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人生,會不會有所不同?
「抱歉,兄弟,」伶熙出聲安慰,「我從沒聽過墨殤這個名字。我想她定是還沒等到投胎的時機吧。」
聽了,南門靖一笑,道:「不打緊,我只求哪天當你遇到她的時候,請代為告訴她……」
「我只是擺渡人,不是信差。」伶熙打斷了他的話,「但若你要信差的話,我想我知道有個人很合適。」
「誰?」
「那個人,叫路弦。」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抬手本想捏捏自己的臉頰,卻發現左手背上插著一根點滴針。
天花板?所以……她沒死嗎?
墨殤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天花板。
這下子她很確定自己還活著了。
真是離奇,命硬也不是這種硬法,從那麼高的地方墜下居然還能保住一條小命?不過,下一秒,她轉念想想,大概是小路及時出現、幫了她或是救了她吧……
誰知道。
然後,她察覺有個人伏趴在她的手臂旁,像是睡著了。
她躺著,看不清那是誰,但她直覺應該是阿渡,於是伸手摸了摸那顆腦袋,「喂,阿渡,醒醒,我到底……」她頓住。
不對,髮質的觸感摸起來完全不對!她嚇了一跳,趕緊縮手、半撐起身子,驚愕地看著趴在床緣的男人。
「……沐向暘?!」
男人因她的聲音而緩緩清醒,「嗯……」他睜開眼,見她已平安醒來,掩不住笑意,「睡了兩天,你終於醒了,身體還會痛嗎?」
「欸?」她有一絲困惑。
經他這麼一提,她不禁猜想,問她會不會痛?難不成小路沒趕來,她真的墜樓卻大難不死?也沒有斷手也沒有斷腳?甚至,她剛才那麼激動地撐起身子,照道理來說應該會讓她痛得嘶嘶叫才對……
慢著,胸口這股熟悉的感覺、這股熟悉的脈動,難道是——
「你的妖丹!」她激動地伸手扳住他的肩,驚得大吼,「你的妖丹呢?該不會在我身上吧?!」
沐向暘因她的反應而笑了出聲。
「你真是天下第一傻。」他伸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道:「什麼我的妖丹?那從頭到尾都是你的東西吧?」
她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等等,你……怎麼會知道其他讓妖丹易主的方法?」她只跟他說過心甘情願交換的這一種,但到剛才她都在昏迷狀態,根本沒法交換啊!
「伶熙教我的。」
「伶——」他居然叫伶熙而不是阿渡?她皺眉,總覺得好像有哪裡頗怪異,「你說他教你?他什麼時候教你的?」
沐向暘只是搖搖頭,不打算回答,並毫無預兆地傾前張開雙臂擁住她、緊緊地擁著她,像是要把她給融進自己的身子裡,抱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沐、沐向暘?」她楞住,不明白這傢伙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熱情,媚術解了嗎?那臭狐狸又去哪裡了?
可嗅著他身上的陽剛氣息,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陶醉於他給予的溫暖。
畢竟,在頂樓的時候,她就已經無法否認自己還愛著這個男人,且即便他什麼都不知道,對於那一世的事,她也釋懷了。
「你到底是怎麼了?因為覺得我可能會死,所以突然良心發現?」她抬手回擁,順便調侃了他一句。
見她還能開玩笑,他寬心地露出了笑容,卻將她抱得更緊,好像下一秒她就會消失似的。
「天……我好想你……」他在她的頸窩邊又嗅又蹭。
「喂,你太誇張了啦,」她拍拍他的背,「搞什麼?我是幫你解媚術、不是對你施媚術耶?」
沐向暘鬆開了她,轉而捧住了她的雙頰,直視著她的眼。
那感覺好特別,他的腦袋裡多了好幾百年的記憶,而記憶裡的每一刻,都有著對她的思念與懺悔。
他盼著她,盼了好久。
每一世結束之後,他總會在奈何橋上詢問路弦「她來了嗎」。
而每世即將重生之前,他也總會在忘川河上詢問伶熙「你有沒有見到她來過」。
他的眼神太過炙熱,盯得墨殤都覺不好意思了。
「唔……沐向暘,你是被誰怎麼了嗎?你真的好奇怪……」她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臉頰在他的掌心裡輕蹭。「是不是阿渡又對你說了什麼?還是小路他——」
突然,她僵住。
她在他的手腕上摸到了一隻手環,那是石頭的觸感。
那一瞬間,她的世界崩毀了。
「你用了三生環?」她張大眼,不願相信,「不、不可能的,我明明警告過阿渡……你快告訴我,說你不知道什麼是三生環,說你……」
她的唇被他的指給抵住。
「噓,」他湊到了她的唇瓣前,低聲道:「我千里迢迢費了三世,總共兩百一十六年,這麼努力想找到你,就為了我欠你的一句話。」
她下唇隱隱顫抖著,正壓抑著想大哭的欲/望。「我不想聽……」她有預感,他說完就會走了,「你別說,我不想聽!我什麼都不想聽!」
心怎麼會這麼痛?她的心明明就鎖在小路手上的那顆墜子裡,不是嗎?
「墨兒,」他溫柔地呼喚她的名,「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我來不及向你道歉,也來不及告訴你,我有多麼的——」
語尾沒入相貼的唇瓣,墨殤捧著他的臉,傾前牢牢地吻住他。他怔楞了下,閉上眼,情不自禁地回應著她的吻。
他輕吮著她柔軟的唇,舌尖探入了她的小嘴裡,舔舐著她的甜。
愈是吻著彼此,心裡的缺口就愈是難以撫平,他在唇齒之間嘗到了她的淚,他退了開來,俯視著她的眼、以指抹去她的淚痕。
「哭什麼呢?不過就是再等一生,我不會消失的。」他帶著微笑,輕聲安慰著她,「我知道你還是會找到我,是不是?」
她已泣不成聲。
「為什麼?」她不懂,有哪個笨蛋會拿自己的性命交換上輩子的記憶?「為什麼你要用三生環?你想知道的事,我可以告訴你呀!你為什麼要拿自己的命去換!」她既心傷又憤怒,氣得掄起拳頭拚命槌著他的胸口。
他握住了她的小手,拿到唇下輕輕吻著。「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走嗎?」
「欸?」她楞了下,淚暫歇,「什麼意思?」
「我其實一直很介懷……」他歎息,細吻著她的指尖,「總有一天,我會老、會死,我的一生對你來說,不過就是短短一眨眼而已。我總會忍不住想,我死了之後,你會不會傷心?你會不會孤單?」以賜死之名,他其實是要她另尋自由。
墨殤的淚水再度潰堤。
「你知道嗎?」他笑得好欣慰,替她將髮絲勾至耳後,又替她抹去淚珠,「這是第一次,我覺得自己可以這麼靠近你。」
她聽了,眼裡有著納悶,不解他的意思。
他笑了笑,道:「因為你終於和我一樣,有一具平凡的肉身。之後,你會跟我一樣,一天天慢慢老去,而不再是那朵冰磚裡的花。」
她仍是淚如雨下,一句話說得支離破碎,「你是傻子嗎?你都先死了,怎麼看著我變老?」
「墨兒,乖,別哭了。」他輕歎,替她拭淚。
他最不願意見到的,莫過於她哭紅的眼。
當他還是南門靖的時候,她留給他的最後一段記憶,除了鮮紅的血泊之外,便是那雙哭紅的淚眸。
他心疼地俯首吻了她的額、她的眉、她的眼,舔去了一滴淚,接著是吻上了她的鼻尖、她的嘴角,最後是——
「……沐向暘?」
唇一鬆,他倒了下去,躺在地上失去意識。
「沐向暘!」她崩潰了,失控地尖叫、大哭,「醫護人員!快來人!誰快來救救他!」
然而,在這棟白色巨塔裡,墨殤比任何人都明白,沒有人能救得了他。
踏進辦公室,墨殤一見到阿渡,走上前去就是一拳,阿渡應聲倒地,連嘴角都被她毆出了鮮血。
他舉臂,以袖口抹去血漬,輕笑了聲。「哦,有了妖丹就是不一樣——」
突然,領口被人用力一扯,她幾乎整個人跨坐在他身上。
「為什麼?!」她的眼裡全是恨。
「你是指什麼?」他也沒在怕,仍是那調調。
「渾蛋!你明知故問!」她更用力了,俯下身狠狠瞪著他,豆大的眼淚就這麼滴在阿渡的臉頰上,「你明明答應我不會讓他用三生環!你明明答應過我的!」
是嗎?他沒答應過這種事吧。
「讓我做出承諾的人是他,不是你。」
「什麼意思?」她愣住。
阿渡沒理會她的疑問,逕自笑道:「我以為你不在乎他的死活。」
「我怎麼可能不在乎!他是我心上的一塊肉!」
「既然如此,為何要親手割下?」
「我?我割下?」她笑了,笑得好淒苦,「是他呀!是他先把我割下的!我能不恨他嗎?」
她鬆開手,起身跌坐到一旁,痛哭失聲。
十二小時,剩不到十二小時了,在那之後,沐向暘就會離開人世,再一次把她忘得澈澈底底,任憑她再怎麼想念他,於他,她從此也只是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