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靜幾乎是立刻放下襦裙,把露出一根腳趾的那隻腳藏到另外一隻小腿後面。
他一定又要罵她不倫不類,不三不四,把他的臉都丟光了……也是啦,能跟在大當家身邊的,哪個不是光彩體面、走路有風,她的確是滿丟臉的。
「水。」湛天動叫。
「主子。」他隨傳隨到。
「把你的靴子脫下來。」
「呃?」就算主子要他的項上人頭,水也不會有二話,但……靴子?
湛天動輕輕瞥他一眼,水,脫了。很快兩隻白底皂靴就並排在西太靜眼前,她覷了湛天動一眼。
「看什麼看?換上。」他的聲音持續冷冽。
「我穿了水護衛的鞋,那他怎麼辦?」打赤腳怎麼保護主子?也不是不成,只是有點不雅難看」罷了。
「謝謝水大哥,我回去洗刷後,還您一雙乾淨的。」西太靜拿起水那不知道比她的腳丫子大上多少的靴子,正想套進去,已經完全無法歸納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的湛天動又喊停。
他脫下自己的海龍皮高底靴,兩腳大咧咧的踩在地上,「穿這雙。」為什麼會有人帶著一身殺氣,把簡單的三個字說得像「找死」?西太靜直覺這個時候什麼話都不要說最好,感覺上,這位行徑論異任性,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大當家,正處在一種他自己也不清楚、不明白、焦慮恍惚的狀況裡,外界一小點不該有的火花,都會讓他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瞧見西太靜兩隻腳都穿上自己的靴子,湛天動滿意的頷首。
方纔看見水的靴子,又瞧見西太靜可能比自己巴掌還要小的腳,他忽然心頭一把火蹭上來,現下,瞧著這小子的腳安安穩穩的放在自己的靴子裡,不是別人的,自從看到他到現在一顆無法安定的心熨貼的躺回胸腔裡,萬幸。
接著,他雙腳踩進水的靴子,取而代之,有點夾腳,不過算了,然後轉身就走。
「真抱歉,都是因為我。」西太靜覺得自己好像連累了水護衛。
「不會。」他僵硬的回答。他通常不會和主子以外的任何人說話,這已經是破例了。
「謝謝水大哥。」
「不客氣……你看起來不是太好?」他是練武之人,看出她那蒼白的臉不是正常的臉色。
「不要說,我今天已經給大當家添麻煩了,他要知道,一定又會生氣。」她支起兩隻食指擱在頭上,佯裝怪獸模樣。
這模樣逗得水怔了下,向來不去思考任何除了主子以外事情的腦子,忽地空白了。
「大當家的,可不可以等我一下?」她喊。
她還有事要請湛天動幫忙。
湛天動橫過來尋常人一看,絕對腳軟的一眼。
西太靜今日究竟吃了多少的殺人眼刀已經數不清了,多一把少一把沒差,也只能厚著臉皮硬著頭皮接了,不然還能怎樣?
「大當家……」
他那磨牙的樣子更像在磨刀。
「春水還在喜來酒樓附近的巷子裡,我答應會去接她。」湛天動兩條濃密的劍眉糾結在一起,向來喜怒不行於色的江蘇幫大當家居然歎了一口氣,不再看她,「叫人去接。」水應了聲是,去交代手下。
湛天動回船上的時候,後面跟著一條垂頭喪氣的小尾巴。
「大當家,你不是和人談事去,怎麼……你們倆是怎麼遇上的?」正在和水手喝酒吃肉的張渤用袖子抹了抹嘴,紅光滿面,一溜小跑過來,看見西太靜的模樣,目光都直了。
幾個蹲坐在甲板上的水手一臉不自在的站起來,齊齊喊了聲:「大當家!」眼光溜到西太靜身上,心裡同樣納悶,這姑娘,怎麼好熟的一張臉?
湛天動隨意點頭,逕自進了船艙。
張渤拉住西太靜。「小靜,你這是什麼打扮?」雖然怪好看的,不過,他也不是沒腦的X。「你惹惱了老大?」
「二當家的……」
「你別急,俺大哥心裡只要向著你,你就算殺人放火也是好的,他要覺得你不好,你說破天也沒用。」
「謝謝二當家。」她有氣無力,現下,不管湛天動是擰也好,看她順眼也罷,今天絕對不會太好過的。
「不過你下次別這麼穿了,害我都不知道該把手擱哪,彆扭!」想拍肩膀也不是,不拍,一隻手又不知往哪招呼。
「我知道。」看見她女子裝扮,張渤也沒什麼大驚小怪,沒有用怪異的眼光瞅她,為什麼她會覺得這些河上男兒比一些高門大戶眼界都寬闊呢?
「你被大當家嚇壞了啊?可憐一張臉白得像藕一樣。」
「我得趕緊跟上去,待會兒,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出來?」她乾笑。
「你犯了什麼事,這麼嚴重?」他沒見過大當家臉這麼黑,沒見過小靜這麼沒勁,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先進去了。」她揮揮手沒答,也進了船艙。
「俺去給你壯膽,俺待在門外,大當家要是真的罰你,你就喊俺。」他說著,要陪同西太靜一起。
「謝謝二當家,一人做事一人擔,我自己進去就好,不會有事的。」她婉拒了。
她揪著心進門時,湛天動提著圓桌上的茶壺正在倒茶,喝了一盞又一盞,最後乾脆整壺拿起來往嘴裡倒。
他從來就不是斯文人,那些個規矩、講究都是這些年日子好過了,一層一層套上來的。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無可厚非,但是多年的歷練也不是假的,他在涼水滑入喉嚨的同時,眼中的桀驁盡去,已然恢復一貫的冷清淡定。
西太靜垂首靜靜站著,等他出聲。
他回到酸枝木圈椅上坐下,深沉的眼盯著西太靜。
「你那麼讓我費神,我很不高興!」
「我很抱歉。」
「我不管你是男是女,說吧,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的目的很單純,只有一個,我有必須要實現的承諾,我有要守護的人,我得活下去。」她黛眉下是一雙不易馴服的眼神,靈動的表情變為沉靜清冷,彷彿這才是她最原始本來的面目。
湛天動微怔。「不是因為有所為而來?」
「遇見大當家,是無心。」
「為了承諾和守護,你從連家跑出來,成了逃奴?」
「逃了又如何?那不該是我的命運,我為什要去承擔?」她的前世,一生下來,命運就被別人安排好,沒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扮成男裝,願不願意扛起家中重擔,一生連真正屬於自己的名字都沒有,婚姻也遙遙無期,就算她竭盡全力的將權力金錢握在手中,不也只是希望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不要受人擺佈;然而,一到十五'六歲,怕因為身為女子的身份曝露,她又被逼得退居幕後,將打下來的江山拱手讓人,這一切的原因不是因為她的無能,而是因為她的性別才不被信任。
她不甘,但世道如此,她能如何?
這一世,依舊身不由己,只因為女子身份,要被當成送往迎來的饋贈對象,為了想要自由,偷偷摸摸,苟活如螻蟻,但看似露出一線曙光的未來,也可能因為他們的不願與女子為伍,又變成泡沫。
身為女子的不易,有誰會懂?!
湛天動心中不由讚歎。
真大膽又犀利,這世間有哪個人能這般坦蕩蕩,就算窮其一生多數的男人,也不敢有這種念頭想法。
第七章 坦白換得落腳處(1)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算一生會陷於被追逐的命運也不反悔?」
「不那麼做,我才會永生後悔,而且我相信只要我變得強大,擁有反擊的能力,到時候誰能欺負我?」她語氣堅定,眼神清湛如秋水,臉蛋光彩照人。
湛天動重新審視西太靜,上上下下打量,然而,他的目光卻無法撼動後者幾許。
他不得不為這小子的冷靜沉著和言語間的自信喝采。
這小子的眼裡有仇恨、自責與痛苦,還有一種急欲衝出牢籠的決心,他也看見了他的孤立無援。
讓人心疼。
他一直不想承認自己覺得這小子特別,尤其現在與自己面對面的他,臉上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那樣的決心在並不美艷的臉上,卻美得深入人心,無法否認,這小子吸引了他,無論「他!是男是女。
「那麼你想怎麼做?!
「商道。」她毫不遲疑。
「你在和我議商?」
「不錯。」
「憑什麼?」這小子的表情夠坦誠,但是只憑坦誠是做不來生意的。
「士農工商,商人向來為賤,但誰都不能否認,國家命脈,經濟與軍權並行,君主擁有權得以號令全國,你如果可以將九省漕!悉數收入囊中,漕河直水,從北到南播水迤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皆可串連,還禾宓包括海外行幫。如果人手有餘裕,海外風險雖然大,但絕對不失為一條路。
一條漕河上,官衙林立,文武交織,三教九流,盤根錯節,要能全部收歸己有,那不只是有潑天的富貴,而是無法想像的頂端了,如果能將橫水海域也盡歸自己所有,那與一個國家的王有什麼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