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渡撐起身,在她的面前盤坐,看著那一滴滴落下的淚,心裡不知怎麼的,突然有點羨慕她。
那是他從來不曾感受過的真摯情感。
第10章(2)
終於,阿渡歎了口氣。
「墨殤,」他輕喚了她一聲,道:「我在忘川河上載過他三次,每次他都會問我見到你了沒、你出現了沒有,他每結束一世,一定會向我打聽你的消息。」
聽見了他的話,墨殤難掩驚訝,她壓根兒沒想過,這兩個人居然在那麼久以前就已經相識了。
「那時,我和南門靖做了一個約定。他說,如果有哪一天,你們兩個在人間碰頭了,我一定要讓他想起前世的記憶。」
他的話,像把刀,割刨著她的心。
「不對、完全不對……這裡怎麼會這麼痛?」她捂著心口,抽抽噎噎的,「它不該會這麼痛的……小路明明就……」
突然,一隻手輕輕地搭上她的肩。
墨殤怔忡了下,回頭,發現是小路。
只見他伸手攤開了五指,掌心是那顆七彩墜子。她抬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小路露出了微笑,道:「這顆墜子,就是他割下來的那塊心頭肉。」
「欸?」她不解,「這不是我的……」
她話未說完,小路五指一攏,捏碎了它。
「你——」她瞠大眼,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七彩粉塵在空氣中纏繞出一道道絢爛虹光,正當她看得出神之際,突然一股劇疼直穿她的心窩,那感覺活像是心臟被人撕成了一片片。
她痛苦呻吟著,不停地用力呼吸、抽氣,卻仍是無法舒緩心口的痛楚。
那就是她的七情六慾嗎?她曾經捨棄的東西。
如果是這麼痛的東西,那她不要了。她直嚷著要小路收回去。
然而,小路只是冷冷地站在那兒,搖搖頭。「不是哦,你誤解了,我從來沒有從你身上拿走任何東西。」
她一聽,楞住。
「那是南門靖的痛。」他蹲下身子,直望進墨殤的淚眼裡,「南門靖在你死了之後……就像你形容的,他也把你當作他的心頭肉,而在他親手割下了他的心頭肉之後,他嘗到的滋味就是這樣。」
見她震驚,尚未回神,小路又繼續道:「在奈何橋前,他說,那是他欠你的,無論如何他都要讓你明白他有多麼後悔。所以,他不敢忘記這個教訓、他不想忘記你,他要我在他每過完一世之後,再把這份痛楚烙印在他下一世身上,生生世世,直到你收到了這個他留給你的『信息』。」
這也是為什麼沐向暘的心臟總是有莫名絞痛的毛病,他不許自己遺忘那份痛。
「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墨殤抹去濕淚,淚滴卻又緊接著落下,「他剩不到一天能活,讓我知道這些,有意義嗎?」
小路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臉頰,讓她清醒、要她振作。「我問你,你知道為什麼你墜樓了卻沒死嗎?」
她楞了下,眨眨眼,「……因為你幫我一把?因為我有妖丹?」
「不是,」他搖搖頭,就知道她會這麼猜想,「妖丹的確可保你的命,但前提是因為勾魂使者辨別不了你的身份,無法把你的魂魄勾走。」
「欸?」她迷糊了。
「嘖,你忘了嗎?在人間,勾魂使者碰頭了,都是以什麼作為辨識彼此的基準?」
墨殤思忖了幾秒,恍然大悟,「憑法器。」
「答對了。不然你以為我幹麼那麼辛苦、還特地糊弄地府的官員,說服他們讓你繼續留著勾魂使者的法器?」小路又拍了拍她的頭。
早在接她來到人間之前,他便算到了這一劫。他想,既然躲不掉,那就將計就計吧。
原來如此,她懂了,因為她一直都戴著那條法器幻化而成的項鏈,所以勾魂使者找不到她,她才得以撐到妖丹回到她身上。
等等,那麼,沐向暘是否也能……
她的腦中冒出了某個揣測,表情激動、狂喜,而後像是在詢求什麼答案似的,抬頭朝著小路望去。
對上了她的目光,小路瞭然於心地笑了。「快去吧,你現在應該知道怎麼做了。」
沐向暘隻身站在白茫茫的迷霧之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這也不是第一次,他很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這就是所謂的彌留吧。
不論他是往前走、向後退,抑或是杵在原地不動,只要時間一到,就會有個人前來,帶著他離開。
不,原則上也不能說是「人」,通常人們稱其為勾魂使者或鬼差。
索性,他不走了,反正最終哪兒也去不了,直到他依稀聽見了腳步聲。
是勾魂使者嗎?濃霧裡漸漸浮出個人影,沐向暘瞇起眼,試圖將霧裡的人影看清,卻仍是模糊一片。
「你這麼快就認命了?」那是伶熙的聲音。
他自濃霧中慢慢走出,來到了沐向暘的面前,笑道:「什麼啊?我可是因為信了你那句『她不會讓我死』,才破例讓你用三生環的。」
沐向暘微感愕然地看著他。「你怎麼會在這裡?」他以為,既然伶熙已經投胎成了人類,他這一趟黃泉路上應該不會再見到對方才對。
「怎麼?很意外?」阿渡不以為意地笑了,「靈魂出竅對我來說只是基本技能而已,沒必要露出這種表情吧?」
「所以這裡不是冥府?」
阿渡搖搖頭,「不是。你的靈魂還在醫院裡,你只是困在一個重迭的空間出不去罷了,這是勾魂使者抓人的一個小把戲。」
聽了,沐向暘點點頭,並未多說什麼。
「她……還好嗎?」他比較在意這個。
「你說呢?」豈不是問廢話嗎,「都是因為你,害我被她揍了一拳。你要是沒活過來,那女人以後會照三餐打我。」
他的話讓沐向暘笑了。「還有元氣可以打你,那也不錯。」
「喂,你說這話也太沒義氣……」
話說到一半,遠方突然傳來鐵鏈與金屬碰撞的聲響。那是鐮刀,勾魂使者手上拿的那把鐮刀。
阿渡朝著聲音來源望去。「啊啊,這些傢伙還真是有夠準時。」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究竟是讚美還是抱怨。
沐向暘勾了勾唇角,一語不發,說是等死也不為過。
然而,他一點兒也不後悔,能夠想起那麼美麗的回憶,拿什麼換都值得。
「謝謝你,伶兄。」這是肺腑之言。
阿渡回頭,瞟了對方一眼,「謝我什麼?」
「謝你不惜吃她一拳,也要信守我們之間的約定。」
聞言,阿渡笑了笑,搖搖頭,道:「你高估我了,不管是召狐也好、用了三生環也罷,下決定的人都是你。所以,其實我……」
話才說到一半,沐向暘突然就這麼「咻」的一聲,平空消失。
阿渡先是錯愕,而後恍然大悟。
與其說是平空消失,不如說是被藏了起來吧?
他忍不住揚起了嘴角。「幹得好啊,臭女人。」
不過,讚賞歸讚賞,那一拳的帳,改天他還是要算清。
沐向暘醒來時,先看見的是父親的臉。
他老人家就坐在床邊,皺著眉頭盯著他不放。
他困惑了,現在是怎麼回事?「爸?怎麼……你也死了嗎?」
一聽,老人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呸!什麼死了!臭小子,自己找死還不夠,還咒老子一起死?」沐父氣得拿起一旁的雜誌打過去。
「啊!」會痛,所以他沒死,他還活著。
為什麼?
「等一下,」他以手擋下了那本薄薄的雜誌,「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馬的,我怎麼會知道?!不是應該你要告訴我嗎?」沐父氣得七竅生煙,「你這臭小子是怎麼搞的?到底還要不要拚連任?再這樣搞下去,我看你早早下台好了,省得浪費預算……」
「爸,」他出聲制止,「能不能先告訴我,我睡了幾天?」
沐父靜了幾秒,道:「從你莫名其妙昏倒開始算起的話……兩、三天了吧?怎麼了?」
兩、三天?這麼說來,已經超過了所謂的三日餘命。為什麼?他明明記得勾魂使者已經前來取他靈魂……
對了,墨殤呢?
「爸,你有沒有看到一個長髮微卷、長得很漂亮的女人?」
「你說墨小姐?」
「對。」
「她在外面。」沐父啐了聲,搖頭,「她是你的什麼人?這幾天來一直守在病房外面,怎麼勸都不肯回去休息。還有,她是墜樓的那個女人嗎?那新聞是不是假的?不然,怎麼可能從十幾樓掉下去的人,現在還可以在外面走來走去?」又是連珠炮似的質問。
可沐向暘現在沒心情理會那些。他逕自下床,快步往病房門口走去。
「欸,等一下,你要去哪?你可以下床嗎?」
他沒應聲,而是開門走了出去,東張西望。
很快的,他看見了她的身影。
她就坐在交誼區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電視機,電視裡正播著他的新聞。
從前,他或許會稍微看一下新聞裡正在報導他什麼,可現在他卻不在乎,一點兒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