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有潔癖,那些大哥們不沐浴、不擦洗,那腳丫子每天臭烘烘的,熏得小的螺心,睡不著覺。」
「就這麼簡單?」
「不然能有其他的嗎?」
也不無可能,有的人的確對潔淨挑剔,連襪子都脫了才睡,再說,在船上幹活的人誰穿襪了?這小子模樣看起來就是個愛乾淨的,和那些蓬頭垢面的粗漢很不同。
「最後問你一件事。」
她連忙點頭。
「你說一個人死了,會不會記得活著的人?」他的聲音有些個不清不楚,幽遠了些。
西太靜只想趕快把他打發走,但,她也死過一次,以她的立場來說,死亡不是什麼值得傳授的好經驗,但是看他的眼神,又不像說笑,也不是閒得慌找她的碴,那麼專注看著她的他,嘴角堅毅抿著,冷硬的輪廓在隱約的光線下似乎柔和了不少。
雖然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她還是微微的失神了一下,之後將心比心的說道: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我的親人、我認識的人在用淚水送走我以後,很快把我忘掉,繼續他們的日子。」如果可以,她希望連淚水都不要有,而是帶著微笑送她走。
「為什麼?」湛天動沒聽過這種說法,也不是真心以為能從這小子這裡得到什麼,卻為了他的說法屏息了。
「活者為大,一直傷心痛苦,怎麼過日子?所以,我希望他們難過之後,要打起精神,更努力、更精彩的過自己的每一天。」
第五章 追兵出現(1)
天光大亮,面色端凝的湛天動對著一早就來回事的張渤道:「京裡那邊消息如何了?」
「大當家,那事已有線索,分點的李」親自帶人循線去查了。」
「叫他盯著,有進一步的消息,馬上送回來。」
「是。」就算不是很清楚大當家查那些陳年爛谷子事有什麼用,向來對湛天動唯命是從的張渤也不會多問。
「讓他進來吧。」湛天動移到備好飯的織錦圓桌上,桌布上擺了豆苗燴雙色刀魚、魚翅豆腐粥、野豬瓜繼、口蘑燒薺菜、雞蛋春餅、一碟杏仁糕,他夾起一塊魚肉吃著,在西太靜跨進門的當兒,眼睛眨也沒眨。
「吃了嗎?」
「呢,還未曾……大當家叫我來有事?」一早就讓人把她叫起來,她那個……她辛辛苦苦才找到的窩,以後住不了了,這個心腸腹黑、品格下流的惡霸,她哪裡得罪他了?他都沒看到春水看見她睡在那裡的表情有多精彩,她不過就是不願意和那些臭男人一起同床罷了,就算他們是香的,她也不要,所以,他有必要給她捅破嗎?
一想到今晚不知道要流落到哪去,她的心頭就一把火焰熊熊燃燒著。
「倒是老實,來人!」
「在。」外頭聲音宏亮。
「多備一副碗筷來。」
「是。」
西太靜可管不著他要做什麼,房裡靜悄悄的,只有湛天動偶爾動筷子的聲音,不一會兒,腳步聲響起,貼身護衛送進來一副碗筷。
「餓了?」湛天動放下牙箸。這麼一早就被他叫來,這小子那一盼惺忪的樣子,別說用飯,肯定人都還沒醒。
「氣都氣飽了!」
「嗯?」他濃眉略挑,深眸微昧。
西太靜被盯得腿肚子打顫,氣苦的堆笑。「回大當家的話,我不餓……一點都不餓,若是無事,容小的告退。」她都沒跟他計較自己的窩沒了,他還凶什麼凶?莫非,她昨晚說錯話了,所以他一早給她臉子看?
昨晚她為什麼不裝死算了?!還安慰他,接下來不知道你有幾天要熬,之前雖然累人,可日子過得飛快,這會兒要是被莫名其妙盯上,這是叫人不用活了嗎?
她得想法子離這位當家遠一點。
「我沒讓你走,不餓就站著。」剛剛在這小子臉上閃過的是不快嗎?
西太靜額頭冒汗,這是擺明著不讓她走?還是猶豫著怎麼處置她?她明明都說了,她睡在貨倉的角落是有苦衷的。小心的瞄了他一眼,只見他眼眸輕垂,修長的手仍舊夾著魚吃,看起來一大桌菜,他就喜歡那盤魚,是個偏食的。
看他半晌沒聲音,她也不敢再說要告退,那張冷靜過頭的臉,看起來實在比閻王還叫人渾身發毛,「小的……剛剛不覺得餓,現下……發現餓得很。」
「嗯?」湛天動重重哼了聲,居然掏了下耳朵。
這是假裝沒聽見嗎?
西太靜愣了一下,滅了不久的火氣又冒上來,小臉也跟著熱騰騰的漲紅,「大當家的,我餓了!」湛天動睞著她又是氣又是惱,又是想搨自己耳光,五花八門的表情,心想這小傢伙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
那個護衛又進來,在羅漢床的腳踏前擺了矮桌,湛天動隨便點了三個菜和魚翅豆腐粥,還有一盤她想都沒想到的杏仁糕。
甜點,她有多久沒吃過杏仁糕了?她最喜歡杏仁糕了。
她吃過最好吃的杏仁糕是一個東胡外商與她談生意時,聊到家鄉的杏仁糕,他說東胡人習慣從奶皮子中提取,經過一個夏天晾乾,然後將它放在鍋子裡煮,分離出上下兩層,上層黃色的是黃油,下層白色的叫酸油,用黃油加上杏仁等配料,就能做出最好吃的杏仁糕,他因為離鄉,帶著一塊裝著黃油的小羊肚子,食用的時候打開,依舊新鮮滋潤。
他還親自切開,挖了一塊黃油,讓她嘗嘗。
她笑著說味道獨特,想不到事後他讓人送來一整塊噴香的杏仁糕,後來,生意談成,他常笑說他的生意是用杏仁糕換來的。
想起以前,彷彿還是昨日,可昨日已遙遠……
變成錦娘後,雖然想吃什麼有什麼,心裡卻是極端複雜,既懸掛著太尹,又看不到自己的後路在哪,哪有心情品嚐什麼美味食物?到了後來混上船,窩窩頭還要省著吃,再來,體力活粗重,無論吃什麼,只求不要餓肚子就好,才能保持體力可以幹活,今天,居然看見久違了的甜點,令她一時感動得情難自己。她嘴饞的對那盤甜點流口水,雖然看似極力控制的樣子,卻不再需要人催促,很快的行禮謝過,一屁股在腳踏上坐下來,開始喝起稀飯。
湛天動忍笑連連,真難想像一盤甜點就能把這小子給收買了,可是看他那吃相,應該是餓慘了吧,偏偏舉箸夾菜嚼飯,都透著一股高門大戶出來的優雅從容,他,究竟什麼出身?
屋裡又是一片靜悄悄,一個忙著填飽肚皮,一個慢慢的喝起茶來。
西太靜很快把粥菜都橫掃乾淨,起身。「大當家,小的想把糕點帶回去慢慢吃。」
「既然賞給你了,隨你。」看他剛剛兩眼放光的樣子,居然忍得住?
「謝謝這位大哥!」她轉向護衛要了一張油紙,將杏仁糕小心翼翼包起來,放入袖子裡,臉上一片欣喜。
「往後,我吃什麼,你跟著吃什麼。」湛天動不動聲色看著她。
「從今日開始,你只要在門上待著,沒有我的召喚,不許進來,以後就睡在外間。」
「擺設嗎?」只讓她顧門,還有外間可以睡,她熱血一下衝上頭頂。
「你覺得你長得像花瓶、傢俱,有那麼值錢嗎?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擺設?看這小子行為舉止,就算聽那些船工說葷段子也不會臉紅,動作言談坐沒坐相、站沒站樣,人呢,隨便到沒大沒小、不分尊卑的地步,那模樣,男生女相,小胳膊、小臉蛋、小腳趾頭……湛天動硬生生甩掉昨晚看見的景象,看著就給人錯覺,看了就鬧心。
偏生,看著覺得鬧心,卻牢牢的將他說過的話一字不漏記住。昨夜,這小子說話的樣子,誠心誠意,情真意摯,或許不知道那些話抹去了什麼,對他有什麼意義,但是,的確安慰了他心底不為人知的陰霾。
若非如此,他犯得著把一個來路不明、沒根沒底的人擺到跟前來,他樂意了嗎?「大當家教訓的是,小的太隨便了!」西太靜乖乖的挨罵。
「你別高興得太早,我知道你要到揚州依親,地頭一到,你就下船,我再也不想多看你一眼。」看著西太靜一下就低頭,那滿不在乎又帶股認真的氣質,讓他很悶。這小子有什麼好的,不過在船上相處了,段時日,難道因為這樣便有了感情?為了這種沒有價值的習慣,他做了多餘的事情了。
「小的一到地頭,一定馬上滾蛋,但無論如何,謝謝大當家!」她以從來沒有過的尊敬態度朝他躬身施禮,雙手放在膝上。
「多謝大當家替小的做的一切。」顧忌她微薄可憐的自尊,讓妹妹春水來喚她,而不是隨便指派」一個男人戳破她睡小貨倉的秘密;看著她在甲板上辛勞,給她安插一個他根本不需要的職位,知道她不願意和別人睡一個床位,甚至給了外間房,還給了跟他一樣的吃食待只是萍水相逢,他卻為罾了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