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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單飛雪

  「……」他果然閉嘴了。

  「……」美裡也不叫了。

  宮蔚南看她臉色越來越紅,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很蠢了。

  她問:「很幼稚嗎?」

  他瞄著她。「是很幼稚。」

  「你們都好幼稚!」

  喝?!哪來的天音?他們嚇得往發音處看——

  看見昆伯叼著煙,蹲在草堆,面前還放著吃了一半的便當。也不知道邊吃飯邊欣賞他們吵架多久了。

  昆伯懶洋洋地彈了彈煙灰,佈滿皺紋的老臉浮現笑意。「費小姐那一招教教我,卡什麼基?」玩心一起,他跳起來也喝啊蹲馬步,做發功姿勢。「啊!這樣,有效嗎?這很流行嗎?我要跟我孫女玩……」

  欲哭無淚,美裡瞪著昆伯,嘴角顫抖,講不出話。看老昆伯裝可愛,真想一槍斃了自己。剛剛她也對宮蔚南這樣喝啊嗎?嗚……

  宮蔚南也好不到哪去,他很窘,撇下美裡,急著離開現場。

  糗爆了,他老闆效,竟讓昆伯看見他跟個女人幼稚地在互掀瘡疤,亂吵架。他的過去,可是農場禁忌,沒人敢提,也沒人敢問他為什麼離婚。因為常擺臭臉,拒人千里外,少跟員工哈拉,築起超級防火牆,就是不想讓人靠近,走到內心去,會一不小心勾動他的情緒,探觸到他封閉住的傷口。可惡,太輕敵,低估了費小姐。

  他忽地停步,仰望被白千層鋪蓋的天空,凝視枝葉間閃爍的光影。他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歎息。費美裡竟然幾句話就攻破防火牆,撕開瘡疤,命中要害。

  仰望枝葉間點點的銀色閃光,他流汗,有些暈眩,心很浮躁,氣息紊亂,他麻麻地,又有點莫名興奮感。痛快吵過架後,怪哉,好像一下把心結扯開……像一個懷著的爛膿包,被針挑穿,以為會很痛,但怎麼這樣舒暢啊……

  費美裡、費美裡……宮蔚南呆住了,是什麼,逐漸甦醒,在體內蠢蠢欲動?

  當他正迷惘時,身後突然一聲喝啊,小腿劇痛,人往前撲倒在地。

  「哈哈哈、又被我踹了吧?」美裡追來突襲。

  宮蔚南雙手撐在地上,回瞪來人,看見頂著妹妹頭的費美裡,笑得很淘氣,踹過他的右腳,還停在半空示威,雙手比著武打架勢。

  「怎樣?還敢跟我吵嗎?」

  「……」氣餒啊,可惡,堂堂男子漢竟敗給一個妹妹頭。可是看她笑得那樣開心,輸的感覺還不賴嘛!

  「很好,很好。」他站起來,做個發威動作,作勢要追她。

  美裡呼吸一窒,轉身就跑,一直哈哈笑。

  大吵後,他們心中鬱結打開,忽都輕鬆起來,友誼伴隨莫名情愫,悄悄開始滋長……

  第六章

  美裡在農場的生活,好逍遙啊!

  連餐廳大廚對她好,知道她愛收集種子,每天都把料理時刮除的果菜種子,洗淨了送給她,於是她一抽屜都是處理好曬乾了的種子。拉開抽屜時,種子滾動,喀啦啦歡呼,彷彿吵著要她快點將它們種下。

  天晴時,鄭宇宙跟蘇飛雅要是在的話,大家吆喝一聲,去溪邊玩水。或有時,鄭宇宙忙著跟蘇飛雅擁抱大自然,享受兩人世界。宮蔚南就跟美裡,帶阿威去草坪放風箏。三個人,像一家人,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宮蔚南那張撲克臉,漸漸有了笑容,費美裡則胖了三公斤,容光煥發啊!

  因為想開農場,美裡常主動參與宮蔚南的工作,跟他和昆伯去果園,去菜圃去巡稻田。不管她問宮蔚南什麼,他都毫不藏私地告訴她,回去後,她就通通記在筆記本中。

  另一方面,她也透過網路聯繫,相中三處農地,和仲介書信往返討論農場地點。又學著該怎麼申請營業執照,準備要送件的相關資料……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有時看著宮蔚南,有時望著小阿威,美裡心底的內疚和罪惡感,逐日壯大起來。

  有一次,午夜起來上廁所,發現宮蔚南平日跟種苗商家叫貨的簿子,就擱在茶几上。她偷回房間,抄錄幾個重要資訊,那天,罪惡感壓得她呼吸困難,醒到天亮。

  美裡不明白啊,學著自私自我地積極實踐夢想,但為何心裡不舒坦?甚至常作惡夢,夢見宮蔚南跟她反目,罵她陰險卑鄙。

  唉,有時美裡恨自己爛好人個性,幹麼內疚呢?大家不都很自私的嗎?姊姊不也是對她這妹妹好自私?那為什麼她這麼容易有內疚感?頂多農場不要開在游翼附近就好了吧……這樣安撫自己,還是有罪惡感。

  結果,相中的土地,一直下不了手,弄到土地仲介翻臉。

  「妳到底有沒有要買啊?」

  我到底在猶豫什麼?

  午夜夢迴,美裡罵自己軟弱。究竟在掙扎什麼?難道真想一輩子當農場解說員?賴在這混到老?可怕是,她竟覺得那樣好像也不錯。

  但這不是她的農場,這不是屬於她的地方,見鬼的,為什麼這麼有歸屬感?住得太舒服?過得太逍遙了?

  星期一美裡休假,黃昏時,下山見了土地仲介,看過仲介給的土地資料,決定將農場開到遠一點的地方,避開游翼,她相中花蓮一處農地,請仲介議價。

  回來時,想到阿威,買了奶油蛋糕,還有麥當勞炸雞,到家後,跟阿威坐在屋前階梯,望著夕陽,吃得不亦樂乎,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怒吼——

  「我說過不要給他亂吃東西。」阿威嚇得捧著的蛋糕摔爛在地。

  美裡回身,看見宮蔚南鐵青的臉。「幹麼這麼凶嘛?小孩子偶爾吃吃炸雞蛋糕啦,巧克力糖啦,有這些東西才叫童年啊。」

  宮蔚南搶走炸雞,可樂沒收,蛋糕也收走。「要是讓我再看見妳讓他吃這種東西,妳就給我滾。」

  「喂,他才吃一點點,有那麼嚴重嗎?」

  「妳懂個屁!」他火大地吼:「搞清楚,他是我兒子不是妳的,混蛋!」他吼完,轉身進屋子。

  「什麼嘛,凶什麼凶。」美裡被他突然暴躁的口氣嚇到了。

  「阿姨,妳不要生我爸的氣,我不吃,我沒關係。」

  「奇怪了……」美裡問阿威:「他為什麼對你吃的東西這麼要求?難道你從沒吃過這些東西嗎?」還以為是在山上不方便買。

  阿威眨了眨眼睛。「因為那些是垃圾食物嘛,我爸爸喜歡我吃天然的健康的東西啊。」他笑笑地。「阿姨,妳不要氣他,其實我爸人很好,他好可愛的。」

  可愛?美裡失笑。「一點都不可愛,很專制,很難溝通。」虧她最近對他的印象好了點,沒想到骨子裡還是一樣啦,蠻橫無理的大沙豬。

  「真的,他很可愛,你們兩個很像。」

  「亂講,我們哪裡像了。」

  宮蔚南倚在後門邊,對著一株年老的白千層樹發呆。

  「我很過分嗎?」他問老樹。就像過去每一個寂寞時分,無人商量,總是對著老樹說話。「唉,你也覺得我太過分?」撫了撫粉白色樹皮,惹她生氣,他心焦如焚,忽然想起鄭宇宙常抱怨的——

  「農場經營得越來越好,你的個性卻越來越差。」

  鄭宇宙從不管事,只負責來玩。鄭宇宙有總裁爸爸撐腰,每天大可游手好閒,到處把妹,風花雪月。不像他,跟老父失和,又離婚帶著幼子,好不容易將農場經營好,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好怕失敗。壓力如影隨形,直到美裡闖入他的生活……

  「但我不能喜歡她,對吧?」宮蔚南憂愁地問老樹,老樹無言,只是沙沙地晃蕩著枝椅。

  「她不值得我信賴。」但是……怎麼心房失守?罵她幾句,心裡竟這麼難受。他知道美裡沒惡意,他知道美裡一定覺得他蠻橫無理,小題大作,但阿威是他的命啊……發脾氣後,他心裡不平靜,又拉不下臉道歉。

  宮蔚南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有機蔬果,做了三明治。想了想,又煮了咖啡,放在餐盤,拿到屋外。

  他猜他們被罵了心情一定很差,想藉親手做的食物,代替說不出口的歉意。可是,他們哪有心情差?不,他們早把他忘得老遠。

  一走出屋外,就看美裡和阿威,雙肘擱桌面,身俯在桌上,兩人嘰嘰喳喳討論,不知忙看什麼,看得好專注。

  宮蔚南好奇了,也湊過去看——

  原來他們正要畫畫。桌上十幾支色鉛筆,一個簡易的削鉛筆器,一張空白紙,上面落著削下的色鉛筆屑。一圈圈,齒狀色輪,有紅有藍有紫有黃色,他們就是在貪看這些削下的筆屑,還認真討論……

  「真的很漂亮。」美裡讚歎,捻起一圈藍的,在夕光中看。

  「我以前都沒注意,被妳說了才發現漂亮喔,我覺得粉紅色很炫!」小指頭,戳著粉紅圈圈。「這個讓我想到妳的爆炸頭。」

  「噗……」美裡哈哈笑。「真有夠丑喔,那時候阿姨一定中邪了,被鬼打到,才會想不開,把自己搞得像粉紅色貴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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