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在鹿谷是望族吧?」早先就聽她說她家原是鹿谷的大地主,後來政府實施「耕者有其田」的政策後,地都分給了佃農,但沒想到家裡還是如此氣派。
「沒落了。」書妤淡淡地說。喬家是鹿谷的大戶人家沒錯,但喬家到她爺爺那代,幾房堂兄弟在二次大戰中全被拉去南洋當兵,沒一個回來,而爺爺又只生了爸爸,到她爸這代,生不出有尾巴的,再加上這年頭不流行入贅,喬家可能後繼無人了。當然,鄉人私底下又推到她身上,都說是因為她,母親才生不了兒子。
唉,在這個地方,好事沒她的份,壞事卻都跟她有關。
書妤進入大廳,扯開嗓子,「老爸,老媽。」家裡人都藏起來似的,不見半個人影。兩人沉靜無聲的坐著,一等就等了兩個時辰。
才下午時分,房裡已經一片陰暗,屋外的黑影寸寸栘進屋內,感覺有點陰森恐怖。
「你家沒電啊,這麼暗,還不開燈。」那麼暗,他很不習慣。
「現在又不是晚上,開什麼燈。」她就是不喜歡他說話的口氣,所以故意跟他唱反調。像楊英哲這種男人,不能太順他,否則日後只有被他管的份……一時之間,書妤覺得好笑,他們有沒有未來還是個大問題,現在卻想到那去了。
燈終於亮了,不過不是書妤打開的,而是喬爸爸,「『暗索索』的坐在那,要嚇死人了。」隨後進來的是喬媽媽。
「你回來了。」喬媽媽眼前一亮,「你帶男朋友回來!」
男朋友!書妤臉忽然刷地紅透了,「媽,不是啦,他是我跟你講過的,我的老闆,要來買這裡的地的那個啦。」
楊英哲很恭敬地起身問候,「伯父,伯母好。」
「你老闆——我還以為是你男朋友——」喬媽媽打量著楊英哲。眼前這人西裝革履,手工裁縫的料子一看就知道是上品,人也體面,光鮮,一派年少得志的模樣。
「不簡單,這麼年輕就當大老闆。」喬爸爸激賞地說。
「家庭的庇佑而已。」楊英哲謙虛地說。書妤爸媽的眼神好像在評審女婿般。
「大部分的富家子都是敗家子,只會花光祖產。」喬爸爸拍拍楊英哲的背。
「坐嘛,你的個頭好高,現在小孩就是好命,哪像我們那時沒得吃營養不良,長得都矮矮短短的。」
「楊先生有沒有女朋友?」喬媽媽跟著坐下。
「媽——」書妤忙聲制止。又來了!往常母親只要看到男人,高矮胖瘦皆,只要不是已婚,就開始強力推銷她或書媛,而今天來的是像楊英哲這種上等貨色,母親必定會向他要到生辰八字拿去合婚不可。
「我在講話你不要插嘴,如果沒有,考慮一下我們書……媛。」差點就叫出書妤。這兩個孩子,這麼大了,還在玩交換身份的遊戲。
「媽你不要說那些……」書妤急的跳腳。
喬媽媽不理會女兒的抗議,「我們書……媛很不錯,人乖巧又孝順,雖然有時有點冒冒失失,但確實是個好女孩。」
雖然覺得尷尬,楊英哲還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書媛的確是難得的好女孩,誰娶到她真是幸運。」
書妤對這個讚美報以甜甜的微笑。他說的是客套話?還是真心話?
「唉呀!」喬媽媽突然大叫,所有人都看她,以為發生什麼事了?「你這孩子,怎麼沒給楊先生倒茶?」
「馬上去。」書妤很快地走進廚房,跌坐在椅子上,然後把頭放在兩膝之間。她就知道帶楊英哲回來會有這種事,本來她只安排父親和楊英哲在飯店見面,避開母親,但他說什麼也要來她家登門拜訪。
大大喘了口氣後,書妤抬起頭,母親正好進來。
「從沒看過這麼英俊的男人,真是人中之龍!我要是年輕個三十來歲,肯定追得他到處跑。」喬媽媽一副相見恨晚的表情。
「媽,老爸聽到會吃醋喔。」書妤發笑。
喬媽媽把手放在她大腿上,「你什麼時候才要向你的母親坦白一切呢?」
「你指的是什麼?」書妤不解。母親這會兒又是哪根筋不對,沒頭沒腦地突然冒出這句話。
「你和你老闆的事啊。」喬媽媽抵了抵書妤的肩膀,「他其實是你男朋友對不對?」
「我和他只是工作上的關係,媽,你別亂點鴛鴦譜,他快跟別人結婚了。」書妤說著,心情跟著低落。
「他要跟別人結婚了——怎麼會這樣呢?」喬媽媽半對書妤,半對著自己說,「可是我覺得他看你的眼神,就像當年你爸看我一樣。」
「你太敏感了,人家才沒這樣看你女兒呢。」
真是她看錯了嗎?她不覺得,不過既然女兒這麼說了,她也不能再問什麼,反正以後會有答案。「不跟你說了,我要去做飯了,你老闆喜歡吃什麼?」
「不要麻煩了,我們請他去米堤飯店吃就好了。」
「飯店哪有你媽的手藝好。」喬媽媽自信滿滿地說:「你茶怎麼還沒給人家端去,真是的。」
「啊,光和你講話,都忘了。」書妤吐了吐舌頭。
「還是這麼迷糊,將來老公怎麼受得了……」
又要唸經了。書妤急忙衝出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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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我送我們總經理去米堤很快就回來。」書妤倏地站起身。酒足飯飽後第一件事就是閃人,不然母親會留楊英哲下來泡茶聊天。誰曉得一聊又會聊到什麼?
「那麼急著走幹嘛?我會吃人啊。」喬媽媽狠狠地瞪了書妤一眼。
「人家是來工作,不是來陪你聊天的。」她低聲說,委屈的半死。
「伯母,我事情辦完,一定來喝你泡的好茶。」楊英哲一本正經地說。
「你看人家多有禮貌,哪像你,死丫頭!」喬媽媽笑臉轉向楊英哲,「明天晚上來這用餐,我燒只放山雞給你補一補。」
「好啦,好啦,一定會來吃啦。」書妤推了推楊英哲。這人是屁股黏在椅子上了。
楊英哲笑著點點頭,「伯父,伯母,再見。」便偕同書妤走到門外。
「不開車嗎?」書妤站在車重剛問。
「你不是說米堤離你家很近?我想散步到米堤,感受一下鄉下的夜色。」他抬頭仰望滿天星斗的夜空,哀傷地想,他遠離自然太久了,高中時,他很喜歡跟三五好友登山露營,可是現在太多不眠不休的工作,太多未完成的計劃,壓得他氣都快喘不過來,哪有時間重拾少年時的豪情。
「可也有一段路,不然我們騎腳踏車。」她指著停放在屋角的腳踏車。
「好啊。」他打開後車廂,拿出公事包,放在腳踏車前頭的籃子裡。
鄉下的夜空一片清澈,皎潔如銀盤的明月,晶亮的星辰,似乎都可以伸手觸摸到。楊英哲賣力地騎著,書妤跨坐在後,一時之間,她想的是虎豹小霸王中,勞勃瑞福載女主角騎車的一幕。電影上女主角是橫坐在把手前,而勞勃瑞福的雙手橫過女主角握著兩邊的把手,感覺上好親密……
啊,如果楊英哲有勞勃瑞福一半解風情,那該多好!她不禁如此企盼。
書妤的目光從他寬闊的肩膀,落至完美的臀部,心想,體格這麼棒又成就非凡,這似乎太不公平了。上帝在分送禮物時,他一定是排在隊伍的最前面。
楊英哲深吸一口氣,鄉下的空氣真是清甜!他過去十年的生命只能對著空調呼吸,現在竟然有機會吸取這令人神清氣爽的芬多精。「我想我會愛上鹿谷。」他說,「這裡可以讓人忘卻煩惱,洗滌心靈,一切都是大自然的恩賜,不須再多花一分錢改變它,真是都市人周休二日的最佳去處。」
三句不離本行。「聽楊總這麼說,是決意不管那三人有多難纏,也要買下他們的地不可羅?」
「在公司你喊我楊總,我喊你喬秘書,但私底下我們不需要那麼拘謹,我就叫你書媛,而你也可以像大衛那樣叫我英哲就可以了。」
「英哲……」書妤練習喊一次,「……有點拗口。」儘管在心裡喊過千百回,可是要對著他喊,卻感到忸怩。
「叫久了就順口了。你爸媽人都好淳樸,也很好客。」
「不好意思,我媽很怕我嫁不出去,所以……」她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他懂她要表達的。「我媽也是這樣,老是逼我趕快成家,看來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不過你媽的擔心是多餘的,你不會嫁不出去的。」
像她那麼美的女人,儘管有些可怕的缺點,但相信絕大部分的男人還是會容忍,而且當她是公主一樣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上呵護著,不用懷疑,她會毫無困難地找到一些拜倒在石榴裙下的追求著。
「是嗎?我不這麼認為,我倒認為你媽的擔心才是多餘的。」書妤緊緊抓住這個話題,「你不是快跟何小彤結婚了嗎?」她老早就想問他了,可是拿什麼理由、身份去問他這事,他們又不是情人。而這事擺在心裡折磨了她好久,從別人那聽來的都不算數,她想聽他親口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