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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蔡小雀

  「不要!」她抹掉眼淚,杏眼濕漉漉得宛若被大雨洗過的晴朗明亮天空,堅定地道:「有小九在,二哥哥就是想死也死不得,往後一切有我,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二哥哥的!」

  「傻丫頭。」容如詡努力眨去眼中升起的霧氣,朝她笑了笑。「你自己還帶著傷呢。你呀,日後護好自己便好,這伯府容不下良心和善意,早晚給人吞吃得半點不剩。」

  他若不是……又何至於落得這個毒病破敗的身子?

  曾以為只要苦心攻讀聖人學問,只要自己爭氣,便能突破身為伯府庶子的命運與困境,替自己闖出生路和一片天。

  可歷經種種,已年過二十五的容如詡知道,他現在所求的只是臨死前不要太痛苦罷了。

  第7章(2)

  「二哥哥……」看清他灰白氣色的如花心下一緊,閃電般地拉起他的手腕,輕搭兩指在他腕心脈搏之上,三息之後,臉色變了,咬牙切齒道:「居然——對你下了媚毒?!」

  容如詡疲憊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強抑內心激動地低聲疾問:「九妹妹,你懂醫?」

  「二哥哥,我能治好你。」她沒有回答,只是斬釘截鐵地道。

  容如詡怔住了,灰白中透著死氣的俊秀面容閃過一抹不知是喜是悲之色。

  「二哥哥?」

  他眼睛漸漸紅了,啞聲道:「九妹妹,如果你早一些回來該有多好。」

  她心一酸,「二哥哥,對不起,我……」

  醫術未成,計劃未定,她就是早兩年回來也沒有信心能在伯府中保住自己的命,再說阿琅哥哥是一直不同意她回來的……

  「不,不怪你。」容如詡含淚笑了,抬起手摸摸她的頭。「小四和小五……都是命,我們命中注定該如此。」

  聰慧的庶子,本就是嫡子的威脅,他們三人是太慢學會這個道理了。

  「不是命!」容如花霍地抬頭,杏眼裡燃燒著耀眼火焰。「是人作孽!如果不想有庶子女,何必讓我們的姨娘把我們生下來之後,再任他們欺辱打殺?誰又稀罕他們手中的富貴?我們只想好好活著!」

  「是……」他眼底早已熄滅的生機逐漸復甦了起來,喃喃。「我們只想好好活著,不是任人驅策宰殺的牛馬,而是堂堂正正當一個人的活著!」

  「二哥哥,我是回來討債的,」她握緊他略顯冰冷的手掌,臉上露出了堪比驕陽的燦爛笑容。「你也該討回原該屬於你的東西了。」

  「九妹妹……」他屏息,不由自主地被折服撼動了。

  片刻後,當俏兒和栗兒送來了粗茶和餌食時,看見的卻是依然懶散地半靠在矮榻上,有一下沒一下玩著色子的容如詡,還有怯怯地膝坐在原地,顯然有些無措又不安的容如花。

  容如花一見她們來,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擰了擰衣帶子,有些小聲地對容如詡告辭,最後帶著栗兒幾乎是落荒而逃。

  俏兒一臉滿意地看著她們主僕消失的背影,嬌軟的身子又像水蛇般纏上了容如詡。

  「二郎君,礙事兒的人走了,奴再繼續伺候你吧?」

  「好俏兒,爺今兒可是有心無力了。」他強忍著心中的厭惡,輕佻起了俏兒的下巴,習慣性地露出淫邪的笑容,「你不是喜歡老祖宗上回賞爺的那只白玉珮嗎?爺今兒不能餵飽我的小乖乖,就用那白玉珮向小乖乖賠罪了。」

  俏兒睜大了貪婪的美眸,咯咯嬌笑著在他頰邊親了一下。「二郎君果然最疼俏兒了。」

  而在另外一頭,容如花沉默地走著,栗兒緊緊跟隨在後,在穿過一片四周亮敞無人的花塘時,栗兒忽然低聲開口。

  「小九姑子,二郎君可信嗎?」

  「我信二哥哥。」容如花低著頭,聲音也低微得幾不可聞。「而且,他最明白伯夫人是什麼樣的人,二哥哥除了信我,他也沒有別條路可以走了。」

  不管是出自她希望仍然存在的兄妹之情,還是出於互助互利的原則,她都是二哥哥唯一的浮木。

  日後,且看時間證明一切吧!

  東宮之內,一處幽靜水榭中,一名身穿秋色長袍的高挑男子閒適地撩撥著瑤琴,清亮中透著渾厚古韻的琴聲悠揚蕩漾,幽幽度水而來。

  容貌映麗身體病弱的鎮遠侯默青衣和俊美清傲的冠玉侯計環琅,隔著九曲橋傾聽著那說不出的高山流水幽靜深遠之音。

  片刻後,直至琴音裊裊消失,他們倆才相視一眼,齊齊越橋進了水榭。

  「阿兄,您老是這樣欺騙世人好嗎?」計環琅一坐下,自行斟了杯美酒,挑眉笑道。

  「咳。」安靜的美男子鎮遠侯有些嗆住,抬起袖子默默地掩口。

  「你個臭小子,當孤每日裝仙風道骨與世無爭容易嗎?」高姚男子老實不客氣地送了計環琅一枚大白眼,眼見來的都是親信兄弟,也懶得再維持形象風範下去,身子斜斜往後靠去,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紫檀木長案上輕敲。

  太子是這世上最苦逼的活兒了,太過聰穎能幹是為大忌,皇帝肯定要想:你這兔崽子比朕還英明神武,是想造老子的反嗎?

  若是太過平庸無能,皇帝定也會想:好大一片江山就交給你這廢柴,是想亡老子的國嗎?

  所以最聰明的太子要當屬現如今的東宮一樣,溫雅敦厚,皎若仙人,才華洋溢卻視權勢如浮雲,對於皇帝交付之事,十件裡有八件做得完美無缺,餘下的兩件留些缺點以供皇帝教責指點,以顯示孩兒才智比之父皇的睿智猶有大大不足之處,還望父皇平時多加教誨訓勉。

  然後今天彈彈高山流水,明天召一兩個皇弟親近親近,後日到父皇面前賣賣乖,大後日到皇祖母處撒撒嬌……

  「阿兄快點娶個太子妃,日後就有太子妃陪著風花雪月吟詩作對,也省得你獨自一個在這裡貓思春——」計環琅扭頭看扯了他衣袖一下的默青衣。「阿默,你眼睛抽筋了?」

  「想來太子殿下今日相召我倆入東宮是有正事要談的。」默青衣溫和地提醒。

  ……沒看到太子臉都黑了嗎?

  這對比至親還要至親的表兄弟對掐起來無人能勸,最好還是趁他們二人從鬥嘴到比賤……嗯,比劍前,先把正事辦了再說。

  「瞧瞧,跟人家阿默學著點,這才叫忠心好臣子,貼心好兄弟!」太子歡快起來,「哪像你,一天不捅孤刀會死嗎會死嗎?這樣不好,大大不好,小琅,快盡早都改了吧,啊?」

  「……」

  ——太子大兄,你頂著張君子如玉的臉,笑得那麼賊還亂調戲表弟,難道不虧心嗎?

  「況且孤生得這般花容月貌,要是來一個容貌不如孤的太子妃,到底是孤睡她還是她睡孤啊?」太子「顧影自憐」地歎了口氣。

  計環琅和默青衣登時目瞪口呆。

  堂堂一國太子……你你你大爺的威儀何在?威儀何在?

  「這話你有膽就在皇姥姥面前說一遍!」計環琅震驚過後,哼哼冷笑。

  「孤是不敢,不過小表弟你要是去說了,就是告狀精,學人怪!」太子嘿嘿笑。

  「大兄,你還能再更幼稚嗎?」計環琅炸毛了。

  「看狀況,看孤心情。」太子攤了攤手。

  默青衣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只覺自己面前坐著的好像是兩個在學堂上捏來掐去的啟蒙小童,又想歎氣了。

  好不容易這對盛漢王朝最尊貴的表兄弟鬧完了,總算回歸正事上頭。

  「天略府有內奸。」太子啜飲了一口清醇美酒,忽道。

  計環琅和默青衣眼神一凜。

  「人揪出來了?」計環琅鳳眼微瞇。

  默青衣則是問:「層級幾何?」

  東宮的天略府內部勢力人員分八層,第八層是最不起眼的販夫走卒,卻是廣大滲透進民間搜集情報的力量,第七層為江湖高手,第六層是南北戰略要地的指揮使,第五層乃文武官員裡的人才,第四層則是勳貴子弟裡的菁英,第三層是京城內外大營的將軍,第二層是東宮鐵血暗衛,最高也是最秘密層級當中就有他們四大侯……

  天略府只忠於東宮太子,太子則是忠於皇帝。

  但太子忠於皇帝,卻不會無限量包容他那些妄圖撼動皇權'奪取東宮正位的皇弟、皇叔。

  不管父皇再英明,或者最器重疼愛的還是他這個太子,這大好江山猶如肥肉一塊,有野心的皇子哪個不想咬一口的?

  「都是東宮幕僚裡的一些小魚小蝦罷了。」太子閒適地放下了杯子,唇畔噙著微笑。「不過老二和老四能把手都伸進東宮,還直指孤的天略府……本事和往年相比,倒是長進了一二。」

  計環琅思索了一下,眼底光芒微閃,諷刺道:「相較之下,五表兄懂事聰明多了。」

  「五弟嘛……」太子笑了笑,「就是『懂事聰明』太過了。」

  最難的就是中庸,不好不壞不過不失,他這個好五弟卻是多年來一往如常,該小顯擺的時候小顯擺,該低調的時候低調,連蹦躂得最歡的老二、老三和老四,誰都沒拿他當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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