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會心疼、會不捨、會心動,」小路替她接話,一臉幸災樂禍,「甚至因為在乎他而對自己生氣,是不是?」
他全都說對了。
墨殤啞口無言,只能忿忿不滿地瞪著對方。
小路卻揚起一抹不以為意的笑容,跳下桌、走向她,從容地在床邊坐下,然後他手掌一翻,掌心冒出了一條繫著墜子的項鏈。
她見了,忍不住撐起身,目不轉睛地直盯他掌心裡的墜子。
「這墜子裡的就是我當年拿走的東西。」他說。
那墜子像是透明,也像是彩色,五顏六色的絲流在墜子裡交錯、相纏,緩慢而優雅地流動著,簡直就像是充滿生命力的心臟。
墨殤被那絢爛七彩給吸引了,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了下墜子,「這就是我的七情與六欲?」
小路眉一挑,只是聳聳肩,沒有正面回應。
「那麼,既然都在這兒了……」她揚睫,望入對方的眼,「為什麼我還是會喜、會怒、會憂心、會惶恐?」
「這答案,你得自己去找。不過這東西本來就是你的,你有權決定什麼時候釋放它。」說完,他拉起墨殤的手,作勢要將墜子放到她的掌心裡。
她卻當它是顆燙手鐵石,急忙抽手。「我不要!」
「怎麼?你連留在身邊的勇氣都沒有?」他嗤笑了聲,道:「妖丹要還你,你不敢收,你的情慾要交給你自己保管,你也不敢留,如此明顯的懼怕,你還能說自己已經舍下了人性?」
墨殤眉頭一蹙,先是質疑,而後是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你從來就沒拿走過我的情慾?」
小路仍是沒有正面回答。「你如果懷疑我的話,隨時可以捏碎這顆墜子,到時候你就能知道我到底有沒有拿。」
「我才不要。」哼,想誘她上當,門都沒有,「到時候通通回到身上,豈不又要再嘗一次那種痛不欲生的滋味,你當我傻瓜啊?」
「是有道理,不過,」小路又一翻掌,墜子消失了。他撫著下巴,故作苦思的模樣,「你懼怕感情我可以理解,畢竟誰都會怕痛;但是,妖丹你怎麼說?拿回妖丹是你一直掛在嘴邊叨念的陳年舊事,如今機會來了,你也幾乎已經把它給拿到手,為什麼臨陣退縮?」
墨殤悶不吭聲,說不出話。是啊,他說的一點也沒錯,可偏偏她也弄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小路。」
「嗯?」
「我不想再繼續那個莫名其妙的交換遊戲了。」這話脫口而出的時候,她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不論小路要怎麼惡整她、怎麼折磨她、怎麼蹂躪她,她都無所謂,只要別再逼她去討回那個該死的妖丹,只要不用再面對那個男人。
「好啊,隨便你。」小路的反應出乎意料的乾脆,「反正那是你修了幾百年才擁有的東西,你自己都不要了,我湊什麼熱鬧?」
她楞了楞,有種複雜的矛盾感在心裡蔓延開。
是慶幸嗎?不,比較像是被人愚弄的感覺。
「可是,你不是說過,要是不按規則來的話,你就要……」
「唉,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狠話我都是說說而已啊!」
「……」最好是,她記憶裡的可不是這樣。
「我真的可以不去討回來?」為求保險,她又確認了一次。
「我說了,隨便你。」
語畢,他站起身,一副就要走人的樣子。
事實上,小路這回並沒有胡亂借用別人的肉體,很難得地以原形現身。雖然機會少有,可惜,此刻墨殤沒心情欣賞他的本尊。
「不過,有件事我還是得讓你知道,」他又道。
果然有但書。她就知道,事情若是經過小路的雙手,就絕對不可能簡單平靜地落幕。
「哪件事?」她起了點戒心。
「今天你不拿回來,它總有一點會變成別人的。」
「欸?」她頓了下,有了不好的預感,追問道:「等等、你這句話是什麼意……」
小路消失了。
「……喂!」搞什麼呀?哪有人把話說一半的?「小路!回來把話說清楚呀?小路!」
聲聲呼喚沒喚回小路,手機倒是收到了一封簡訊,墨殤拿起置於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看。
情場失意跟罵我騙子是兩回事,你覺悟吧,很多處罰等著你。
「馬的,這男人!」讀完,她直想捏碎手機。
不過,她氣憤的不是仍要被罰,而是「情場失意」四個字。
衝著那四個字,墨殤不再意志消沉,她立刻跳下床,梳妝打扮一番,硬是要光鮮亮麗出門去扳回顏面。
然而,她前腳才出門,隨後便想到自己似乎沒什麼地方能去。
她的活動空間向來只有住家與公司,就算中間去了其他地點,那多半也是因為工作。
想想這無可厚非,她會來到人間,一開始就是為了替小路工作,向來對這個世界的人事物不抱熱情、不感興趣,她就像是只懂得聽命行事的機器人——工作命令下達,她照辦,工作完成了,她便回家睡她的大頭覺。
思及阿渡曾經問過她——
「既然這樣,你留在地府繼續當勾魂使者就好了,幹麼那麼累?當人類多麻煩,要吃飯、要洗澡、要睡覺,被揍了會痛、被刀割了會流血,一不小心還會把自己搞死,而且多半都不是什麼太輕鬆的死法。」
第6章(2)
「你聽起來好像很後悔。」她只是淡然一笑,道:「那你呢?你又為什麼答應來到凡間?」
「我好奇呀。」
「好奇?」
「以前載人渡過忘川河的時候,我老搞不懂那些人為什麼總是不捨他們在人間的一切,明明投胎過後,就是一個全新的開始了,不是嗎?又不是從此再也回不了人間。」
她聽完不由得失笑,果然是阿渡會說的話。
「那現在呢?你弄懂了沒?」
「還沒,我還是不懂。」
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還是來到了婚友社的辦公室。
這裡就像是她的家、像是她唯一的歸屬。除了這裡她哪兒也去不了、哪兒也不想去。
她不禁重新思考阿渡的問題——她到底為什麼要來人間?
配對小精靈這工作有好過勾魂使者嗎?其實,就各方面的客觀條件來看,勾魂使者的工作比媒婆還要來得輕鬆多了。
只要等對方陽壽一到,把對方的魂魄帶回地府,就算是成功交差,但是婚友社呢?哪那麼輕鬆。
正因為如此,所以當小路問她要不要到人間來的時候,她著實躊躇了好久。
最後,小路說:「不然這樣吧,我讓人替你留著勾魂使者這差事,法器你也留著,哪天等你真的認為說媒的工作太無趣的話,我讓你回來便是。」
思及此,她不自覺的抬手摸了摸頸上的銀飾——那把小鐮刀,正是小路要她留在身邊的法器。
所以呢?既然如此,她究竟為何而來呢?
半晌,她甩去心思,不想了。她振作自己、抖擻精神,然後故作爽朗地推開了辦公室的大門,揚聲招呼。
「早……」
不過,辦公室空無一人,她瞬間噤聲。
對了,今天是聖誕節,照小路所說,今天開始放三個月的假,讓大伙去執行交換禮物的任務,而她在得知消息的當天就很不爽的蹺班了。
可是她很確信小路一定躲在辦公室裡的某個角落,就等著看好戲。
小路跟他們不太一樣,他沒有真正的肉身,只有魂魄,一縷遊走在三界之間、變幻自在的魂魄。就連她,到現在也還不知道這男人到底是什麼來歷。
有人說,他其實神格很高,但因為自由慣了,不喜歡乖乖待在天界辦事,於是他捨棄了官職,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人間閒晃,也有人說,他是道行很高的陰神,在人間已經被供奉了兩千年。
但,這就是矛盾所在。她還是狐妖時,在人間的日子並不算短,可是從來沒見過有哪尊陰神長得像他。
想著想著,她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前,將提包擱下,方見她的桌上擺著一本八卦週刊,簡直就像是刻意要擺給她看見的,不過封面大標也的確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
型男立委沐向暘驚傳拜陰神求官位
「哎呀呀,果然還是報出來了呀。」
她坐了下來,翻至內文,讀了大約半頁的篇幅,隨著採訪記者字裡行間的批判,她忍不住一邊搖頭、一邊發出「嘖嘖嘖」的聲音。
這記者肯定超痛恨沐向暘吧?根本把他寫得跟邪教徒的首腦一樣。
突然,她聽見大門上的銅鈴發出了聲響,大門被推了開來,她連想都不想就猜測那是不用玩交換禮物的阿渡。
「欸欸,阿渡,你看過這篇了沒?」她低著頭,看著那些聳動的圖片、加油添醋過的文章,笑道:「那姓沐的慘了吧?我看哪,這種報導出來,他下一屆要連任就難嘍。」
來人走到了她後頭,湊近看了眼,道:「對我這麼沒信心?」
那聲音,不是阿渡的,是沐向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