這樣的住處,她的心就安了一半,另外一半,就得看她自己了。她要是表現得好,這裡就是可以讓自己強大的地方,要是表現不好,漕幫不養不做事的人,被掃地出門是早晚的事。
所以,她不會有像春水那般激越的情緒。
屋子裝飾得再如何好,都不是她的家,她早已經沒有家了。
沒有家的人,只要有瓦可遮頭,到哪都是住處,卻無法稱之為「家」了。歪在軟榻上,她正想閉眼休息,卻聽見外面有人喚她——
第八章 狐狸商女(1)
「小兄弟,大當家的有請。」
「謝謝這位大哥,請先走一步,我馬上就來。」西太靜捏捏鼻樑,好你個湛天動,連悲秋傷春的時間也不給她。
她該謝他,還是罵他?
看了下衣服沒有不整,她快步走出房門,知會了正從耳房過來的春水,便疾步往正廳而去。
方纔經過的路雖然複雜,卻也難不倒她,來時,她已經將沿途的路線記在腦子裡,也因此,她沒有花太多時間便來到正廳。
「大當家,您叫我?」
湛天動眉毛未動一分,只望著她,這是多麼奇怪的一件事,她那不動如山、清靜自若的眼神和他記憶裡的那個人一樣。可是他不喜歡她這樣的表情,讓人覺得自己不懂她,好像也沒有誰能走進她的心,這讓他心裡發慌。
「您喚小的,有什麼差遣?」他那兩隻火眼金睛盯得她全身發毛。
「你不是急著想取信於我?我這是在給你機會。」她看起來精神不若剛剛的好,之前身上有傷,這些天還沒調理好嗎?不是讓老二給她送傷藥和參茶去了?都補到狗身上去了嗎?
「是。」她垂睫,聲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冷冷淡淡,按著規矩來,絕不多獻一點慇勤。
林昆蹙了下白眉。是個少年?雖然年紀看起來不大,但眉宇有股出塵氣質,高雅不俗,靜靜站著的確會令人錯眼。
可是,怎麼會是個男的?
會讓動兒注意的人不應該是個女子才對?他都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
之前那西府當家的,因為距離遠,雖知道動兒心中有那麼個懸念,他還真不怎麼放心上,可這個……也是個男的啊!
養小倌這種事在高官富賈中並不少見,但都在暗地,明面上全是正人君子,他萬萬想不到湛天動也喜歡變童小倌。
林昆覺得全身力氣一下被抽光,好像老了十歲。
湛天動完全不知道林昆心裡的天人交戰,他對著西太靜說道:「這是昆叔,往後他出門談生意,你就跟著。」
「昆叔好,小的叫西太靜,昆叔叫我小靜、阿靜都可以。」她轉頭見禮。
「你走近點,老夫瞧瞧。」林昆一雙眼仍瞧著西太靜。
她聽話的走近,停在三步以外。
他的眼像要把她看清楚似的,一眨也不眨,話語漸漸的泛起一抹意有所指。「難怪得往府裡放,要是放在幫裡會出事的。」被林昆這樣上上下下打量,西太靜也不惱,她穿著男裝,這老者卻能看出來她是女子,可見他的確有一套。
「你要我把你當姑娘看?還是爺?」
「您說呢?」
「會叫的狗才是狗,會辦事的人我才用,老夫不在乎你是姑娘還是爺。」
「謝謝昆叔。」西太靜抿出一抹笑。
「哼,我答應用你了嗎?」
「我不是狗,我不會叫,但是跑腿我行,辦事我能,我不會扯您後腿的。」林昆又多看了她一眼,這娃兒是個反應快的,眼睛不閃不躲,晶亮有神,看起來的確招人喜歡,剛剛,他還真是白擔心了。
「不怕拋頭露面?」
「人生除了生死無大事。」
「好好好,老夫欣賞你的人生除了生死無大事!」放下心裡的大石頭,已經無事,林昆便笑呵呵的走了。
湛天動眼覷西太靜嘴露笑意,有些不滿,想到她若是在外,面對的都是男人還如此,這一想,肚子裡就像吞了一隻蛤蟆那麼不舒坦。
「就這麼值得高興?將來吃了苦,回來不許喊累。」那口氣裡不自覺的偏袒自己都沒有感覺到。
「能嫌錢誰會不高興?包裡有錢腰桿直,哪裡不對了?」即便還無法單獨出去和人談生意,萬丈高樓平地起,她相信會找到機會的。
前進一步,那表示她離回家的路近了一點不是?
「你要在外面丟了我的臉,回來看我怎麼整治你。」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他就喜歡看她這副自信的臉龐,神采奕奕,像一朵開在朝陽下的花,看著她,心情都會為之一亮。
「你住在我湛府,就是我的人,名為小廝,月薪一弔錢半,至於你那個丫鬟去廚房打下手,天下哪有主子幹活、丫頭享受的事!」他對兩人的角色互換很不高興,之前不清楚也就算了,如今清楚兩人的底細,那麼誰該幹活就很清楚了。
「我並沒有把春水當成下人……你去調查我?」她想分辯,但馬上警覺到此事,一張小臉繃了起來。也是,像樣的人家都不會用來路不明的人,即便是家僕也多是世代傳承,關係盤根錯節,像京中有頭有臉的人家,貼身伺候的都是家生子的世僕,反觀外面買來的,無論再能幹優秀,都不會受到重用,何況她這種不知根底的人。
湛天動勢力大,這一路她看多了,官府漕司都要賣他情面,這也讓她看清,唯有漕幫是黑道、白道爪子都伸不到的地方,除了這裡,目前的她還真的無處可去。
對上他那犀利深邃的眼眸,她壓抑下心裡的氣憤,沒吭聲。
「還有什麼話要說?」他一直靜待她的反應。
「……沒有。」
「那就好。」憑良心說,湛天動不是一個好捉摸的男人,按理,她逃奴身份一旦被知道,只有被驅逐一條路可以走,可是他既沒有趕走她,也沒有深究她的逃跑原因,唯一氣了幾天,對她不理不踩,是因為知道她是個女子。
是人都會生氣,因為她從頭到尾的撒謊,謊話向來最傷人。
可她沒辦法對他解釋自己的苦衷。
他給她單獨的院落,多餘的丫鬟一個也沒給,是要讓她保有隱私,這麼大度的男人,是女人都會心動……好吧,他也不是全無缺點,平常愛找碴、愛罵她,但也很容易摸順他的毛……這算缺點嗎?
其實,她對他知道得也就這麼多……不,還有在水榭的時候,他脫下鞋子給她。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隨便把自己腳下的鞋子脫給一個女人穿,想到這,她的腳底彷彿還能感受到那大鞋裡的溫度,臉無法控制的熱起來。一個人對你好還是不好,如人飲水,很容易明瞭的,他對她似有好感,她知道。
怎麼說她兩世加起來的年紀早就超過三十歲,外表縱使青澀,內在卻擁有著成熟女子對感情的渴望和敏銳。
一想到這,她的心忽然跳了一下,她會不會不知不覺中對他的印象太好了?好得一顆心已經開始偏向他?
可是,她有什麼資格談情說愛?
前世的她在感情上完全是一張白紙,這一輩子,她也只能如此。
動情動心,只會害人害己。
她是什麼?
她是西太靜。
前面等著她的是還身陷在西府的弟弟、不明不白的仇人,現在的她連站穩自己的腳步都還不能,感情,是她最不需要的。
「你在想什麼?想得眉頭都打結了。」他一瞬也不瞬的瞧著她,瞧著她的臉色變來變去,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當一個男人除了對女子的外貌感興趣外,又開始想探索她內心的時候——湛天動不知道,自己對西太靜已經超過好奇和興趣了。
就算還弄不懂西太靜之於他是什麼,更別提自己的心意,但是他能確定的是,他放不下她。
對他來說,西太靜很複雜,一點都不簡單,而他,喜歡富有挑戰的事情,譬如,把江蘇幫這塊人人垂涎的肥肉放到自己碗裡面;譬如,西太靜。
「那院子還滿意嗎?缺了什麼去向娉婷要,她是府裡的管事,府中沒什麼人,她常常沒事做,所以不用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